她的一條腿架在凳子上,兩臂撐在桌上,舉著一隻肥膩膩的雞腿,模樣甚是滑稽。白日裏穿的直領衣襟敞著,露出白皙的脖頸精致的鎖骨,和裏麵淺藕色的繡花肚兜。


    雲貴妃雖然言語隨和,但那麽高的身份擺在那,又是阿澤的生母,若蘭恍然有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與她說話時,一直屏息傾聽,如坐針氈,脖子梗得直發酸。午膳時她細嚼慢咽地端作閨閣淑女,隻吃了個半飽,回來後肚子餓得發慌,便讓花穗去廚房拿了一隻蜜汁燒雞來啃。


    若蘭見他進來,忙收回了腳,看了看手中的燒雞,又看著胸前敞開的衣襟,想伸手去理,可手上油乎乎的,又怕弄髒這麽金貴的衣服,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僵滯在那裏,進退兩難。


    廷澤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走到她身邊坐下,抬手為她理好衣衫,抽出她胸前別著的繡帕,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汙,笑著道:“燒雞好吃嗎?”


    若蘭心中的尷尬變作害羞,一個勁地點頭,“好吃,好吃。”


    廷澤從桌上的盤子裏撕下另一隻雞腿,大口啃了一塊,嗯了一聲,“確實美味,我陪你一起吃。”


    花穗從外麵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個場景,平日裏英俊威嚴的王爺此刻正與姑娘一起津津有味地啃著燒雞,還滿臉的享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當那隻肥美噴香的燒雞隻剩下一堆雞骨頭時,廷澤喚人過來伺候洗漱,而後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跟若蘭交代了兩句,離開了漱蘭軒。走在廊簷下的時候,花穗端著一盅山楂茶過來奉於他,他未接,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走了兩步,停下道:“花穗,你真是愈來愈放肆了。”


    “奴婢不敢。”花穗雙眼噙著淚花,委屈地垂著頭。


    廷澤冷哼了一聲,拂袖憤然離去。


    夜半,京郊的墓地中,廷澤負手立在一座墳墓前,身後,幾名暗衛正揮著鐵鏟挖墳。


    幾人合力起出裏麵的棺材,拔出封棺的長釘,哐當一聲揭開了棺材蓋。


    “王爺,棺材裏麵隻有陪葬物品,未見屍骨。”蕭然在他身後稟告道。


    廷澤歎了一口氣,朝前走去,“善後。”


    “是。”蕭然領命後就吩咐他們把棺材放回,重新填土埋上,墳包外麵做舊,與原來的樣子無異。


    這夜,廷澤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直捱到寅時才迷迷糊糊睡去。朦朧中他看到詩晗立在一株碧桃樹下向他微笑,粉白色的花朵簇擁在枝頭,有幾片落在她的掌心。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而後,她的笑容慢慢淡去,容顏也換作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周身的場景一變,她手執紈扇立在古楓樹下,朝他搖了搖扇子打了個招呼。耳邊似有悠遠的笛聲傳來,她把扇子扔給他,在樹下歡快地起舞。素手輕揚纖足挪轉,身姿輕盈衣袂翩躚。廷澤想走過去抱住她,卻怎麽也邁不動腳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


    “若蘭!”廷澤驚叫一聲,睜開了雙眼,隨後坐了起來。他看了看房內的擺設,伸手摸摸後背驚出的冷汗,才發現原來隻是一個夢。


    他再無睡意,披了件外衫就向漱蘭軒走去。


    他遣了守夜的丫鬟下去,走到她的床邊,看到她安然的睡顏,揪起的一顆心才鬆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高能預警,白月光出沒。


    第88章 朝雲逝


    若蘭睜開雙眼, 就看到伏在她床頭熟睡的廷澤。他的臉朝向著她, 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閉著,鼻梁高挺,下頜如雕刻般俊朗分明, 嘴唇緊抿著,下巴上萌生了許多青黑的胡茬。


    若蘭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竟覺得如此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廷澤在睡夢中感覺有隻小貓伸出爪子在撓他的臉,癢癢的, 又很舒服。他眉頭一動, 睜開了眼睛。


    若蘭被抓了個現行, 訕訕地縮回手,先發製人問道:“你怎麽睡到這兒來了?”


    廷澤捏捏眉心, 笑著道:“本王似乎患上了夢遊之症,這可如何是好!”


    若蘭錘了一下他的手心,“我們鄉下有個法子能治你這夢遊之症, 你晚上歇下前,讓人用繩子把你捆在床上, 待你症狀發作之時, 身子被繩索困住, 自然不會亂跑到別人的屋子裏來了。”


    廷澤雙眸微眯, 正待作色,腦中忽然想起夜裏做的那個夢,便軟下心腸, 站起身,將她擁在懷中,在她頭頂上方道:“我是因為想你才過來的。”


    若蘭心裏甜甜的,伸手摟緊了他的腰身。


    這日廷澤上朝之後,若蘭偷偷從王府的牆頭上蹦下來,往街上走去。


    她正閑逛著,突然在她眼前停下一輛青幔馬車,車上下來一個美貌女子,那女子未著脂粉,荊釵布裙,卻難掩姝色。那女子走到她麵前,朝她明媚一笑,“這位姑娘,請問王府大街怎麽走?”


    若蘭熱心道:“往那邊一直走,再往右拐就到了。”


    “多謝姑娘指路。”那女子向她福了個禮,上了馬車離去。


    若蘭幫了人心情大好,又溜達一圈,買了幾樣小玩意帶回去給府裏的丫鬟姐姐們,給廷澤買了把繪著君子蘭的白檀香扇。


    她跨進王府的門檻,饒過照壁,就看到讓她黯然失色的一幕。


    先前向她問路的那個女子此刻正依偎在廷澤的懷中。


    她舉著珠花和折扇的手僵在半空,欣喜的笑容也逐漸垮下來。


    那女子似乎察覺到身後的目光,慢慢離開他的懷抱,轉身朝她笑了笑。


    廷澤神色如常地看向她,為她介紹道:“若蘭,這是你詩晗姐姐。”


    若蘭站在那裏未動,詩晗卻向她福了個禮,“我與妹妹在街上見過麵的,當真是有緣。”


    詩晗,薛詩晗,難道就是廷澤以前的夫人,可是她明明早就死了!


    “你……你……”若蘭神色似見鬼般地驚慌。


    廷澤看向詩晗,眼中帶著審視,“你似乎欠本王一個解釋。”


    當年,他被人引到禦花園,碰到了立在碧桃樹下賞景的詩晗,那時太後恰好也在園中,看到兩廂凝望的璧人,喜不自勝,當即就讓皇帝給他們賜了婚。


    她的家室底細他都查了個遍,卻沒發現任何瑕玷之處。母妃說,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他們既然想在你身邊安插個人,你就安心娶了便是。於是,詩晗就被他立為夫人。兩月後,她吃了下過毒的飯菜,當場七竅流血而亡,他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冤枉了她,所以這些年他一直耿耿於懷,未納半個妾侍,直到遇見若蘭。


    詩晗笑著道:“回稟王爺,妾身當年被人下毒暗算後,暴斃而亡。王爺將我埋在京郊的墓地中,誰曾想我福大命大,竟然遇到一位世外仙人,他路過墓地,察覺出我氣息未彌,就徒手將墳墓挖開,將我帶回他的茅廬中醫治。因我中毒太深,仙人費了許多心思時日才為我解了毒,這些年一直將養著,直到近日全好了,妾身才趕來京中與王爺團聚。”


    她言語荒誕,明顯是在騙人。若蘭望向廷澤,對他搖了搖頭。


    廷澤勾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他走過去執起詩晗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道:“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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