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走停停,在一根路燈杆下麵站住,抬頭盯著杆頂的燈泡,不知道在看什麽。郝運心裏疑惑,這燈泡有什麽可看的,正在這時,看到那人從腰間抽出某種東西,對準那杆頂的燈泡。


    啪!響起一聲槍響,燈泡應聲而碎,光也滅了。


    郝運嚇得縮頭,原來那人拿的是手槍!他更加害怕,心想沒跑了,這肯定是個劫匪,搞不好還是大盜。敢半夜在大街上用槍打燈泡的人能是好東西嗎?郝運不敢動地方,看到那人又溜達到下一盞路燈前,照例抬頭開槍打碎第二盞。


    就這樣,那人走走停停,路燈是打壞一盞接一盞,途中還換了個彈夾,轉眼就來到十字路口。郝運希望這人最好能拐彎,走遠就好了,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那人徑直朝前走去,繼續打燈泡。郝運十分焦急,沒有地方躲啊,怎麽辦?正在這時,聽到身後的門內有腳步聲,他是靠在門上的,連忙離開木門。


    門開了道細縫,中間還連著鐵鏈。有個人站在門內朝外看,見郝運站在門口,這人連忙警覺地問:“幹什麽的?”


    “我、我是從這裏路過,”郝運回答,“前麵有個人,拿著槍打路燈,我害怕啊!”


    這人剛要問,啪,又傳來一聲槍響,這人抽身走向前麵,郝運看到他來到窗前,隔著玻璃往外看,而那個拿槍打燈泡的家夥仍然在持槍晃蕩,走不多久就又抬手一槍,打碎燈泡。屋裏這人又來到門口,稀裏嘩啦打開鐵鏈開了門,低聲說:“快進來!”郝運感激得不行,連忙進屋,這人又將門關上插好,再鎖好鐵鏈。


    郝運看到這人大約五十來歲,穿著白色的長袖短褂,灰褲子,腳上是黑布鞋。他把郝運讓到剛才朝外張望的那個屋裏坐下。屋中擺了張床,旁邊桌上放著一盞電石燈,這人把燈擰滅,也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外麵。那人邊走邊開槍,慢慢地,凡是他經過的地方路燈全滅,街道一片漆黑。當這人走到離窗子最近的路燈下時,在他還沒把燈打滅之前,郝運看清這人居然穿著類似警察或軍隊的製服,大概是青灰色,還有大簷帽,身上斜係黑色的武裝皮帶,腰間有槍套,腳穿高腰大皮靴,還挺威風。


    “是警察嗎?”郝運忍不住低聲問,但又覺得不太像,因為之前在鞍山火車站看到的警察是黑色製服,顏色差距太大。


    這人說:“不是警察,應該是政府部門的警衛。”


    郝運又問:“政府部門的警衛大晚上的怎麽幹這事?”


    “我也奇怪呢,”這人回答,“就算他是奉天省谘議局的警衛,也沒這麽大膽子,晚上敢在奉天城四平街撒野,把張大帥當草紮的嗎?”郝運知道這個“張大帥”就是指張作霖。


    沒多久,這警衛打扮的人可能是打累了,或者沒有子彈,就順原路返回,仍然溜溜達達地走遠。這人才算鬆口氣:“走啦,你家在哪兒啊?”


    “我是從鞍山台安縣農村來的,要去胡魁章筆莊,”郝運說,“剛下火車就趕到四平街來,可估計這個時候筆莊也關門了,我正在發愁呢!”


    這人非常驚訝:“你從台安縣農村到奉天,大老遠就為了買一支胡魁章的毛筆?”郝運連忙說不是,是來找個朋友。


    “什麽樣的朋友?你跟他有什麽關係?”這人問。


    第266章 鍾樓


    郝運心想,為什麽打聽這麽詳細,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大半夜在街上溜達,也懷疑是小偷?就說:“哦,是台安縣一個筆莊的老板引見我來找他,想做份工,賺點兒錢糊口。”


    這人問:“台安的筆莊老板,叫什麽名字?”


    郝運看到這人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就笑著問:“姓陳,叫陳安邦,您打聽這些幹什麽?”


    這人沒再回答,卻又掏出鑰匙打開鐵鏈,抽出門栓:“你先出去,在門外抬頭看看。”郝運沒明白什麽意思,難道是趕自己走?那也不用繞彎子吧,直接說不就行了。也許是怕自己賴在他家裏?於是就邁步出了門,但這人仍然站在門口,並沒有關門的意思,就這麽盯著自己。郝運隻好抬起頭,看到房門上方掛著個大橫牌匾,雖然是夜間,但牌匾是白地黑字,所以還是能看清,上寫著五個大字:胡魁章筆莊。


    不光門上,連旁邊窗戶也立著一塊不小的豎匾,懸在半空,也是這五個字。


    “啊?”郝運又驚又喜。


    這人笑著招手,郝運連忙又進屋,這人照樣鎖好門,帶郝運來到旁邊屋坐下,從桌上的瓷壺中倒了杯水。郝運早就渴得不行,仰頭就喝光,這人連倒三杯,郝運全幹了,到後來都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渴。這人幹脆從裏屋找出一隻大碗,倒了大半碗,郝運咕嘟咕嘟喝掉,這才好些。


    “老陳讓你來找我?”這人問。


    郝運就把在台安縣和陳安邦的結識說了,同時也說出自己的真名。這人笑起來:“我叫劉森,是筆莊的二櫃。”交談中得知,所謂的“二櫃”就是店鋪的二把手,郝運估計,應該相當於現在的公司副總,或者商店的店長,如果一把手是老板,那二把手就是店長了,老板不在的時候,負責主持日常全麵工作。


    劉森聽說郝運是從奉天去台安農村時遇到劫匪,不但被扒光還打失了憶,深表同情。他也找出幾份報紙讓郝運來讀,郝運有些想笑,看來這是檢驗文化水平最簡單的方法了。於是拿起來,還是那個路子,專門挑各種新聞的大標題來讀。內文的字一個是太小,另一個是完全沒標點符號,讀著很吃力。但劉森哪裏知道郝運的小心思,看到他念得這麽流暢,就信了。郝運再順口拽幾句英文,劉森聽得一愣一愣,讚歎之餘問:“您會不會寫點兒文章?”


    “什麽樣的文章?”郝運問。


    劉森說:“評論時事的,比如時局、戰局、政局等等。”


    這可把郝運給問住了,一是從沒寫過,二是以前在大學上曆史課的時候,知道民國時期很多軍閥最恨報紙,尤其那種經常抨擊時局、批評政府和軍閥所施政策的文章,沒事兒就進報館抓人,有時候搞不好還得進監獄甚至掉腦袋。於是他連連搖頭:“這個太危險了,做不來。”


    “也難怪,徐世昌剛剛上台,政局不穩,在報紙上寫文章,確實是風險不小。”劉森笑著,“現在這年頭,要是個識文斷字的,那是很不容易。既然您懂洋文,恐怕不是隨便在哪家私塾念的幾年書,很有可能念過大學,甚至出國留過洋。但您現在什麽都記不起來,隻知道家在奉天。其實也很簡單,我幫您找報館的朋友登個征尋啟示,不就都解決了嗎?”


    “啊,不用……”郝運剛說完,就覺得這麽說不合適,哪有失憶者不希望找到家人的?


    果然,劉森問:“怎麽,難道郝先生不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


    郝運說:“不是不是,隻是不想麻煩劉先生。”


    “哪裏哪裏!”劉森笑著說,“那《盛京日報》的主筆我也認識,都是舉手之勞。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我就親自帶您過去。對了,您吃飯沒有?”郝運搖搖頭,說不餓。劉森就把郝運安排在這間屋睡下,明早再說。


    第二天早晨郝運被幾聲鍾響吵醒,看到桌上的德國座鍾顯示為六點整。這時劉森穿著長袍,笑著走到門口,郝運也連忙起床。洗臉的時候,郝運看到了這胡魁章筆莊的內堂,也就是店鋪。兩趟櫃台呈直尺型分布,牆上有很多名人提字,最大的是正中央的橫匾“胡魁章筆莊”五個大字,左側下角的落款寫著“李東園”。櫃台裏放的筆並不多,後麵牆壁上也完全沒有,郝運心想,這胡魁章筆莊的現貨怎麽比台安縣那個陳安邦陳老板家的筆莊還少,這怎麽做生意?


    兩人出了屋,這時郝運才算看到奉天四平街白天的景象。街道兩旁全都是店鋪,一家挨著一家,基本每家店都有橫匾和豎匾,其中豎匾是安在店鋪牆外兩側的,以利兩旁的行人看得清楚。這些豎匾有大有小,有高有底,多數都是白底黑字,估計是為了醒目,極少有彩色的。郝運掃了幾眼,見有馬家燒賣、萬隆泉燒鍋、吉順絲房、內金生鞋店、天益堂藥鋪、李連貴熏肉大餅、亨得利鍾表店、中和福茶莊和謙祥恒等。這裏不少名字都是郝運非常熟悉的,沒想到全都集中在這裏,感覺就像見到老朋友。


    同時,街邊還有很多早點攤,都是賣燒餅、油條、包子粥和豆腐腦等。還有幾種小吃郝運沒見過,估計是那個年代才有的,後來已經被淘汰或者失傳。兩人在斜對麵一家早點攤坐好,劉森幫郝運要了兩根油條和一碗豆腐腦,他自己吃包子和粥。坐在長條桌前,郝運看到遠處約四五百米的地方有個兩層帶孔門的門樓,就問劉森那是什麽。


    劉森大笑:“你這失憶症還真嚴重,連奉天的鼓樓都不認識了?今天早上你沒聽到鍾聲嗎,還記不記得那是從哪發出來的?”


    “是……鍾樓吧?”郝運知道沈陽有鍾樓和鼓樓,但從來沒見過長什麽樣,隻是坐公交車的時候到中街附近還有“中街鼓樓”這一站。


    劉森點了點頭:“看來你的病情不算太重,還知道奉天城有鍾樓呢。一會兒我打個電話給奉天醫院的朋友,看他有沒有辦法恢複。”


    第267章 《盛京時報》館


    郝運說:“您的朋友還真多。”


    劉森笑笑:“在中國,辦事沒幾個朋友怎麽行?”郝運心想一百年後的中國還是這樣,估計那時候的人誰也想不到。吃完飯,劉森非要帶著郝運去報館,郝運心想,這要是死活不肯,多少就有些反常,隻好同意。反正他是從一百年後過來的人,全中國怎麽也找不到,登了也是白登,自己也沒錢,既然劉森這麽熱心腸,那就讓他出錢唄。


    回到店裏不久,兩名店夥計也都到了,劉森安排好之後,就在路邊叫了輛人力車,跟郝運上車後,劉森說:“小西關高台廟。”車夫拉車就出發,郝運坐在車上,看著兩邊的街景,雖然才早上七點,但街上的行人已經很多,大都行色匆匆,穿長袍的比穿中山裝和西裝的明顯要多不少,郝運心想,看來民國初期的中國人還是喜歡穿中式衣服,他還在幻想,自己要是也來上一件長袍,會是什麽樣。


    邊行邊看,郝運覺得要是真穿越到這個時代,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反正自己在現代也沒有父母,親人也不多,而且還要經常四處躲避仇家,現在回到1918年,雖然是舊社會,但自己有文化,在當時也算是高學曆人才,怎麽也能混口飯吃。而且以前從小說影視劇和課本中了解過,民國時期還是有很多令人向往的東西,那時候的中國人還很傳統,國民風氣整體比較淳樸,說不定自己還能有一番作為呢。


    郝運這麽想著,忽然又回想起剛才的記憶中有“四處躲避仇家的”內容,他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又記起什麽了?自己在2018年到底經曆過什麽,為什麽要到處躲仇家,得罪過誰嗎?


    奇怪的是,郝運越是這麽認真回憶,就越什麽也記不起來。


    人力車從四平街往小西關走,路上兩旁都是店鋪,有的剛剛開門,老板和店夥伴還在卸窗戶和門上的板子。有的則已經開業,一般都是飯莊和小吃攤,通常都是在路邊擺著很多小桌,食客們都圍坐在桌邊吃著,無非也是油條、豆腐腦和米粥之類的東西。郝運看到這些食客當中,既有穿破舊短衣的,也有穿講究長袍的,還有穿西裝的,但多數還都是那種穿粗布衣褲的人,而且無一例外,全都是麵黃肌瘦,好像長年吃不飽似的,而且還挺黑。但那些穿西裝和長袍的就好得多,麵皮白淨,也沒那麽黑瘦。


    看著這些吃著熱氣騰騰食物的人,郝運心想,如果之前的猜測是有人設局給自己看,但這得多大的局?從農村到縣城,從縣城到鞍山,從鞍山到沈陽,到處都是群眾演員,演戲給自己看嗎?去哪找那麽多麵黃肌瘦的人?現代的中國可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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