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罵道:“他媽的,怪不得剛才跑那麽快!”連忙過去扶起那名外國人,郝運緊張地看著他,見這老外臉上全是通紅的,眼睛也不敢睜開,嘴裏叫著“oh,ohno!yeyes,yeses!”(哦,哦不,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警察自然聽不懂,一個勁地問:“先生,您沒事兒吧?”


    這時,郝運忽然瞥眼看到那對摩登男女已經鑽進車廂,門口的檢票員伸手去抓車門就要關。他這才想起來有事,連忙小跑過去,將手裏的火車票遞給檢票員。檢票員看了看票,用票鉗打過孔,催郝運快上車。郝運前腳邁進車廂,檢票員立刻將車門關嚴,並上了鎖。


    車廂還是比較寬敞,地麵是木板,座椅也是木頭的。郝運看到這些座椅的排列跟現在火車差不多,分為兩種,一種就是普通的,全都朝車頭方向,就像公交車;另一種則是兩兩相對,中間有個小木桌,可以在上麵吃飯和擺放東西,跟現代的火車一樣。但相對的床位較少,郝運看到坐在這種對座的,基本都是穿著打扮好些的,而平頭老百姓都是坐普通座。他猜測,那三角錢的票價差距應該就在這,一塊四的是帶小木桌的對座,也就是一等座,而一塊一的就是二等座了。車廂並沒坐滿,郝運大概掃了幾眼,最多也就三分之二,而且大多數的對座都空著。


    火車緩緩開動,郝運隔著玻璃看到那名警察還在安慰外國人,心想幸虧他不懂英語,而那老外被燙得夠嗆,還無法過來追打自己,這才鬆了口氣。按車票上印的座位號,郝運找到了自己的座,還沒等坐下,就發現這個座位旁邊的對座中就坐著那對摩登男女。兩人明顯也看到郝運,全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同時還有幾分尷尬和愧疚。


    郝運慢慢坐下來,他的座位跟那對男女的對座之間隔著過道,那對男女不時地朝郝運這邊偷眼看,尤其那個男的,表情就跟在月台上郝運看他的眼神一樣,有些“賊眉鼠眼”的。郝運心想,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從古至今都靈,別看這對男女穿得體麵,人品卻很不體麵,剛才自己可是替他們出頭,沒想到他倆比誰跑得都快。


    火車開出月台,速度很慢。郝運覺得開出一段時間就應該加速了,可二十分鍾後,火車居然還是這麽慢。郝運這才明白,火車就是這個速度,目測時速不會超過20公裏,沒比跑步快多少。郝運心想,按剛才乘坐人力車收費最多一毛錢的購買力來算,這從鞍山到沈陽的火車票價為一塊一,也就是人力車那段距離的十三倍。那段距離要是放在現代,打車最多十五塊,那就相當於火車票買了近兩百。而從沈陽到北京的動車才這個價,說明這火車票真不便宜。不過也對,民國初期火車可能還是個奢侈品,就跟現代乘坐飛機差不多,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坐的。不過,就按這個速度,從鞍山到沈陽不過百公裏出頭,還不得六個小時啊,那到沈陽也得晚上八點多鍾了。


    “先生,剛才真是不好意思,謝謝你啦!”正在郝運思索到了沈陽後,那家胡魁章筆莊會不會早就閉店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轉頭看去,正是那對摩登男女中的女士,正在對自己說話,臉上帶著笑意。


    郝運連忙問:“是、是跟我說話?”


    女士說:“實在是抱歉,剛才的事,我們真不是那個意思……”她說話有些混亂,看來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表達了。


    郝運明白她的意思,共有兩層,一是那男人覺得自己像小偷而找警察的事,二是自己替他們倆出頭,差點兒惹上國際官司的事。混在一起說,當然亂。於是他大度地說:“沒事兒,我早就忘了。”


    “哥們兒,過來坐坐?”女士旁邊那西裝男笑著問,郝運轉過頭,西裝男朝他招招手,他倆對麵的兩個座位都是空的。郝運到現在也沒能確定,這個世界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有人故意虛擬出來的,不過他倒覺得很好玩,就算是假的,也索性玩下去。


    於是郝運問:“我這二等座的票,坐那種一等座不行吧?”


    西裝男擺了擺手:“沒事兒!等會乘警來查票,我就說你是我朋友就行!”既然這樣,那郝運也不再客氣,就坐到那邊的一等座。


    西裝男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遞給郝運,郝運連連擺手:“我不會抽煙。”同時看到香煙盒上印有“哈德門”三個字。他不抽煙,但中國煙民眾多,郝運身邊沒幾個男人不會抽煙的,所以也經常看到各種香煙品牌,其中就有這個哈德門,沒想到一百年前就有。但煙盒的包裝很簡陋,從高度就能看出是不帶過濾嘴的,而且印刷也遠沒有現代煙那麽精美,字體和圖案甚至都有些歪歪扭扭。


    “這可是好煙,朋友!”西裝男可能以為郝運嫌煙不好,就補充道,郝運笑著解釋自己不會抽。


    第264章 韓先生


    年輕女士說:“我先生以前在火車站被小偷扒過錢包,所以今天才……哎呀,我是真不會說話,不是看你衣服穿的舊!”


    郝運心想你這話說得真對,確實不會說話,就直接說我多看了你們幾眼,卻非又扯到衣服舊上去了。西裝男瞪了她一眼,又笑著說:“你別見怪啊,我太太不會說話。你剛才可惹大禍啦,連洋人都敢打?幸虧我們不是鞍山人,這趟隻是到鞍山辦事,要不然,以後再到鞍山驛,非讓警察認出來不可!”


    “打了洋人什麽後果?”郝運問,“現在又不是滿清,外國人在中國還這麽趾高氣揚?”


    西裝男說:“哎呀我的媽,你是真不明白?聽口音也是奉天的吧,咋這麽天真!現在的洋人可比滿清那時候還厲害呢,連蔣總統都怕,何況我們這群老百姓?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家住哪啊?”


    郝運說:“哦,我叫胡林,是台安縣人,去奉天找個朋友辦點兒事。”


    西裝男問:“是嗎?台安縣什麽地方,來奉天辦什麽事?”


    “桑林子鎮胡家窩堡的,”郝運隨口回答,“到奉天的胡魁章筆莊找個朋友,想謀個差事賺點兒錢。”西裝男問是不是四平街的那個胡魁章筆莊,郝運回答說沒錯。


    西裝男哦了聲,有些出神,像是在回味。又問:“您懂洋文,是在哪兒學的呢?”


    郝運編道:“我有個朋友在英國留過幾年學,會些英語,我平時沒事就跟他學幾句,簡單的還行,太複雜了也不管用。”順便問西裝男的名字和職業,西裝男卻笑著說:“鄙人的名字很難聽,不說也罷,現在也沒什麽事做。”


    “那你是沈——是奉天人嗎?住在哪裏啊,離四平街遠不遠?”郝運問。


    西裝男說:“我是,但我馬上就要搬家。”


    郝運點了點頭,這時,他發現坐在西裝男旁邊的那位女士表情有些奇怪,說不出是什麽意思,看起來像是有幾分心虛,眼神在她丈夫和自己身上來回交換。


    忽然,郝運警覺起來,剛才那西裝男並不是在回味自己的話,而是要記住!現在自己的處境很複雜,不得不提高警惕,難道這西裝男是怕惹禍上身,所以才打聽這麽詳細,卻不說自己的任何信息?


    見郝運表情有異,西裝男連忙岔開話題,又遞煙來。郝運說:“我剛才說過不會抽煙。”西裝男邊才反應過來,連說對對對,這幾天沒休息夠,記性不好。


    “我叫夏玉玲,我先生叫韓成。”年輕女士告訴郝運。沒等郝運回答,西裝男就很隱蔽地瞪了她一眼,這讓郝運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郝運不再跟這兩人交談,假裝閉上眼睛打盹。而西裝男韓成也知道沒趣,不再搭話。


    火車到站後天已經黑了,那年輕女士夏玉玲問:“胡先生,您現在就去四平街嗎?我們有車,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讓我先生送您過去。”郝運心想,這夫婦應該還挺有錢的,別說那時候,就是現代的中國,汽車也沒那麽普及呢,在1918年絕對是大戶人家。


    韓成連忙說:“汽油好像不太夠吧。”


    “不是昨天出發前新加的嗎?”夏玉玲有些疑惑。


    郝運說:“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到四平街,再見。”說完轉身就走,沒想到夏玉玲堅持要送他去,韓成也不好意思再多說,否則就明顯是摳門,也邀請郝運上車。郝運心想我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就高興地同意下來。從月台出來,不得不說沈陽民國時期的火車站比鞍山強太多了,起碼還有個候車室。出了站,郝運回頭看到這火車站是個三層的小樓,借著夜色,能看到樓頂立著“奉天驛”三個大字。小樓左右還各有一排平房,裏麵有的亮著燈。


    除去這棟小樓,火車站附近簡直就是荒地,什麽都沒有,再加上天黑夜色重,反正郝運什麽也沒看到,遠處似乎全是荒地。韓成夫婦的汽車就停在火車站小廣場的左側,那裏有個用草席簡單搭成的類似涼棚的地方,裏麵還停著兩輛汽車。席棚就在左側那排平房的附近,三人走過去,韓成朝平房亮燈的那扇窗戶喊了聲,有人打裏邊出來。韓成掏出錢包,拿出一個小卡片遞給這人,這人又返回平房。


    郝運心想,這應該就是民國初期的停車場了吧!同時,他心中也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從鞍山驛到這個奉天驛,火車以差不多相同的速度開了五六個小時,如果說這是個局,哪來這麽大的規模?難道真是找了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建了個超大的影視城,就為給自己看?


    韓成用鑰匙打開車門,三人都鑽進去。這是輛黑色的小轎車,整體呈流線型,晚上看不清細節和做工,但打眼看起來相當不錯,前後車門是對開的。韓成打著引擎,緩緩將汽車開出火車站。車內頂部也有簡單的燈,郝運自己坐在後排,左右看看,車的內飾很普通,不過他覺得,這是以現代的標準來衡量,在民國初期應該是奔馳級別了吧。


    “沒想到韓先生還有汽車呢,”郝運笑著說,“一看您就是買賣人。”


    夏玉玲說:“都是長輩傳下來的家業。”開車的韓成看了看她,夏玉玲就不再說話。


    汽車行駛過程中,基本都是大片的荒地和玉米地,半小時後,開始能看到是散亂的平房,後來慢慢有了成排的民居,而且越來越多。郝運心想這應該就是進市區了。但一路上他透過車窗看到外麵幾乎沒什麽亮燈的地方,隻偶爾有些兩三層的小樓會有燈光,而且有的燈光還在晃動,明顯是油燈而非電燈。


    終於,韓成將汽車在某條街停下,側頭對郝運說:“到了,郝先生,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是四平街。”


    第265章 胡魁章筆莊


    “為什麽不多開一段路,把郝運送到地方?”夏玉玲忍不住問。沒等韓成回答,郝運已經打開車門,說沒關係,無非是兩條街,已經很感謝了。跟兩人道過謝,郝運目送著汽車漸漸駛遠,心想這韓成也真夠孫子的,既然已經開車送我,怎麽不送到地方,非得差兩條街,你就缺這點兒汽油錢嗎?


    再看這四周,附近都是高高低低的房屋,有平房也有樓房,最多的是三層。道路兩旁都有電線杆和路燈杆,而且還挺高,路燈都通著電,燈光雖然沒有現代那麽亮,但也不錯了,完全出乎郝運的意料。隻是街上完全沒有行人,郝運隻看到一棟三層的小樓頂層有兩個窗戶亮著。到現在,郝運仍然不相信蘇醒之後所發生的一切,難道自己真穿越了?現在這個世界真的是1918年,也就是民國七年?


    忽然,一股巨大的恐懼湧上郝運心頭,他雙腿發軟,差點坐在地上。走到一個路燈杆旁邊,郝運用手扶著,閉上眼睛,希望再次睜開之後,整個世界能變回來,自己身處1918年隻是幻覺,其實是仍然在那個找不到出口的隧道裏。


    什麽隧道?郝運猛然驚醒,為什麽會想到隧道?是不是回憶起某些情節?郝運連忙站穩,又努力回想剛才的那段記憶。找不到出口的隧道,隧道……想了半天,郝運無奈地搖搖頭,還是不行,什麽也沒想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失憶狀態是時好時壞的,也許隻有在無意中才能想到什麽,所以現在的首要問題是先安頓下來,得有吃有住,保住這條命才行,然後再慢慢查真相、找回憶。


    站在這條街上,郝運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後來的中街?沈陽民國時期最繁華的地段?怎麽看也不像,都不如沈陽的三環外。不過郝運又想,如果是真的,這可是在一百年前,這時的中國還很落後,能有路燈都已經是奇跡。


    郝運按照韓成的指引繼續朝前走,過了個路口,看到左右的街道上也隻有路燈,基本沒行人。他想起這個時候的中國,治安恐怕沒那麽好,雖然有路燈,但這附近晚上什麽人也沒有,如果跳出來個真正的劫匪,真把自己給扒光,那可不好。民國不像現代,又有監控還能調指紋,估計有劫案也破不了。


    正想著,忽然前麵遠遠走過來一個人,在街上晃晃悠悠,似乎無所事事。郝運心中一驚,心想這麽晚了還在街上閑晃,估計不是什麽善類,就連忙躲到一戶旁邊窗戶還亮著燈的人家大門房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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