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靖緣曾經設想過那個在他生命中極其重要,在危機關頭救下他許多次的蒙麵女子是自己府上最為親密心腹的小丫頭紫菱,但他每次都否定了。


    因為她們兩人的眼神不一樣,蒙麵女子的眼神淩厲冷漠,像是一隻沒有情感的野獸,而紫菱的眼神溫和柔弱,似一節在餘輝之下被晚風壓彎的柳枝。


    而此時,呂靖緣呆滯的凝望著那充滿血絲的眼眸,那渾然無懼的擋在他身前的女子周身所散發出的氣質與記憶中的她截然不同,乃是單薄且堅貞,像是映照在地上,流淌在池水中的那一輪皓月。


    呂靖緣的心被狠狠的插了一刀,毫無征兆的,撕心裂肺的。


    “紫菱,不要!”呂靖緣驀然衝了過去,怒發衝冠。


    在他接近她的瞬間,西門荀的鐵拳已經落在紫裙女子的胸口,縱使紫菱以玄妙道術為倚仗化解了鐵拳的三分氣勁,在那鐵拳打在她皮膚細膩的胸口時,她感受到一股霸道無匹的力量,似乎有沸騰的烈焰鑽入心房,那一刻她心脈一窒,身軀不由自主的向後倒飛。


    “噗……”一口鮮血呈曲線在空中濺射而出。


    “紫菱!紫菱!你怎麽樣了!”呂靖緣一把將她抱住,紫菱癱倒在他懷抱中,一手捂著猩紅的嘴唇,一手顫巍巍的捏起劍決。


    “你快走!不然今夜我們誰都走不了……”紫菱聲音顫抖道。


    “不可,我絕不丟下你們任何一個人,要走一起走!”呂靖緣看著懷中女子的慘樣,他眼眶一紅,瞪著西門荀咬咬切齒。


    “一對苦命鴛鴦真是恩愛,人間好日子該過夠了,老夫今夜就送你們雙雙歸西。”西門荀一步一步邁來,腳下沒有一絲泥屑。


    “公子你們快走,我於懷尚存一口氣便會死命拖住這西門荀!我於懷死了沒事,可呂家不能絕後!”於懷又朝西門荀攻去欲拖延西門荀對兩人的追殺。


    呂靖緣望著神色黯淡腳步踉蹌的紫菱以及對戰激烈不死不休的那兩人,心頭一狠,便抱住紫菱的身子朝大門跑去。


    “想跑!做夢!”西門荀使出一招宛如泥鰍甩土一般的身法擺脫於懷的糾纏,下一眼飛至呂靖緣眼前,一掌劈來。


    呂靖緣反應迅速的也一拳打去,被西門荀的掌勁震的手臂發麻,身軀一歪倒在院內牆壁上,險些把紫菱的身子拋了出去。


    緊接著西門荀又一掌揮來,有破風之勢,他想要趁著呂靖緣沒有調整好身姿的時刻一擊斃命。


    呂靖緣隻依稀望見一道黑影撞來,他眉眼一驚,驀然拔出背後的金刀,卻不料那嬌小的身軀突兀貼在他身前,他視線微微下傾,咫尺之間,瞳孔中全是那張臉色蒼白如雪的臉頰。


    紫菱背後中了一掌,直接將兩人一同打飛,呂靖緣感受到脖下流有一股溫熱的液體,那是鮮血,紫菱重重撲在他懷裏,昏迷過去。


    “二公子!”


    於懷一招神龍擺尾,一腿擺向西門荀後腦,西門荀一手鉗住順勢一拉將於懷身軀往地上一扯,於懷輾轉身軀,一掌扣在地上,使出了那式天時地利人和皆占的“地牛擎天”,一陣濃煙激揚,西門荀被他逼退半步,他雙拳擂動,打的西門荀應接不暇,最後西門荀眼神一亮,一掌轟在於懷心口,這一掌足有他九層功力,一但落實於懷必爆血而死,誰知於懷並沒有躲避,反而硬生生挨了上去,他左手一抬,拋出兩根銀針穿入西門荀眼中。


    “公子就是現在!”於懷含著血大吼。


    呂靖緣猛的一刀砍下,西門荀那隻被於懷縛住的右手瞬間與西門荀身軀分離,須臾又是快刀落在瞎眼的西門荀身上,砍的西門荀周身鮮血淋漓,留下深淺不一的八九道傷口。西門荀怒嚎一聲,借左手將呂靖緣打退,又連出十拳轟在於懷五髒六腑的位置,隨後開始氣虛神眩,因為失血過多他腳步輕浮起來,他迅速抽身倒退,一腳蹬在高大的圍牆瓦片上消失不見。


    等待西門荀逃跑後,呂靖緣回望,那兩人倒地一動不動。


    “於老爺子!於老爺子!”呂靖緣抱著於懷的腦袋不停的喊他,神色激動。


    “我們將西門荀打退了!我們將他打退了!你千萬不能睡!你快醒醒!快醒醒啊!”呂靖緣臉上水珠縱橫。


    “二公子……我估摸著是撐不下去了……”於懷雙目渙散無神的望著天空,輕輕呼氣。


    “怎麽會不行!我去找全陽州全燕國的明醫聖手給你療傷!一定會沒事的!”


    “二公子,我五髒六腑都碎了……活不了了,即便是神醫在世也無力回天。”於懷握著呂靖緣的手掌想使勁卻施展不出一絲力氣,他嗤笑道。


    “二公子我死前還有一物要交給你。”說罷,於懷自懷間摸出一朵漆黑無光的蓮花花苞,正是魔神死亡後結下的那顆靈寶。


    “這是我方才在西門荀身上偷到的。”


    “這黑蓮若是可以開花生出蓮子,那紫菱或許有救,否則最多一夜紫菱怕是也活不成了。”於懷默默看著那一襲紫裙將黑蓮交到呂靖緣手心。


    “於老爺子你……真是耗盡了心思……你不要說話了……我馬上去叫人,一定要把你救回來。”呂靖緣搖晃著想要站起來,卻被於懷拉住。


    “二公子,我於懷一生四海為家沒有真正意義上為誰掏過心窩子,但我到了呂府後,便感覺像找到了家,二公子是個極好的人,隻是做事有些心慈手軟,凡成大事者需要心如磐石,需要心狠,二公子萬萬要記住。”


    “以後陪不了二公子一同遊山玩水了,這明台山便是最後攀登的一座山,卻不料要永遠的留在這裏,不過這裏風景不錯,比人世間的土木修建的墳塚要好許多。”於懷話語很輕,像是在嘮嗑,但他清楚這是人生最後的話了。


    “葬在這裏也好,憑借著此地的豐沛靈氣,止不住下世投胎我就能做個修行天才了。”


    “對了,二公子,以後要是遇到了陳修,記得告訴他,我不在是府上客卿第三了,我是第二,他才是第三,因為我比他好點,我傷到了西門荀……”於懷說著說著,眼神定格在天上那朵緩慢遊走的雲上,他連眼睛都沒合上便斷了氣息。


    於懷死了,心中懷揣著美夢死的,他感到很輕鬆。


    “於老爺子……”呂靖緣埋著頭痛哭流涕,他為於懷合上眼,因為隻有合上眼,於懷才能安穩平靜的睡去。


    隨後他身子左搖右晃的站了起來,紫菱氣息薄弱,有日薄西山的意味,他將紫菱橫著抱起,步伐沉重的走至舊屋內。


    “紫菱,別睡,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紫菱弓著腰坐在木板上,呂靖緣坐在她身後,掌心在其背後扭轉摩挲,他在用道家傳遞內氣打通氣血的掌法為紫菱療傷,這是之前小丫頭找給他的書籍,囑咐他要好好學,以後或許能用上。


    雖然他沒有修煉道家真氣,但他體內有武道內氣,也是極為純粹沒有絲毫雜質的氣流,在關鍵時刻也可以疏導氣血,為人療傷,隻是效果要低微一些。


    呂靖緣滿額是汗,一身衣袍早已濕透,有熱氣滾滾直冒。


    “菱兒,聽見我說話了嗎?回答我。”


    “公子,我聽見了……”紫菱聲如蚊蚋,她努力打直腰板,不想讓呂靖緣太過辛苦。


    “菱兒,之前為什麽要騙我,明明你三番五次救我,卻不告訴我真麵目。”


    “我……有苦衷……我不想你知道我是道家修士……”


    “那好,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了,以後不許你再為我涉險,你的命很重要,我很在乎。”呂靖緣發現跟她對話,令她恢複了些精神麵貌,便繼續說了下去。


    “菱兒,疼嗎?”


    “疼,很疼。”


    “堅持住,熬過了就不疼了,以後你還得纏著我,不要怕疼。”呂靖緣加重了掌心的力道,臉上汗如雨墜。


    “好,不怕。”紫菱微微睜開眼,瞳孔變為黑褐色,沒有了之前的戾氣,此刻像是江南煙雨中的曲水,有千回百轉的柔情。


    “公子,我喜歡你。”紫菱開口道,臉上洋溢著笑容。


    “我知道。”呂靖緣神色一怔,轉瞬又專心致誌的閉目運功。


    “公子,其實我的紫菱兩字不是這麽寫的,我全名叫曹子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子,綾羅綢緞的綾,小時候騙了你。”


    “嗯,我原諒你了。”


    “記得小時候你總是欺負我,我那時還想著有朝一日把你變沒了,這樣就沒人欺負我了。誰知慢慢的喜歡上了你,這老太爺真是愛糊弄人。”曹子綾笑的很怡然。


    “為什麽喜歡我?”呂靖緣問道。


    “不知道,喜歡沒有道理可講,有些是看一樣便喜歡上了,有些是朝夕幕處而喜歡上,每個人都不一樣……”


    “綾兒,你給我聽好。我要娶你,娶你當夫人,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把你風風光光的娶回家。”呂靖緣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公子你喜歡我嗎?”曹子綾聽到後,蒼白的臉頰居然生出兩抹淡淡的紅雲。


    “喜歡。我對你的喜歡不比你對我的喜歡更少。”呂靖緣話語很清晰。


    “公子以前總是騙人,但我信公子你這回。”曹子綾隻覺得渾身沒那麽痛了,不知是被那話甜蜜到從而治愈了傷痛,還是自己大限已至。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白白浪費了我的苦心。”呂靖緣神色一振,強行打足精氣神。


    “公子,要是我明天還得看見太陽升起,那我就嫁與你為妻。”


    “隻可惜,等不到那日了……”說罷,曹子綾兩眼一翻,倒在呂靖緣肩膀上,她的眼角不經意間有流水滑落。


    曹子綾這一覺睡去便很難蘇醒。


    “不,你給我起來,我不準你走!”呂靖緣憋了許久的眼淚猝然奪眶而出,他摟著那柔軟的軀體嚎啕大哭,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這麽無助,仿佛四麵都是黑暗,越掙紮陷的越深。


    忽然間胸口處有些灼熱,他緩緩掏出那朵黑色蓮花骨朵,花苞上全是血,滿是他之前口中的血。


    他仔細一瞧,那黑色花苞居然在發光,玉脂一般的花苞內有一根纖細的紅線。


    他看著手中的血,一下頓悟了,這花苞在吸血,花苞血吸的越多,色澤越亮,隱隱約約有了含苞欲放的征兆。


    呂靖緣抽出一把匕首,在手腕上割開一條鮮血口子,一點一滴喂養黑蓮,那黑蓮像個無底洞一般等待來自他血液中的養料。。


    他一手滴血喂蓮,一手將曹子綾身子扶正貼掌運功傳氣。


    小屋內火焰繚繞,靜靜悄悄的,火光映照下的那道高大一些的身影在微微顫抖。


    屋外有黑暗想要奪門而入,礙於金黃火光的威勢一直潛伏徘徊在門外。


    在黑暗盡頭,黎明終將如期而至。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而等到太陽冉冉上升的那一刻,這片遼闊天地勢必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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