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寂靜的養心殿大院內,隻有風聲在夜空中輕輕回蕩。


    一處極為簡樸的屋舍內,有一盞昏黃孤燈,映著略微狹小的屋子,裏麵陳設不多。夜風輕送,從開著半扇的窗口吹了進來,發出微微的“嗚嗚”聲。


    屋子中間桌子上的那盞燈火也被吹的有些搖晃,變得明滅不定起來。一隻素手輕輕伸了過來,擋住了風,火光很快穩定了下來。


    “知意,有些冷了,把窗關上吧。”


    屋外的風還是不停的吹著,時不時的發起點響聲,陳知意看了一眼早早躺在床上的李長風,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緩緩走到窗子邊上,打進來的冷風吹起了她的秀發,外麵朦朧一片,片刻便輕輕合上了窗戶。


    陳知意有些慵懶的坐回了桌旁,順手拿起一麵圓鏡,鏡子裏的人秀發如雲,眉眼說不出的柔情。雖然她已經不再年輕,可是修行幾十年,自然不同於普通人,容顏如舊,隻不過多了幾分過往滄桑。


    她背床而坐,看了半晌,鏡子邊緣處隱隱約約映出一個瘦削的麵孔,微皺著眉,眼睛輕合,看著還是中年的相貌,雙鬢卻是發白。


    “長風。”


    桌上燭火輕輕躍動,過了片刻,正在閉目養神的李長風才緩緩睜開了眼應了一聲,“嗯。”


    陳知意放下手中的圓鏡,也不回頭,細聲問道:“你把前塵劍傳給明兒了?”


    李長風緩緩坐起了身,倚在床頭,輕聲道:“明兒雖然心法稍差,但隻是才修行了兩年,也算的上聰慧。那把劍就給他吧,說不定真的運氣好去到了梧桐城,道行突飛猛進,也不埋沒了這把劍,也算對那位老先生有個交待了。”


    “那你體內的寒毒怎麽辦?”


    這句話聲音平淡,似閑聊一般,李長風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但是想必以她多愁善感的性子,此刻怕是強忍著淚水吧。他心中微微一疼,輕聲道:“知意,這把劍雖說是有灼熱之氣,可以溫養我體內的寒毒,但並非長久之法,這麽多年過去了,寒毒發作卻是一次比一次厲害,如今這把劍在我手中已是無用,給明兒的話......”


    “我知道了。”陳知意忽地轉過了身,緊緊的望著他的眼神,而後白皙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笑意,說道:“放心吧,明兒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一片心意的。”


    李長風不喜歡表露心跡,如今被如此直白的說了出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慌忙的搖了搖手道:“趕緊睡覺吧。”


    陳知意眼神略微迷離,而後緩緩脫去了外衣躺在了李長風的旁邊,輕輕一吹燭火,屋子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你跟餘姑娘最近老去花圃做什麽?”


    聽著說睡覺的李長風又是開口了,陳知意輕笑了下,說道:“你們都不喜歡花花草草,我可算是碰到了一個知己,怎麽還不能去交流探討了?”


    李長風略微驚訝的道:“想不到餘姑娘竟然會喜歡這些東西。”


    “餘姑娘雖然平時看起來冷若冰霜的,但我感覺她是一個心腸柔軟的孩子。可是總好像有心事的樣子,不喜歡跟人太過親密。”陳知意腦海又浮現出了那個在花圃旁欲言又止的清冷女子。


    李長風嗬嗬一笑,帶有一絲不明意味,“你是怎麽看出來餘姑娘心腸柔軟了?”


    陳知意正躺在床上,目光盯著一片漆黑之中,悠悠的說道:“餘姑娘和我一樣都喜愛花草,我是這樣,那餘姑娘又能差到哪裏去?”


    “那你這樣說,豈不是喜歡花草的都是柔情之人了?”


    聽著李長風怪異的腔調,仿佛略帶一絲譏諷,陳知意不滿的嘟囔道:“是又怎麽樣?”


    李長風往上拽了拽被子,也懶得再多做糾纏了,正色道:“行了行了,越說越離譜,趕緊睡覺吧。”


    “哼。”陳知意總感覺對方是在戲謔自己,可是一片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好發作,便負氣的重重翻了個身,臉朝向一旁,卻是沒什麽睡意。


    不過一會,耳邊傳來微微的打鼾聲,陳知意心裏莫名奇妙的安定了下來,緩緩合上了眼。就這樣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隻要她聽到這個聲音,都會感覺到心安,仿佛所有事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夜色如墨,正是最黑暗的時候,屋外的風兒也仿佛又急了幾分。


    在這同樣的深夜裏,有人悄然睡去,也有人無眠。在大院內的另一處屋舍,從外麵看,門窗緊閉,毫無光亮。任誰也看不出來,屋內卻是赤芒陣陣,流轉奪目。


    整整齊齊的床鋪上,江明手握著前塵仙劍盤腿而坐,劍芒照亮了整片黑暗,散發出微微的熾熱之感。


    雖然夜已經深了,可是江明整個人並沒有一絲疲倦之意。事實上,修道之人的精力遠超於普通人,便是幾日不眠不休,也不會有大礙。此刻前塵仙劍的赤芒映在他的臉上,紅光煥發,顯得神滿氣足,而他正全神貫注的盯著手中的仙劍。


    劍身略寬,黑色的紋路緩緩流轉著異芒,入手出的溫熱之感,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的順著肌膚血管湧入五髒六腑。


    而令人奇怪的是,平時前塵劍身上的凶戾之氣,此刻卻是仿佛被什麽壓製了一般,隱隱約約不能散發出來,殺戮死氣順著江明的手掌進入他的體內,但是卻再也不浮現不出先前那令人生怖的修羅地獄之景。就連本來入手處的熾熱之感,也是變成一股溫熱的暖流。


    江明想起了今天下午的那一場對戰,到現在依然心有餘悸,那一刻他完全被這把劍奪取了心智,腦海裏滿是滔天恨意,心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呐喊,定要劈出這一劍!他雖然有一霎那的抗拒遲疑,但是劍勢已是摧枯拉朽,他甚至已經想到了下一息對手命喪當場,鮮血淋漓的慘象。


    也就是在這一刻,江明突然想到了師姐,師父師娘以及眼下所有的美好,如果這一劍劈出,恐怕自己也就成了眾矢之的。


    他下意識的牽動全身的力量,去抵抗這噬人的戾氣,忽然滿身的熾熱之感被一股冰冷的力量所包裹,仿佛兩股渾然不同的力量互相抵消化解了。


    想到這裏,江明臉上忽然閃爍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期待。他緊緊握著前塵仙劍,緩緩運轉深埋在體內的《魔卷天書》,頓時赤芒大振。


    他輕輕合上眼,去感知體內的變化,有一股熾熱之感破體而入,緩緩遊動,帶動了他的血液,仿佛在沸騰一般,當這股力量行至腹部之時,突然一股冰冷的陰暗氣息緩緩上湧,兩者如水火相遇,互相纏繞包裹,最終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竟然融為一體,化為溫和。


    果然是如此,江明心中一陣欣喜,這前塵仙劍本為浩然正氣之物,但是如今又夾帶一絲詭異氣息,竟然能兼容於屬陰的《魔卷天書》。前塵仙劍的戾氣被《魔卷天書》所化解,而《魔卷天書》的陰冷邪魅之息竟被前塵仙劍的熾熱之感所壓製。


    此時江明的臉上露出古怪神色,強忍著自己放輕呼吸,雖然他處於門窗緊閉的屋內,但還是小心的望了望四周,忽然想起了什麽,握劍的手微微一鬆,頓時赤紅光芒如潮水般消退,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夜色正深,他凝神傾聽,入耳的隻有微微的嗚咽風聲。


    江明從未感覺到現在的輕鬆和解脫,仿佛心中的石頭落地了一般,以後他再也不必擔心這魔教功法被發現了。他輕輕的把前塵仙劍放到床邊,褪去衣裳鑽進了被窩。


    此刻他的興奮情緒完全把倦意困意掃去一空,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他又克製不住自己深深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仙劍,語調中帶有一絲顫抖,帶有一份堅決,“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黑雲壓月,天地肅然。一間普通的屋舍內,有個少年已是沉沉睡去,嘴角帶有微微笑意。漫漫長夜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屋裏突然有什麽閃出了一道微弱紅光,轉而很快被黑暗包裹,融入了深沉夜色......


    ......


    山風颯颯,距離中原地區千裏之外。


    此時天初破曉,露出了魚肚白,遠處的群山輪廓朦朧。近處一條九轉回腸的小溪,上方覆蓋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如女子的薄紗一般,隨著嘩嘩的溪水流轉飄逝。


    這裏人煙稀少,草木旺盛,一個背負仙劍的少年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灰頭土臉的,略微散亂的頭發上更是覆了一層微白的霧水,正是欲前往淩雲劍閣的許微塵。


    他伸了個懶腰,緩緩向小溪走去,溪水清澈見底,映出他略帶風塵倦意的麵容,他似乎無奈的搖了搖頭,掬起一捧帶著寒意的清水向臉上撲去。


    “呲.......”許微塵咧了咧嘴,沒想到這水竟然如此刺骨,頓時提起了精神,慌忙用袖子抹了抹臉,卻是一副濃眉大眼平易近人的相貌。


    他站起身又輕輕舉起手臂蘸取發絲上殘留的水珠,朝西方望了一眼“唉,總算快到了。”


    此時,天邊泛起了道道紅光,從雲縫中照射下來,像無數條巨龍噴吐著金色的瀑布,打在了他孤單的背影上。許微塵輕舒了口氣,正欲禦劍而去,突然樹林裏一陣躁動聲。


    “撲騰騰......”


    “啾啾......嘰喳......”


    他霍然抬頭,隻見成群的飛禽當空而起,振翅驚鳴。望著無邊天際漸漸消失的黑點,許微塵緩緩拔出了仙劍,驀地轉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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