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被應文看穿,黃山有些不好意思,事已至此,既然來了,該問的就一定要問個明白。


    “回稟叔父,賀師伯死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賀師伯還有師傅師娘的死,是否值得。所以,侄兒鬥膽,前來向叔父問個明白,倘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叔父責罰。”


    黃山實言相告,倒是讓應文震驚不少,眼神中頓時流露出淒涼痛苦之色。


    “什麽?賀大俠去世了?什麽時候的事?何人所為?”曾經在一起的老人兒一個個都不在了,現在連賀雄也不在了,怎能不叫人淒涼?


    黃山看出應文是個重情義的人,不禁歎道:“其實,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天下大義而死,定然是中如泰山。可若是為不值得的事情拋頭顱,恐怕鴻毛都重於此吧!”


    黃山一邊輕輕地吐出這句話,一邊偷偷的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應文。應文此時神情黯淡,臉色早已無光了。


    終於,應文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站起身來,問了黃山一個怎麽也讓人想不到的問題。


    “賢侄,你常處於江湖行走,你能否告訴我,如今天下百姓是否安康?還有大明江山是否真的國泰民安?”


    黃山臉上顯現出為難之色,應文便鼓勵他道:“你不要有疑惑,你應該實話實說。”


    黃山這才下定決心:“叔父,如今天下早已清明,大明江山威服四海已經指日可待。海清河宴,四海升平。隻是,隻是錦衣衛肆虐,百姓敢怒不敢言而已。但總體來說,這是一個四海清平的世界。”


    應文麵露喜色道:“不錯,他是我的四叔,他的確是有這個能力和魄力,倘若他沒有治國之能,恐怕他也不敢造反,不是嗎?那既然四海升平,那你又何必翻山越嶺來找我,為何心中還有疑惑?倘若我還是皇帝,我想我不一定有他做的那麽好。”


    此時的應文,早已不似那風霜鋪麵的僧人,反而雙目炯炯有神,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英豪之氣。


    黃山也沒有料到他會這麽評價自己,因此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賢侄,你知道為什麽他要修編所謂的《永樂大典》?”應文又問道。


    黃山搖了搖頭,他的確是沒有想過這些,雖然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但麵對正主兒,他還是不敢妄加評論。


    應文歎了一口氣道:“我年輕時有個恩師,名叫方孝孺,這你可知道?”


    黃山點了點頭,應文接著說道:“那你又可知,當年宮中那一把大火之後,黃子澄被誅殺九族,方孝孺被誅殺十族?”


    這個,黃山太清楚了,當然他也很想告訴應文,黃子澄一家,還留下黃圭一根獨苗,隻是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了下去。


    這時應文的情緒漸漸有些激動起來,又大聲問道:“那你又知我恩師的第十族都是些什麽人?”


    黃山點點頭,輕輕答道:“這個,侄兒有聽過,是方先生的門生弟子。”


    應文點點頭,紅著眼眶哽咽道:“可你是否知道,方先生賢明遠博四海,門生弟子更是桃李開滿天下?他朱棣既然已經得到了九五至尊的寶座,為何還要對天下文人動手?他們可都是大明江山的棟梁,這你又可知?”


    黃山漸漸明白了,朱允炆雖然遠遁,但他的內心還是十分澎湃。


    “我並不貪戀所謂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應文情緒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顫抖道:“可他殺盡天下士子之心,又為了杜天下幽幽之口,耗費國力修編《永樂大典》,以示他的皇權正統,難道他不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那些可憐的文人士子又何其之無辜,被他如此玩弄於股掌之間?”


    “然而,你可又知道,他為何要四處尋找我的下落?”


    這個問題,黃山不敢回答,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朱允炆不死,朱棣將寢食難安。


    應文接著自問自答道:“他要的不是我朱允炆的命,我朱允炆既然落魄民間,早已對他毫無威脅。我是生是死,都撼動不了他的地位。他所要的,是留在我手上的帝王的信物。”


    “帝王信物?”這下黃山徹底茫然了,最令他震驚的,或許也就是他最終想要的答案,居然就是所謂的帝王信物。


    “對,”應文恨聲道:“他要的,就是我手上的帝王信物。如果沒有帝王信物,即使它做了皇帝,也永遠得不到祖宗和上天的認可,他就永遠隻是佞臣。隻要他有了帝王信物,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黃山在震驚之餘,更多的是不可思議:他既然已經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那他還會在乎這些東西嗎?


    應文仿佛看穿了黃山的心,繼續說道:“沒有了帝王信物,不論他多麽有功與社稷,不論他多麽文治武功權勢滔天。他在史書上,永遠都會留下最不光彩的一筆,這一筆足可以讓他遺臭萬年。所以,帝王信物在我手,我生,帝王信物在他手,我死。”


    見黃山依然一臉茫然的表情,應文轉過身,在身後佛像的底座,取出一個精美的匣子。匣子用黃布包裹著,這種黃布,隻有皇家才有資格擁有。


    應文一邊打開匣子,一邊淡淡跟黃山說道:“你是我義兄的弟子,也是我的侄兒,我告訴你這些無可厚非。”


    說罷,應文從匣子裏,取出一柄長長的寶劍還有一方玉璽。寶劍劍鞘是精鐵打造,外麵裹著一層黃色的鹿皮。玉璽缺了一角,並用黃金續上。


    從應文手裏接過玉璽,黃山小心翼翼地翻看。他曾度過諸多書籍傳說,自然知道這方玉璽的來曆。這玉璽,便是由著名的和氏璧製成。秦始皇令李斯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在其上。自那以後,玉璽雖幾經輾轉,曆朝曆代都把這玉璽定位傳國玉璽。


    “沒想到這些都是真的。”黃山喃喃自語,他也想不到他居然能有幸一睹傳國玉璽之真容。


    鏗鏘一聲響,應文又將寶劍拔出,同時眼神中充滿了虔誠之色。放下玉璽,從應文手中接過寶劍,黃山才將寶劍細細詳看。


    這時一柄由天外隕鐵製成的寶劍,通體烏黑,散發著無盡的寒氣,同時也散發著無比尊貴的帝王之氣,雍容華貴。劍身的一側雕刻日月星辰以及北鬥七星,另一側則刻著一行小篆:承大明天子祭。最主要的是,當黃山直麵此劍的時候,能夠從劍身上感知到一股強大的力量,這便是天子的威嚴之力。


    黃山滿臉的驚歎,這真是一把絕世好劍。應文娓娓道來:“此劍便是天子祭天劍,執此劍,方可為天下祭天以告太廟。若無此劍,則不可祭天,更不能得祖宗蒼天之庇佑。”


    黃山誠惶誠恐,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還劍於鞘,並雙手畢恭畢敬交還給了應文。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就算是戲文裏,也不敢這麽寫。


    在祭天劍氣息的渲染之下,應文漸漸緩和下來:“賢侄,這想必就是你這次找我的最終答案吧。”


    黃山點了點頭,連忙匍匐謝罪道:“侄兒無狀,還請叔父責罰。”


    應文笑了笑,將玉璽和寶劍重新放回佛像底座之後,扶起黃山笑著說道:“你何罪之有,你能有疑問,我很開心。這兩件寶物,是我的護身符也是我的催命符。”


    這句話很好理解,正如應文剛才所說,玉璽和祭天劍如果不在朱棣的手上,即使他找到了應文,也或許會留一條生路。但若玉璽和祭天劍都在朱棣手上,那應文的存在不僅沒有任何意義,還會成為他的絆腳石,那樣,應文就必死無疑。


    “可……,”黃山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終於脫口而出道:“您適才說並不貪戀權力,那為何又要留信物在身邊?僅僅是因為保命嗎?曆朝曆代,朝代更迭,後世之君不殺前朝皇帝者比比皆是。”


    應文聽了這句話,頓時勃然大怒道:“他搶走了本該就是屬於我的東西,我難道還不能忿忿不平麽?的確,朝代更迭時後世之君不殺前朝帝王者有之。曹丕篡漢,流放獻帝為山陽公,宋太祖滅國南唐,後主李煜也隻是被幽禁。可你又怎知道獻帝和李煜的遭遇如何?後主更是最後死在趙家人手中。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便是催命的口號。”


    “再說了,他朱棣也不是曹丕,更不是宋太祖。他是什麽人,我比你更清楚,他和太祖是父子,父子連心。藍玉,李善長,劉伯溫,胡惟庸,歐陽倫,這所有的一切即使你沒有經曆過,那你也肯定都聽說過。他朱棣,心性便是如此。即使讓他做了再大的明君,也逃脫不了。”


    黃山漸漸明白了,不論是千古明君還是什麽人,都在為自己活著。他們首要的目標就是自己,所以不論是誰,一旦威脅到自己,便會不顧一切的手段。靖難之役便是最好的舉例說明。


    然而,他還是不死心,他還是想知道,在應文的心中,他究竟還要讓自己充當什麽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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