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無思在酒的衝擊之下不由得一陣咳嗽,猛咳之後,不知是酒的原因還是什麽原因,滿臉通紅。


    “男子漢豈可無酒?”黃山一邊戲言一邊將兩杯酒倒滿說道:“這第二杯酒,敬我的師娘也就是你的母親。她一輩子守在師傅的身邊無怨無悔,十五年將你們養大成人,直到死,都是笑著死在師傅的懷裏。”


    黃山情到深處,又有酒精的催動,登時雙目通紅,並伴有淚光閃閃。隻是他一直隱忍,沒有讓淚水滴落而已。


    席無思被這樣的場景感染了,也不由得想起了母親的音容笑貌來。這凡事都經不起想念,一旦想念起來,便是無情的刀子,一遍一遍地剜心。


    黃山又是一飲而盡,席無思也跟著,一邊哽咽著一邊學著一飲而盡。這一回,他適應了烈酒,沒有再咳嗽,隻是在放下酒杯的一瞬間,兩行熱淚悄然滑落。


    的確,他和席無晗兄妹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在十五歲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知道走出紅楓村,從柳家寨還有江湖中的片言隻語中才大約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蓋世大俠。雖然兄妹倆不止一次地想象過自己父親的模樣,可到頭來最終連個模糊的背影都沒有。


    “男子漢不可流淚。”黃山一邊倒酒,一邊輕聲喝住,話雖短卻鏗鏘有力。原來席無思悄然滑落的淚珠,早就看在他的眼裏。


    “這第三杯酒,本來是應該我和你兄妹倆一起喝的,隻是無晗現在不在,那就等下次再見之時再補回來吧。”


    黃山又語氣輕緩了起來:“我們之間,本是沒有交情的陌路人,但因為師傅師娘的原因,我們走在了一起。師傅師娘臨終前將你兄妹二人托付給我,要我好生照料,我也很慶幸你們把我當做兄長。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護你們倆周全,但我希望你能夠從心裏真正把我當做是你們的兄長。”


    黃山語氣雖然緩和,但是話語中堅硬如鐵,這也是他入江湖之後逐漸被打磨之後漸漸形成的。


    席無思聽出黃山話中有話,連忙撲通一聲垂手跪下,低頭不敢言語。


    黃山注視著手中的酒杯,毅然又是一飲而盡道:“昨夜在小首陽山下,你問我伯夷叔齊是不是愚忠,可我知道,你還有問題沒有問出來。既然我作為你的兄長,那今天你就當著這三杯酒的麵兒,把你的問題問出來,不許有半點隱瞞。”


    席無思有點惶惶然不知所措,但話既然說出,也知道顫顫巍巍用極小的聲音道:“是,弟弟是還有疑問,隻是,隻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問,該怎樣問。”


    “父母不在,長兄為父。那你就直言不諱,直接問出來,我一定為你作答。”黃山雙目如劍,直直地盯著席無思,這一切,席無思都能夠感受到。


    席無思咬著嘴唇,內心經過一番努力的掙紮,最後才斷斷續續道:“是,是,弟其實是想問,當今聖上和,和,前,前建文帝,誰又是商紂,誰又是武王。”


    他的聲音很小,小的似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但黃山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


    啪的一聲想起,黃山怒目而起,將手中酒杯拍在桌上拍得粉碎喝到:“住嘴!建文帝也是你能叫的?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是我師父也是你父親的結義兄弟,你是臣子,更應該叫他一聲叔叔。而今,你居然如此大膽,是誰給了你的勇氣?”


    見席無思低著頭,身子像是篩糠一樣的發抖,黃山踱著步,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席無思。


    “他們倆誰是商紂,誰是武王,我不知道,但有幾個人我可以告訴你。你父親有一個結義兄弟,已經被誅滅九族,若非世人憐憫,估計最後的一根稻草也會被斬盡殺絕。你的父親還有一個循循善誘的師長,他已經被誅滅十族。在誅滅了九族之後,找不到第十族,硬是將桃李滿天下的學生們湊成一族,盡數殺光,你可知他是誰?”


    “我自下山踏入江湖以來,一直將師傅的遺命當做是自己的人生目標。沒有師傅師娘就沒有我的現在,也沒有你的現在,可你居然還在這裏,因為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傳說胡亂猜疑。你簡直是放肆之極,若師傅在天有靈,又該如何瞑目?”


    黃山這一聲斷喝,驚起在屋簷熟睡的鳥兒,撲棱棱向遠處飛去。當它們經過達果時,這個德高望重的長者也不禁憂心起來。


    席無思自然知道黃山說的這兩個人是誰,就算他隻是個普通人,這世界早已傳遍了黃子澄和方孝孺,隻是世人們都隻是把這些事偷偷放在心裏,沒有大張旗鼓地到處宣揚而已。然而,有一件事他卻是第一次知道:黃子澄和方孝孺居然是父親舊識。


    黃山的一句話,直接震撼了席無思的心,這是他怎麽想也沒有想到的。朱棣為了掩蓋他篡奪建文帝皇位的事實,四處尋訪可能還存在的建文帝。並且在努力地修編《永樂大典》,想給天下文人士子一個交代。這些他都知道,也都明白,然如今大明江山威服四海也是事實。


    朱棣是商紂還是武王,這個問題一路之上一直拷問自己。朱棣能夠讓大明強盛如斯,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他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言如何能算得上是商紂?可他殺盡天下文人的心,鬩牆之內妄動刀兵又想杜天下悠悠之口,這與商紂又有什麽區別呢?


    “好了,起來吧!”黃山終於將語氣柔和了下來:“你還小,有些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天地之間有正氣,我的師傅你的父親一直是正氣的化身。我沒有別的希望,隻希望你能夠和師傅他老人家一樣,一身正氣,揚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若能如此,將來見到師傅師娘,我無愧於心。”


    黃山隻是說了一半,有一半他沒有說出來也不敢說出來更不願意說出來,那就是:如果你誤入歧途且不知悔改,那我必將代表師傅師娘殺了你。


    “山哥,”席無思抬頭淚流滿麵道:“你放心,你說的這一切,我都記在心裏,我相信我會好好想清楚的。”


    “嗯,”黃山點頭道:“我相信你,你是個有主見人。”


    送席無思到了門口,黃山突然叫住道:“還有,你已經長大了,可以喝酒了,但酒這個東西喝多了傷身,要學會適度。”


    席無思用力點點頭,鼻子一酸才緩緩離去。黃山是個很負責任的兄長,席無思也是一個很有見地的兄弟,隻是未來會發生什麽,隻有上天才知道。


    且說王英臣和曇宗子,駕著哈魯一路飛奔,跑了十餘裏地才緩下來。哈魯甚是惱火,被這麽駕著,像是喪家之犬一樣,讓他覺得頗是沒有顏麵。


    在哈魯的喝聲之下,曇宗子和王英臣這才停了下來,又等了半天,手下的番僧們才個個又重新歸來聚集在身邊。


    哈魯見到這一幅狼狽的樣子頓時大怒,嗬斥曇宗子和王英臣道:“國師,王先生,為什麽會這樣?這樣狼狽逃竄,又成何體統?”


    這話剛好被佛笑聽到,也是疑惑不解問曇宗子道:“是啊,師兄,為什麽會這麽忌憚那些人?我跟他們交過手,他們的確是出了奇招,但他們實力並不是很強悍,如果給我一點時間,二十招之內一定將他們拿下。”


    “你不知道,那是你還沒有見過最恐怖的。”曇宗子總算是穩定了心神,雖然話沒有說出來,但對師弟的這番話還是十分討厭的。不過曇宗子卻把師弟和太子的責問轉向了王英臣,注視著王英臣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咳咳,”王英臣輕咳了兩聲,緩解了目前的尷尬道:“殿下不知,他們有組織進攻,說明他們有備無患,早就等著我們。而且他們背後到底有多少人我們並不知情,再加上賀雄是不是也在,我們都不敢打包票。況且,當時殿下離得不遠,萬一惡鬥傷了殿下,那我等豈不成了罪人?”


    王英臣的確是工於算計,又巧舌如簧,這一番話下來,明明是為自己作掩護卻將哈魯的安危至於其中,讓他人找不到反駁的借口。這一番言論,連曇宗子都露出讚許的眼色,隻有佛笑一直不明就裏。


    曇宗子連忙接著王英臣的話道:“是啊,殿下安危至關緊要,至於其他的,隻要我們還在,就一切都還有機會。漢人有句話道,欲速則不達,我相信我們會實現自己的目標的。”


    兩人一唱一和這麽一說,連哈魯也不舍得再責怪他們了,因為他們說的的確在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自己的人馬還在,又有何懼?


    收攏了逃回來的殘兵敗將之後,哈魯又令人悄悄四處查探,想知道達果他們究竟到了哪裏,目前到底是什麽狀況。


    等了半天,等到的卻是他們已經回到茂水鎮並且在茂水鎮修養的消息。知道已經有朝廷兵馬介入並戒嚴嚴防死守之後,已經絲毫沒有半點機會的哈魯這才放棄了希望,帶著一群人往四川境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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