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金軒子抬著頭看著碧藍的天空一直笑著,那張隻剩骨頭的臉享受著陽光再一次灑在他的身上,暖暖的,不再是地牢中的那股陰冷,很舒服。


    他隻想慢點走,生與死在這幾年內他早已看清,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或消失罷了,想想自己這般模樣在凡人裏也算是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也早該是認命了。


    修行數千載,算了那麽多那麽多的卦象,知道了那麽多那麽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所謂的人定勝天在他看來不過是蜉蝣撼樹,不過正因如此他才可以如此坦然地麵對接下去的一切。


    或許這便是不斷打探天機的下場,古往今來所有想要知道天道秘密的修士從來沒有一個善終的,算天機者從來都活不長。


    今天,他也終於不再例外。


    不過,就這麽數千年對他而言,已經夠了,很夠了。


    友情,愛情,親情,他都體會過了。


    生,老,病,死,他都看淡了。


    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


    這些他也曾陷進去過了。


    現在,也就隻剩下‘放不下’了。


    唯一放不下的就隻有那兩個孩子了啊。


    “咳,咳咳。”半途中,金軒子彎腰重重地咳了幾聲,發黑的鮮血沾染在了他的身上,將白色的囚衣染得那麽明顯。


    咳完之後,又是起身,看著遠處的刑台那麽近又那麽遠,上一次這麽艱難地走在這裏是什麽時候呢?


    啊,那是數千年前的入宗考核了吧,真的是,一幫老家夥這麽不經活,當時還放大話說一定會把天熬崩,結果一個個都走的那麽早,現在就剩下我和白姑娘了。


    仰頭又是看了看碧天,它還是那樣,數千數萬,無數個紀元它從來都沒變過,卻熬走了一個又一個人,金軒子微眯著眼睛,太陽很刺眼,還有點癢,不過,比起潮濕陰暗的地牢,這裏的溫度才是他該站的地方。


    他渾濁的眼睛看了看觀台的一個方向,露著已經看不到什麽牙齒的嘴,用力咧嘴笑著。


    他已經看不清什麽,但他能感覺到,白姑娘在那裏,他有很多摯友,但唯一交心的隻有他一個。


    玉清子如白玉的臉上漸漸溫熱,不知不覺他早已淚流滿麵,他還在卻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摯友死去,而他卻什麽都做不到。


    看著金軒子那個用力的笑容,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了數千年前那個少年,那個揚言要為天下蒼生造福的少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總是笑著樂觀的少年,那段日子,他總是笑著。


    時間,真得衝淡了很多很多東西,但好在他們之間的友情從未斷過。


    深吸了口氣,金軒子又是重新挺起了腰杆,一把老骨頭嘎嘎作響,沒有了修為的金軒子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凡人,隻是不再像他們那般彎著腰。


    金軒子昂首挺胸著,一如數千年前他還是少年時挺著腰一步一步走上了這南玄山頂,那個時候他是挺直腰杆走上了從凡踏仙的一步。


    今日,他也要挺直腰杆走完從仙落凡的最後一步,他要告訴所有人他的一生除了那兩個孩子再無遺憾!


    什麽通敵!什麽叛徒!他金軒子從來沒有在乎過!他的一生!


    堂堂正正!浩然正氣!


    身體的動作引來肩上琵琶骨的位置又是滲出發黑的血液,隻是看著便是生疼得很,他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卻一步未停,始終朝著刑台走去。


    用死亡證明自己的清白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但他想讓那個孩子知道,想讓他的‘兒子’知道他可以少去一份牽掛,少一分累贅。


    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因為他就讓那個孩子停下進取的腳步。


    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這就是通敵的金軒子嗎?為什麽我感覺不到一點快感,相反還有點難受,他真的是叛徒嗎?”


    在金軒子那皮包骨頭的外表震撼後,人群中終於又傳出了低低的交流聲,隻是這一次卻不是談論著如何將叛徒大卸八塊,相反不少不知情的人開始懷疑起了南玄宗的決定。


    “他已經是一個凡人了,這對修士已經是莫大的折磨了,哪怕是有通敵之罪的凡人也不至於這般模樣的虐待吧?”


    “太狠了,金軒子再怎麽說也為大夏,為南州做了那麽多事,現在竟是成了這幅模樣。”


    “當初我們鎮子傳進了一個專門吸嬰兒腦髓的邪修,多少人家的孩子慘遭毒手,不知多少人束手無策都不想管這破事,還是金軒子道長直接攬下了這事隻身一人來殲滅邪修,最後還受到了重傷。”


    “我本來就不信金軒子道長會是叛徒,這才來的南玄宗,現在一看,我越發懷疑南玄宗一定是有什麽緣由才故意這麽做的!”


    “唉,說不準就是為了大夏禁盒的成仙之謎,沒準這金軒子就是個犧牲品罷了。”


    嘈雜的交流聲又是響起,這一次很明顯能聽出不少修士的不滿和疑惑,更是覺得南玄宗對一個凡人實施如此厲刑實在有失顏麵,未免太過分了些。


    “這下!你滿意了嗎!”玉清子紅著眼就這麽看著金軒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的深淵。


    宗門執意要對金軒子處刑,除非是判出宗門如凡人那般劫法場不然他也沒有辦法,其中的緣由他明白的很,但他沒辦法,就連金軒子他本人也勸說著自己要將南玄宗帶上正途,為了他一個廢人不值得。


    他思慮了很久很久,終是答應了金軒子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會好好地將南玄宗帶上正途,但是身為十二玄仙居然連一個讓‘犯人’平安度過最後一些時光他也沒能做到,讓自己的摯友在最後快死的時候還要飽受著折磨,這樣的他還算什麽朋友,還算什麽玄仙!


    “對與錯,是與非,刑法堂自有判決。”黑殺道人沒再多說什麽。


    “黑殺!這件事我們沒完!”玉清子背對著黑殺道人,原本常年以溫和示人的他數千年沒有再這麽憤怒過。


    觀台上,一些大門派的人看著這金軒子,眼中也有著幾分震撼之色,那份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正氣隻有一生行善事才能擁有,但凡有一些私心的人都不能有這麽純的正氣。


    單憑這份正氣就能讓多少妖魅根本不敢近身,諸邪避退,萬法不侵!


    萬九一麵無表情地看著底下的金軒子,眼中波瀾不驚,隻是靜靜坐著,不時向刑台對麵的那唯一一條上山之路,等著他想要看到的人。


    而萬九一的身旁便是大夏皇朝的人,也是有大夏的人才有資格在南玄宗的主場,坐在萬九一的身旁。


    大夏來人是夏皇最為器重的一人,名為夏武侯,坐穩大夏大將軍之位,執掌大夏近八成的兵力在手。


    而大夏這種場麵夏文浩作為夏皇不可能親自出麵,不然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派出了他的胞弟夏武侯,夏文浩和夏武侯的關係向來很好,夏文浩坐上這夏皇之位,夏武侯功不可沒,二人一文一武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完全掌控了大夏皇朝,關於大夏禁盒一事夏文浩讓夏武侯出麵可謂是勢在必得。


    觀台旁。


    “玉清子,金軒子今日一定會被處決,這已經是蓋棺定論之事,我作為刑罰堂堂主,十二玄仙之一,有責任維護刑場的秩序,還望你不要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黑殺道人言語冷漠直接像玉清子警告道。


    “十二玄仙?什麽十二玄仙,所謂的玄仙在那些人眼裏不就是分量比較重一點的棋子嗎,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到最後不還是人人可棄。”


    “沒有十二玄仙了,沒了金軒子,我們這十一人還能算是十二玄仙嗎?”


    “黑殺,金軒子的死已經注定了,他終究是犧牲品,而他本人也已經看透了,我也沒辦法救他,這一點我心裏清楚。”


    玉清子輕輕嗤笑著,淒涼地笑著,看著數千年好友走上刑場,他心裏的苦澀憤怒又有誰能明白。


    “如此甚好。”黑殺道人有些沉默,隨後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上空的太陽已經開始向西落去,金軒子終是一個人安安靜靜走上了刑台,沒有人催促他,也沒有人對他罵罵咧咧。


    不管通敵的罪名隻真是假,作為曾經的十二玄仙,他為大夏做的一些事足以讓他可以在人生的最後一程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更何況這麽一個渾身散發浩然正氣的人,在他的背後是否真得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又有誰知道呢,金軒子所在的位置與底下的那些修士相隔甚遠,權利與利益的糾紛更是他們不曾想到的。


    一個被硬生生推上死刑的老人,一群背地裏處心積慮的上層修士。


    肮髒不堪。


    “他會來嗎?”紫綾仙子看著金軒子挺著腰杆站在刑台上,眼神複雜,但她也是什麽都不到。


    “他不會來,那小子不傻,這種圈套他能看出來,他不會白白來送死。”黑殺道人知道紫綾仙子嘴裏的那個他,那是這場戲幕的主角。


    “正因為他不傻,所以他才會來,他一定會來!”玉清子否定了黑殺道人的話,說得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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