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麽這麽肯定,那小子我也見過幾麵,可不是什麽愣頭青,他有天賦也有腦子,如果沒有這些事,他有機會成為新一屆的十二玄仙。”黑殺道人毫不吝嗇他的誇讚,那雙常年陰冷的眼睛難得也有著幾分讚賞和惋惜。


    “想不到竟能從你的嘴裏說出這種話,真是難得。”紫綾仙子的眼中有幾分詫異,能讓這個冷麵無情的劊子手說出這種話,那個叫百裏默的也算是獨出一枝了。


    “我做事不會刻意貶低他人,也不會刻意去討好別人,好就是好,差就是差,刑法堂的人做事一向公正公平!從不虛以為蛇!”


    “他會來的,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也會來的。”玉清子沒有在意黑殺道人的話,隻是自顧自地說道。


    “為什麽?”這下倒是黑殺道人不解,玉清子雖然與金軒子交好,但平日裏也是瑣事冗雜,一個金軒子的弟子,即便是因為金軒子的關係去特意關注百裏默,但也不一定能了解他的全部吧。


    “因為他說的,金軒子說的,他說‘那個孩子就是個傻子,明知這是圈套他也會因為我這個老頭子來這裏,明明什麽都不可能做到,他還是會不顧一切的來這裏。’”


    “金軒子明明不想讓他來的,他根本不希望那個孩子出現在這裏,可即便如此他也明白,正如父親理解自己的孩子那樣,那個孩子會為了他最敬愛的父親來這裏。”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麵,金軒子相信他的孩子,而我選擇相信金軒子。”


    玉清子突然抬頭,將視線轉移到了另一側,那一側是一條山路,南玄仙山唯一一條上山頂的路。


    觀台下人群裏突然暴起轟吵聲,一個個來此的修士突然興奮起來,吵鬧的交流聲又是響起。


    隻見那寬闊的山路階梯上隱隱約約走來一人,身著一身黑色長衣,身後背負著一把黑色長劍,從頭到尾皆是一身黑色,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頭半白的長發。


    所來之人沒有用什麽鬥笠遮掩自己的容貌,他就這麽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走上了南玄宗。


    而人群紛紛向兩邊退去,很是主動地為那人讓出了一條通往刑台的路,隻見那人穿過嘈雜的人群,那些修士紛紛感覺到了一股陰冷的涼意,從腳底直衝腦海,不禁一顫。


    原本的喧鬧聲就這麽少了七七八八,他們能在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一股來自靈魂的忌憚,明明隻是一個小輩,卻讓他們感到了一絲來自心底的恐懼。


    無關修為,無關樣貌,這是一種靈魂層次上的不同。


    觀台之上正中位置,南玄宗宗主萬九一嘴角輕輕地勾了勾,原本波瀾不驚的眼神微微有了神采,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百裏默走在南玄宗的階梯上,記得上一次這麽一步步認真走在這裏的時候還是跟路青蓮刻意與自己訣別的時候,那個時候也就是在這裏自己大哭了一場吧。


    十年後,他又再一次走進了南玄宗,可他再也不是南玄宗的人。


    十年前,他是南玄宗十二玄仙的弟子,宗門內知道自己這一號的人也就那麽幾個,天賦雖卓越但卻不是天之驕子的他在這偌大的宗門內也隻是小有名氣,但那時他以自己為南玄宗弟子的身份為傲。


    十年後,他是南玄宗棄子的弟子,命運的際遇,不公的安排,他人的蠱惑,他一步步走到了現在,走到了整個大夏的對立麵,他的名字在整個大夏甚至在是南州被流傳著。


    他,名聲大噪,但卻唾棄著自己曾為南玄宗弟子的身份。


    這一天,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百裏默踏上了階梯的最後一步,穿過人群,看見了他的師傅,看見了他的‘父親’,他是笑著的,也是哭著的。


    金軒子挺著腰杆,走了。


    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金軒子是睜著眼的,他的最後一個表情凝固在一個笑容上,那是一個欣慰和藹的表情,那是一個充滿父愛的笑容。


    他從來都沒有怪他不自量力走上南玄宗,哪怕他根本不希望這個孩子來,但他還是尊重著這個孩子的所有決定。


    為人父,所要做的嗬斥在他的前半生已經做完了,最後的最後,他要做的就是這麽看著他長大的,看著他走出自己的路,肯定他的一切。


    那,就足夠了。


    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不能再陪他左右。


    突然間,百裏默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默兒,這個時候你應該已經來了吧,也不知道為師還能不能撐到看到你的那一刻,可以的話,真的好想再看你一麵,再摸一摸你的頭。”


    “師傅違約了,本來在抱起你的那一刻說好的要護你一生平安的,對不起了,師傅,可能陪不了你了。”


    “為師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很辛苦,不能拋頭露麵,時時刻刻要東躲西藏著,是為師沒能照顧好你,是為師沒能給你一個你想要的生活。”


    “對不起啊。”


    “但是啊,默兒,有些事終究需要你去做,可能會很難,也可能會很痛苦,但不要放棄,哪怕這個世界沒有人在伴你左右,你也要學會一個人走下去,為師會一直一直看著你。”


    “嗬,我想想以我對你的了解,現在你應該痛哭著吧,你這孩子老是長不大,哭哭啼啼沒個正樣。”


    “但,隻有這一次,為師不會在說你什麽,以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成為別人的棋子,你要學會做你自己。”


    “另外,你身邊的那個孩子好好待她,陪你這孩子走東走西的,那孩子也不容易,為師的兒媳婦再怎麽樣也不能被一些貓貓狗狗的人欺負了不是。”


    “還有,師傅最後拜托你一件事,就我們家的那個丫頭,默兒,拜托你了,帶她離開南玄宗,離開這個是是非非之地,好好的保護她,那丫頭這些年因為你因為我也是吃了不少苦,不要再讓她哭了。”


    “最後的最後了,別怪為師嘮叨,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默兒,你做的,真的很好,不要去管別人怎麽說,你就是你。”


    “父親,以你為榮。”


    那是他,第一次稱自己為父親。


    “啊,啊啊啊!!!”百裏默走著走著砰的一聲倒了下去,嚎啕大哭著。


    一個擁有元嬰實力的修行者現在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哭著,眼淚,鼻涕全掛在了他的臉上,他想站起來,他想走到他的身邊。


    可痛哭流涕的他卻是連站起來的力氣又或是勇氣都沒有,那刑台與他之間的距離明明那麽近,可他現在連向前靠進一點點都做不到。


    淡淡陽光灑在金軒子笑著的臉上,那麽溫暖,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百裏默的方向,他一直看著他,或許他早就已經撐不住了,他隻是一個凡人,他早就隻是一個凡人。


    這樣的身體又怎麽撐得住一次又一次的酷刑,可他知道百裏默會來,他肯定百裏默會來,所以他一直強撐著,為的就是能再見他一麵,能再見他的孩子一麵。


    至少,最後他如願了,那個孩子從來沒有讓他失望。


    “是誰放出來的聲音!”觀台上一個長老突然站起身喊道。


    這些聲音突然在這山峰上響起,那麽清楚得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這分明是金軒子的聲音,其中的語氣,情感做不了假,可金軒子就在剛剛已經站在刑台上去了。


    觀台之上,那些大宗大派的人深知這場戲劇是為了誰在演,但哪怕提前知道,現在遇見了這種事,他們仍是唏噓不已,看著底下的這一幕,著實覺得南玄宗這一次確實是做得有些令人惡心,但南州第一勢力的名頭在這,除了嘀咕幾句也沒有人明麵上說出來。


    觀台底下,圍觀的人群麵麵相覷,有些性情中人早已淚腺崩壞,不斷地流著淚,雖然不明白事實的全部,但僅憑這些隻言片語他們就知道這裏麵絕對不會像南玄宗表麵說得那麽簡單。


    金軒子通敵北州,大夏潰敗,夏川戰死,但這些年北州卻是銷聲匿跡,沒有再采取什麽過激的行動,甚至在這裏麵都給人一種錯覺。


    北州異動隻是為了讓金軒子死!


    而金軒子死後這矛頭直直指向了他的徒弟百裏默!


    人群暴動,不斷有質疑聲從底下傳來,有些人甚至還向刑台邊擁擠了上來,場麵上開始混亂。


    觀台的另一側。


    “玉清子,老老實實站在這裏,我可以當什麽都不知道。”


    黑殺道人看了看仍舊挺著腰杆笑著的金軒子,又看了看他麵前哭著爬去的百裏默,一時之間竟沒有去管底下暴動的人群。


    “黑殺,你不覺得你現在這個位子坐久了,連人都變得像一套刑具了嗎?”


    玉清子輕輕笑著,但也早已淚流滿麵,那是金軒子最後想對百裏默說的話,金軒子早就知道自己的時日了,也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那是玉清子最後一次在牢內見他,那是金軒子最後拜托他的事。


    隻不過玉清子是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將這段錄在法器中的聲音放了出來,不為別的,他隻想讓所有人知道,站在刑台上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就隻是一個擔憂著自己孩子的父親。


    什麽大夏叛徒這些金軒子不在意,但不代表玉清子不在意!


    引起大眾的聲音,這便是他想做的,南玄宗他說了不算,那就讓所有人去說!反正這件事已經鬧大了,那就索性再讓這件事變得更大!讓所有人去猜去想!就這麽一個人,他是不是真得會是一個叛徒!


    “黑殺!別讓我除了恨你之外再瞧不起你!”玉清子拋下這句話後直接從觀台上一躍而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冷眼看了一眼南玄宗的宗主萬九一,隨後轉頭向百裏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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