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郎,“五花八門”中的“五花”之一。


    五花者,金菊、木棉、水仙、火棘、土牛也,指的乃是江湖中的五種行當。其中的木棉花,所指的正是赤腳郎。


    至於為什麽是木棉花,因為年代久遠,很多人都已經說不清楚了,一個比較可靠的說法是,人們認為木棉花鮮紅似血,象征著勃勃生機,所以才被用來指代治病救人的江湖遊醫這個群體。


    而因為民間百姓習稱這些走街串巷的遊醫為赤腳醫生、赤腳道士,修行界便沿襲了這個說法,稱之為“赤腳郎”。


    與“五花八門”內的其他行當中人差不多,赤腳郎也是典型的“下九流”,即便是入了修行大道的赤腳郎,也往往以散修居多,依舊處在修行界的底端。


    越是這麽在底層掙紮,越是容易魚龍混雜。因此,哪怕原本是個治病救人的行當,也還是會出現不少騙取錢財、誤人性命的勾當,大大敗壞了行業名聲。名聲越不好,越難以生存,就此形成惡性循環。所以,遊離才會有此一問。


    這一行為多少有點不禮貌,不過,對於心思單純的病無來說,其實早就習慣了,並不沒有什麽被冒犯的感覺。而且他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略帶點兒驚訝地反問道:


    “原來遊居士也是修行中人?”


    遊離頷首而笑。心裏忍不住吐槽,你這反射弧也忒長了些吧?我今天一早就用傳音術跟你聊天到現在,合著還是等我猜出了你們師徒二人的身份,你才意識到我也是個“同道中人”?


    不知何故,得到了肯定答複的病無,反而輕鬆下來,好奇道:


    “道友你的氣息收斂得也太好了吧?我可是一點都沒察覺到啊!莫非你的修為比我高?”


    遊離笑笑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轉移話題似的催促道:“趕緊上路吧。既是鼠疫,需要及早防治才好。”


    說完,二人先後加快步伐,全力趕路。一炷香後,便來到了賈家村。


    此時,村口的道路已經被臨時的木柵欄堵住了,還樹了個木牌,上麵寫著“外人免進”。


    柵欄後麵守著兩個手持鐮刀、鐵鍬的村民,見到病無後,招呼一聲,當即打開了柵欄,將二人放了進去。


    這時,一個麵色凝重的老人家迎了上來,說道:“病無道長你可算來了。”


    視線從遊離身上匆匆掃過,略略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不由分說,拉著病無就往前走。


    病無邊走邊問道:“賈村長,情況如何了?”


    “又死了兩個,正財家兩口子,隻剩個五歲的小兒子,情況也不太妙。他家就這三口人,華道長就吩咐我們把其他三個病人都集中到他們家了。”


    遊離拉開幾步跟在後麵,趁機掃視了一番村子裏的情形。雖然正是中午,卻是家家門戶緊閉,個個都不敢出門。


    整個村子空蕩蕩的,安靜得詭異。


    走進賈正財家,堂屋的地上躺著三個人,咳嗽不止,而賈氏夫婦的屍體則放在裏屋。


    村長領著二人進了另一間小屋子,隻見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老道士,正在給一個呼吸急促的小男孩診治。


    遊離看了一會兒,覺得那老道士的行醫手法雖然算不上多高明,但總體還算處置得當,便退回到堂屋,俯身察看了另三位患者的情形。


    隨後,靜靜走進裏屋,又複驗了兩位死者的情況,心裏多少有了數。然後回到小屋裏,輕輕喚出村長。


    那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此時滿臉倦容,疑惑地看著他,問道:


    “小官人,你有什麽事?”


    遊離取出一包藥粉,說道:


    “村長,煩請燒一鍋開水,將這包粉末倒入攪勻。然後將整間屋子噴灑一遍。”


    村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喉結聳動了一番,最終忍住沒說什麽,轉頭照吩咐行事了。


    遊離進入裏屋,見那道士要給男孩放血,出聲製止道:


    “道長且慢,這孩子尚未到口嘔血、身發黑的地步,不如先試試我這顆藥丸?”


    病無見狀,趕緊介紹了一番。


    華生聽了徒兒的話後,便依言接過藥丸,湊到鼻子下麵嗅了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親自給孩子喂下。


    隨後,三人分別又給堂屋中的三人服下藥丸。這時,村長已經按照吩咐泡好了消毒液。


    幾人合力,將屋子內外噴灑消毒完畢。


    忙完這些,見村長還是不太明白這麽做的用意,華生笑著解釋道:


    “別看這些小友年紀不大,診治手段可比老道強多了。剛剛噴灑的藥劑,乃是用來滅殺可能存在的疫源的——不知道友可還有粉末?貧道以為,最好將整個村子都噴灑一遍。”


    遊離聽後,心中也對病無這個師父暗讚不已。單憑他能瞬間明白消殺的意義和重要性,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庸醫騙子那一類的赤腳郎。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師啊。


    在仔細探查過屋子裏的情形後,遊離其實已經大致明白了,這次鼠疫並非最致命的那一類,幾人身上沒有黑色腫瘤,且因為發現及時,處置得當,使得病菌失去了大規模擴散、變異的機會。


    遊離並不確定這個世界的鼠疫是否與他印象中的鼠疫有不同之處,但既然尚在可控階段,那就能防止最壞的情形出現。


    這之後,村長找來幾個幫手,都先服下了遊離調製的預防傳染的藥湯,然後開始在全村如火如荼地進行消殺。


    華生連續高強度地工作了兩天,服下藥湯後,伏在院中的木桌上睡著了。


    遊離讓村長帶人將賈正財夫婦的屍首拉出去火化,村長咕噥了兩句,還是乖乖照做了。


    做完這些,已是傍晚了。


    華生醒來後,村長已經整治好晚飯了,三人坐在死去的賈正財家的院內吃。孩子睡下了,需要他們守著。


    病無這時才想起來似的,取出佩囊交給師父,提醒道:“師父,裏麵有一壇好酒,是遊道友請的。”


    華生聞言,喜笑顏開,取出酒來,先狠狠喝了一大口。


    遊離有些不放心,問道:


    “前輩,城隍爺那邊得到消息後,一般多久能安排人?為什麽都小一天過去了,還是沒人來?”


    華生別看歲數不小,卻是個有酒便是爺的主兒,此時胸膽開張,便有些言行無忌,坦言道:


    “現在的問題不是多久能來人,而是這場鼠疫究竟是上麵的意思,還是下麵的問題。”


    華生說著,朝著天上微微抬起下巴。


    遊離一時沒看懂,滿臉疑惑。


    病無見狀,以心神傳音解釋道:


    “道友有所不知,世間的所有瘟疫,可分為兩種:一是疫病本就誕生於人間,沒有控製住,導致擴散開來;二是人間行事失格,上天震怒,降下疫災之類的懲罰,以示警戒。


    “所以說,如果這次鼠疫是天庭那位主管瘟疫的大神所為,哪怕是在人間主管一方的地祇,也不敢隨便插手。因此,那位老爺自然需要確認一下此事,才能決定是管還是不管。”


    “那位老爺”指的就是他們今早剛剛敬拜過的縣城隍。因為整個聖山縣都是他的轄境,病無自然不敢直呼其名,否則就會被作為一方地主的那位神祇心生感應了。


    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外如是。


    遊離又問道:“那麽,‘那位老爺’要怎麽確認呢?”


    華生醉眼朦朧道:


    “還能怎麽確認?自然是層層上報呀。縣城隍報州城隍,州城隍報京城城隍,京城城隍報人皇……”


    一席話聽得遊離喟歎連連,沒想到神祇一脈同樣存在無解的官僚體係啊?真要等到信息傳遞到天庭瘟神那裏,賈家村的百餘口人早就死絕了吧?


    難道這才是早上婁城隍讓他與病無同行的真正原因?


    華生接著說道:“依老道看,這鼠疫啊,十有八九還是出自人間,而且還不排除人為投毒的可能。”


    說著,晃悠悠地自腰帶內側翻出一塊被咬了一口的野果,放在木桌上。


    遊離運炁於雙眼,仔細一看,卻見野果內外布滿了紫綠色的黴斑。那黴斑明顯還是活體,猶自蠕動個不停。


    華生剛欲開口解釋,突然眉頭一皺。就在同一時間,遊離也有所察覺。


    二人對視一眼,瞬間達成默契。


    華生抬頭喝下一大口酒,然後打了一個酒嗝。酒氣脫口而出,形成了一個肉眼難以察覺的透明氣泡,順風而下。


    數息後,數十丈外的一棵巨大鬆樹後麵,傳來一聲輕微的悶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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