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睡在楠笙膝頭的雲岐心神鬆懈,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石室內的事物昏暗朦朧。


    身邊的楠笙依然是正襟危坐模樣,不知道這樣的坐姿堅持了多久,空蕩的右側袖袍鋪蓋在雲岐身上。


    楠笙微微的抬著頭仰望,看著穹頂搖曳的星光愣怔出神,一雙紫金色眸子,在黑暗裏熠熠生輝。


    “醒了?”楠笙察覺懷裏的異動,慢慢收回目光。


    “嗯。”雲岐睡眼惺忪,臉頰上還印著手臂擠壓的紅痕,模樣嬌憨,慢慢從楠笙膝頭爬起來。


    “哥,我睡了多久?”


    “有些時辰了,睡得可還舒服?”


    雲岐一手牽著楠笙空蕩的袖管,一手還兀自揉著眼睛,聞言,緩緩的搖搖頭,又快速的點點頭,神智有些遊離,似乎還處於困頓之中。


    楠笙左袖一揮,布於密室四周的燈盞依次漸亮。


    燭火搖曳,光明大放,石室中朦朧的事物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一掃先前黑暗帶來的窒息和壓抑。


    “我這雙眼睛,夜能視物,燈火與我如同雞肋。困居於此七十年了,今兒還是頭一次點亮。”


    楠笙的瞳孔如小獸一般,隨光線強烈而漸漸收縮。寵溺的揉了揉雲岐頭頂,使雲岐本就潦草的頭發,變得更加紛亂錯雜。


    “哥,我就是你的光明!”雲岐橫了楠笙一眼,抬手梳理被揉亂的頭發。


    場間突發異況,雲岐那原本束發的紅繩,自行從發間滑落,倏忽化作一抹猩紅流光,疾若閃電一般,直掠楠笙,在他周遭淩空環繞雀躍,劍嘯綿綿,如泣如訴。


    “紅豆,好久不見!”楠笙臉上漾起一絲溫柔,眉眼也越發柔和。


    他朝那紅色流光伸出左手,就見紅豆如同乳雀歸巢一般,緩緩落在他的手心。


    紅豆真身顯露,那是一把銘文繁密,寸許長短的飛劍,猩紅色的劍芒忽隱忽現,此時如若活物,在楠笙手掌紋路裏蜿蜒輾轉。


    “它很想你。”雲岐看著楠笙掌心的紅豆,語氣幽幽,“我也是。”


    楠笙抬起頭直視雲岐的眉眼,麵目柔和,嘴角再也藏不住那抹笑意。


    驀的,右側空蕩的衣袖淩空一卷,將雲岐拉回懷裏。


    他頭枕著她的肩膀,臉埋在雲岐的發瀑裏,聲音悶悶的響起。“我也是,很想你。”


    ……


    了了峰菩提樹下的棋枰上,亮著一盞燈,燈火如豆,隻照亮丈許空間。


    嵐山與無相禪師分坐棋枰兩側,燈火在盞中跳躍,對望的雙方麵容,也隨之變得晦暗明滅。


    聽聞無相老和尚的一番前塵往事,嵐山內心波瀾起伏,隻是麵上不顯,伸手呷了一口茶水。


    “無相禪師好謀略,草蛇灰線,伏脈千裏。讓我等自願入轂,為你所用,堂堂正正的陽謀手段,嵐山自歎弗如。”


    “隻是其中原委,楠笙,知道麽?”嵐山放下茶盞。


    “他又做如何想?”


    “一切如實告知,眼下他還有些心結,日後,他自然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無相手指微動,藍山麵前的茶水自行續滿。


    “考慮的如何?”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一切就依大師便是。”嵐山手掌輕拍膝蓋,反倒有些釋然。


    “何時開始?”


    “危機環伺,越快越好。”


    ”那便宜早不宜遲,現在著手準備。”


    “善。”


    無相朝著黑暗的遠處伸出右手,手指彎曲,掌心空握,隻見崖坪平地生風,一個黑色大物從黑暗中緩緩靠近,越靠近燈盞,輪廓越發清晰,不是旁物,正是那口黑色巨大棺材。


    無相淩空虛點,那棺身附著的陣法被點亮,黑暗中綻放出繁複的圖案,盈光湛然。


    吱嘎!一陣刺耳摩擦聲響起,棺蓋從內部被緩緩推開,緊接著,一隻蒼白瘦削的小手,從棺內裏伸出,慢慢的扶在棺沿上。


    遠處的寂靜的黑暗裏,忽然亮起一雙碧色的眸子,大黃狗身體伏地,嗓間低吼不停,如臨大敵。


    無相老和尚鎮定自若,念珠在指尖輕輕攆動。


    嵐山眉頭緊縮,滿麵肅容,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口黑色棺材,也不曾動作。


    “沒意思,就嚇住了一條笨狗。”開口那人嗓音稚嫩。一個矮小的身影從棺內躍出,站在燈火闌珊處。


    “林夕!你怎麽在這?”嵐山看清那人眉眼,不由得驚呼出口,複又細細打量那人一番,才覺差異。


    “不對,不是林夕,你是何人?”


    這人雖然容貌與林夕無異,卻眼泛紅芒,滿臉邪魅。與此同時,那人也在觀瞧嵐山,笑容玩味。


    “嗬,剛才沒事,眼下見著本尊了居然被嚇到,好玩。”


    “紫瞳修羅!你到底是何人?”嵐山看見那雙熟悉的眸子,疑竇叢生。


    “我是森羅啊!森羅萬象的森,森羅萬象的羅!”


    “大荒森羅,傳言早已閉關修煉多年,且當年天下行走,多以中年道人麵貌示人,怎會是你這般稚子孩童模樣?”


    森羅從懷裏摸出一根糖葫蘆,一口咬在嘴裏,含糊不清的聞聲應道。“你猜啊。”


    “林夕,與你是何關係?”看著眼前之人,印象之中林夕的音容笑貌,越發與此人神似,嵐山不免心生疑竇。


    林夕多年前才來小鎮,天資卓絕,性情醇厚,嵐山惜才心起,遂收為弟子,一直身邊教導。


    難道此間,莫非有什麽蹊蹺?


    “呐!準確來說我是木四,他是林夕。我倆啥關係,你再猜猜看?”


    森羅吃了兩顆蜜糖山楂,就不再吃了,小心的放在懷裏收好,嘴裏還兀自嘟嘟囔囔著。


    “小七姑姑太小氣,一路就給三串糖葫蘆,最後一串了唉,我得省著點,哎!真煩。”


    “木四,林夕,”嵐山默念兩個名字,暗暗思忖,名字疊加便是森羅,再抬頭看向森羅時眼神複雜。


    “木四是森羅,林夕也是森羅!”


    “對嘍!孺子可教也!”森羅飛身坐在棺材上,撫掌大笑,淩空的兩隻小短腿,倒騰的厲害。


    “森羅,休要胡鬧。”此時無相方才緩緩開口訓斥。


    就見森羅收整頑劣,整衣肅容,飛身落下,麵朝無相禪師,撲通,跪倒在地。


    “玄孫森羅,叩見老祖。”


    嵐山今日連遭衝擊,隻覺得心智憔悴,不覺間,眉頭糾結成結,心中一陣煩亂。


    “這又是怎麽回事?”


    無相笑而不語,深陷的眼窩裏,紅芒乍現。


    嵐山震撼不已,如有一口老血,喉間翻湧。


    “大師,您也是……”


    “不錯。”


    “今日果真是精彩紛呈,高潮迭起啊!”嵐山頹然坐下,嘴角泛起一灣苦笑。


    “今日,我若是不早些答應,恐怕此時已是凶多吉少了。”


    “你若不曾跟隨雲岐入山,才會凶多吉少!”森羅盤膝坐在嵐山身邊,嘴角一撇,語氣幽幽。


    “林夕,不,另一個森羅,就是多年前,你們安排在我身邊的殺手鐧吧!”


    嵐山此時內心慌亂紛雜,語氣也透露出些許疲憊。


    “那是當然,好在你沒有站陣營,要不然,嘿嘿嘿。”森羅看見嵐山窘迫,滿臉都是幸災樂禍。


    “現在,你已無性命之憂,某人可要倒黴了。”


    ……


    佛腳鎮,華燈初上,杏花村酒樓正是車馬喧囂,食客團簇的熱鬧時刻。


    相鄰不過十數丈的杏花村內苑,則要清雅幽靜許多。


    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掩映在青鬆翠,假山怪石,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端的是鬧中取靜,文雅僻靜的好住處。


    林夕手中端著一方錦盒,內裏布置著三五道精致佳肴小點,此時躬身站在一處門外,細聲問詢。


    “老師,現下可是方便?我給您送些小點過來。”


    “進來吧!”景陽真人的聲音隔門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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