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當空,萬籟寂靜。


    懸空寺側殿的方丈室還亮著燈火,一坐一立兩個剪影投在窗欞上,那二人似是在交談,卻未有隻言片語傳出。


    夜風自山間拂來,院內栽植的柏樹,枝葉微搖,漱漱作響,堂前的一簾透明結界也被吹皺,如石沉鏡湖,漣漪跌宕。


    智然方丈趺坐在床榻上,此時正在問話,答話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智襄小和尚。


    “哦,這麽說,除了除歲宮的景清真人,蜀山劍宗的青雲子,就連新朝的瑞德公主和不老林,多方勢力齊聚佛腳鎮了。”智然垂下手中的念珠,緩緩開口。


    “還有洗劍閣的人,一行四人,劍閣長老陸堯帶隊,隨行三個年輕人,其中一人胯劍騎驢,有些特別。”


    “騎驢的那個,是不是一副睡眼惺忪模樣?”


    智襄回想了一下白日見聞,點頭應是。


    “那就沒錯了,那人應該是劍閣的後起之秀,年輕一輩的劍魁,潮織。”智然暗自思忖,口中呢喃。“洗劍閣向來不問俗事,遠離是非,這回來懸空寺所謀何事。”


    “近日,山下傳聞鑿鑿,確認楠笙前輩藏身在懸空寺,”小和尚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而且,有傳言說,楠笙前輩對前朝寶藏知之甚詳。”


    “阿彌陀佛,是師叔的手筆?”


    “楠笙前輩自己的謀劃,渾水摸魚。”


    “哦。”智然方丈陷入沉思,良久,見智襄還在,便問道。“雲岐到了後山?”


    “此時應該在山上。”


    “師叔,下一步可有些什麽吩咐?”


    “師兄,師傅說無相是無相,他一人承擔,與懸空寺無幹,事後……”智襄醞釀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師傅說事後無論結果如何,師兄您這邊都要與他劃清界限,必要時,可以不必在乎他的名節。”


    “哎!師叔又是何苦來哉?”智然方丈喟然長歎。


    “為了一個楠笙,幾百年的聲譽,都全然不顧,值得麽?”


    “師兄,後山的護山大陣已經啟動,眼下還需不需要再加派一些巡山人手?”


    “這些有你那些不成器的師侄處理就好,即日起,你要去達摩洞閉關修行一段時間,什麽時候出關,我自會派人通知於你。”


    “是,師兄。”


    “好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晚就搬過去吧。”智然方丈衝智襄擺擺手,重新從床榻上拾起念珠,開始閉目養神。


    智襄小和尚不再言語,單手豎掌作揖,躬身退出屋舍,並小心關好房門。


    月色朦朧,山風寂寂,小和尚雙手籠袖,站在台階上望月良久,而後見他深呼一口氣,抬步跨出。


    那透明結界漣漪未起,便被他從容而過。


    室內智然方丈緩緩張開眼睛,滿眼讚許。


    “懸空中興,當在智襄。”


    剛剛抵達佛腳鎮的洗劍閣一行眾人,安頓在朋來客棧,簡單的餐食過後,便各自回房休息。


    潮織所宿的客房在二樓盡頭,推窗可見街景,此時華燈初上,正是旖麗時候。他卻不解風情,甘心辜負美景,早早睡下了。


    潮織此時睡相實在難以讓人恭維,身體呈大字型,一腳在床,一腳在牆,鳥窩狀的腦袋仰探出床榻外,微張著口,嘴角流涎,鼾聲輕忽,酣睡正甜。


    有一聲清越的鈴聲穿過喧囂夜市,飄渺傳來,潮織耳朵微動,抿一下嘴,眉頭慢慢皺起。


    一道青芒自室內無聲而起,越窗而出,倏忽遠去。再瞧屋內床榻,早已空無一人。


    潮織站在一破敗屋頂上,雙手環劍在胸,口中哈欠連天。


    “叫我來,還不說話,浪費大家時間,不如早些回去睡覺。”


    數丈外站著一位黑衣人,頭戴冪籬難辨容貌,但是身姿玲瓏,凹凸有致,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也不答話,左手一翻,一枚小巧玲瓏的鈴鐺赫然出現,在那人手掌上空滴溜溜漂浮旋轉,散發著幽白清冷的寶光,如同一團月光被攏在手上。


    女人揮手一甩,那團月光快俞閃電,直撲潮織麵門而來。


    “又來!”潮織驚呼,由於二人相距太近,那法寶來的迅疾,眼看是要一頭撞上,潮織猛然下腰,身體弓成拱橋,一記鐵板橋用的水到渠成。


    就見那幽白鈴鐺擦著他的鼻尖險險掠過。


    潮織擰身一翻,雙手在屋脊上一撐,身體驟然騰起,人還在半空,那鈴鐺又折返襲來。潮織無處著力,又是一個避無可避的局麵。


    千鈞一發之際,潮織右手劍指牽引,那遺落在屋脊的佩劍,化作一抹流光護在身前,鈴鐺與劍相淩空相擊,叮當作響,流光四濺。


    潮織順勢拉開距離,穩穩落在對麵屋脊。


    “你這女人真小氣!不就在你洗澡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麽,至於這麽不依不饒的,大不了下回我洗澡的時候,你看回來也行。”


    對麵那人依舊沉默不語,卻明顯惱羞成怒,兩手在胸前十指翻飛,一道道法印瞬息變幻,那玲瓏鈴鐺也隨之光芒大勝,漸漸壓製住潮織的飛劍。


    “差不多行了啊,雖說我不殺女人,但不代表我不打女人。”


    蒼浪一聲!潮織的佩劍再一次被磕飛,潮織定睛一瞧,劍身上明顯多了幾處凹痕,不由得有些心疼,足足二兩銀子呢,就讓這臭婆姨給弄壞了。


    潮織忙揮手召回佩劍,緊握在手中,隻見他膝蓋微曲,腳下屋脊瓦蓋片片皸裂,腳尖一點,驟然發力,疾如箭矢一般向那女人衝去,由於速度過快,屋脊上留下道道殘影。


    那女人數次駕馭鈴鐺攻擊無果,眼看著潮織越來越近,明顯有些慌亂,連帶著駕馭的鈴鐺也有些雜亂無章。


    “還不認輸?”潮織手臂前伸,劍指那人咽喉。


    “休想!”那女人終於出聲,卻語氣決絕。一頭撞向咽喉前的長劍,義無反顧,以死明誌。


    “哎?”潮織手疾眼快,手中長劍向上一拋,劍身淩空翻滾了兩圈,穩穩的被他後探的左手接住。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那女人原是撞向長劍,被潮織眼花繚亂的一擾,便止不住身形,直直的撞向他的懷裏,潮織見狀雙手攤開,滿臉賤笑,準備迎接女人的投懷送抱。


    “誒喲!”臆想中的迎香滿懷是實現了,可是腹部慘遭重擊,潮織忙鬆開手,縱身後掠,瞬間拉開距離。


    “你想幹嘛?”潮織嘶嘶的抽著冷氣,有些氣急敗壞,想不到這女人拳頭不大,打的還挺疼。


    “揍你啊!”女人一擊得逞,有些得意。


    “有事說事兒!”潮織慢慢直起腰身,手還揉個不停。


    “除了揍你一頓解氣外,還真沒啥事兒。”女人朝著潮織揚揚拳頭。


    “打也打了,氣也出了,我該回去睡覺了。”潮織轉身就要走。


    “喂!你站住。我有事情問你。”


    “女人,真麻煩!”潮織無奈轉回身。


    “你來懸空寺幹嘛?”


    “我有一件東西,在雲岐手上,我要取回來。”


    “什麽東西?”女人有些好奇。


    “輪回彼岸花。”提起彼岸花,潮織羞憤難當。


    輪回彼岸花生於大荒黃泉,生長環境惡劣,且有異獸守護,現世稀少,得之不易。


    潮織在黃泉曆經磨難千辛萬苦,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尋覓到一棵,可惜那朵彼岸花將開未開,尚未成熟,好在花開就在近日,潮織便日夜守護寸步不離,拋卻一切雜事,一心靜待花開。


    可惜,事與願違,造化弄人,視為勢在必得之物的彼岸花,隻因一時困頓打了個盹兒,就被雲岐在他眼皮子底下摘走,潮織自是激憤難當,找雲岐理論一番,奈何道一肚子道理,敗在了女人的胡攪蠻纏上。


    事關師傅性命,潮織隻好違心出手,奈何技不如人,慘遭雲岐痛毆。潮織無可奈何,隻好一邊傳訊劍閣,一邊尾隨雲岐來到懸空寺。


    “幹什麽用?”


    “救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拿到了麽?”


    “沒有,”潮織搖頭苦笑,“我打不過她。”


    “那你還來?”


    “這次,我叫了閣內長老相助,看看還有沒有機會。”潮織睡眼圓睜,目光灼灼,勢在必得。“實在不行,我就偷回來。”


    “真出息!”女人撇撇嘴,很是不屑。


    “你來幹嘛來的?”潮織自然過濾那些譏諷,好奇問道。


    “不告訴你。”


    “嗬,女人。”潮織不耐煩再與她糾纏,劍訣一引,佩劍淩空,潮織飛身踏劍就此離去。


    “喂!我叫鑫蕊。”女人雙手擴在嘴邊,朝那個園區的身影喊道。


    “下回見麵你若不記得我的名字,你會死的很慘!”


    “知道了,臭女人!”那邊遙遙傳來應答。


    鑫瑞心情大好,咯咯笑出聲來。


    “公主,夜深了,該回去了。”一醜陋老仆鬼魅現身,躬身站在鑫瑞身後。


    “我們此行目的就是要清除前朝餘孽,現在看來,洗劍閣的人不會對我們造成幹擾,甚至會成為助力,這樣也好!”


    鑫瑞轉身麵向老仆時,難見情緒,清冷的眸子滿是上位者的冷漠。


    “於晨他們到哪裏了?”


    “公主,於晨將軍率領的兩千驃騎,已在距離此地三十裏外紮營,隨時整裝待發。”


    “不錯。隻是現在局勢未明,錯綜複雜,先靜觀其變,你通知於晨,隨時做好準備。”


    “老奴,先護送公主回去。”


    鑫瑞眼角一撇,那老仆忙改口,“公主自己小心,老奴這就去於將軍那邊。”


    言罷,那老者身形幾個起躍,就消失不見。


    鑫瑞緩緩攤開右手,掌心躺著一塊劍形玉佩,左手婆娑著上麵篆刻的潮織二字,眉眼漸漸彎起。


    “混蛋,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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