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27日,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到1948年3月28日,主力全部轉出大別山,在曆時七個月的艱苦轉戰中,部隊實力遭到了非常大的削弱。


    南下之前,晉冀魯豫野戰軍總兵力達到28萬,為全國各大野戰軍之冠。劉鄧帶到大別山的部隊共有12.4萬人,轉出大別山後,野戰軍主力隻剩下5.6萬人,即便加上野司直屬隊、大別山留守人員,亦不足7萬人,兵力減去至少一半。與晉冀魯豫野戰軍嚴重減員相反,東北野戰軍、華東野戰軍的兵員都上升很快,尤其東北野戰軍,由於不像關內諸軍那樣實施過外線作戰,其數量和實力都取代了晉冀魯豫野戰軍原有的首席位置。


    曾幾何時,晉冀魯豫野戰軍的武器之優良、火力之猛烈,亦在各野戰軍中排於前列。羊山一戰,敵將宋瑞珂在被俘後,還感歎劉鄧部隊“炮火猛烈得使我們抬不起頭來”。千裏躍進大別山,使得劉鄧部隊被迫拋掉了幾乎所有重武器,包括那些威力極強的“老太爺”榴彈炮,這等於將幾個主力縱隊解除了一半武裝。


    要想重新開張,不恢複一下元氣是不行的。1948年3月至4月,晉冀魯豫野戰軍在豫西進行了整訓和補充,以準備接下來的大戰。  <h2>大家要站站隊</h2>


    整訓之前,南下部隊對躍進大別山的思想問題不少。到達淮北後,有人便如釋重負地說,這下腳算站住地了,真痛快,大別山再見吧。


    整訓時,各部隊都補充了許多新兵。這些新兵久聞劉鄧大軍之名,但他們剛來時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情景:老兵們都穿著在太行山自製的棉衣,有些很不符合著裝要求,花裏胡哨,破破爛爛,而且軍營裏也看不到那些威力驚人的大炮。


    很多新兵為此大失所望,甚至灰心喪氣,他們認為自己加入的並不是傳說中那支無人能敵的強大軍團,為此還發出疑問:這是什麽劉鄧大軍?


    不但士兵思想混亂,有的幹部也不能理解。得知這個情況後,劉伯承決定親自下到基層部隊做思想工作。


    3月31日,他冒著酷暑,騎著馬前往二縱講話——裝備的削弱確實到處都有跡可尋,南下之前,劉伯承坐的是美式吉普車,現在騎的是馬,五十六歲的人,真是殊為不易。


    劉伯承在大別山曾親自給自己製作棉衣。他會染衣服,軍服用稻草灰染成了灰色,而且他在縫製上也很內行,別人問起,他就打趣說:“我在家當過三年裁縫哩!”


    當天,“劉裁縫”穿的還是這套灰棉軍服,有的地方磨得已經發白。經曆過大別山的艱苦生活,他本人也顯得老多了,瘦多了,但仍保持著一貫的軍人風格:腰紮皮帶,頭戴軍帽,衣冠整潔。


    會場設在一個避風朝陽的打穀場上。二縱司令員陳再道想讓劉伯承坐下說,但劉伯承擺擺手,意思是他不用坐,要站著講。


    一開頭,劉伯承就問道:“我們進軍大別山是勝利啦,還是失敗啦?”


    問題提得極其尖銳,而且契合了當時部隊普遍的思想狀況。全場一時鴉雀無聲。


    勝利還是失敗,聯係著思想,影響著士氣,再敏感也不能不觸碰一下。劉伯承分析說,進軍大別山“完成了中央突破,砸斷了敵人的啞鈴把子”,讓“美國人和蔣介石驚叫處於危險關頭”,因此“這個勝利是個偉大的勝利,你們南征的同誌都有一份功勞,曆史會記載的”。


    接著他又針對所聽到的種種消極言論進行了逐一批駁。消極言論之一,人少了,槍少了,榴彈炮不見了,意思是我們南進大別山失敗了——美蔣已經認為他們失敗了,而我們也認為失敗了,那麽誰勝利啦?鬼勝利啦?真是亂彈琴!


    消極言論之二,寧肯往北走一千,也不願往南走一磚——你想往北走,是想回去看看你的家,見見老婆娃娃。告訴你吧,現在你家安定了,娃娃吃胖了,他們聽不到飛機大炮響了。


    劉伯承進一步假設說,如果去年咱們不出來打,還在冀魯豫打,在冀南打,在家裏和敵人牛抵角,那將會是什麽樣子?壇壇罐罐,糧食耕牛,老婆孩子,全要被打得一塌糊塗!


    消極言論之三,進軍大別山之前,我們連有兩百多人,現在還剩百十來人,這是什麽偉大勝利?——不要以為你們連傷亡了幾十人,就認為革命失敗了,那是目光短淺。我們躍進大別山是釜底抽薪,能不燙手嗎?無後方作戰,能不減員嗎?


    講到這裏,劉伯承問二縱有多少人。回答是除留在大別山的五旅外,共有9000人,不久前又補充了3000多新兵,現在一共是1.2萬多。


    劉伯承說一萬多人並不少,以後還會繼續補充,而且人少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部隊思想作風問題多,可怕的是悲觀失望,是怕死和紀律鬆弛。


    此時國共均已置重兵於中原,中原逐鹿到了關鍵時候,晉冀魯豫野戰軍將在中原這個逐鹿場上接受考驗。劉伯承在會上放言:“大家要站站隊,有沒有卵子,就看這一回了!看看自己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劉伯承站著講了整整三個小時,就在他坐下喝水時,會場的掌聲還仍舊響個不停。  <h2>老戰術</h2>


    有學者認為,在解放戰爭的第二年,蔣介石改全麵進攻為重點進攻,並集重兵於陝北,實際上是走了一步好棋——由於當時陝北危急,在毛澤東的嚴令和一再催促下,南線劉鄧大軍、陳謝集團、華野先後由內線移入外線,這使得國民黨軍暫時擺脫了戰爭初期連續大敗、主力逐一被殲的被動局麵。


    換句話說,蔣介石是通過毛澤東之手,達到了調動南線各大野戰軍的目的,並使自己得以緩過了一口氣。


    正是利用緩過了的這口氣,蔣介石先後在中原地區組建了若幹新兵團,其中除了少數大兵團,如以第五軍為主的邱清泉兵團外,多是一些應付局麵的臨時性兵團或小兵團,如張軫兵團、區壽年兵團。


    部隊整訓期間,劉伯承計劃以“吸打敵援”的戰法,調動張軫兵團於淮西,爭取在運動中殲其一部或大部。盡管事先做了準備,野戰軍也開始行動,但他很快發現張軫兵團各部全都聚集在一起,不易分割,最後隻得放棄了原定計劃。


    這時,粟裕正率華野三個主力縱隊南下,中央軍委指示晉冀魯豫野戰軍予以配合,劉鄧於是決定發起宛西戰役。


    因南陽古稱宛城,所以宛西指的是南陽以西,南陽以東則稱宛東。宛西諸縣過去是國民黨的模範區,各縣均有國民黨軍隊及大量民團防守,將這幾座縣城予以攻占,就可以使豫西、桐柏和陝南軍區連成一片,進而使華野行動起來更為方便。


    宛西戰役由劉鄧主持製訂行動計劃,陳賡負責統一指揮。自5月2日起,晉冀魯豫野戰軍、華東野戰軍等部聯手出擊,經兩周多的戰鬥,攻占宛西城鎮十餘座,殲滅國民黨正規軍和民團2.1萬餘人。當時敵占區報紙報道說:“宛西一戰……中原的左側,已成不可收拾之局。”


    華野粟裕兵團南下,最初是為了執行毛澤東的指示,遠征閩浙贛,以調動大批敵軍回援江南,從而打破中原僵局。在南下過程中,粟裕經過反複思考,又對此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認為,華野三個縱隊過江後,雖可給敵軍“以相當震驚、威脅和牽製”,但在遠離後方的情況下,也會麵臨一係列難以克服的困難。


    粟裕所經曆過的教訓,是他在1934年隨抗日先遣隊轉移時,在皖浙贛邊地區遭遇到失敗,當時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沒有根據地作為依托。


    有一點,粟裕不便明言,那就是華野千裏躍進江南,其損失和後果可能會比千裏躍進大別山的劉鄧部隊更為嚴重。


    在當初打到外線的南線三軍中,實力損耗最大的就是劉鄧大軍,華野、陳謝兵團雖然也遇到了不少困難,但因為他們仍是依托於解放區的半後方作戰,不像劉鄧大軍那樣完全沒有後方,所以情況要好得多,特別是華野的兵力和戰鬥素質都還有所增強。


    有鑒於此,粟裕上書直陳毛澤東,要求將華野留在中原地區繼續作戰,理由是“三個縱隊渡江後,在轉戰過程中,預計會有5萬人的減員,如果留在中原地區作戰,以同樣的代價可以殲敵三個至五個整編師”。


    在認真聽取粟裕的意見後,毛澤東最終接受了他的建議,決定華野三個縱隊暫不過江,留在中原戰場與劉鄧所部協同打大的殲滅戰。至此,華野正式加入了中原逐鹿的行列。


    5月9日,中央重建中原軍區,下轄七個軍區,劉伯承被任命為軍區司令員,鄧小平為政委,陳毅、李先念為副司令員。參加南征的晉冀魯豫野戰軍,則被正式改稱為中原野戰軍,簡稱中野。


    中野共下轄七個縱隊,除了曾躍進大別山的四個縱隊外,還包括原屬陳謝兵團的四、九縱,以及臨時歸華野指揮的十一縱。原由軍區部隊改編而成的十縱、十一縱依舊恢複原樣,分別改為桐柏、江漢軍區部隊。


    中央交給劉鄧和中野的任務,是牽製位於臨潁地區的胡璉第十八軍(骨幹部隊為整十一師),使其不能東顧,以保障粟裕兵團順利進入中原地區。


    在中原戰場上,國民黨軍新推出的主要戰法是以兵團與解放軍決戰,小部隊和地方部隊則保存實力,一旦發現解放軍主力和企圖即行逃遁,劉伯承總結為“大的使我吃不消,小的使我吃不著”。宛西戰役把“吃不著的小的”給解決了,但要逐鹿中原,光解決小的顯然不夠,劉伯承希望全力一擊的還是那些“吃不消的大的”。


    宛西戰役之前打張軫兵團落了空,這次劉伯承便決定發起宛東戰役,以“吸打敵援”的老戰術,抑留和吸引第十八軍、張軫兵團,同時重點殲滅張軫兵團。


    此時活動於豫皖蘇的華野三、八、十縱仍歸劉鄧指揮。劉伯承將華野十縱、中野主力、桐柏、豫西軍區部隊劃分為東西集團,分別由陳錫聯、陳賡進行統一指揮。5月25日,陳錫聯率東集團包圍確山,並對確山展開佯攻。


    在蔣介石、白崇禧的急令下,第十八軍、張軫兵團一個南下,一個東進,分別向確山之敵進行增援。劉伯承見狀,即將戰役中心移向張軫兵團,在預設的宛東戰場,他事先已布置軍區武裝破壞了公路,但卻故意保留社旗鎮這一通道,把張軫兵團給放了進去,目的就是要予以圍殲。  <h2>心機</h2>


    5月28日,劉伯承改令東西集團之外的華野三、八縱和中野九縱阻擊第十八軍,騰出東西集團的全部力量朝社旗鎮相向對進。


    陳錫聯東集團除奉命留下一個旅,偽裝主力繼續對確山進行佯攻外,其餘部隊全部兼程趕往社旗鎮,劉伯承限令他們必須在30日到達指定地點。在東集團趕到之前,劉伯承要求陳賡西集團所屬的中野四縱、桐柏軍區部隊主動向張軫兵團發動攻擊,並力求割殲其一部,以遲滯張軫兵團的東進速度,為東西集團主力開進集結爭取時間。


    5月28日夜,在社旗鎮以南的埠口,中野四縱以突然動作扭住了張軫兵團,由於出現了部分傷亡,至29日夜,陳賡見敵軍已停止前進,且敵眾我寡,便命令部隊退出戰鬥,向社旗鎮北撤退。


    張軫係保定軍校、日本士官學校雙料畢業生,北伐時期曾擔任黃埔軍校戰術總教官,還參加過第一次遠征緬甸的作戰,此人反應敏銳,老謀深算,陳錫聯稱其打仗“狡猾”。四縱一出現就引起了他的警覺,之後張軫一麵下令部隊迅速向心集結,一麵使用日語,親自與信陽第五綏靖區司令部進行電話聯係,以了解周邊的情況。


    信陽司令部告訴他,東線解放軍主力正在西移,有參與合圍的趨向,勸他不要繼續東進,而應西退南陽。張軫立刻意識到解放軍是要“圍點打援”,心裏也認同要趕快西退南陽,但在電話中卻故意嚴詞拒絕了對方的建議,還信誓旦旦地說以他手中所掌握的五萬精兵,衝過解放軍的防線完全沒有問題。5月29日,張軫還特地派出一部偽裝成主力向東進行了佯動。


    他耍的這套心機並沒有能夠騙過劉伯承,當劉伯承發現截至5月30日,張軫兵團主力實際仍停留於埠口一線時,便斷定張軫有可能要放棄東援,向西逃回南陽。當天他給陳賡下達命令,要求西集團主力由南、北、西三個方向實施攻擊,將敵軍向東進行壓迫,以便於東集團在運動中殲敵,同時他提醒陳賡,應防止張軫兵團西逃。


    陳賡到底沒有老上司那麽精明老練,他還是被張軫施放的煙幕彈給迷惑了,誤認為張軫兵團會一意東進。5月30日黃昏,他急令西集團主力超越敵軍,進至社旗鎮東南區域集結,以防止張軫兵團東逃。


    西集團的過早東移,使得他們失去了最重要的西麵兜擊機會,張軫兵團向西的退路完全洞開。看到有機可乘,5月31日拂曉,張軫突然率部掉頭西撤。等到陳賡發現這一情況,再指揮各部予以追擊和堵截時,已經遲了,張軫兵團主力大部逃出了包圍圈,最後僅殲其後衛一部。


    宛東戰役雖失掉了全殲張軫兵團的大好機會,但掩護粟裕兵團南下的基本目的達到了。5月末,在宛東戰役的掩護下,粟裕兵團渡河南下,進入魯西南,原由劉伯承指揮的幾個華野縱隊也都歸還了華野建製。


    6月5日,宛東戰役結束的第三天,中野召開縱隊幹部會議,劉伯承出席做軍事報告。與會者本以為劉伯承先做宛東戰役總結,沒想到他談的都是對時局的分析以及組織新戰役的打算。


    至1948年6月,中原地區的廣大農村和中小城鎮均已被解放軍所控製,國民黨軍隻能困守於主要交通線和戰略要點,在戰略上已被迫轉入重點防禦。


    老河口、襄樊(合稱老襄地區)就是這樣的戰略要點。劉伯承注意到,老襄所在的漢水區乃是敵軍各兵團聯合防線上的接合部,為其最大軟肋,解放軍一旦奪取此地,不僅對武漢重鎮構成直接威脅,進而還可南渡長江,西進四川。


    6月13日,野司下達了老襄戰役的作戰命令,計劃於當月下旬向老河口、襄樊之敵發起進攻。恰在此時,粟裕發起開封戰役,邱清泉兵團、吳紹周兵團等部兼程北上增援開封。為配合豫東戰役,劉鄧於6月15日下令暫停老襄戰役,急調中野5個縱隊赴平漢線鉗製和阻止邱清泉兵團、吳紹周兵團。


    各大縱隊都派出去,唯獨六縱被留在唐河地區待命。六縱早在躍進大別山之前就已上升為主力縱隊,即便被列為預備隊的情況也不多。指揮員們不理解為什麽在軍情如此緊急的情況下,“閑置”自己的部隊,他們紛紛發電報或提出書麵申請,要求到前線參戰。劉伯承的回複一律都是“好好休息”。  <h2>成技於不意中</h2>


    6月21日,北線華野攻克開封。時任華中“剿總”總司令的白崇禧根據情報係統的報告,認定華野、中野都已去了北線,解放軍在華中地區已無重要部隊,更不會有大的軍事行動,於是下決心將其機動兵團向北集中。


    白崇禧素來隻關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解放軍主力不在華中,令他感到一身輕鬆,於是便打算到轄區內的幾個據點去巡視一番,老襄也在其巡視範圍之內。


    老襄屬國民黨軍第十五綏靖區,司令部設在襄陽,司令官為康澤。白崇禧事先與康澤約好,定於7月2日飛老河口轉來襄樊。


    7月2日這一天,康澤的部下們正在襄陽城內為其祝壽。忽然康澤設於老河口的諜報組就打來電話,說解放軍進攻老河口了。


    康澤聽後故作鎮靜地點了一下頭,裝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然而堂會一散,他就趕緊跑回司令部,給白崇禧發電報讓對方不要來了。


    無論是康澤還是白崇禧,都沒料到解放軍會來進攻老河口,更想不到對方的動作會如此神速。康澤先前所掌握到的情報,是華中地區隻有桐柏軍區部隊和陝南十二旅尚在活動,其中桐柏軍區部隊即原中野十縱,係在豫鄂邊境補充和編入的解放軍地方部隊,陝南十二旅也是由地方部隊改編而成。這些部隊因為裝備少,訓練也不是很好,一般情況下都很少向外線出擊。


    康澤是國民黨內的著名特工、“藍衣社”創始人之一,他搜集的這些情報應該說還是比較準確的。同時根據以上情報判斷,似乎也看不出解放軍有真正攻城的企圖和行動,於是康澤又讓老河口諜報組再探再查。


    再探再查的結果,與已知情報內容可謂大相徑庭。首先,老河口的戰鬥很激烈,雙方的傷亡都很大,可以肯定解放軍不是佯攻性質。其次,攻城部隊也不像是桐柏軍區部隊或陝南十二旅,因為官兵說的話都是晉南、豫北一帶的口音,並且武器裝備也不錯。


    顯然,進攻老河口的必然是一支野戰部隊。對這支來曆不明但戰鬥力很強的部隊的出現,康澤立刻感到了害怕。


    康澤對諜報的那一套雖然還比較內行,但在軍事上卻是個外行,所以指揮部隊主要依賴於川將郭勳祺。老襄守軍也都是清一色的川軍,屬過去的劉湘舊部,主要有兩個老旅、一個新旅:兩個老旅全都是老兵,可槍是老槍,而且很雜,沒有重武器;一個新旅全都用新槍,一色的日本三八大蓋,可又全都是新兵,毫無作戰經驗。


    守老河口的是一六三旅,一個老旅。康澤害怕這個旅先被打沒了,便命令他們在老河口渡河,沿漢水南岸向襄陽撤退。


    進攻老河口的野戰軍正是劉伯承一直留著不動的六縱。


    在中野發起開封戰役後,劉伯承雖服從了大局的需要,但並未放棄老襄作戰的方案。六縱所在的唐河乃桐柏解放區的腹地,把六縱留在此處,東可馳援平漢,南可奔襲老襄,兩麵都能機動,而他所說的“好好休息”,就是要讓六縱保持箭在弦上,引而不發的勢頭,以便時機一到,即可將這枚預先伏下的棋子派上用場。


    發現白崇禧將機動兵團北調,老襄之敵已陷入孤立狀態,劉伯承當機立斷,令六縱在桐柏軍區主力、陝南十二旅的配合下,乘隙發起老襄戰役。


    在野司最早下達的戰役命令上,擬使用的主力縱隊除六縱外,還有二、四縱。現在主力少了三分之二,總的部隊數量與敵軍比較雖占優勢,但也隻是相對優勢,要想分兵對老、襄兩城同時展開圍殲非常困難。劉伯承於是決定集中兵力各個擊破,即先奔襲老河口、穀城,然後再沿江東下,包圍襄陽、襄樊。


    臨戰前,劉伯承指示參戰部隊要“事先隱蔽企圖”,攻敵不備,“以便突然成技於不意中”。7月2日,六縱按照這一指示,以急行軍的速度,冒著滂沱大雨向老河口實施了隱蔽奔襲。


    如果老河口敵軍繼續死守的話,六縱要拿下他們或許還得費點周折。千不該萬不該,他們聽了一個不懂軍事的外行的話,選擇了棄城而逃,結果就白白送給了解放軍一個運動中殲敵的機會——一六三旅剛撤到穀城附近,就遭到陝南十二旅的截擊。接著跑到渡口,又被渡河過來的六縱十八旅以同樣方式打了一下。


    若換成躍進大別山之前的六縱,一六三旅可能早就灰飛煙滅了,縱然如此,也把這支川軍旅給驚得魂飛魄散。當他們逃到襄陽城附近時,居然不惜冒著違抗軍令的罪名,直接繞城而走,並且一去不複返了。


    陝南十二旅雖是地方部隊,但他們的截擊對於嚇跑一六三旅,進而削弱襄陽守軍實力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在這次截擊戰鬥中,該部損失也不大,隻有26人傷亡。劉伯承對此很滿意,在戰後簡短的戰役總結中特地把這件事寫了進去,稱陝南十二旅“截斷穀城,起初戰勝利的決定作用”。  <h2>長煙杆子</h2>


    7月6日,從四麵八方會攏而來的解放軍包圍了襄樊。此前,華野在豫東發起睢杞戰役,白崇禧派出去的機動兵團被鉗製在平漢線上,南瞻北顧,無力回援,這把老襄之敵完全推向了坐以待殲的境地。


    戰役的發起時間可謂不早不晚,恰到好處。劉伯承將之比喻成一場激烈的籃球賽:“在雙方主力隊員互相牽製中,我以一人乘機鑽空投籃。”


    當時的襄樊,北為樊城,南為襄陽,一水相隔,是為兩城。相比之下,襄陽的地形最為險要,此地靠山傍水,易守難攻,素有“鐵打襄陽”之稱。


    康澤所倚重的副司令郭勳祺是少壯派川將中較有聲望和戰績的一位。紅軍長征時期,他曾在土城一役中與中央紅軍對攻且越戰越強,最後毛澤東把陳賡的幹部團派上去,才得以穩住陣腳。


    僅從一個微小的細節,就足以看出郭勳祺軍事經驗的豐富——指揮守城時,他不在坑道,也不在碉樓的底層或頂層。這是因為坑道位置低,觀察角度受限,同時還有炮彈將坑道炸塌的危險;碉樓底層一樣不便於觀察,而且若是射孔內鑽進槍彈,也就立刻沒命了;碉樓頂層倒是站得高,看得遠,可也有挨炮彈的可能。


    郭勳祺跑到了碉樓的中間一層,那裏便於觀察不說,也最安全、最保險。


    曆來兵家認為,欲奪襄陽必先奪南山,山存則城存,山失則城亡。郭勳祺依托有利地形,在城南製高點及各個山頭上構築了大量碉樓、地堡、交通溝,並在交通要道、火力死角及開闊地帶密布地雷,從而構成了能相互支援的堅固防禦體係。


    六縱最初遵循的也是“欲奪襄陽必先奪南山”這一傳統打法,準備先奪取南麵的大山,爾後再破城殲敵,但在實戰中遇到了不小的困難。


    經曆躍進大別山那一年多的艱苦轉戰之後,六縱減員甚多,即便經過補充兵額仍然不足,每個連都隻有五六十人。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裝備也受到了很大削弱。在這次戰役中,六縱僅有四門山炮可用,就攻堅戰的標準而言,火力是比較弱的。


    為了震懾守敵,每到黃昏時刻,六縱便集中兩門山炮,向襄陽西門一帶施射,一直射到深夜才停。襄陽城池很小,炮彈爆裂聲足以震動整個襄陽城。


    守襄陽的新旅一〇四旅有一個美式迫擊炮連,但它射程較近,無法對解放軍的山炮進行還擊。城內守軍唯一的一個重武器,是一門沒有瞄準鏡的野炮,也不知道是哪支部隊從襄陽開走時把它作為半廢品給扔下的,而且炮彈不多,僅有幾十發。因炮身較長,守軍稱它為“長煙杆子”。


    在被逼得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康澤就讓人把“長煙杆子”拿出來抖抖“威風”。因為沒有瞄準鏡,守軍隻好決定先趁白天瞎射兩炮,以便觀察彈著點,慢慢校準角度,等到晚上戰鬥激烈時再正式使用。


    不料第一發炮彈射出去後,居然鬼使神差地碰到了六縱一門山炮的炮位,把那門山炮給打壞了。六縱進攻火力之不足,由此可見一斑。


    各部自奪取外圍的萬山等陣地後,再向前推進就停滯不前了,而且部隊的傷亡和彈藥消耗都很大。指揮員們站在萬山頂上向東望去,隻見江水滔滔,煙霧彌漫,襄陽周圍的敵軍工事、碉堡仍是重重疊疊。


    劉伯承不斷收到前方戰報,都是說攻城難度太大,無法取得成功,與此同時,內線傳來的情報,則顯示敵軍已經陷入了異常恐慌動搖的情緒之中。


    守敵兵力不大,戰鬥力不強,加之軍心不穩,這些都讓劉伯承認定應該堅持打下去,為此,他下令繼續組織攻擊。


    以六縱為主的攻城部隊再攻十字架山、虎頭山等主要陣地,但是連續兩夜都未能得手。這一狀況令六縱上下倍感焦慮,在縱隊的林間指揮所內,幾名指揮員都緊鎖雙眉,有的叉著腰在棚子裏來回踱步,有的坐在地圖前苦思冥想。


    一個多小時後,縱隊司令員王近山突有所悟,隻聽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再攻山就中敵人的計了!”接著,眉頭便慢慢地舒展開來。  <h2>刀劈三關</h2>


    自古打襄陽,都是先奪山後攻城,很少有人想到,這種常規也有打破的可能。


    按照這時的實際情況,如中野各部繼續膠著於外圍山地,不但付出的代價太大,而且必然會拖延時間,貽誤戰機,乃是一條揚敵所長,暴我所短的下策。王近山主張索性撇開十字架山、虎頭山等主陣地不管,直接開始攻城。


    敢於這麽做,是因為王近山料定,當解放軍攻城時,山上的敵軍不敢脫離工事下山來攻,而它在山上的火力又打不到解放軍,“讓它看著我們攻城,叫康澤把那些大山當成包袱背著吧!”


    第二天,王近山便帶上旅長們一道去觀察城防。從敵情和地形上看,襄陽城北外是漢水,對岸有樊城守敵,而城東、城南又均為敵占區,實施主攻時側背受威脅較大,隻有城西有機可乘——在老河口、穀城已被中野控製的前提下,從這一麵攻城,側麵會比較安全,而且一旦闖過“三關”,城西通道就將處於敵人的火力死角內,攻城部隊可以直逼西關城下。


    經過多方麵的觀察、分析和判斷,王近山決定從城西突破,並派一支部隊迂回至城東,實施東西夾擊。在提出這一作戰方案時,他特地兩手一兜,做了個“掐”的手勢。


    劉伯承獲知王近山的這一方案後,立即予以批準,同時嚴令攻城各部“不許顧慮傷亡,不準講價錢,以求徹底勝利”。


    王近山認為城西有機可乘,其實也是相對而言。城西通道南靠山麓,北臨漢水,其間非常狹窄,最窄處僅一裏,無回旋餘地,不利於部隊展開。特別困難的是還要過“三關”,即南麵琵琶山、真武山的火力封鎖,正麵西門外鐵佛寺一線的堅固防禦。


    “刀劈三關”的重任被交給了六縱十七旅。7月9日黃昏,六縱集中炮火對琵琶山進行猛烈轟擊,山上頓時硝煙彌漫,碎石紛飛。十七旅的突擊隊從距敵僅兩百米處發起衝鋒,僅用十五分鍾便攻占山頭,劈開了第一關。


    7月10日晚,在琵琶山陣地的火力支援下,六縱十七旅向真武山發起攻擊。真武山上暗堡較多,突擊隊在遇到暗堡時,先在正麵吸引住敵軍火力,再從兩翼迂回於背麵實施爆破。二十多分鍾內,他們連續爆破地堡達十八個,第二關就此被劈開。


    同一天晚上,六縱十八旅插至東關,並占領護城堤,開辟了東北角的攻城基地。之後該旅連夜在漢水上架橋,接應桐柏二十八旅渡過漢水,桐柏二十八旅隨後占領了城東南陣地。至此,攻城部隊不僅實現了東西呼應,而且對襄陽形成了馬蹄形攻勢。


    康澤、郭勳祺聞報極為惶恐。他們覺得解放軍人數太多,攻勢太猛,而襄陽守軍人數既少,武器又差,恐支撐不了多久,於是兩人一麵決定放棄樊城,把防守樊城的老旅一六四旅撤至城內,以加強守城兵力,一麵要求蔣介石和白崇禧速派援兵進行救援。


    蔣介石、白崇禧開始都把注意力放在豫東和平漢線,即便獲悉襄陽被圍,他們也認為是解放軍“聲東擊西的故技”。等到襄陽城告急,兩人才感到問題嚴重。


    鑒於襄陽的戰略地位極其重要,蔣介石讓白崇禧立即出兵援救。康澤是蔣介石的心腹,依照白崇禧一貫為人處世的態度,他本來對康澤陷入困境這件事並不太關心,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坐看襄陽失守,不僅會危及他個人的聲譽和威信,而且還將破壞其戰略後方的穩定。


    救是肯定要救的,問題是怎麽救。白崇禧的機動兵團也就是張軫兵團早已派了出去,自然遠水難救近火,現華中部隊裏離襄陽最近的是南陽第十三綏靖區王淩雲部,該部轄兩個整編師,有一定的戰鬥力,實際上完全可以就近對襄陽施援。


    白崇禧早年就有“小諸葛”之譽,但他的能力主要集中在參謀這一塊,獨力指揮作戰少有勝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心機太重,顧慮太多,決斷力不強。明明王淩雲可以救,但他卻畏懼劉伯承“吸打敵援”的固有戰術,不敢拿出來救。


    想來想去,唯一可以動用的援兵,隻剩下分駐兩地的整七師和整二十師。按照蔣介石規定的原則,援兵“應取捷徑,晝夜兼程”。整七師和整二十師要是這樣走的話,急行軍5天可到襄陽。


    白崇禧自作聰明,要出奇兵,他偏讓整七師和整二十師走遠道,結果路上光車運就要2天,步行還要5~7天,行軍速度慢得跟烏龜爬一樣。


    襄陽守軍隻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始終看不到一個援兵的影子,而解放軍的攻勢則一天緊似一天,城防也一天比一天危險。


    攻城的中野各部為了減少傷亡,動用全軍力量,以近迫作業的方式,挖了兩條長長的交通壕。看到解放軍在挖壕,守軍十分著急,但又無計可施——手榴彈夠不到,機步槍打不著,衝出來進行幹擾更等於送死。


    到最後,交通壕直抵鐵佛寺敵軍陣地,二者相隔隻有五十米,以致鐵佛寺圍牆上的槍眼都可以數清,雙方大聲說話也都能聽到。7月13日晚,十七旅依托這兩條交通壕攻下鐵佛寺,劈開了最後一道關。


    六縱“刀劈三關”,保證了大軍直逼襄陽城下。康澤苦思無計,隻得親電蔣介石,請“校長”想辦法。


    蔣介石複電告訴這位不懂軍事的門生,說解放軍的山炮破壞力實際不大,也不厲害,並且強調襄陽城很堅固,容易防守,萬一康澤感到兵力單薄,可以放棄城外的據點,退守城垣。


    康澤得到這個指示後,便在7月15日下令將城外據點一概放棄,把部隊全部撤進城,以求固守城垣。


    也就從當天黃昏開始,中野對襄陽發動了總攻。  <h2>瓜熟蒂落</h2>


    襄陽易守,是指解放軍尚未能夠接近城西的情況下,如今已直抵西關,拿下城池就不是那麽費勁的事了。7月15日,晚7點30分,隨著一紅一綠信號彈升上天空,六縱在城西集中火力施射,西門左右城牆上幾百米的地段內,被完全打成了火龍。


    在十分鍾內,擔任主攻任務的十七旅突擊營即沿著城門邊的爆破口登上了城牆。戰鬥空前激烈,守軍一連發動十九次反擊,但均被擊垮,至16日中午,攻城部隊突入敵軍司令部,康澤、郭勳祺及以下1.7萬餘人被俘。


    老襄戰役是中野自南下躍進大別山以來,第一次實施較大規模的城市攻堅戰。此戰從劉伯承的運籌帷幄到王近山的現場指揮,都體現出了較高水平,被朱德稱為“小的模範戰役”。


    作為劉伯承麾下的得意之將,王近山有一個綽號叫“王瘋子”,喻其打起仗來不要命。戰後二縱請六縱的幹部吃飯,席間陳再道跟王近山開玩笑,說王近山你真瘋啦,國民黨特務頭子康澤都被你們活捉啦,真不簡單。


    王近山回答說,不光我們六縱,其他部隊也都打得很出色,不過當時我的確是豁出去了。言談之間,仍頗有“瘋”勁。


    事實上,王近山不僅有拚命三郎似的“瘋”,更有靈活機動的智——僅從他把六縱這樣一支原本的新軍練成劉鄧可以屢屢倚重的強軍,就可以看出其非等閑之輩。劉伯承這次也對王近山大加稱讚,認為王近山的指揮“乃襄陽全勝的關鍵”。


    老襄戰役的另一麵,則再一次顯露出中野在攻堅能力方麵的較大削弱。整個戰役,中野一共傷亡了3719人,敵軍的傷亡是3500餘人,統計結果,自身傷亡數還多於敵方,除了地方部隊的戰鬥力和協同能力都有待增強外,火力不足也是因素之一。


    同一時期,華野通過開封戰役、睢杞戰役(合稱豫東戰役),殲敵總數已逾9萬,特別是在睢杞戰役中殲滅了區壽年兵團,威震中原。其自身也越打越強,僅攻克開封時所獲得的物資、武器與軍火就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所部6個縱隊的裝備和技戰術水平都因此有了較大提高,“已逐漸成為火力裝備不下於蔣軍頭等主力的部隊”。


    中野六縱等部在攻克老襄後,所獲不多,其他縱隊在北線打的又都是阻擊戰,即俗稱的“啃骨頭”,而不是華野那樣的“吃肉”,自然殲敵數和繳獲也難以與華野相提並論。


    1948年8月到9月間,中原軍區在葉縣對所屬部隊進行大規模整訓。由於鄧小平奉召北上參加中央政治局會議,便由劉伯承和陳毅主持整訓。


    陳毅性情豁達開朗,他不僅是劉伯承的四川老鄉,而且自順瀘起義相識開始,兩人就結下了友誼。8月16日,他們給二縱做動員報告。陳毅第一個講話,講話中問幹部們,對中央製定的“將戰爭引向敵占區”的戰略方針,有沒有想通。


    一位幹部回答:現在基本上通了。


    陳毅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他說:“不能基本上通,必須從思想上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中原打完仗,還要過長江,誰不想過江,就是不想徹底打倒蔣介石,是想叫蔣介石多盤幾年!”


    由於陳毅把問題提得很尖銳,會場一時鴉雀無聲。


    毫無疑問,解放戰爭要取得勝利,遲早要從內線(根據地)打到外線(敵占區),問題是時機何時成熟。如果說在解放戰爭的第二年,這一時機還不夠成熟,到第三年,“以主力打到外線去,將戰爭引向國民黨區域”則已經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


    與會幹部們對此不是沒有認識,隻是內心或多或少都還留有一些過去南下時的陰影。正是了解這一點,陳毅再次強調了劉鄧大軍進軍中原,挺進大別山的戰略意義,提出“不要隻看自己的力量削弱了”,而更應看到“這代價必須支付,因為這個代價是偉大的”。


    陳毅還提到,毛澤東在當年5月初曾親口對他說過,華北的勝利,如記功,中原應得一半。朱德也說,自古誰可得中原,就可以得天下,(解放軍)取得東北、華北,再取中原,就得到了全中國。


    陳毅當時雖為中原軍區和中野第一副司令員,但仍兼華野司令員、政委,他的這些話使會場熱情高漲,場下掌聲、笑聲接連不斷。坐在陳毅旁邊的劉伯承也受到感染,禁不住高喊了一聲:“好噢!”


    全場跟著一起呼應:“好噢——”  <h2>亂衝一氣要吃虧的</h2>


    天氣越來越熱,陳毅身材較胖,不一會兒便渾身是汗,連襯衣也被汗水給浸濕了。他點起一支煙,扇著扇子,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提高嗓門說:“現在,我們兩大野戰軍逐鹿中原,我和伯承、小平同誌都感到光榮之至!”


    劉伯承插了一句話:“我上次給他們講過,這裏就是逐鹿場,要在這裏看看自己是不是男子漢,有沒有勇氣,有沒有卵子。”


    “對頭!”陳毅對此大為讚同,“又想光榮,又不想再幹,沒有膽量,沒有智謀,你逐鬼的鹿!”


    興之所至,他隨口吟了兩句唐詩:“中原初逐鹿,投筆事戎軒。”吟完之後,又回過頭來問劉伯承:“好像是魏征的詩,是不是?”


    劉伯承說:“你是文武雙全的將才,不會記錯,是魏征的。傳說魏征是他們冀南人,巨鹿的,王蘊瑞的老鄉。”


    王蘊瑞時任二縱參謀長,兩人的對話,引得全場哈哈大笑,王蘊瑞自己也樂了。


    自8月16日起,劉伯承、陳毅開始連續給團以上幹部作報告,一共講了七個半天,中間隻休息一天,到23日才結束。解放戰爭以來,野司首長像這樣連續多天做重要講話,是比較罕見的。


    正如陳毅所言,過去國民黨發動全麵進攻,解放軍隻能在內線搞大踏步進退,用一句通俗的話說,是“叫花子打狗,邊打邊走”。現在形勢不同了,解放軍要走馬中原,飲馬長江,就必須做好充分準備,以迎接即將到來的大兵團作戰。


    如果說陳毅在報告中主要講形勢和政治,劉伯承則更側重軍事。談到指揮員必須學習時,他說,我們過去有這個教訓,有的指揮員勇敢有餘,智謀不足,打起仗來隻會喊“衝啊”。


    “往哪裏衝?怎麽個衝法?敵人在哪裏?敵情都沒摸清,亂衝一氣要吃虧的。”劉伯承對這種不講戰術的打法一向痛心疾首,“一個娃娃長到十七八歲不容易,在一衝主義下白白送了命,怎麽對得起革命,對得起人民?”


    劉伯承對指揮員的嚴格要求,也與戰局的演變息息相關。進入中原逐鹿階段後,國共雙方的作戰規模都越來越大。僅以作戰單位而論,之前國民黨多以整編師或軍為作戰單位,現在則是以兵團或集團為作戰單位,有時一兩個兵團在一起行動。


    解放軍方麵同樣如此,原來多以縱隊為作戰單位,現在不論是圍殲戰還是阻擊戰,多要以兩三個縱隊為一個集團,否則就難以達到戰役目的。


    再不是一個縱隊就能橫衝直撞的時候了,“敵人是一坨一坨地行動,你們哪個縱隊想吃掉敵人一個集團都不可能”。劉伯承要求縱隊指揮員們通過加強學習,搞通戰略思想,盡快掌握大兵團作戰中的戰役組織指揮和戰術協同動作。


    看到有的幹部平時一本書都不帶在身邊,劉伯承表示憂慮:“算命先生還帶一本萬年曆,給人算八字一翻就知道。你不學習,你教下邊什麽?”


    陳毅聽後,插話道:“不僅教不了下邊,互相之間也談不攏。”


    劉伯承接著說:“對!俗話說,兩個秀才談書,兩個屠夫談豬,雙方都要有學問,不然啥子也談不成。”


    9月中旬,粟裕發起濟南戰役,至9月24日,華野攻克濟南,殲敵10萬。之後,粟裕領兵南下,準備進一步實施淮海戰役。


    為配合華野作戰,繼大別山之後,中野又一次進行了分兵,劉伯承、鄧子恢(時任中原軍區副政委)、李達率一部分兵力留在豫西,陳毅和小平率主力北進。


    劉伯承在一次講話中,用形象生動的方式進一步說明了這麽做的戰略意義:“粟裕在東邊夾住敵人的額,我同子恢、李達在這裏揪住敵人的尾巴,陳毅和小平同誌上去截住敵人的腰,置敵人於死地。”


    中野北上“截腰”,重點“截”的是隴海、平漢兩大鐵路幹線的樞紐,即鄭州、開封(簡稱鄭、汴)。攻取鄭、汴之前,華北的物資運到中野,須幾經轉運:先從豫北抵洛陽,再通過水運、汽車、人力車運輸等方式送至部隊。


    這當然很不方便,尤其秋冬之季多陰雨,運輸上更無保障。當時中野彈藥亟待補充,其中山炮炮彈隻有兩百餘發,步兵炮炮彈十餘發,迫擊炮炮彈平均每門一發多,步馬槍、輕重機槍的彈藥則不足一個基數。這種狀況如得不到改善,很難投入大規模作戰。


    10月19日,陳鄧所部發起鄭州戰役。由於鄭州附近已無敵軍大兵團,城內守敵孤軍作戰,自知不敵,三天後在棄城北逃的途中被九縱所殲滅。


    鄭州戰役打響時,陳毅、鄧小平都在前線,但具體指揮由陳錫聯負責。後來鄧小平回憶說,其間他和陳毅都沒有發現下麵做得有什麽不對,也沒有對陳錫聯的指揮進行過糾正。當然,這與鄭州戰役在規模和組織難度上都不是特別大有一定關係。


    眼看著解放軍攻下鄭州,開封之敵遂成驚弓之鳥,隻一兩天時間便逃得一幹二淨。中野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就又拿下了開封。


    攻占鄭、汴,標誌著隴海、平漢兩大鐵路幹線的樞紐盡為解放軍所有。華北老區支前的彈藥、裝備和中原的糧草供應,均可由火車直運前方。這不僅解決了中野參加淮海戰役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而且對支援華野作戰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h2>大兵團</h2>


    盡管南京統帥部已經對編製進行了調整,將解放戰爭開始以來的整編師、旅一律恢複為軍、師,但這並未能夠真正扭轉士氣和奪得戰場上的主動權。自各大解放區發動積極攻勢以來,國民黨軍整師整軍地不斷遭到殲滅,乃至於一兩個軍都不敢單獨行動,到了豫東戰役,區壽年小兵團的被殲滅,更是令南京方麵大為驚恐。


    為此,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事檢討會”,在將作戰重點放在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同時,決定全麵采取大兵團戰術,並陸續發表了十幾個兵團的番號。


    大兵團一般都包含三到四個軍,每個軍以3.5萬人為定額。與普通的軍、師和小兵團相比,不但可以獨立執行戰略任務,而且當針對某一方麵的解放軍作戰時,也能做到“進可戰,退可守”,讓解放軍“吞不下”和“啃不動”。


    與大兵團戰術相適應,蔣介石又新設立了幾個“剿匪總司令部”,任命了一批“剿匪總司令”,其中東北“剿總”為衛立煌,華北“剿總”為傅作義,徐州“剿總”為劉峙,華中“剿總”為白崇禧——蔣介石親自任命的這四個“剿總”,除劉峙為其親信嫡係外,居然有三個都是多少與蔣有些異心的雜牌軍將領,也足見蔣介石已逐漸失去了對雜牌軍乃至戰局的掌控能力。


    隨著解放軍攻克鄭、汴,華野、中野兩大野戰軍已經通過“夾其額、揪其尾、截其腰”,造成了東西夾擊徐州之勢。蔣介石這才覺察到,中野有東進徐蚌(徐州至蚌埠地區),協同華野作戰的意圖。


    徐州“剿總”戰列部隊共包括四個兵團,加上四個綏靖區和地方部隊,與華野相抗已很勉強,如果中野也合力進攻徐州,兵力上無論如何是不足的。到那時就必須抽調華中“剿總”的戰列部隊,而要調華中兵力,又非得白崇禧同意不可。


    白崇禧不比劉峙這樣的蔣家“童養媳”,能夠做到無條件服從,此輩是“寡婦改嫁”,不得誌時對老蔣察言觀色,暗地提防,一旦翅膀長硬,則可以抗衡論理,不聽調動。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問題,蔣介石便計劃在蚌埠另外設立一個國防指揮所,由白崇禧充任主任,統一指揮對華野、中野的聯合作戰。


    白崇禧起初不僅滿口答應就任,而且還在同意將黃維兵團東調徐州參戰的基礎上,又主動提議由張淦兵團隨同黃維兵團一起行動。


    蔣介石聽後十分高興,不料就在他催白崇禧盡快到蚌埠進行指揮時,對方卻一夜之間突然變卦,拒絕前往履職。當時很多人不解其意,南京國防部的人推測,白崇禧可能是怕指揮不力,到時難以脫手,影響了他“小諸葛”的名譽,或者是擔心蔣介石做出圈套,於會戰失敗後委過於他。


    以後隨著事態的發展,才知道白崇禧是想坐看蔣介石集團與解放軍兩敗俱傷,之後好和李宗仁從中取利。換句話說,他是要存心拆老蔣的台。


    白崇禧出爾反爾,自己不去蚌埠不說,還把黃維兵團拖在華中,使其遲遲無法集中東援。蔣介石得知後怒不可遏,幹脆直接給黃維發去電令,要他按原計劃行動。


    黃維兵團包括第十八軍等四個軍以及一個快速縱隊,總兵力約12萬餘人,其中以胡璉指揮的第十軍、第十八軍為骨幹。胡璉自解放戰爭開始以來,一直處於與解放軍角鬥的最前沿,而且頗有勝績,兵團組建時本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兵團司令,但因為該兵團屬於華中“剿總”的戰鬥序列,而白崇禧又討厭胡璉,於是蔣介石隻好改任黃維為兵團司令,胡璉屈居副司令。


    黃維曾是胡璉的上司,又是黃埔一期生,資格和聲望都比胡璉高,這令胡璉在表麵上不得不接受現實。內心裏,他對沒有當上司令官則很是不滿,沒過多久就以父親病重和醫治牙病為由,暫時請假離開了部隊。


    接到蔣介石的命令時,黃維兵團剛剛由豫西撤至確山、駐馬店地區集結。當時中野主力由陳毅、鄧小平指揮,劉伯承能夠用來拖住黃維兵團、張淦兵團的兵力,隻有包括二縱、六縱在內的兩三萬人,但由於白崇禧中了劉伯承的調虎離山之計,兩兵團此前一直被劉伯承所部在豫西牽著鼻子走。


    連續行軍,使得黃維兵團的人馬俱感疲憊,特別是因為道路不良,其快速縱隊的機械和燃料損耗很大,急需休養整頓。正想喘息一下,蔣介石命其北上的電令來了,而且催得非常急。


    黃維和胡璉雖同為“土木係”戰將,但指揮風格相差很大。胡璉比較偏重於謀略,而黃維則一貫喜歡猛衝猛打,更重要的是,黃維性格迂直,不像胡璉那樣善於籠絡和駕馭部屬,同時又久疏戰陣,在與解放軍作戰方麵基本是個外行。


    黃維深知自己在兵團中未得眾心,他曾告訴部屬,此行隻是過渡性質,六個月後,就會把司令官一職讓給胡璉。


    就算是過渡,也得風風光光地過渡。通過“六個月”的任職表現,向別人證明自己並不比後輩胡璉差,便自然而然地成了黃維的一個心結,這也使得他在執行上級命令時更加堅決,出戰時更加踴躍。


    接得蔣介石的電令後,黃維隻是草草準備了一下。在主要裝備和人員都沒有得到調整,甚至連糧彈都未補充完整的情況下,他就率部匆匆出發了。  <h2>時間很重要</h2>


    黃維兵團裝備好,運輸車輛多,機械化程度高,攻防能力都很強。如果讓這樣一支力量投入徐州東線作戰,其後果不堪設想。


    在得到黃維兵團北上的情報後,劉伯承立即實施前堵後追,命令原在淮海地區的一縱二十旅、豫皖蘇軍區部隊進行阻擊,原在豫西的部隊則實施超越追擊。


    11月5日,劉伯承將豫西方麵的指揮任務交給李達,自己也和隨行人員分乘一輛吉普和一輛大卡車,由中原軍區駐地出發,動身前往淮海前線。


    汽車開了沒多長時間,他們就進入了黃泛區,司機為了避開水沼泥潭,不得不沿著隆起的崗地曲曲彎彎地向前行駛。車上的人全被顛得東倒西歪,劉伯承的警衛員也嘀咕了兩句。見眾人全都愁眉苦臉,劉伯承不由得哈哈大笑,說:“你們難道忘了去年經過此地的情景了嗎?”


    可不,去年經過黃泛區的時候,前有泥淖阻隔,後有追兵緊逼,上有飛機空襲,連劉鄧都隻好棄掉車馬,跟著大夥一道“拔慢步”,那才真叫一個難呢。


    “現在是坐著汽車去追敵人,還有什麽可埋怨的?”劉伯承的一席話說得眾人喜笑顏開,車裏的空氣頓時歡快起來。


    開著開著,大卡車突然陷入了泥坑。司機拚命踩油門,但車輪隻是打著泥漿在原地打轉。劉伯承見狀,趕緊從吉普車上跳下來,並且招呼眾人一齊下來推車:“時間很重要,耽誤了時間,這一仗我們就打不上了!”


    11月10日,劉伯承趕到了位於河南柘城的中野前方指揮部,與陳毅、鄧小平會合。這時淮海戰役已經打響,東西線的戰場情況分別是:華野在碾莊完成了對黃百韜兵團的包圍,正進行分割圍殲;黃維兵團先頭部隊對洪河展開搶渡,一縱二十旅等部打響了河防阻擊戰。


    第二天,一縱二十旅旅長吳忠突然發來告急電報,稱黃維避開了正麵的河防工事,轉而繞到下遊的新蔡、李莊橋一線進行強渡,在那裏駐防的豫皖蘇第八分區部隊已不支而退。


    黃維兵團渡過洪河之後,繼續朝阜陽、蒙城方向開進。劉伯承當即命令二十旅撤出陣地,以急行軍的方式前往阜陽截擊敵軍,同時在電報中他還囑咐吳忠:“你們的戰鬥將直接影響戰局的全局,望務必堵住黃維。”


    從地圖上看,敵我行軍路線如同一張弓:黃維兵團沿著弓弦直線東進,且先於二十旅行動,而二十旅是沿著弓背做弧形運動,行動也較晚,要想追上並截住敵人並不容易。


    當吳忠率部到達界首附近的潁河岸邊時,黃維兵團先頭部隊已接近阜陽。這時二十旅距離阜陽尚有五六十公裏,要想徒步趕到敵軍前麵已經不可能了,唯一的辦法隻有乘船順潁河而下。


    二十旅事先並未配備船隻。所幸劉伯承早就料到了這一情況,在他們出發趕往阜陽的同時,便派豫皖蘇軍區在界首準備了大批船隻,就等部隊使用。


    大家迅速上船,幹部戰士不顧長途行軍的疲勞,用木板、圓鍬甚至飯碗協助船工劃船,以求盡快到達阜陽。說來也巧,正好西北風大作,借助人力、風力和水勢,船隻猶如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前進。


    僅用一個晝夜的時間,二十旅就到達阜陽並控製了潁河渡口及北岸河堤。


    黃維兵團所屬第十八軍隨後也趕到了阜陽。見潁河水深不能徒涉,其前衛部隊便組織人員到南岸尋找渡河材料,北岸的二十旅看到後隔著河便打。


    發現北岸已有解放軍的武裝部隊憑河據守,敵前衛部隊用炮火進行了轟擊。由於二十旅搶築的工事接近河邊,位置低下隱蔽,射過來的炮彈大多落在了河堤上和堤後,不僅無法摧毀工事,對解放軍的殺傷也不大。


    一番炮擊下來,二十旅的火力仍然能有效控製河麵。敵前衛部隊不明對岸的虛實,隻得暫時撤離河岸開闊地。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得報,亦不敢輕易冒進。


    正當楊伯濤踟躕不決之際,黃維率兵團主力趕到,他告訴楊伯濤:“以後行軍,必然會有大的戰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北進。”  <h2>關門打狗</h2>


    這時黃百韜兵團已被圍數日,隨時有全軍覆滅的危險,同時黃維還得到情報,蒙城一帶有解放軍大部隊集結,目的很可能是阻滯其兵團增援徐州。救急如救火,黃維向十八軍下達命令:“你部務必迅速渡過沙河,驅逐北岸共軍,掩護工兵架橋,使兵團主力得以順利通過。”


    正麵過不去,楊伯濤隻好還依老法子,派小部隊沿河搜索,最後發現潁河下遊回溜集附近停泊著大批船隻。於是楊伯濤便命令十八軍星夜趕到回溜集,從那裏渡過潁河。


    等到黃維兵團分出一部分兵力準備抄襲二十旅時,後者早已轉移——劉伯承僅以一個旅的兵力,便在阜陽拖了黃維兵團近兩天的時間。


    11月11日,也就是指揮一縱二十旅到阜陽堵住黃維兵團的當天,劉伯承另外一個極有戰略遠見的預想正式付諸實施,那就是攻取宿縣,截斷徐蚌(徐州至蚌埠段)之間的聯係。


    蔣介石以重兵守徐州本身是一個失著。徐州乃四戰之地,易攻難守,而且城內貯糧很少,補給不便,其唯一的補給線就是津浦路。為了保障津浦路,使其不被截斷,蔣介石把孫元良兵團派往宿縣,與徐州的邱清泉兵團等部形成了銜接。


    宿縣位於徐州以南、蚌埠以北,號稱“南徐州”,為津浦路徐蚌段的咽喉地點。解放戰爭以來,這裏一直是國民黨徐州重兵集團的後方補給基地,積存了大量武器彈藥和軍用裝備。早在戰役發起之前,劉伯承就看到了宿縣的戰略地位。在召集幹部分析敵情,研究作戰方案時,他特地指出,攻占宿縣,對斬斷敵人中樞會產生極大功效。


    劉伯承把自己的這一設想稱為“關門打狗”。不過當時“關門打狗”還沒有被正式提到議事日程,更未形成具體的作戰部署,隻是通過李達擬了一份電報稿,向中央軍委和正在前方的陳毅、鄧小平提出了建議。


    毛澤東很快采納了這一建議,在劉伯承到達淮海前線之前,他就電示陳毅、鄧小平,要他們完成對宿縣的包圍,並視情況攻殲宿縣之敵。


    這時蔣介石已發現解放軍的首要目標是吃掉黃百韜兵團。他連日召開緊急會議,商討解救黃百韜兵團的辦法,但是始終拿不出什麽良策。最要命的問題還是徐州方麵兵力不足,而蔣介石又無其他戰略機動部隊可用——隨著遼沈戰役的結束,東北國民黨軍已灰飛煙滅;華北傅作義集團要防備東野南下入關,無法向中原抽兵;白崇禧有意拆台,拒絕從華中抽兵,硬性抽出的黃維兵團又尚未能夠到達徐州戰場。


    無奈之下,蔣介石隻能拆東牆補西牆,將孫元良兵團從宿縣北調徐州,以便騰出邱清泉兵團和李彌兵團的主要兵力,用以增援黃百韜。


    孫元良兵團一走,宿縣的防守力量立顯薄弱,攻取宿縣的時機完全成熟。11月11日晚,中野一、三、四、九縱隊的司令員被召至野司前指作戰室開會,會上,由陳毅和鄧小平具體下達了“切斷徐蚌線,占領宿縣”的命令。


    在會議結束,送眾人出門時,陳毅大聲吟誦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陳毅所吟的詩為明世宗朱厚熜所作。明世宗派毛伯溫討伐安南(今越南),臨別時他專門為毛伯溫作了這首送別詩,以壯軍威。


    吟誦古詩時,陳毅順手摸了摸縱隊司令們腰間的手槍槍柄,仿佛那就是一把把“雁翎腰刀”。  <h2>一子定輸贏</h2>


    中野的四個縱隊各負其責,一、四、九縱或為預備隊,或配合華野鉗製敵軍各兵團,挎“雁翎腰刀”出征宿縣的主將是三縱的陳錫聯。


    11月13日,陳錫聯率三縱及九縱一部包圍了宿縣,此舉在徐州、蚌埠引起極大震動,但南北兩麵之敵又都隻能做旁觀者——徐州的邱清泉、李彌、孫元良兵團正急於東援黃百韜,無法傾力南下;蚌埠的李延年、劉汝明兵團實力較弱,因唯恐陷入解放軍的重圍,雙雙畏縮不前。


    宿縣守敵僅1.3萬人,而且建製龐雜,協同性差,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自然缺乏長久固守的能力。11月15日,陳錫聯發起總攻,並投入預備隊,終於一舉攻占了宿縣。


    占領宿縣,意味著解放軍切斷了徐蚌線和南北敵軍的聯係,同時通過孤立徐州,也提前完成了對徐州的戰略包圍。在蔣介石的中原布局中,他主要用重兵鞏固鄭州、徐州。鄭州、徐州均處於隴海線與平漢、津浦線的交叉點上,劉伯承將蔣介石的這一布局稱為“十字架”。蔣失鄭州在先,現在徐州又被包圍,其境況之困難已不言而喻。劉伯承幽默地對陳毅、鄧小平說:“蔣介石是基督教徒,他是信仰上帝的,所以他終將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圍棋對弈中有“一子定輸贏”之說,劉伯承的這一高招令毛澤東亦有驚豔之感,因為在淮海戰役發起前,他雖然預料到開戰後即可殲滅大量敵軍,但對隔斷徐蚌,使徐州之敵完全孤立這一招,“尚不敢做這種估計”。


    這時淮海戰場上的國民黨軍總兵力已由60餘萬增至80餘萬,解放軍方麵則有華野16個縱隊、中野7個縱隊,加上周圍各軍區所屬地方武裝,總兵力亦有60餘萬。毛澤東視淮海戰役為國共命運的大決戰,他預言:“此戰勝利,不但長江以北局麵大定,即全國局麵亦可基本上解決。”


    11月16日,中央軍委決定成立淮海前線總前委,統一對戰役進行指揮。總前委組成成員包括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粟裕、譚震林五人,劉、陳、鄧三人為常委臨機處置一切,鄧小平為總前委書記。但其指揮位置依然在中野這一邊,一切號令也均通過中野司令部發出。


    接到中央指令後,劉、陳、鄧分析了形勢,認為當前的中心還是先要圍殲黃百韜兵團。為此,中野應牢牢控製住淮海戰場南線戰局,阻止南線的黃維兵團、李延年兵團、劉汝明兵團合力救援黃百韜。


    中野此時一共有7個主力縱隊,除十一縱在徐州戰場上直接協同華野作戰外,可以投入南線的一共是6個縱隊。劉、陳、鄧決定以三、四、九縱阻擊李延年和劉汝明兵團,以一、二、六縱拖住和牽製黃維兵團。


    二縱、六縱(包括陝南十二旅附豫西一個團)原來都在豫西南,須通過超越追擊才能趕到黃維兵團前麵進行阻擊。對於雙方而言,這是一場緊張的腳力競賽,誰跑到前麵,誰就占有優勢。為此,幾支部隊都風雨兼程,以每天六十多公裏的速度不分晝夜地向東疾進。


    黃維兵團雖然也想加快行軍速度,但事實上卻很難快得起來。自一縱二十旅在潁河實施阻擊戰後,豫皖蘇軍區部隊和各民兵遊擊隊仍然不斷對黃維兵團進行沿途襲擾。雖然從黃維兵團的視角來看,這些地方部隊無異於“螳臂當車”,問題是人家也不是真的要“當車”,而是要給你找麻煩。黃維兵團不得不經常硬頭皮進行應付,有時僅僅因為一座小小的橋梁被破壞,就不得不停下來,並且一停就是幾個小時。


    11月18日,二縱率先越過渦河。黃昏時,黃維兵團進至渦河南岸的蒙城地區,比二縱晚了整整幾個小時。


    六縱因為在豫西出發時的位置較靠後,到達蒙城、渦河的時間沒有二縱這麽早。縱隊的一支後勤小分隊因此遭到黃維兵團前衛的襲擊,被奪去了幾輛輜重車。


    幾輛輜重車除滿載解放區發行的紙幣外,還有表明六縱部隊編號的軍事文件。此時黃維已觀察到北岸各村莊有解放軍大部隊在進行集結,看了文件之後,他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北岸隻有六縱在進行防守。


    對於黃維兵團這樣的重兵集團而言,區區一個解放軍縱隊似乎不足為懼。當晚,第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即從黃維那裏接到了搶渡的命令。  <h2>反擊戰</h2>


    事實上,除了靠超越追擊後來居上的二、六縱外,一縱主力甚至早在三天前就到了蒙城地區。


    劉伯承的計劃,是要在渦河、淝河對黃維兵團形成包圍,具體部署是一縱依托兩河河岸做正麵防禦,二、六縱組成突擊集團打黃維側後。


    一縱到蒙城後,縱隊司令員楊勇率旅團幹部先行看了地形,發現渦河河麵較寬,水較深,大部分地方不能徒涉,乃是阻擊敵軍的天然屏障。相比之下,淝河河窄、水淺、橋多,敵人比較容易通過。


    經過權衡,楊勇決定在渦河、淝河上形成兩線防禦部署,分別派二旅和一旅駐守,但防禦重點在渦河北岸,一旅也被要求隨時對二旅進行增援。


    在黃維兵團到達蒙城之前,一縱二旅已經借助於有利地形,在渦河北岸建立了縱深防禦體係,而二縱的及時趕到,又使得二旅免去了西麵被敵軍迂回的危險,而得以集中兵力於北岸的正麵和東麵。


    盡管如此,防守部隊仍麵臨著防區內點多麵寬、兵力不足的困難。根據敵軍的動向,楊勇又從一旅抽出兩個團,用以保障二旅的左翼安全,防止敵軍過河向其左側和後方進行迂回。


    楊伯濤當晚的攻擊部署,則是以正麵佯攻佯渡為掩護,另組左右翼攻擊隊,並同時向二旅八團陣地以及一、二縱隊接合部實施搶渡。


    右翼渡河點居高臨下,便於炮火掩護。在猛烈炮火的支援下,敵十一師一部涉過渦河,向八團陣地連續發起三次進攻,但均被守軍擊退。


    接著,十一師又發動第四次進攻,八團二、三營接合部遭到強行突破。八團團長親自掌握兩挺機槍,組織部隊進行反擊,才挫敗了敵軍攻勢。


    左翼渡河點地勢平坦,而且徒涉場選擇不當,渡河時就淹死了一些人,但因為針對的是一、二縱隊接合部,所以反而得以偷渡成功——岸上的黃家村隻有八團一個偵察班擔任警戒,根本阻止不了敵軍優勢兵力的滲入。


    當時,二旅偵察連正在黃家村西麵的前王圩搶修工事,忽然就聽到東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呐喊聲。借助於昏暗的月光,他們隱隱約約還看到黃家村的河麵上有敵軍在實施偷渡。


    大家立即放下手中的鐵鍬,拿起武器,朝黃家村西側的敵軍發起反擊。


    從黃家村徒涉的敵軍為一一八師三十三團,無論兵力還是火力,都為偵察連所不及,加上受到一條大雨裂溝的阻擋,偵察連隻好首先搶占了與黃家村相距約兩百米的陳家村。


    憑借陳家村的有利地形,偵察連沿河岸展開,集中火力封鎖河麵,以阻止敵軍後續部隊的擴展和續渡。此時楊伯濤事先配屬給三十三團的師炮兵已與步兵一道過河,發現這一情況後,立即對陳家村施以炮擊。同時占領黃家村的敵軍也以猛烈的火力攻擊解放軍側後。


    頃刻間,陳家村陣地上硝煙彌漫,彈片橫飛,缺乏工事掩護的偵察連傷亡慘重,被迫撤回前王圩,陳家村遂為敵軍所占。


    這是發生在晚上9點的事。繼偵察連主動反擊失敗後,八團也抽出一個加強排的兵力,從東麵實施反擊。這個排隻攻占了村內的兩座房屋,但通信員沒有弄清楚情況,返回向團裏報告戰況時,說成了已攻占黃家村。


    二旅指揮所本已準備動用預備隊,得到八團的報告後,即令正在調動的預備隊停止行動。突入黃家村內的加強排寡不敵眾,在損失大半的情況下,被迫撤出戰鬥。


    午夜零點,作為旅預備隊的四團向黃家、陳家發動反擊。四團雖隻有二、三兩個營,但卻是一個擁有光榮軍史的主力團。該團前身是紅三軍團中的模範紅十二團,為土地革命時期彭德懷舉行平江起義時帶出來的基幹部隊,團內擁有三個作戰經驗豐富、善於攻擊的紅軍老連隊。


    四團戰鬥力很強,士氣較高,而且黃家村也僅是一個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然而反擊戰仍打得異常艱苦。至11月19日淩晨2點,在兩名營長都先後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四團才得以突入黃家村。


    四團團長晉士林隨後跟進指揮,未料進村不久即遭到敵軍暗藏的機槍火力點的側射,晉士林和隨行人員全部犧牲。危急時刻,團作戰參謀主動接替自己的團長,指揮官兵與敵軍展開了逐屋爭奪的激烈巷戰。經過一番猛打猛衝,部隊在拂曉前占領了村子的北半部,並迫使一部分敵軍退至河邊岸灘。


    眼見步兵不敵,北岸的一一八師炮兵即以猛烈炮火進行攔阻。在猛烈炮火所形成的彈幕隔阻下,四團的進攻受到限製,傷員和俘虜也都無法後送,隻能暫時安排在一座大院的幾間茅屋裏。


    拂曉,得知黃家村的團、營指揮員均已傷亡,四團政委鄭魯迅速進入村內指揮作戰。在他進入村內時,村內戰鬥已進入了更為緊張激烈的階段,敵三十三團連續發起多路攻擊,所攜帶的美式火焰噴射器也被拿出來,用於向解放軍所據守的茅屋噴火。


    四團用於安置傷員和俘虜的大院首先著火,其他房屋也不斷被燒著,鄭魯隻得指揮部隊逐屋向後撤退。  <h2>緊張是有原因的</h2>


    巷戰進行到下午2點,村裏已布滿硝煙和焦土,多數房屋隻留下了斷壁殘垣,房前屋後、街口路旁到處都橫躺著屍體。


    四團的傷亡越來越大,二營七連隻有三個人,三營總共還有不到兩個連,部隊也已收縮至村東北角很小的一塊地方。


    鄭魯派通信員往旅指揮所送信進行請示,但通往村外的道路已被敵軍用火力進行嚴密封鎖,派出去的幾名通信員都犧牲在了途中。最後一名通信員臨危不懼,在身上三處負傷的情況下,以驚人的毅力堅持把信送到了旅指。


    下午3點,鄭魯接到了旅指的撤退命令,此時四團在村內所控製的房舍僅剩下了一座,而且遭到敵軍火力封鎖。在率部撤退過程中,鄭魯胸部中彈,不幸陣亡。


    黃家村一戰,四團受創最重。渦河阻擊戰結束後,全團隻能縮編成三個連,繼續作為一縱的預備隊使用。


    在黃家村反擊戰進行的同時,敵右翼十一師也突破解放軍的防線,前衛和主力陸續渡河,至下午5點,該師已在北岸取得了數公裏的進展。


    黃昏以後,渦河北岸的解放軍奉命主動向淝河第二防線轉移,黃維兵團全部渡過渦河。


    一過河,兵團就對戰場進行了打掃。僅從黃家村現場所遺留的屍體及搜到的軍事文件上看,向三十三團實施猛烈反擊的解放軍就有兩旅一團的番號,這超出了黃維的預計。他原先以為北岸隻有中野六縱在據守,現在看來至少有兩個不同編製的解放軍部隊在與之作戰。


    另外楊伯濤還從戰場上撿拾到大批解放軍的傳單,上麵說解放軍已經在這裏布置了天羅地網,並有“活捉黃維”、“看你黃維哪裏逃”等口號。


    楊伯濤大為緊張,他把傳單拿去給黃維看,黃維看了傳單之後卻隻是付之一笑。


    當時戰場上的態勢是,從徐州到蚌埠,從東戰場到西戰場,國民黨軍南北對進、東西呼應的四個主力兵團(黃百韜兵團、邱清泉兵團、李彌兵團、孫元良兵團)全都被解放軍重兵阻滯,唯獨黃維兵團自出師以來橫衝直闖,儼然無人敢攖其鋒。這使得黃維似乎有充分理由不把中野放在眼裏。


    可是楊伯濤的緊張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在戰場上發現了幾個異乎尋常的重大疑點。


    黃維兵團由確山出發前,南京國防部曾轉來一份情況通報,上麵說明中野和華野即將靠攏在一起。楊伯濤長期跟隨胡璉作戰,和中野、華野都有交手。根據過去的經驗,這兩大野戰軍一般情況下都是各自為戰,現在突然要實施聯合作戰,顯見得胃口不小,說明一場大戰確實已迫在眉睫。


    渦河戰場所顯示出的,則是解放軍不僅在戰略上有變化,戰術上也與以往截然不同。以往解放軍打得最多的是運動戰,以側擊、尾擊為主,硬碰硬的阻擊很少,即便有,也是像巨鹿龍鳳之戰中那樣,為了達成另一個殲敵目的。可是這次解放軍在渦河采取的卻是迎頭堵擊,而且很明顯就是衝著他們黃維兵團而來。


    說到傳單,楊伯濤不是沒有看見過解放軍的傳單,隻是他沒有看見到如此多的傳單。這說明解放軍的宣傳動員工作做得空前廣泛,而依據解放軍作戰的規律,其宣傳動員的規模大小通常又與戰役的大小相匹配。


    楊伯濤甚至認為即將與之作戰的解放軍不會僅僅是幾個縱隊那麽簡單,極有可能,解放軍要傾注他們所能調動和動員的全部力量。這種猜測不是沒有緣由,在桐柏山區有一支遠近聞名的“王老漢遊擊隊”(實際為桐柏第二軍分區部隊,第一政委王國華綽號“王老漢”),根據楊伯濤所掌握的情報,連這支部隊也跟著跑到淮海來了。


    綜合方方麵麵的情況,楊伯濤得出結論,兵團正處於非常嚴重階段,必須慎重對待。他憂心忡忡地說:“共軍作戰向來是在各自戰場上行事,而今則是劉陳聯璧。我軍如入無人之境,會不會中劉鄧的誘軍之計?”


    楊伯濤向黃維建議,兵團應迅速調整部署,站穩腳跟,以應付當前的嚴重局勢。兵團參謀長蕭銳曆任十八軍參謀長、十八師師長,跟隨胡璉的時間也比較長,熟悉胡璉的一套戰法及解放軍的作戰規律。他在一旁聽後,對楊伯濤的這一建議表示完全支持和讚同。


    黃維雖尚有些不以為然,但見眾人都支持這種看法,考慮之後便接受了楊伯濤的建議。在征得蔣介石同意的前提下,他下令兵團暫緩北進,轉而執行“蒙城作戰計劃”。  <h2>高水平的工事</h2>


    胡璉在與解放軍作戰的過程中,研究和總結出了一套叫作“核心機動”的戰法,其做法是以某一戰略點為核心,構築堅固工事,囤積糧彈,然後把觸角遠遠伸出去,同解放軍保持接觸,一旦瞄準目標,再抱起拳頭打下去。


    解放軍如果因此被擊退,胡璉會率部繼續前進,但前進時仍然會搶先占領有利地形,以作為新的核心。如此逐次躍進,穩紮穩打。


    在解放戰爭中,胡璉曾多次運用“核心機動”戰法,可以說頗有成效——南麻戰役與粟裕的華野對決,使華野在取得孟良崮大捷後意外遭遇失利;巨鹿戰役與劉伯承的晉冀魯豫野戰軍鏖戰,雖損失了一個主力團,但也令劉伯承陷入了“牛抵角”。


    黃維的“蒙城作戰計劃”基本照套了胡璉的這套做法,兵團暫緩北進期間,各部均向蒙城靠攏並占領陣地,同時從蚌埠車站調運大批糧彈燃料進行補充。


    “蒙城作戰計劃”看似不錯,但實際難以執行,因為它與黃維兵團當初出師時的動機嚴重違背。


    黃維兵團千裏迢迢從豫西趕到淮海戰場,所為何事?還不就是要爭分奪秒地救援黃百韜。如今兵團在蒙城駐足不前,自身倒是處在了有利的攻守位置,可是對於正一步步走向覆亡的黃百韜則是緩不救急。


    1948年11月19日晚,華野對黃百韜兵團發動總攻,次日早晨,部隊完全占領了碾莊。黃百韜率殘部退至大院上進行抵抗,整個兵團被消滅僅僅隻是時間問題。


    蔣介石得報後非常焦急,連連催促黃維進兵徐州予以增援。這時黃維的參謀長蕭銳因突患急性盲腸炎,已被送至蚌埠醫治。他走後,副參謀長韋鎮福等人都是初臨戰場的生手,主意還不見得有黃維多。


    與胡璉的狡黠多變不同,黃維打仗比較呆板,習慣於以典、範、令為準則,其行動規律比較容易掌握。同時他又屬於勇戰派將領,在指揮上的優缺點都很明顯:仗打得好時叫勇猛酣暢,打得不好時就叫魯莽輕率。


    介於勇猛酣暢和魯莽輕率之間的黃維給老蔣的電令一激,氣血上湧,就把中“劉鄧誘軍之計”的隱憂完全拋在了腦後。在未召集各軍長研究商量,就連對同在蒙城,近在咫尺的楊伯濤也沒有進行通知的情況下,他就下令改變“蒙城作戰計劃”,繼續向北攻擊前進。


    黃維兵團從確山出發時,因走得倉促,正在漢口補充訓練的十八軍四十九師未及歸建,當時決定由兵團副司令吳紹周率領,隨後跟進。兵團主力暫留蒙城,本來也有等待吳紹周與之會合的目的,現在黃維連這個都顧不得了。


    11月21日拂曉,黃維兵團沿著蒙宿公路(蒙城至宿縣),向淝河開進。


    淝河南岸有一個叫板橋集的小鎮,蒙宿公路從該鎮直穿而過。一旅當時正好補充了一批解放戰士,這些解放戰士精於構築工事,很快便成為作業中的技術骨幹。以他們牽頭,一旅圍繞著板橋集,利用高地等有利地形,構築出來了堅固的環形工事,其中比較突出的一點,是沿著主陣地右側的蓋溝向前伸展一百多米,然後在溝沿上修築掩體,並有交通壕與主陣地相連,以便在戰鬥時進行側擊。


    這樣的陣地工事可以最大程度地消滅射擊死角,更有效地發揮射擊威力。一直到抗戰的中後期,國民黨軍隊才基本掌握這一構築法,當然也隻有主力兵團才會運用。楊伯濤先前觀察一旅陣地時,對解放軍竟然也能構築如此高水平的工事,就感到分外吃驚,認為“前所未有,似乎有大打硬仗之勢”。


    上午7點,十四軍前衛一個營向板橋集進發,首先就吃了陣地的虧。當他們距離擔任正麵防禦陣地還有一百多米時,部署於公路兩側及鎮西南村頭的七團一營便一齊開火,使其陣形大亂。接著,埋伏於蓋溝工事裏的解放軍又突然從側麵猛烈掃射,從而將敵軍的首次進攻輕易擊退。


    上午10點,十四軍投入兩個營,發動第二次攻擊。這一次他們沿公路兩側前進,但隻進至七團陣地前一百多米,之後便停下來就地臥倒,並利用地形進行隱蔽。與此同時,炮兵開始進行火力支援。


    平心而論,黃維兵團各軍的訓練水平都相當高,基層軍官多為黃埔軍校生,高級軍官及幕僚則多在陸軍大學接受過教育。可以說,直到淮海戰役,即便一縱這樣的解放軍主力,在裝備訓練方麵仍不及黃維兵團的骨幹部隊。十四軍在板橋集組織的這次步炮協同作戰就非常出色:步兵所在位置和炮兵彈幕隻相距五十米,然而雙方配合緊密,可以做到毫無危險。


    解放軍陣地上頓時成了一片火海,防守在最前麵的紅一連陣地大部遭到摧毀。炮火剛停,敵步兵又重新展開衝鋒。  <h2>硬骨頭</h2>


    部署陣地時,一旅將旅、團炮兵都設置在鎮北。見前沿陣地陷入緊急狀態,炮兵陣地趕緊對敵軍實施攔阻射擊,從而挫敗了敵軍的進攻。


    兩次失敗令十四軍對進攻策略做了調整,決定用一個團的兵力向北岸的一旅二團主陣地發動進攻,以便渡過淝河向七團側後迂回。


    中午12點後,敵軍首先用小股兵力進行偷襲,但隨即被發現。之後他們又改變了戰法,在用少數兵力從正麵向二團陣地佯攻,吸引二團注意力的同時,以兩個營的兵力從淝河大拐彎處偷偷地徒涉過河。


    十四軍的這一招差點就得了手——兩個營不僅登上了北岸,而且由東向西,從側後襲擊並攻占了橋東王莊。接著,在正麵炮火的支援下,他們又向位於鳥集的二團主陣地發動進攻。


    讓敵軍沒有想到的是,橋東王莊陣地的縱深較大,並不是占了那麽一座村子,解放軍的陣地就完結了。當他們繼續向鳥集擴展時,正麵遭到解放軍環形陣地的阻擊不算,其右翼也受到了縱深陣地猛烈火力的側射。


    敵軍過河部隊無力擴展,隻得退守橋東王莊,背水對解放軍進行對峙。


    下午4點,十四軍對解放軍板橋陣地發動了當天的第三次攻擊。在山野炮的齊轟下,解放軍防禦陣地大部被摧毀。七團則以牙還牙,針對黃維兵團火力雖猛,但懼怕近戰的弱點,索性將敵軍放到五十米內,在炮火不及的情況下,再以機步槍、手榴彈攻擊其密集隊形。


    自這次攻擊受挫後,黃維兵團未再向七團、二團進攻,直至黃昏,才以一個團的兵力,經唐集進攻八團陣地,但也未能取得突破。


    盡管淝河的主要陣地仍在中野手中,但當天險象環生的戰況仍然讓野司感到了擔憂。


    實戰下來,證明渦河、淝河之間的地區還是狹窄了一些,一縱的防禦縱深也因此顯得較為薄弱,同時兵力上的不足,又使得對黃維兵團難以形成包圍。鑒於戰場上的這一實際情況,劉、陳、鄧致電中央軍委,表示中野要單獨對付敵軍南線三兵團,困難較多,建議華野在殲滅黃百韜兵團後,以尚未動用的5個或3個縱隊使用於南線,協同中野作戰。


    中央軍委立即采納了這一建議,決定在北線殲滅黃百韜兵團後,即由中野負責殲滅黃維兵團,華野負責殲滅李延年兵團。


    在華野尚無法從北線抽兵,其他中野縱隊也暫時調不過來的前提下,劉、陳、鄧下令部隊全線轉移至澮河北岸布陣,各縱隊隻以小部進行移動防禦,以求拖延時間以及對敵方進行消耗。


    中野戰線移至澮河的第二天,即11月22日,黃百韜自殺於碾莊,黃百韜兵團全軍覆滅。淮海戰役第二階段至此告一段落。


    消息傳到南線,中野各部受到極大鼓舞。當天,劉、陳、鄧在野司駐地召集各縱隊指揮員開會。會上劉伯承宣布了第二階段打黃維兵團的意向,並表示華野即日就可分兵南下,鉗製徐州和蚌埠之敵,以保障中野側背。


    會上有人發言說:“人家華野把黃百韜兵團給殲滅了。這回該輪到我們啦,我們一定要把黃維兵團這塊硬骨頭啃下來!”


    說黃維兵團是一塊硬骨頭,劉伯承深有同感。由於躍進大別山的消耗和部分兵力留置,中野各縱隊都不滿員,除一、四縱各有9個團外,其餘均隻有6個團。全部兵力加起來,與黃維兵團大體相當,並不占有優勢。


    當然更重要的還有裝備訓練方麵的差距。中野的家當與華野幾乎不能相比,戰前整個野戰軍隻有2門野炮、43門山炮、4門步兵炮、207門迫擊炮,其他都得靠輕武器和手榴彈打天下。


    劉伯承說,打一個不好聽的比方,這一仗是“瘦狗拉硬屎”,著實要費把子勁哩。


    鄧小平則號召大家拿出“傾家蕩產”的氣魄:“在淮海戰場上,隻要殲滅了敵人南線主力,中野就是打光了,全國各路解放軍還可以取得全國勝利,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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