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羊山之戰尚難決最後勝負之時,毛澤東曾電示劉鄧,讓他們能攻殲就攻殲,不能就休整。關於休整之後如何行動,他的指示是“下決心不要後方,以半月行程直出大別山”。


    應該說,渡河南下和“中央突破”,與不要後方、不靠根據地作依托,采取躍進方式向敵統治腹地進行出擊的戰略,並不是一個概念。劉鄧對後者一直都有所保留,理由很簡單,因為它雖可給敵軍“以相當震驚、威脅和牽製”,但也因此會帶來一係列難以克服的困難。


    在此之前,毛澤東幾次提出劉鄧大軍直出大別山的戰略設想,均因劉鄧的陳述和條件不成熟而放棄。


    魯西南戰役結束的當天,即7月28日,劉鄧致電中央軍委,說明南渡連續作戰後部隊所麵臨的現實困難:炮彈消耗殆盡,無法補充;傷亡達到1.3萬人,醫院人滿為患,無法抽出隨部南下;新兵沒有來源,雖可用解放戰士補足,但這些解放戰士尚未經過訴苦教育,能否馬上戰鬥沒有把握;此次魯西南作戰原考慮依托老區接濟,故所帶經費不足半月開支,一到南麵即難生活。


    當時對於中央南進大別山的戰略意圖,隻有指揮層的少數人知道,一般幹部戰士均缺乏思想準備,各種物資更是缺乏,甚至就連大別山的軍用地圖都還沒有準備好。如果像中央要求的那樣立即挺進大別山,確實困難太大。劉鄧因此請求繼續依托豫皖蘇作戰,在保證後方接濟的條件下,爾後再有依托地向大別山挺進。


    7月29日,毛澤東親自起草發來一份電報,它一下子改變了劉鄧的決心。  <h2>黃水來了</h2>


    這是一份標有三個“a”字的加急絕密電報。毛澤東在電文中說明“陝北情況甚為困難”,強調如在兩個月以內,劉鄧和陳謝集團均不能有效調動胡宗南一部,則“陝北不能支持”。


    這份電報清楚地表明,中央在陝北的處境是何等艱難。實際上,自彭德懷指揮部隊在陝北“三戰三捷”後,胡宗南開始謹慎用兵,彭德懷一時無戰機可尋,陝北縣城也全部失守。


    毛澤東和中央機關不得不在敵軍重兵中周旋,夜晚宿營時還能看到敵人的篝火,更嚴重的是由於陝北發生自然災害以及戰事頻繁,他們的糧食開始不足——僅僅一個多月後,中央機關就進入了轉戰陝北過程中糧食最為困難的一段時期,毛澤東和普通戰士一樣處於半饑餓狀態,極度的疲勞和嚴重營養不良使得他渾身浮腫。


    顯然,毛澤東在電報中所說的“陝北不能支持”絕非危言聳聽,中央急需南線部隊采取大的戰略舉動,以迫使陝北敵軍回援。


    劉鄧反複看了十幾遍電報,還在“陝北情況甚為困難……致陝北不能支持”一段下加了重重的黑點。最後,盡管楊勇、陳再道、陳錫聯等縱隊司令員仍有不同意見,但劉鄧還是複電表示服從中央決定。


    劉鄧本打算休整半個月再南下,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大軍渡河南下時,正值夏汛季節,天淅淅瀝瀝地總在下雨,晴天和陰天都很少很少。每次戰鬥剛打響,隻聽“哐哐”兩炮,往往雨就來了,而且越下越大。有人說,這是打仗把天給打塌了。


    自8月1日起,魯西南又是連日大雨。天像是真的被捅漏了,一股勁地下個不停。這麽大的暴雨,根本就無法打仗。更重要的是,黃河水位開始跟著猛漲,而且很快就到達了極限位置。


    黃河故道甫經複堤,在水位暴漲的情況下,時時都有潰堤之險。站在大堤之上,但見波濤連天,小山似的浪頭不斷衝擊著堤岸,場麵驚心動魄。


    野司機關就駐在危堤以南不遠的村子裏。一天半夜裏,街道上突然響起緊急警報:“黃水來了!”


    聽到警報聲,村子裏頓時沸騰起來,有紮排子搬家的,有幾家人聚進一座院子,關上門後抱頭痛哭的。他們都有類似經驗:黃水若真的來了,就一切都完了。


    李達立即派一個排跑步趕到黃河岸邊放“水哨”,同時通知部隊,隨時準備“逃水”,“搞不好,黃水襲來就糟了”。


    劉伯承緊接著說:“敵人多不可怕,黃水即少,來了也不好抵抗。”


    黃河大堤遠高於兩岸農村的屋脊,一旦堤崩,必會有千萬人葬身魚腹。抗戰時期,劉伯承曾在太行山上率軍隊與蝗蟲作戰,現在又不得不與洪災作戰。他下令架通各處電話,隨時報告水情。


    “水哨”是劉鄧等人創造出來的名詞,派出去的戰士奉命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哨位一直放到了黃河邊上。


    第二天清晨,“水哨”傳來報告,三堤衝垮了兩道,尚未發生堤崩危險。劉鄧立即從冀魯豫軍區部隊中抽調出數千人馬,迅速趕往危堤搶險。


    自人類誕生以來,洪災即不離左右,甚至傳說混沌初開,女媧創造人類時,就已經是遍地洪水了。西方神話中,還有挪亞造方舟救人的記載,不過劉伯承可不能也不敢靠這些虛幻的東西來解圍,“哪會有人拋下挪亞方舟,要靠我們自己想辦法!”


    兵法有雲,曆沛圮,堅環龜。明代軍事家劉基在他的兵學名著《百戰奇略·澤戰》中總結前代作戰經驗,認為軍隊經過沼澤低窪地或被水衝毀的坍塌地時,應當選擇四周低、中間高的形似龜背的高崗之處宿營。


    劉伯承依此行事,讓李達製訂方案,把附近數十裏內的丘陵高地都找出來,準備真的發生堤崩時,派部隊援助百姓向丘陵高地轉移。


    最令劉鄧感到擔心的,還是南京政府會不會趁火打劫。因為抗戰初期,蔣介石為擋住日軍的進攻,就曾經下令在花園口扒開黃河大堤,迫使黃河改道,從而致使三省四十多縣成為水鄉澤國。


    “花園口事件還曆曆在目,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嘛!”劉伯承把長卷的河圖展開,放在廂房裏的一張方桌上,請黃河水利委員會的工程人員給他介紹有關河堤的情況。


    聽完情況介紹,他對眼前的形勢有了更清醒的估計:“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兵來可以兵擋,水來土是屯不住的……”


    鄧小平則在搜集到的一份敵統治區的報紙上有了發現:“你瞧敵人的報紙,‘黃河歸故,勢在必行’,報上還說這是什麽未透露姓名的水利專家的文章……”


    劉鄧經過分析,認為這些言論極可能是蔣介石故意釋放的探測氣球,目的是要“重演水淹七軍的故技,重走花園口決堤的老路”。


    在劉鄧深感焦慮的時候,南京政府也正派飛機沿黃河偵察水情,先後有五架兩批次飛機從野司上空掠過。


    如果蔣介石真的置社會輿論於不顧,重走老路,劉鄧部隊所麵臨的處境是極其可怕的:隻要在魯南決開河堤,所有部隊都會統統泡在水裏,就是不全淹死,因為黃河南移,也會在事實上被趕回黃河北岸……  <h2>我們上馬了</h2>


    黃河搶險現場,帶隊的冀魯豫軍區司令員王秉璋正率領官兵釘木樁,掘泥壘土,爭分奪秒地加固河堤。


    野司作戰室的電話打了過來,點名要王秉璋接電話。此時王秉璋已親自跳到河水中打木樁,因為是野司來的電話,電話員不敢怠慢,竟然把聽筒直接送上了河堤。


    隻聽值班參謀在電話裏問道:“你是軍區司令員嗎?請報告你指揮位置的坐標!”


    “我……”王秉璋拿著聽筒一時語塞。總不能說指揮位置的坐標就在河水裏吧,他隻好說:“我在黃河大堤上……”


    “一號給您講話……”


    “一號”是劉伯承的代號。王秉璋一聽,馬上捂緊耳機。耳機裏傳來劉伯承的聲音:“要抓緊排除險情,盡量砸緊木樁,還要注意敵人的飛機,防止他們炸堤!”


    “是,一號首長!”王秉璋斬釘截鐵地答複道,“我麵前是黃水,背後是數十萬野戰大軍和三千萬冀魯豫人民,有我在,有堤在!”


    搶險部隊一直忙到中午,終於排除了危險,劉鄧及其軍民這才都鬆了口氣。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一個接一個的洪峰仍威脅著經過加固的大堤。劉鄧所住的院子裏已經漲滿了水,每隔一步,就要用青磚墊起,從而搭成了一道猶如散兵線一樣的小橋。


    作戰室內,鄧小平一圈兒又一圈兒地在屋內踱著步,劉伯承則搬了一把太師椅,坐到了作戰室的門口,他還特地在院子裏立了兩塊青磚,磚上刻著度數,以便隨時觀察雨量和水位。


    兩人一連幾個晚上都不睡覺,除了設置“水哨”外,還不間斷地派了許多人前去偵察和掌握河邊情況。有一天,劉伯承向派出去的一名參謀詢問流速流量,這名參謀回答:隻是一會兒工夫,已經水流六十步!


    “真是憂心如焚!”劉伯承用一句話道出了他的心情。


    除了猛如虎狼的水情,還有同樣險惡的敵情。據報蔣介石已重新調整兵力,擬集結魯西南戰場的8個整編師約14萬人,實施分進合擊,以圍殲劉鄧部隊主力於鄆城、鄄城之間的狹小地域內。


    劉鄧於是做出重大決定:原計劃休整到8月15日再南進,但由於水情、敵情不允許,現決定乘敵尚未合攏,隴海路以南空虛之機,迅即南下,先敵在大別山展開。


    8月6日,劉鄧在野司作戰室召集會議進行部署。一輛輛汽車如同疾電一樣從四麵八方開進野司所在的村子,不到半個小時後又各自返回駐地進行落實。


    關於這次行動,劉鄧向中央的請示是:“我決心提前於8月7日全軍開始戰略躍進!”電報發出約三小時,中央就複電予以批準,複電同時決定派陳謝集團強渡黃河,在豫西建立根據地,以配合劉鄧躍進大別山的行動。


    當天晚上,劉鄧下達預備命令,規定了分三路開進的路線和目標。為了使主力部隊能夠更好地隱蔽躍進,劉伯承命令十一縱和冀魯豫軍區部隊在黃河渡口進行佯動,以造成野戰軍主力渡河北返的假象。


    臨走這一天,劉鄧本來還要安排接見一下華野西進兵團的領導。西進兵團由5個縱隊組成,遠道而來配合劉鄧部隊作戰,並已奉命暫時歸劉鄧指揮。


    因行軍緊迫,劉鄧連接見這點工夫也抽不出來了,隻好臨時決定由劉伯承與兵團領導直接通話,以示告別之意。


    關於部隊躍進大別山的軍事行動,劉伯承僅僅在電話中說了一句:“我們上馬了!”


    對方立即領會了劉伯承的意思,隨後請示道:“牌怎麽打法?”


    “打一張蛾牌。”劉伯承簡明扼要地做了答複。


    蛾牌是打牌時所用的牌語。蛾牌的一頭為一點,另一頭為三點,劉伯承說打一張蛾牌,要讓西進兵團在隴海路北展開攻勢,以四分之一也就是“一點”的兵力牽製敵軍,以四分之三也就是“三點”的兵力尋機殲敵,以掩護南進的戰略行動。


    劉伯承布置的疑兵戰術成功地迷惑了敵軍。當然事先的保密工作也起到了很大作用,劉伯承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必須把我們的耳目弄聰明,同時還要很好地保密,要使敵人耳聾眼瞎。”


    起初,蔣介石的判斷是“(劉鄧)在重兵追擊下,不能北渡黃河,也不敢再戰,隻能南竄”,於是下令部隊迅速南下追擊。可是在徐州指揮的顧祝同得到的情報卻是“黃河邊有共軍主力活動”,因此他判斷劉鄧將渡河“北退”,命令內容也與蔣介石截然相反,是讓部隊北進堵截。下麵的部屬不知該聽誰的好,被弄得不知所措。


    8月7日黃昏,劉鄧部隊離開巨鹿地區向南疾進。在偵察機發現劉鄧部隊在黃河岸邊消失後,蔣介石改變主意,認為劉鄧不是要“南竄”,而是要渡河北撤。反過來,顧祝同倒是已經發現劉鄧部隊是在向南移動。兩人朝令夕改,而且調動追兵的方向又是完全相反,部屬們也更加無所適從。


    劉鄧部隊成功地甩掉了魯西南的追敵。劉伯承傳令下去,沿途遇到敵人不可戀戰,中心任務就是一個字:走!  <h2>第二個草地</h2>


    8月11日晚,劉鄧部隊到達隴海路北。在這條橫貫中原的大動脈上,除了護路兵虛放的幾槍外,沒有遇到任何正規軍的抵抗。


    三天後,部隊跨過隴海路,到達了豫皖蘇解放區,至此已深入敵軍戰略縱深200多裏。


    到了解放區,就如同到自己家一樣,官兵在精神上都不由得放鬆下來。不過部隊在豫皖蘇僅僅休息了一天,洗的衣服還沒有曬幹,劉鄧就下達了新的緊急命令:“16日上午11點半,向黃泛區開進,行程180裏。”


    聽到要向黃泛區開進,部隊的情緒很高,不少人說:“黃河都過了,還在乎這些水溝水坑?隻要天上的‘小紅頭’(偵察機)、‘黑寡婦’(轟炸機)不來下蛋,呼呼啦啦不就蹚過去了嗎?”


    “這是危險的情緒”,劉伯承得知後神情嚴肅,“它(指黃泛區)絕不是一坑黃水,而是一隻張著血口的老虎……現在我們要從虎口中衝過去!”


    雖然情報顯示,敵軍仍未能夠判明劉鄧大軍的行動目標,黃泛區內也沒有發現敵人,但自然條件早已開始對行軍造成影響。俗話說得好,“八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部隊自南下以來,天氣就一直陰晴不定,有時小雨,有時又烈日當空,暑氣逼人。有人開玩笑說,當年唐僧西天取經經過火焰山,也比不上咱們這兒。


    8月16日,也就是向黃泛區開進的第一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到處都升騰著悶熱的蒸汽。部隊以每小時10裏的速度前進,這個速度按說並不算快,可是還沒走到8裏地,野司警衛團就有好幾個人中暑死亡或暈倒。


    第二天,部隊進入黃泛區。與黃泛區相比,先前遇到的一些困難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因為這裏正如劉伯承所說的,是“一隻張著血口的老虎”。


    黃泛區就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以水代兵”,扒開花園口黃河大堤後所造成的受災地區。此地曾長久為黃水所吞沒,直到1947年3月,蔣介石實施“黃河戰略”,黃河才得以回歸故道。


    沒有到達黃泛區的人,很難設想當地的情景。雖然它的水已成死水,但仍是一片汪洋,在寬約20裏的地帶內,除了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一些坍塌的民房屋脊,以及空中會偶爾掠過幾隻野鴨外,就再也看不到什麽東西了。


    黃泛區的積水,淺則至膝,深則至臍。即便在水已經幹涸的地方,也全是稀爛的膠泥,前腳起,後腳陷,而且使勁愈大,陷得愈深,甚至拔不出來。在這種情況下,隊伍隻好排成數路縱隊,練習用隊列動作中的“拔慢步”行進:上體保持立正姿勢,兩腿繃直,然後交替抬起。


    在膠泥中“拔慢步”,步伐自然不會那麽整齊,“拔”不出來的就一屁股坐下,休息一下再“拔”。有人苦中作樂,笑著說:“大概軍閥隊伍拔慢步,就是準備過黃泛區吧!”


    穿越黃泛區,炮兵和輜重部隊無疑比步兵要艱苦得多。有的木輪車車輪一軋進泥坑就滾不出來,必須用木板、幹草甚至棉被墊在泥漿上,大家一起使勁,才能把車拉出來。如果火炮也陷進淤泥,那就更麻煩了,遇到這種情況,炮手們隻能把火炮拆開,背著炮架,扛著炮身,抱著炮彈,互相推拉著前進。


    黃泛區內隱蔽非常困難,白天很容易遭到敵機襲擊。當“小紅頭”和“黑寡婦”進行轟炸射擊時,幹部戰士隻得用機步槍進行仰射,以迫使飛機拉升高度。這是古今中外戰史上罕見的場麵,以至於幾乎所有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都異口同聲:“這是第二個草地。”


    實際上,黃泛區的環境比草地還要惡劣。諸如劉伯承、陳再道等人,過草地時都屬於紅四方麵軍係統,曾經三過草地。不過每一次過草地,他們都還能見到青草,黃泛區內卻是連青綠顏色也見不到一點。


    劉鄧及縱隊首長們開始還坐著吉普車走了一段路,車越走越慢,車輪越陷越深,最後不得不乘馬而行。可是馬同樣深一腳淺一腳,不僅慢慢騰騰,而且人馬都很吃力,於是他們索性也下來“拔慢步”了。


    “拔”著“拔”著,劉伯承的臉色突然少見地沉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後勤的大車超出了規定的數目,特別是有的車上還裝著太行山的小米、山西的陳醋、山東的大蔥……


    用生命換來的武器固然不能中途丟掉,難道這些雞毛蒜皮也值得裝上大車?劉伯承找到車隊領導,對他們說:“紅軍北上抗日,是吃皮帶、草根、樹皮過來的。哪個幹部到大別山吃這些東西,不臉紅嗎?”


    還沒等他說完,車隊領導連緊檢討,對大車物資重新進行了調配,該扔的就都扔掉了。


    8月18日晚,部隊終於全部通過黃泛區,一共20裏地,竟然耗費了近兩天時間。  <h2>搶渡</h2>


    通過黃泛區後,劉鄧部隊馬不停蹄,急行軍三十裏,直奔沙河。按照劉伯承的指示,豫皖蘇軍區部隊已預先在河上搭了浮橋,指揮機關和步兵很順利就得以通過,但是炮兵和輜重部隊卻遇到了困難,特別是“老太爺”,浮橋根本難以承受它的重量。


    “老太爺”是指榴彈炮,因為塊頭大,威力大,開過來時別人都要給它讓路,故此得名。眾人正在想辦法,天亮了,敵機飛來扔了一通炸彈,浮橋被炸斷,這下能通過浮橋過去的火炮輜重也過不去了。


    河水在持續猛漲,無法再架設浮橋,幸好豫皖蘇軍區部隊還準備了船,但是船少,又不斷被炸毀,從而導致輜重車輛、火炮、醫藥、彈藥,一大攤子都被拋在了沙河北岸。


    這時大家才感到車輛大炮等笨重軍用物資是個累贅。可是離開它們又不行,真到打大仗的時候,炮彈、子彈和醫藥用品都是不能沒有的。


    劉伯承皺著眉頭,兩手插進褲袋,不停地踱來踱去。李達則一隻腳蹺在吉普車上,左手撐腰,右手捧臉,眼睛凝視著前方,一動不動。兩人都非常著急,不停地思考著解決辦法。


    經過商量,劉伯承決定派“五號”(李達的代號)坐吉普車親自到河邊指揮搶渡。


    到達渡口後,李達向隨其一同前往的軍政處處長楊國宇、通信參謀小馬宣布了任務:“水漲,船少,你倆將現有船隻組織起來,分到兩個渡口,一渡部隊,一渡車輛。”


    楊國宇剛開始納悶,心說就這麽一點事,何必要參謀長親自出馬呢。等他和小馬駕著小船趕到北岸,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因為昨晚敵機炸沉了兩隻船,駕船的水手全跑光了。


    光有船,沒有駕船的人,再怎麽分,還是沒法搶渡。楊國宇和小馬麵麵相覷,都傻了眼。


    李達對這一情況是知曉的,按照與劉伯承協商一致的方案,他從地方工作人員和群眾中重新找了一批識水性、能駕船的水手。楊國宇將這些水手分成三撥,一撥渡人,一撥渡車,剩下的去修被炸壞的大船。


    大船主要用來負載“老太爺”和拖拉“老太爺”的重型汽車。由於船身短,不能同時裝運,隻能將車與炮分開,炮手們前拉後推,將“老太爺”們一個一個地“請”上船。


    楊國宇一麵指揮渡河,一麵檢查輜重。一車單軍衣被他順手發給了戰士,接著又打開一個很重的箱子,竟然發現裏麵有好多是壞掉的武器。


    繼續帶著這些走路,簡直是勞民傷財,楊國宇毫不猶豫地把它們扔到了河裏。按照李達的指示,剩下完好的步槍和機關槍統統交給了縣大隊,這樣既為渡河和後麵的行軍卸除了負擔,又增強了地方武裝的力量。


    中午,所有車輛輜重和馬匹都順利過河,隻有二十多輛再也不堪使用的大車殘骸被扔在了南岸。


    渡過沙河後,部隊休息一天,劉鄧正式向全軍宣布了躍進大別山的任務,同時進行公開動員,提出了“走到大別山就是勝利”的口號。為了快速前進,擺脫敵軍的追堵,劉鄧下令部隊實施輕裝,將一些不必要的物資留給豫皖蘇軍區,同時埋藏和炸毀一些笨重武器和車輛。


    論笨重,“老太爺”首當其衝。炮手們一麵執行命令,一麵抱著榴彈炮不忍釋手,有的竟至放聲痛哭。


    應該說,因為各種突發原因,劉鄧部隊自魯西南開拔的時間是比較倉促的,另外保密工作也給自己帶來了一些不便。有人就埋怨說,公開動員做得太晚,現在連大別山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而且倘若早一點公開動員的話,有些笨重的東西比如榴彈炮就可以提前運到黃河以北,而不致白白損失掉了……


    在渡過沙河之前,劉鄧對南進行動實施了高度保密,所有部隊一律停止使用電台,其間又不斷改變部隊番號,有的部隊還偽裝成地方武裝,所以戰略意圖始終沒有暴露。可是一渡過沙河,再想保密已經不可能了,因為部隊行進的矛頭已明確無誤地指向大別山。


    蔣介石如夢初醒,這才知道劉鄧大軍既不是“南竄”,更不是“流竄”,而是大部隊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且直接威脅其戰略後方。他急令王敬久、羅廣文等人分頭率七個整編師進行追擊和截擊,這使得劉鄧部隊平均每個縱隊屁股後麵都跟著兩個師的敵人,部隊的行軍也變得有些吃緊。  <h2>狹路相逢勇者勝</h2>


    渡過沙河後,劉鄧部隊又分三路前進。8月23日晚,中路的六縱和野司直屬隊進至汝河北岸。這是河南省南部的一條大河,水深丈餘,河床深凹,兩岸陡峭。在部隊到達之前,南岸的國民黨地方保安部隊已將渡口附近的船隻統統拖走、砸毀。


    徒涉不能,一時又找不到渡船,擔任先遣的六縱十八旅便在北岸停了下來。旅長肖永銀派工兵連、偵察連分頭出動,沿著河岸尋找渡船,另派步兵在附近村莊裏搜尋漂浮器材,以做好架設浮橋的準備。


    第二天中午,河對岸西麵的公路上突然塵土飛揚,人喊馬嘶。肖永銀站在岸上舉起望遠鏡進行觀察,發現那是剛剛到達的敵軍大隊人馬——自西到東,炮兵、步兵、汽車、馬車黑壓壓地不見盡頭。


    大家已經走得人困馬乏,卻迎麵遇到這麽麻煩的事,後麵還有大批追兵,不由得人不緊張。肖永銀等人判斷了一下形勢,認為如果讓敵軍布好防再過河,就會完全陷入被動局麵,部隊必須想盡辦法立即過河,哪怕先過去一個排,占領一座村莊也好。


    肖永銀把搶渡的任務交給五十二團一營。一營此前已經找了一上午,但僅僅隻找到一條小木船。這條船一次隻能載一個班,光靠它顯然是不行的,於是便又用木頭、高粱秸紮了一些木筏。


    敵軍很快發現了一營的企圖,在他們駕著小船和木筏搶渡時,用大炮、機槍進行了集中攻擊,河麵上不斷掀起一根根水柱。盡管麵前的炮彈、子彈跟下暴雨一樣,但一營官兵深知搶渡行動關係重大,許多會泅水的戰士幹脆把外衣一脫,抱著木頭就向對岸遊去。


    十幾分鍾後,第一批搶渡的戰士登岸,隨即和南岸大雷崗敵軍發生了激戰。與此同時,六縱工兵連也開始冒著炮火架設浮橋。


    下午3點多,一座橫跨河麵的浮橋架成,大批後續部隊越過浮橋,向彈火紛飛的南岸奔去。在北岸進行指揮的肖永銀等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黃昏前,五十二團全部過河,並且鞏固住了在大雷崗的落腳點。肖永銀通過審問俘虜得知,當天中午到達南岸的是整八十五師。原來蔣介石除急令七個整編師尾追外,還派了整八十五師和另外一個旅搶先在汝河南岸布防。


    整八十五師在正麵數十裏長的區域擺成一線,切斷了南下道路,現在五十二團雖然渡過了河,但大敵當前,要向前推進仍然非常困難。


    天黑時,肖永銀將旅指揮所推進至離浮橋很近的小村莊裏。他和旅政委李震站在河邊,向南岸觀望。南岸的整八十五師為了阻止六縱前進,已經放起火來,火光綿延幾十裏,照亮了半個天空。


    肖永銀和李震感到有些進退兩難:要打過去的話,摸不清對方底細,特別不清楚這幾十裏火光後麵,到底還有多少敵人;等吧,如果敵人繼續增兵,布好防務,一到白天就更難辦了。


    不一會兒,縱隊指揮員來了。他們正與肖永銀等人交談著,又有一名參謀前來報告:劉鄧首長趕到。


    劉鄧的到來,令眾人既意外又高興。大家走進旅指揮所所在的一間小草屋,還沒坐下,劉伯承就問道:“情況怎麽樣?”


    肖永銀把當前情況做了報告,劉伯承聽後微微點了點頭。


    鄧小平接著讓李達向幹部們介紹周圍的最新敵情。李達在油燈下鋪開地圖,幹部們全圍了上來。


    最新敵情比原先預料的還要嚴重得多:截至8月24日,尾追的七個整編師中,有三個整編師距離最近,隻有50餘裏,預計明天上午8點以前就會趕到。劉鄧部隊現在所麵臨的局麵,可謂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小草屋外不斷響起炮彈的炸裂聲。在李達介紹完敵情後,眾人不約而同地都把視線投向劉鄧。


    “情況就是這樣”,一直凝神靜聽的劉伯承微微抬起頭,很鎮靜地巡視了一下部屬們焦急的麵孔,然後才開口說道,“如果讓後麵的敵人趕上,把我們夾在中間,不但影響戰略躍進,而且還有全軍覆滅的危險!”


    說到這裏,他的聲調變了:“自古狹路相逢勇者勝!”隨後又用手在地圖上一劃,“我們要采取進攻手段,從這裏打開一條通路!”  <h2>“鬼門關”</h2>


    劉伯承平時與人聊天,常說自古人們隻知三峽為川江天險,隻有土生土長的四川人才知道三峽之外更有險關,這就是“鬼門關”或稱“道士關”。它位於樂山岷江下遊80公裏的地方,江中矗立一塊礁石,上刻“對我來”三個大字。船行此處,舵手必須毫不猶豫地駕船向礁石筆直駛去,然後在快挨近礁石時,再順著激流從礁石旁邊過去,其間稍一歪斜,就有船覆人亡的危險。


    對於劉伯承來說,一旦下定決心向大別山躍進,就如同闖“鬼門關”一樣,隻準向前,不準退後,否則掉轉船頭的念頭尚未形成,就可能被激流漩渦所吞沒。


    在草房內,劉伯承用拳頭連續敲擊著桌麵,大聲疾呼:“狹路相逢勇者勝啊!同誌們,明白嗎?……野司要從這裏渡河!”


    一席話打破了原先沉默、緊張的氣氛,讓與會眾人熱血沸騰。緊接著,劉伯承又傳下一道令:“保護好浮橋,我們要從上麵殺過去!”


    從浮橋架成到開會前,敵軍已三次搶奪浮橋。劉伯承剛剛說完,工兵連又前來報告,說敵人第四次搶橋,不過已被擊退。


    “隻要橋在我們手中就好辦”,劉伯承說著,又讓李達把地圖鋪在地上,他蹲下來,將放大鏡罩在左眼上,指著地圖對進攻做出了具體部署。


    按照劉伯承的指示,六縱十六旅接替五十二團防務,固守大小雷崗,保護浮橋和大軍安全渡河,十七旅在西翼遲滯敵軍西援。主攻任務被交給十八旅,劉伯承要求該旅作為野司、縱直的前衛,“從中間殺出一條路,抗住兩邊敵人”。


    劉鄧同時決定隨十八旅一起走。肖永銀等人想到,十八旅所打開的通道兩側都是敵人,他們走的路也將在敵人炮火射程之內,劉鄧隨同他們一路走太不安全,因此建議劉鄧還是從十七旅那邊走。


    “不要管我們”,鄧小平說,“快去打仗,一定要從敵人中間打出一條路。”


    “等一等”,一旁的劉伯承略微提高了聲音,表情嚴肅地叮囑肖永銀,“要記住,現在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要勇,要猛,明白嗎?”


    “明白!”肖永銀走出草房,把“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口號逐級傳達了下去。


    劉伯承指揮作戰,向來更強調的是“智”和“巧”,隻有這種狹路相逢,無退路可擇的情況下,才會孤注一擲,重點突出“勇”和“猛”。實施攻擊之前,他不僅讓部隊再次輕裝,拋掉所有無法通過浮橋的重武器,而且還燒掉了所有機密文件,做了最壞的打算。


    淩晨2點多,肖永銀率十八旅依令殺了出去。各團以一至九連的序列,排成四路縱隊,遇到敵人就打,打完就往前插。這可忙壞了電話兵,他們必須不停地收線、架線,並通過電話向後方報告戰況。


    天亮之前,十八旅連續攻占了前進路上的十幾座村莊。到天快亮時,一條長十餘裏,寬六七裏的通路終於被打開了。


    得知前方已無大股敵人,肖永銀一麵向劉鄧報告,一麵重新調整部署。他命令五十二團、五十三團在通路兩側展開,頂住兩邊敵人的反擊,以確保通路的安全,同時調上戰鬥力較強的五十四團第一營,將其由後衛變前衛,繼續掃蕩前進。


    8月25日上午,六縱以“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精神,硬是為北岸的野司直屬隊殺出了一條血路。


    之前劉鄧就派人送信給直屬隊:“不管飛機如何轟炸,大炮、機槍如何封鎖,均應堅決強渡!”於是當輪到直屬隊渡河的時候,不管敵機和火炮如何實施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也不管傷亡多大,他們都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最後一直衝到了南岸距渡口八裏的楊灣。


    劉鄧對六縱這次作戰均十分滿意,稱讚肖永銀等人“打得好”。劉伯承更感歎這次之所以能衝出敵人的重圍,主要就是采取了堅決的進攻,從而迫使進攻的敵人變成了防禦,主動變成被動。


    下午2點,六縱和野司直屬隊到達了預定集結地彭店。三路之中,就他們這一路打得驚心動魄、險象環生,西路和東路因未與敵軍主力遭遇,推進時均比較順利。


    進至淮河北岸,鄧小平提出,由他指揮阻擊尾追之敵,劉伯承、李達等人先行過河,指揮進入大別山的部隊。於是李達當晚就親率十八旅趕到了淮河渡口。


    根據事先的調查,本來淮河可以徒涉,但部隊到達時,上遊卻突然漲水,沒法涉水過去了。渡口上的船隻則多被敵軍破壞,隻剩下十來隻小木船。


    這時後麵的追敵仍咬得很緊,其中整六十五師的先頭部隊已到達彭店,與六縱的後衛部隊交火,且交火地點離淮河渡口僅僅隻有30裏。敵情緊急,劉鄧部隊必須在今明兩天全部渡完,李達以此為前提,要求十八旅在當晚12點以前渡過淮河。  <h2>粗枝大葉就要害死人</h2>


    水深船少,部隊擁擠在渡口,秩序很亂。六縱敵工部長兼民運部長盧耀武協助肖永銀監督渡河,幾個人費勁整頓了一番,情況有所好轉,但發現還是完成不了李達所交代的搶渡任務。


    盧耀武隻好跑去找李達據實匯報。李達聽完,緊閉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最後同意把時間放寬到深夜2點。


    這時渡河秩序已得到最大程度的改善,可以說是一分鍾都不浪費。肖永銀等人算了一下,按此速度應該能夠在深夜2點過完,盡管有些勉強。


    就在大家都以為可能沒問題的時候,問題來了——一陣大風刮來,每一船的來往時間都因此增加了一倍以上。


    盧耀武再去向李達進行報告,李達無可奈何地把過河時限推到了拂曉以前,但這一目標仍然難以完成。


    十八旅隻占全部渡河部隊的一部分,如果僅僅過他們一個旅就占去一個整夜還多的時間,甚至不止,其他部隊該怎麽辦呢?


    準備隨同十八旅過河的劉伯承對此十分焦慮。他讓旅政委李震留在渡口加緊指揮搶渡,將李達、肖永銀、盧耀武等人召集到旅指揮所,商討製定加速渡河的緊急措施。


    旅指揮所設在淮河北岸的一間小屋子裏。小屋子被擠得滿滿的,屋內的人都不說話,近40攝氏度的高溫使人幾乎窒息。


    在沉思了很長時間後,劉伯承突然向盧耀武發問:“河水真的不能徒涉嗎?”


    “河水很深,不能。”盧耀武肯定地回答。


    “到處都一樣深嗎?到處都不能徒涉嗎?”劉伯承又問道。


    盧耀武引用附近老百姓的話說:“淮河急漲急落,從來沒有人敢在水漲得正深的時候徒涉。”


    “你們親自偵察或試過沒有?”


    “先鋒團和我們自己都偵察過,試過。”


    劉伯承仍然有些懷疑:“你們有沒有多找幾個老鄉問一問?”


    商討半天仍無更好的辦法,劉伯承決定先坐船到北岸進行指揮。此時月亮已經落了下去,天將黎明。


    登船前,他特地讓人找來了一根長過身高的竹竿,盧耀武最初認為他是拿來做手杖用的,隻是不明白為什麽要找這麽長的竹竿,因為看著明顯不合適。


    船駛出去後,盧耀武看見劉伯承的黑影在船邊一上一下地活動著,這讓他感到奇怪,不明白首長到底在幹什麽。


    突然,聽到劉伯承大聲喊道:“能架橋哇!我試了好多地方,河水都不大深哪!”


    眾人恍然大悟,這才知道劉伯承是在船邊親自用竹竿探測水的流速和深淺。


    盧耀武和先鋒團試過水深沒錯,但是淮河各處的水深還不盡相同,有一些地方水很淺,徒涉固然不行,架設浮橋卻是沒問題。凡是經過這些地方,劉伯承都讓警衛員插上了標杆。


    “告訴李參謀長,叫他堅決架橋。”劉伯承用力喊道。怕北岸的人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到南岸後又寫了一封親筆信送過來,信上寫著:“河水不深,流速甚緩,速告李參謀長架橋。”


    盧耀武奉命前往北岸,並以劉伯承的名義再次給李達寫信,意思就是要盡一切辦法堅決迅速架橋。按照劉伯承的要求,盧耀武還在字的旁邊加上了圈圈。


    盧耀武寫完後,讀給劉伯承聽了一遍。劉伯承讓他在原有圈圈的外邊再套上一層圈圈,並且很嚴肅地對盧耀武說:“粗枝大葉就要害死人!”


    說到這裏,他一邊將手中那根竹竿在地上重重地點著,一邊又重複了一句:“要害死人!”


    信送出去沒多久,盧耀武就接到一名團政委的信,說河水能夠徒涉。他急忙把這名團政委請過來詢問究竟,得知是一名馬夫掉了隊上不去船,於是就從河的上遊徒涉了過去。


    馬夫牽馬過河的情景,也正好被劉伯承看見,他立即讓盧耀武轉告李達:不要架橋了,叫部隊從上遊迅速涉渡。


    敵軍在淮河北岸追得很急,不僅整六十五師與六縱後衛交火,新桂係主力張淦集團也撲了上來,於是二縱五旅也被迫實施阻擊。


    當時形勢緊張到如果耽擱半天過不了淮河,部隊就會在敵軍攻擊下遭到重大損失,而那些可以徒涉的地方,火炮和車輛很多都過不去,於是隻好就地掩埋或予以破壞。


    8月28日淩晨,拖後的二縱五旅最後一個南渡淮河。當張淦集團趕到淮河渡口時,恰逢洪峰到達,河水上漲,他們無法徒涉,架橋又需要時間,隻能望河興歎。  <h2>直插到敵人的心裏邊</h2>


    搶渡淮河是劉鄧部隊南進途中的最後一個險關,自此便進入了大別山區。


    劉鄧部隊自8月7日出發,至8月底到達大別山,整整奔走了24個晝夜。一名團長在日記中計算了一下路程,總共是1126裏。


    大別山曾是鄂豫皖根據地的中心地帶,也是紅四方麵軍誕生的搖籃。在有些破舊的牆壁上,甚至還能隱約看到當年紅四方麵軍留下的標語。對於陳再道、劉華清等土生土長的大別山人來說,回到大別山,就算回了家。這裏的一切都讓他們感到分外熟悉和親切。


    劉鄧部隊的官兵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其籍貫不是太行就是冀南。去過太行的會拿太行山與大別山做對比:太行山石頭多,樹木少,而大別山山清水秀,樹木蔥鬱。常年生活在冀南平原的,也同樣對此處的鄉音、稻田、水牛、茅屋、魚塘乃至於一景一物,都感到新鮮、驚奇,認為已經大有江南風味。


    先是完成了千裏躍進大別山的艱巨任務,接著又看到如此不一樣的景色,官兵們的心情毫無疑問都非常愉悅。在部隊中間流傳的一個最大“新聞”,就是“劉司令員騎上了馬,鄧政委笑了”。與“新聞”同時傳開的還有一首名為“挺進大別山”的歌曲,曲調是陝北民歌,但歌詞講的是部隊挺進大別山的經過:“大別山好比一把劍,直插到敵人的心裏邊……”


    大別山是突出於南京、武漢之間的戰略要地,但蔣介石和新桂係原本都以為這裏已成為他們可靠的戰略後方,所以才把主力全部調到北線作戰,劉鄧的突然而至自然成為其心腹之患。


    就在劉鄧大軍準備實施戰略展開,“麻雀滿天飛”之際,蔣介石集中23個旅的兵力跟過淮河,一直尾隨追入了大別山。針對敵軍的這一部署,毛澤東指示劉鄧應盡量避開桂係集團,集中殲滅中央軍和滇軍。


    滇軍指的是整五十八師,該師在魯西南戰役中就表現出了較弱的戰鬥力,劉鄧決定先拿他們開刀。9月上旬,劉伯承集中一、二縱主力和六縱十六旅,在商城以北對整五十八師展開圍殲。


    大別山區山嶺、水田居多,除了山地外,到處都是田間小路,而劉鄧部隊自解放戰爭開始以來,就已習慣於在平原地區作戰,對山地和水網作戰的特性不熟悉,不管是爬山還是走稻田小路都很吃力,即便將車炮都扔掉仍解決不了行軍問題。


    作戰時,幹部從軍用地圖上一看,到某個村莊隻有十多公裏,便仍然照搬在平原地區的打法,指揮部隊快速迂回過去,結果爬山越嶺走了半天才到達目的地。


    相反,成軍於雲南的滇軍在平原地區或許隻是一隻羊,但到了山地卻好似成了精的猴子,其行動分外快捷,這使得劉鄧部隊的分割包圍計劃難以奏效。


    包,包不住,圍,圍不上,就連堵,都不如從前了。初進大別山的劉鄧部隊不善於在山區組織戰鬥隊形、構築工事和有效地運用重武器——當然,他們的重武器裝備也不是過去的概念了。


    南下前的劉鄧部隊通過“以戰養戰”,在火力裝備上已接近於中央軍一流部隊甚至美械部隊,魯西南戰役時的進攻火力相當懾人。在千裏躍進大別山的過程中,重炮丟了,榴彈炮埋了,每個旅都隻留下一兩門山炮,即便縱隊炮兵營,也隻有一個山炮連。重武器威力的大減,給作戰和殲敵又帶來了一定的負麵影響。


    一仗打下來,劉鄧部隊不僅連消滅整五十八師一部的最低目標都未能實現,而且自身還付出不小代價,二縱六旅副政委彭學桂即犧牲於此役。


    之後敵軍占領了商城。為了打擊其氣焰,9月17日,劉伯承再次對整五十八師展開圍殲,此次在首仗的基礎上,又加入了三縱。


    投入作戰的兵力雖然多了,可是作戰過程中所出現的問題仍然有增無減,比如後勤供應問題。


    毛澤東之所以把大別山作為劉鄧部隊戰略進攻的主要突擊方向,其中的一個重要考慮,就是認為大別山是革命老區,有群眾基礎,而且又是紅四方麵軍起家的地方,劉鄧部隊由紅四方麵軍發展而來,自然更適合在這裏再起爐灶。


    可問題是十多年過去,大別山的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抗戰時期,新桂係李品仙集團一直在大別山打遊擊,桂軍上至師團長,下到連排長,甚至老兵娶的都是大別山媳婦。當地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打下糧食是保長的(苛捐雜稅),生下兒子是老蔣的(當兵抓壯丁),養了姑娘是老廣的(嫁給廣西桂軍)。


    由於新桂係已在大別山經營多年,基礎深厚,使得劉鄧部隊發動群眾的工作不易深入,而且大別山區固然風景秀麗,但老百姓卻是缺衣少穿,生活相當貧困,部隊給養也因此很難籌措。  <h2>不握手會議</h2>


    剛剛進入大別山,過去在內線作戰中沒有遇到的困難,現在就全部顯現出來。


    僅以衣食住行而論——“衣”方麵,由於被服供應不上,官兵們都還穿著單衣。時值9月,夜晚天冷,睡覺時隻好蓋稻草禦寒。


    “食”方麵,北方人初到南方,大米吃不慣,有些人吃了就拉肚子。更多時候,部隊連大米也吃不上,因為大別山的多數地區均地廣人稀,部隊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戰士們有時一天隻能吃一頓飯,餓得前心貼後背,到天黑了連腿都挪不動。


    相比大米,油、鹽更缺,時間長了,就有不少人得了夜盲症,晚上走路經常跌倒。由於缺乏油鹽,又不了解南方的生活特點,有的部隊竟然誤把桐油當作食用油,放入鍋中炒菜,結果弄得許多人上吐下瀉。


    “住”方麵,大別山不像冀魯豫或晉冀魯豫,稍大點的村莊都有上百戶人家,這裏的村莊往往隻住著幾戶人,別說一個營容不下,就算是住一個連也夠擠的。於是部隊隻好露宿,最後給蚊子一咬,許多人身上長瘡,發瘧疾。


    “行”方麵,南方雨水多,部隊行軍打仗,布鞋非常容易磨爛。舊布鞋磨爛了沒有新布鞋可換,要想不赤腳隻能穿草鞋,而北方戰士又不習慣穿草鞋,個個腳上都被磨得又是泡又是血,粘在一起,脫都脫不下來。


    劉鄧部隊的非戰鬥減員人數開始迅速增加,甚至還有一個連把槍支埋掉,自行跑回北方去了。這樣的作戰狀態使作戰效能大大降低,第二仗的結果與第一仗相比,並沒有太大差別,在對敵實施割裂包圍時,各縱隊仍是屢屢落空,最後隻有一縱殲滅了一個團。


    9月24日,圍殲目標轉向整八十五師。整八十五師的實力雖說要比整五十八師強上一些,但如果是在冀魯豫,不說全殲,起碼殲滅它一個師或一個旅也完全不成問題,可這一仗還是落了空。


    商北三戰,成功之處是將追入大別山的敵軍機動部隊大多調往北麓,從而掩護了劉鄧部隊向皖西、鄂東順利展開,但就戰事本身而言,都打得不好。


    拋去種種客觀原因不提,仗打得不理想,與一些縱隊幹部思想不穩定,情緒不高也有很大關係。


    由於群眾工作發動不起來,作戰時的傷員都要由作戰部隊自己抬下來,轉到指定地點,然後再由縱隊教導隊、各旅教導隊以及機關人員抬著翻越高達七百多米的山嶺,轉送至後方醫院。這種情況下,有些指揮員怕部隊傷亡大,傷員無法安置,指揮作戰時便變得顧慮重重,放不開手腳,以致失去了一些戰機。


    9月27日,劉鄧在王大灣召開旅以上幹部會議。會場氣氛異常嚴肅,以前每次開會,劉鄧都會與幹部們握手,但是鄧小平一開始就說,今天開會不握手,原因大家應該明白。他在會上強調要整頓軍紀,克服怕打硬仗、紀律鬆弛等情緒。


    劉伯承接著講話,他的表情也很嚴峻。他說,今天是“安卵子”會議,勇敢的勇字,就是男子頭上有一頂光榮的花冠。可是有的幹部打起仗來缺乏勇氣,沒卵子,不像男子漢,這是不允許的。


    劉鄧在一般情況下都不肯泛泛地發表長篇大論,他們平時說的猶如大白話,但所強調的觀點,常常會使人一生難忘。這次會議使幹部們受到很大震動,直到新中國成立後,不少與會者還記得“不握手”和“安卵子”的事。


    當時國民黨軍主力正集結於大別山北部,擬以七個師之眾實施合擊,皖西、鄂東則兵力空虛,隻有少數正規軍防守。劉伯承窺破了敵軍在兵力布勢上的虛實,他在留兩個旅在山北偽裝主力,對敵軍進行牽製和迷惑的同時,下令三縱擺脫敵人的合擊,迅即回師皖西。


    10月8日,三縱在六安東南的張家店,將整編八十八師第六十二旅予以包圍。


    三縱司令員陳錫聯雖未來得及參加“不握手會議”,但聽到陳再道傳達有關會議精神後,仍受到很大觸動,同時該縱隊一路下來,傷亡不大,官兵的思想狀況相對穩定。這使得他們在連續行軍,極度疲勞的情況下,仍保持了勇猛的突擊動作。


    第六十二旅曾在巨金魚戰役中與三縱交手,當時就被打殘了,經過調補後,其戰鬥力銳減,而且又為運動中遭襲的孤軍,殲滅難度相對較小。戰至10月10日拂曉,第六十二旅完全喪失了抵抗力,紛紛繳械投降。


    這是劉鄧部隊到大別山後,在無後方依托的條件下,第一次消滅敵軍一個正規旅以上的兵力。劉鄧收到捷報後非常高興,認為此次大捷對建設皖西根據地關係極大。  <h2>回馬槍</h2>


    三縱在皖西的機動出擊,不但使劉鄧大軍取得了躍進大別山以來的第一個勝利,而且還調動和牽製了戰鬥力較強的桂係集團,劉鄧乘勢親率主力向鄂東挺進。


    相比於皖西,鄂東的敵軍守備部隊和地方民團更加分散孤立,劉鄧由此橫掃長江北岸,其聲威所至,直達九江、武漢。


    盡管局麵開始好轉,但由於處於無後方作戰,劉鄧部隊的處境依然非常險惡,尤其是進入10月,冬季將至,但官兵的棉衣仍然沒有著落。長江北岸的黃梅、宿鬆、廣濟一帶湖泊星羅棋布,物產豐富,經濟條件要比山區好很多,對籌集布匹和棉衣比較有利。於是劉鄧命令各縱隊沿這一線展開,以半個月的時間解決冬衣問題。


    10月21日,劉鄧率野司直屬隊沿部隊展開地區前進,途中劉伯承決定登上位於大別山南麓的三角山觀察周圍地形。


    三角山山高林密,坡陡路窄,而且路麵還被洪水衝刷得坑坑窪窪,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時年五十五歲的劉伯承拄著竹竿,一邊爬山一邊不斷往下淌汗。當爬上三十裏高坡,登上三角山山頂時,他微笑著對大家說:“這一帶正好打仗,能攻能守。”


    劉鄧部隊向鄂東的出擊行動出乎敵軍意料之外,就連南京最高統帥部也猜不透他們究竟要幹什麽。蔣介石沒有想到劉鄧大軍是為了解決冬衣問題,而是推測劉鄧要飲馬長江,渡江南下。他當時正在廬山進行指揮,在那裏已經可以聽到江北傳來的炮聲,據說這讓他十分不安。


    為了阻止劉鄧大軍渡江,蔣介石一麵將長江以南的部隊緊急調至北岸布防,一麵對尾追劉鄧大軍南下的整四十師(欠一個團)、整五十二師八十二旅下達命令,讓它們兼程追擊。


    尾追過來的這兩部人馬加起來有5個團,但皆為戰鬥力不強的弱旅,其中的整四十師編製來自於平漢戰役中被大部殲滅的馬法五第四十軍,現在的部隊是經過補充後重編的,師長為當年逃出來的那個“李鐵頭”李振清。


    查明敵情後,劉伯承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戰機,他很形象地說:“老蔣的五個步兵團,真是送上門的大塊肉,還是我們四川人稱呼的‘臀尖肉’哇!我們是吃定了。”


    他決定改變原有計劃:先吃了敵人再穿棉衣!


    10月中旬,歸一縱指揮的中原獨立旅首先與整四十師、八十二旅發生遭遇戰。就在激戰過程中,一縱突然傳來命令,要他們迅速撤出戰鬥,給敵軍讓開道路。


    勝負尚未分出,為何就要留著敵人不打。中原旅上下頗為不解,但也隻能遵令而行。


    實際上,一縱的命令係由劉伯承授意,為的是使“拖刀計”,將敵軍誘入伏擊圈。


    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劉伯承多次演繹出各種各樣經典的伏擊戰,已堪稱伏擊戰之大家。他認為,伏擊戰是利用敵人貪利的特點,先把本隊在適當地區埋伏起來,以待後衛尖兵引敵前來,給以有力的打擊。


    在劉伯承的這次設計中,負責引敵前來的後衛尖兵即為中原獨立旅,而用於伏擊的適當地區是三角山附近的高山鋪,此處是中原旅放開道路後敵軍的必經之所,在地形上又對伏擊部隊極為有利。


    與其他伏擊戰有所不同的是,高山鋪伏擊戰是先使“拖刀計”,再用“回馬槍”。盡管是“回馬槍”式的伏擊,劉伯承也強調必須在使“拖刀計”之前就預先進行兵力布勢,隻不過這種布勢是采用獨特的兩層布勢而已。


    10月24日晚,敵軍沿公路進入高山鋪東南的浠水城。這時表麵看上去周圍沒有任何劉鄧部隊的蹤影,但中原旅已奉令第一個回過頭來,迅速進至高山鋪以西。


    第二天,一縱來到高山鋪以南。與此同時,二縱、三縱、六縱正從四麵八方,日夜兼程向高山鋪一帶匯集。


    其中一縱為第一層布勢,六縱為第二層布勢,其他部隊用於擴大戰果或進行預備。《孫子·勢篇》中說:“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虛實是也。”這種先以小對大,以虛對實,再以大對小,以實對虛的兵力布勢,也就是劉伯承常說的“虛虛實實,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乃是對孫子兵法中“正兵”、“奇兵”理論的一種靈活運用。  <h2>狼的戰術</h2>


    劉伯承對高山鋪伏擊戰非常重視。野司指揮部也被移至高山鋪北麵的胡涼亭。胡涼亭是一座小山村,位置隱蔽,地形險要,可以對敵軍必經的狹窄長穀進行俯瞰和瞭望。


    高山鋪四麵皆山,確為實施伏擊的理想地點,但越是險要之處也越容易引起被獵捕者的警覺。一旦敵軍發覺情況不對,或停步不前,或改變方向,則已到嘴邊的肥肉就有滑脫掉的可能。


    在劉伯承所列舉的三種戰術中,除了“牛抵角”、“馬的戰術”外,還有“狼的戰術”。


    四川有個民間故事,說成都有一條坡路,覓食的狼就在坡路附近靜坐等著。當推平車的人推車推到半坡時,它便照準人的腿上咬一塊肉,推平車的人放也放不下,跑也跑不掉,隻好乖乖地讓狼吃去一塊肉。


    劉伯承經常引用這個故事,他認為狼的戰術是很高明的,而“我們是人,總比狼聰明些”。


    高山鋪一戰,劉伯承就是要運用“狼的戰術”,把敵軍誘到進退不能,左右不便的“半坡”上去。為此,他交給中原獨立旅一項特別任務,命他們進一步撒出誘餌,同時叮囑前方指揮員:“一定要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叫他們照我們的指揮棒行動!”


    中原獨立旅向公路兩旁派出了一批偵察員,這些偵察員穿著各式各樣的便衣,背著漢陽造、老套筒之類的破槍,看到敵軍過來便打一陣冷槍,然後扭頭就走,過一陣換個地方再跑再打。


    如果周圍一片靜寂,敵軍或有提防之心,有了這麽一出,他們以為遇上了地方遊擊隊,行動反而更加大膽。10月26日,上午9點,其前衛部隊進抵高山鋪,並與一縱警戒部隊接戰。


    警戒部隊稍一開火,就向後麵撤退。此時大霧彌漫,觀察困難,敵軍盡管意識到已與劉鄧部隊遭遇,但卻判斷對方兵力不多,隻是起阻滯作用,為的是掩護主力轉移,因此他們僅以少數部隊進行偵察,控製沿公路的小山,主力仍繼續往前推進。


    中午時分,敵軍前衛進至洪武堖山,一頭鑽進了馬蹄形包圍圈,其前進道路立即被一縱給卡住了。


    直到這時,敵軍還沒有弄清情況,仍以為是遊擊隊或劉鄧的後衛部隊在進行襲擾和阻滯。及至發現一縱擁有自動火器,且火力極為猛烈時,他們才開始清醒過來,其用於進攻的兵力也由班、連、營,一直擴充到團,但整整一個下午,始終都未能再往前推進一步。


    伏擊戰打響之前,整四十師師長李振清已先行繞道武漢到了蘄春,不在隊中,他不明前線情況,居然用報話機呼叫其部下,讓後者率部趕到蘄春吃晚飯。倒是代替李振清指揮的副師長通過一下午的激戰,已經嗅出氣味不對,天一黑就馬上命令部隊轉攻為守,伺機突圍。


    可惜突圍的決定來得太遲了。天黑後,經過長途跋涉趕來的其他縱隊先後進入指定位置,搶占了陣地,其中六縱在敵軍後麵又擺了一個馬蹄形,此馬蹄形和一縱原來擺開的馬蹄形漸漸合攏,最後將敵軍團團包圍。


    10月27日,上午9點,劉伯承下令發起總攻。各路部隊冒雨苦戰,高呼:“紮緊布袋口,不讓一個敵人漏出去!”


    劉伯承在進行戰鬥部署和戰役布勢時,總是力求險惡,以使得敵軍的處境像“駝子走下坡路,趨勢很陡”。隻要做到了“陡”,當其麵對猛烈衝擊時,再想攔住攻勢,就隻會像“抓沙子搪水”,徒勞無功。


    敵軍很快就被打得四分五裂,被迫沿公路向西南逃竄,結果又遭到六縱的迎頭截擊,部隊陷入水深過膝的稻田,無法運動。


    截至下午2點,整四十師、八十二旅遭到全殲,劉鄧大軍取得了自進入大別山以來的最大勝利。


    打完伏擊戰,解決了追敵,劉鄧急忙回過頭來解決已成燃眉之急的棉衣問題。


    隨著嚴冬到來,如果十幾萬官兵還沒有棉衣穿,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就當時的情況而言,解決棉衣問題可以說比打勝一個大戰役的意義還要大。本來棉布可以就地采購,但部隊的經費不足,後來計劃讓十縱護送棉衣或銀圓、黃金來大別山,可是又因為遇上敵軍的重兵圍攻,也成了緩不救急的一件事。


    在供給部難以統一籌措的情況下,各縱隊都不得不以旅、團為單位,抽出許多幹部去黃梅、宿鬆等地的商鋪“借布”。


    布是借到了,但總不能光披一塊布在身上。這時劉鄧部隊的官兵都深深感到,無後方作戰確實困難重重。過去八年抗戰包括躍進大別山前的內線作戰,都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即便是當年同在大別山作戰的紅四方麵軍,也沒有這麽困難過,因為那時起碼還有一個可靠的後方,有被服工廠可以統一製作棉衣,根本不用野戰部隊操心。


    沒有辦法,隻好把借到的布匹、棉布分給每個戰士自己去做。最後縫製出來的棉衣各式各樣,大小不合身,色彩也不統一。三縱不會染布,更是什麽顏色都有,整個都是一身身“花衣”。劉鄧看到了,跟縱隊司令員陳錫聯開玩笑,說:“你們縱隊都變成了姑娘隊了。”


    從軍容風紀上看,這樣的棉衣做軍裝是不合格的。可是事到如今也不能過於計較,畢竟禦寒過冬是第一要務,能不凍死人就不錯了。  <h2>馬蜂窩</h2>


    劉鄧不顧艱難,千裏躍進大別山,其主要目的是為了掣肘和調動陝北敵軍,以改善中央的困難處境。不過從事後來看,真正迫使蔣介石從陝北戰場分兵的,卻不是劉鄧大軍,而是陳謝兵團——就在劉鄧大軍向大別山躍進的途中,陳謝兵團在晉南強渡黃河,挺進豫西。奉蔣介石之命,胡宗南急忙率主力增援豫西,以拱衛西安,從而大大減輕了敵軍對西北戰場的壓力。


    就對敵軍兵力的牽製而言,除桂係集團係由山東戰場抽調外,尾追劉鄧南下的仍然是原鄭州綏署所屬的部隊。換句話說,陝北、山東被劉鄧所牽製和吸引的兵力並不多。


    劉鄧大軍躍進大別山,一個直接的後果和反作用倒是把新桂係的馬蜂窩給擾動了。


    在國民黨陣營內部,蔣介石和新桂係一向麵和心不和,雖然新桂係首腦之一白崇禧被蔣任命為南京政府國防部長,但隻是虛銜,不掌握實權。高山鋪慘敗後,蔣介石終於下決心放白崇禧出山,並委以重用。


    1947年11月初,蔣介石在南京國防部召開大別山作戰會議。同月下旬成立“國防部九江指揮部”,由白崇禧兼任指揮部主任,統一掌管豫、皖、贛、湘、鄂五省軍政大權。


    白崇禧被毛澤東稱為是“中國境內最狡猾的軍閥”。此人私心極重,他對整個中原局勢都漠不關心,覺得那反正是老蔣的家業,敗了就敗了,與己無關,蔣介石派他到北方指揮或督戰時也從來都是出工不出力。他與蔣之間的這種派係矛盾,曆來為中共所巧妙利用。


    可是大別山就不一樣了,這是新桂係經營多年的地盤,白崇禧對此十分看重,所以這回是既出工也出力。他坐鎮九江後,集中了33個旅的兵力,專事圍攻劉鄧大軍。


    在白崇禧的眼中,劉伯承是“中共第一號悍將”,不能不小心應付。在展開軍事圍攻的過程中,他始終不為劉伯承的大範圍機動所引誘或調動,而是堅持穩紮穩打,集中兵力逐一攻占大別山根據地的各個縣城。


    自張家店和高山鋪之戰後,劉鄧能夠尋覓到的戰機越來越少,這意味著在沒有後方的情況下,野戰軍也不能再像以往一樣,通過“以戰養戰”來改善自身的物質條件,這對部隊的機動性和戰鬥力都有一定的影響。


    為了對付劉鄧,白崇禧還提出了“總力戰”的概念。所謂“總力戰”,就是軍事圍攻、分區“清剿”與政治組訓相結合,一方麵進行分進合擊;另一方麵實行保甲聯防、“五家聯坐”,以及建立和加強各級民團武裝組織。


    抗戰期間,桂軍曾在大別山打過遊擊戰。他們所建立的民團組織特別是一種被稱為“小保隊”的保安隊,不但熟悉當地的風俗民情,而且對遊擊戰術也不陌生,其危害程度甚至超過了國民黨正規軍。劉鄧部隊在大別山飽受其襲擾,傷病員更是大批遭到這類民團武裝的殺害。


    在保甲製度和民團的威脅下,被殺怕了的老百姓一見部隊就整村整村地往山裏跑,當時別說抬擔架支前,就是找個人問路都困難,而過去劉鄧依托內線打大仗,每一次都有幾十萬民工隨軍行動,其數量往往是參戰兵力的兩倍。


    劉鄧部隊的非戰鬥減員迅速增加,除了傷病員,還有很多人開了小差。大多數官兵都沒有想到躍進大別山後,形勢和環境會這麽艱苦,剛來時那首人人傳唱的《挺進大別山》也沒人再有心思哼了。少數幹部甚至把白崇禧組織的這次圍攻與當年蔣介石“圍剿”中央蘇區的往事相提並論。


    自劉鄧揮師南下後,毛澤東一直非常關注其動態。凡有劉鄧電報來,無論白天黑夜,他必要親自處理。劉鄧部隊在大別山遭遇到的困難,令他十分焦慮不安。


    繼派遣陳謝兵團渡黃河外,他又致電陳毅、粟裕,告之“劉鄧有不能在大別山立腳之勢”,要求華野南下豫皖蘇鉗製敵軍,以減輕劉鄧的壓力。


    一般情況下,毛澤東給各野戰軍的電報均以中央或軍委的名義,但唯獨這些給陳粟的電報全部署名“毛澤東”,並簽了四個粗重的“a”。


    這樣陳粟率部也越過隴海路,進抵豫皖蘇,與陳謝集團、劉鄧大軍一起,在中原戰場上形成了“品”字陣勢。不過無論是陳謝集團還是華野,都未能從根本上改變劉鄧在大別山的困難處境。  <h2>八卦圖</h2>


    11月中下旬,根據毛澤東的指示,晉冀魯豫根據地除增調由軍區部隊改編的十縱、十一縱來大別山外,又在部隊的護送下,給劉鄧部隊送來了一批新兵、傷愈歸隊人員和大批彈藥、藥品、銀圓。


    兵員多了,後勤也有所加強,但劉伯承仍無法做到像南下之前那樣大量殲敵。主要原因是大別山的地形條件從總體上僅適於打遊擊戰,而並不適合於實施大兵團運動作戰——大別山區山高路窄,回旋餘地很小,大兵團難以做到寬大機動,而且由於山路崎嶇,部隊運動也遇到很大困難,上山時大炮輜重都要抬著走,而敵軍卻可以利用大別山周圍交通便利的優點,迅速調集兵力。


    12月上旬,基於大別山難打大仗,同時又容不下太多部隊這一事實,劉鄧決定采取“內線堅持,分兵向外,內外配合,尋殲弱敵”的對策。


    隨後,他們分兵三路:剛來大別山的十縱、十一縱西越平漢線,分別向桐柏、漢江兩地區實施戰略展開,以北接豫皖蘇解放區,與華野、陳謝集團進行配合;鄧小平和李達率小型指揮部(簡稱前衛指揮部或前指)、二、三、六縱隊留在大別山;劉伯承率指揮部大部分人員(簡稱後方指揮部或後指)、中原局、第一縱隊渡淮河北進。


    在指揮層中,並不是每一個人對形勢和前景都看得那麽清楚,當時對分兵北進這一決定感到不能理解的仍大有人在,甚至還有幹部冒出怪話:“這是前進一千,後退五百。”


    鄧小平在幹部會上敲了定音錘:“我的數學不高明,我算了一下,這叫作前進一千裏,再前進五百裏……”


    留在大別山固然艱險,北進同樣並非坦途。可以預知的是,白崇禧必然會派兵進行攔截和追趕,而以部隊目前的戰鬥力和狀態,要想順利衝破其阻撓絕非易事。


    劉伯承翻身上馬後,一邊走,一邊告訴身邊的隨員,說如果直屬隊北上受阻,不幸被敵人衝散,大家就原路向南集中,“去找鄧政委”。


    電台被要求按時與鄧小平進行聯絡。每天早上,劉伯承向警衛員詢問的第一句話必定是:“政委在什麽位置?幾時取得的聯係?他周圍的敵情如何?我軍的位置有什麽變化?”


    不出所料,在發現劉伯承分兵北進後,白崇禧盡管一時還摸不清虛實,但為了阻止劉鄧部隊在淮北得到補充和發展,也為了乘機擴充新桂係的地盤和勢力,他馬上采取圍攻和“追剿”並行之法,派出三個整編師向北進部隊進行跟蹤追擊。


    對於劉伯承而言,北進的難度不亞於組織一次重要戰役。在過去一年來的無後方作戰中,劉鄧部隊既無法從解放區得到大量兵源,也缺乏通過打大的殲滅戰來補充解放戰士的機會。在兵員補充極為困難的情況下,野司機關的警衛部隊被一再縮減,所以這次直接護衛機關縱隊的隻有數量很少的警衛人員。


    跟隨自己北進的幹部這麽多,用來護衛的警衛人員卻又如此之少,不由得劉伯承不捏把汗,他開玩笑說:“現在我挑的是一擔電燈泡子,碰不得。”


    劉伯承一向喜歡看地圖和研究地圖,這是他的老習慣。他經常對幕僚們說,如果沒有地圖,部隊行動就會迷失方向,就將變成瞎子,從而給行軍、宿營和戰鬥帶來直接的影響。


    可是北進缺的恰恰就是地圖。當時野司還沒有五萬分之一比例圖,十萬、二十萬之一的殘缺不全,唯一完整的是一幅五十萬分之一地圖,但圖上顯示的情況又不詳細,使用起來很不方便。


    除了察看線路之外,還需要了解敵情、民情等其他情況。過去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作戰科一個參謀給野司送來一份行軍路線圖,圖上畫了個土圍子,部隊要經過那裏。


    劉伯承看過之後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這土圍子裏有沒有駐紮敵人?它周圍的地形怎樣?部隊能不能通過……”


    這名參謀答不上來。劉伯承用嚴肅的口吻對他說:“以後像這樣關鍵性的地方就要多下功夫,一定要搞準確,不然要誤大事的!”


    隨後劉伯承立即派人前去調查,結果發現這個土圍子周圍有敵人挖的一條兩丈多寬、一丈多深的壕溝,裏麵還灌滿了水,進村時必須放下吊橋,否則便無法通過。


    土圍子裏的敵人在頭天已經撤走了,但撤走時又把吊橋給破壞了。根據調查到的情況,劉伯承及時采取措施,這才保證了部隊順利通過。


    試想,如果北進再發生這種事,機關縱隊就不是能不能通過,而是要遭遇重大損失的問題了。


    一天傍晚,劉伯承讓警衛員把軍政處處長楊國宇等人叫到自己宿營的屋子裏,對他們說:“據豫皖蘇軍區通報,這一帶情況相當複雜,要告訴部隊,一定要提高警惕。”


    “你們要盡快把這一帶情況搞清楚”,劉伯承具體交代了任務,“以後你們每到一地,都要給我畫一個‘八卦圖’出來。”  <h2>李逵背娘</h2>


    什麽是“八卦圖”?眾人一時不解其意,都不由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見他們沒聽懂,劉伯承便打著手勢解釋說,所謂“八卦圖”就是一張兵要地誌圖。其要點是以指揮機關為中心,向四麵八方延伸,把周圍一兩百裏地,也就是一兩天行軍路程內的各種情況,包括村鎮、道路、河流、橋梁、渡口、關隘乃至於當地的民情、社情,都在調查清楚的基礎上一一標繪上去。


    然後,劉伯承又接著桌子上的一張地圖,邊比畫邊說:“比如這中間是我們機關,再把周圍需要了解的各個目標繪上去,你們看,這個圖像不像張‘蜘蛛網’呢?”


    眾人恍然大悟,都笑著異口同聲地回答說很像很像。


    野司機關的工作效率很高,經過緊張的調查研究,短時間內便繪製出了一幅比較詳細的“八卦圖”。當這幅圖送到劉伯承手裏時,他看後連連稱讚:“好,好!”同時鼓勵大家:“以後要堅持下去。”


    自此以後,機關幹部們都畫起了“八卦圖”和“蜘蛛網”。平時相互對話,也習慣說:“你的‘蜘蛛網’畫好了沒有?”或者“快去把‘八卦圖’取來!”


    “八卦圖”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機關縱隊一開始既缺圖又不了解沿途情況的問題,成為劉伯承下決心和實施具體指揮的一個可靠依據。


    12月13日,劉伯承及其機關縱隊遭遇了北進以來最大的一次危險。當天他們來到河南光山縣北向店,當找到村子宿營時,已是後半夜。負責掩護指揮部的一縱二十旅原定在指揮部駐地以西宿營,不料卻發現前來追擊的整十一師就駐紮在那裏!


    這一驚非同小可。二十旅一口氣後撤了八裏路,同時派人和指揮部聯係,可是沒有能夠聯係得上。


    野司宿營後,也派人找二十旅。作戰參謀王文楨帶著兩個通信員趕到了計劃中二十旅要駐紮的村莊,三個人一進村子,就發現裏麵全是敵軍。


    幸運的是,當天晚上夜特別黑,敵人一時還沒有發現他們。王文楨膽大機警,他怕立即返回暴露目標,於是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後才迂回駐地,向劉伯承進行報告。


    “八卦圖”的情況早就已經刻在了劉伯承的腦子裏。得報之後,他趕緊指揮機關縱隊向東轉移。此時整十一師方向槍聲大作,敵人也已經發現了他們,但是由於對周圍情況不熟,很快就被機關縱隊給甩掉了。


    天亮後,有兩架飛機飛來盯住了機關縱隊,並開始向其地麵部隊指示位置。這讓指揮部再次麵臨險境,千鈞一發之際,低空中突然升起一團團濃霧,十幾米外看不到一個人影,敵機的視線也被完全遮住了。


    依靠這一奇跡般的大霧作為掩護,加上自身行動迅速隱蔽,機關縱隊終於得以化險為夷。事後,劉伯承詼諧地說:“我帶著野戰軍直屬隊、中原局機關一大攤子轉移,真好比是李逵背娘。這一回我差點當了李逵,讓老虎把娘吃掉!”


    12月16日,劉伯承率機關縱隊及會合後的一縱冒雪渡過淮河,到達了淮北。


    實行分兵作戰後,大別山的敵情仍十分嚴峻。本來截至10月底,劉鄧已先後建立了33個縣的民主政府,根據地初具規模,但到年底,這些縣城和大的市鎮又全部丟失。


    留在大別山的二、三、六縱被迫采取分散活動的方式,其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大別山的邊緣地帶。在給毛澤東寫去的報告中,鄧小平坦言:“大別山區鬥爭仍極艱苦。”


    毛澤東深有同感。他在給華東局的電報中說:“現在最要緊的戰場仍是大別山,該區是否站住腳的問題,尚未解決。”


    不是劉鄧部隊主觀不努力,是大別山的客觀條件抑製了他們的長處。劉鄧都感到,如繼續與敵軍在大別山糾纏,其結果隻能是遭受更大損失,於戰局發展的意義也不大。1948年1月26日,二人給中央軍委去電建議:“我們野戰軍采取寬大機動,或出淮北,或出漢江、桐柏,其利得多……”


    2月,中央軍委同意野戰軍主力轉出大別山。自2月底開始,除留下一部分人員繼續在大別山堅持外,鄧小平和野司前指、各主力縱隊先後北渡淮河,進入豫皖蘇地區,與劉伯承所部會合。


    主力一出大別山,那裏的根據地就全部變成了遊擊區,但是正所謂“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在大別山外,劉鄧即將開辟出的是一片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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