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共閩浙贛省委截獲到的最後一份電報上,粟裕得知,方誌敏、劉疇西已在搜山中被捕,這也就同時意味著,紅十軍團主力已經全軍覆滅。


    這是一個讓粟裕一輩子都為之刻骨銘心、始終無法釋懷的大失敗。為避免動搖軍心,在率領部屬離開會合地點時,他撒了一次謊:“方主席(方誌敏)沒有過來,不過我們的主力部隊已改編為遊擊隊,回皖南打遊擊去了,暫時不能回閩浙贛,所以我們不必在這裏等了。”


    那些日子,到處都是創痛和失敗,到處都是淒風和苦雨,但是他必須選擇堅忍地活下去,並且勇敢地麵對一切艱苦和挑戰。


    剛入軍旅時,教官告誡的那番話從不會過時:“艱苦比死亡更難受,如果你們能夠戰勝艱苦,那麽還有什麽不可戰勝的呢?”  <h2>聲東擊西</h2>


    1935年1月底,閩浙贛省委把粟裕等人召去,傳達了一份中央的重要指示。


    按照指示要求,紅十軍團的突圍部隊將組成挺進師,由粟裕任師長,劉英任政治委員。挺進師的任務是立即進入浙江境內,在那裏建立遊擊根據地。


    上一年,粟裕曾率先遣隊進入過浙西,先遣隊比挺進師要強上許多,那時都無法立足生根,現在還能再去?


    似乎這又是一次失敗的延續,可是粟裕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判斷:可以去,而且能站住腳!


    關鍵還是對時機和方法的把握。


    先遣隊時期,中央紅軍尚未遠去,參與“圍剿”中央蘇區的國民黨部隊也隨時可以分兵抽調到浙江,如今則不同,國民黨主力都追趕中央紅軍去了,回調並不容易,從而導致其在浙江的兵力相對空虛。


    孫行者要想鑽鐵扇公主的肚子,正是時候。


    鑽進肚子怎麽辦?答案是不能停留在一個地方,要逛遍五髒六腑。


    對先遣隊乃至紅十軍團的失敗,粟裕總結出的最大教訓之一,便是沒有分散打遊擊。過去在浙西,說是打遊擊,最終還是變成了單純的運動戰,那有個不吃虧的嗎?


    粟裕組建挺進師的思路,就是把它編成遊擊隊,而不是正規軍。


    能夠集結起來的突圍部隊,連機關和後勤人員在內,一共隻剩下400多人,加上閩浙贛獨立師編入的兵員,全師為500多人,也就相當於一個滿員的營。


    正常情況下,師編製下應設旅、團、營、連,不過既然是遊擊隊,就得是另外一種編法,粟裕將挺進師編成3個支隊和1個直屬隊。支隊實際上是連的規模,隻是由團級幹部進行指揮,就連士兵中也有很多是具備實戰經驗的營連幹部,這樣隊伍顯得更為精幹和靈活。


    挺進師組建時,國民黨軍隊已在蘇區周圍建立了許多碉堡和封鎖線,要跳出閩浙贛蘇區,從而挺進浙江,困難著實不小。


    粟裕采用了一招聲東擊西的戰法。他首先對進攻閩浙贛蘇區的敵軍一部發動奇襲,震動一下對方的小心髒,然後突然返回,南下前往閩北蘇區。


    從閩浙贛到閩北,其間不僅有高山峻嶺,還有敵軍布置的六道封鎖線。粟裕用以闖關的法子也很簡單:遇到對方喊話不理睬,開槍不還擊,崗哨問話時,一律讓喬裝改扮的偵察連上前應付。


    由於布置周密,挺進師的這次行動非常隱蔽和高效,部隊以一夜70公裏的急行軍速度,順利到達了閩贛邊境。


    然而他們尚未進入福建境內,中途就遭到了伏擊,周圍山頭槍聲四起,眾人很是緊張。粟裕久經戰陣,側耳一聽,便判斷對方是地方民團,戰鬥力不過爾爾。


    他端起望遠鏡,朝山頭望了一下,然後指定目標,讓神槍手瞄準射擊。槍聲過處,山頂的兩名團丁被撂倒在地。


    民團畢竟是民團,輕輕一招過去,隊伍馬上就亂了套。挺進師一個衝鋒,就把對方衝得稀裏嘩啦,四散奔逃。


    趕走民團,一檢點行李,壞了:唯一的一部電台被打爛了。


    別的零零碎碎都無所謂,電台卻是寶貝,跟中央聯係全靠它呢。自此挺進師和上級的無線電聯係完全中斷,他們將獨立度過未來最為艱苦的三年。


    事情開始越來越不妙。在從閩浙贛蘇區出發前,粟裕已向閩北蘇區黨組織通報了進軍路線,請求派人接應,但進入閩北後,不僅找不到自己人,還處處碰到敵軍。


    按照粟裕早已設定好的方案,為迷惑敵軍,挺進師故意走了一個曲線,不是直接往浙江,而是先到閩北,再入浙江,所以才有“聲東擊西”和突然南下。


    從現有情況來看,對手似乎已經提前知道挺進師要來閩北,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粟裕對此很是不解。


    幾天後,部隊從村口和涼亭裏撿到了一些敵軍的布告,粟裕細細翻閱,從裏麵找到了一份“勸降書”,上麵的署名是“李德勝”。


    一看這個名字,粟裕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李德勝是閩北軍分區司令員,以他的名義發出“勸降書”,說明這廝已經叛變了,挺進師的整個行動計劃自然再無秘密可言。


    再回過頭一想,挺進師一到閩贛邊境就遭伏擊,顯然也是因為計劃泄密。


    到了這個境地,已不可能再與閩北黨組織進行聯係了。粟裕馬上改變計劃,決定直接率部進入浙西南。


    當初先遣隊進入浙江時,有兩個連與主力失去聯係,留在了閩北,此時得到消息,立即趕來歸建。粟裕正犯愁呢,出發時納入的閩浙贛獨立師大多為當地人,思鄉情重,挺進師一離開閩浙贛,他們就又掉隊跑回了老家。


    走了100多,來了100多,挺進師,仍為500多人,但這隻是就數量而言。從質量上說,歸隊的兩個連要比獨立師的那些新兵蛋子強太多了,挺進師的總體實力也因此得到了提升。


    1935年3月,粟裕率部跳出閩北,直插敵軍大後方——以仙霞嶺為中心的浙西南。  <h2>野外獨狼</h2>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適合打遊擊。首先,最好是在各省交界處,那種誰都能管,但誰都懶得管、不肯管的地方。其次,地形得有利,要便於隱蔽和機動作戰。


    粟裕選擇的浙西南,正是二者的最佳結合,除此之外,這裏還可以和閩東、閩北、閩浙贛等幾塊遊擊根據地互為掎角,互相支援。


    地是塊好地,但有保安團守著,不買門票是進不去的。


    江浙的保安團很強,這一點粟裕早有體會,如果直接攻進去,傷亡一定小不了,那就不好玩兒了,也影響以後的發展。


    他所要合計的,就是如何才能做到“不花錢進景區”。


    最後研究出的攻略是,自己不進去,把“管景區”的那幫人先誘出來。隨後,粟裕便率挺進師在龍泉河以南的浙閩邊境進進出出,這裏亮個相,那裏留個影,從而展開了閃、轉、騰、挪的遊擊戰。


    挺進師的基礎是紅七軍團,這是一支長於野戰的正規部隊,現在一下子要分散打遊擊,官兵多少有些不習慣,很多人都不願意分開活動。


    粟裕曾派一個團級幹部帶一支小部隊出去遊擊,當時規定至少要在外麵兜半個月,然後在預定地點跟主力會合。誰知才過了3天,這名幹部就帶著部隊回來了。


    一看,人瘦了,眼睛凹了,胡子長了,整個一副遭罪受苦的樣。再讓他出去,無論如何不願意,非要一起行動不可。


    打遊擊,就要培養一隻隻能在野外生存的“獨狼”,老綁在一起怎麽行,不過粟裕也意識到,這事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來。


    半個月受不住,那就先來3天,說好3天後在哪裏哪裏會合。3天適應了,增加到5天,5天後,再會合。如此一點點累積,從7天、10天一直增加到半個月,漸漸地,一個班長也能帶小部隊外出活動了。


    “獨狼”的特性是更為靈活機動,可以不需請示,見到“食”就上,隨時消滅敵人和補充自己。挺進師的各個遊擊小分隊從這裏鑽到那裏,先後打了幾十仗,把當地的一些小股保安團都給幹掉了。


    這一番動作,果然讓敵軍坐立不安。龍泉河以北的浙江保安團紛紛南調,準備將在門外“滋事”的挺進師給消滅掉。


    1935年4月,當挺進師在齋郎一帶活動時,浙閩保安團及大刀會3000多人,突然從3個方向對挺進師實施分進合擊。


    敵軍事先知道挺進師兵力有限,彈藥不多,也無根據地做依托和補充,因此有恃無恐,他們在排兵布陣時,是先弱後強,計劃先用大刀會衝一下,對挺進師進行擾亂和消耗後,再把主力派上來作戰。


    對粟裕來說,對手占著人數優勢,若是以一打三,還真有些吃力,現在你們要一個個上,巴不得呢。


    大刀會以保家防匪為號召,是一個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民團組織。徒眾以大刀和梭鏢作戰,看著武器很原始,但他們在臨陣前念過咒語,喝過符水,上了戰場之後就算前麵槍林彈雨,也會一擁而上。那種凶猛而瘋狂的密集衝鋒,膽小一些的,真得被嚇倒坐在地上不可。


    幸好粟裕率挺進師已在當地兜了一個月的圈子,早就見識過這種陣勢,也就掌握了對付的法子。


    大刀會徒眾之所以表現得跟瘋子一樣,究其原因,還是臨戰前吞食了符水的心理作用。不過這種興奮作用並不能持久。


    這樣的話,作戰地形就要有意選擇隘路或水田,同時要用火力阻滯其前進,盡量不讓會徒眾蜂擁撲來。


    半天不到,粟裕就把大刀會給整趴下了。


    緊接著是浙江保安第一團,這個掛著“第一”名號的保安團還挺驕縱,因為驕縱,他們被粟裕一步步誘進了預設陣地的前沿。


    預設陣地的地形自然是挺進師占便宜。官兵居高臨下,想怎麽打就怎麽打,而保安團1000多號人都擠在一條狹窄山穀裏,兵力根本施展不開,優勢馬上變成了劣勢。


    保安團連續發動10餘次衝鋒,全被挺進師給壓了下去,團長也被打斷了手,最終大敗而逃。


    第三個輪到的是福建保安第二團,他們上來一看,己方已經敗到一塌糊塗。這還打什麽打,趕緊撤了走人吧。


    齋郎一戰,是粟裕挺進閩浙邊的關鍵一仗。這一仗後,保安團開始由攻轉守,龍泉河北麵的敵軍兵力十分空虛,粟裕得以成功地打開進入浙西南的通道。


    挺進師的官兵全是江西子弟,要在異地立足,首先必須融入當地,也就是做群眾工作。一開始這很讓人撓頭,聽到紅軍來了,老百姓全都躲進山裏,有時挺進師連一個向導都找不到,籌措糧食給養更是困難。


    無奈之下,粟裕隻好臨時想了個招。他讓偵察員也化裝成逃跑的群眾,滿山滿坡亂跑,一邊跑一邊喊:“紅軍來了!快跑啊!”


    村民一聽,果然都從躲藏的地方跑了出來。偵察員便上去攔人,請他們帶路,而且說好不白帶——每帶10裏路給1塊銀洋!


    浙西南一帶全是貧瘠山區,農民生活非常窮困,對當地人而言,帶路還能得到銀洋,不啻於喜從天降。


    借著帶路的機會,偵察員邊走邊聊,也就把紅軍的正麵形象給宣傳了出去,以後一傳十,十傳百,挺進師逐漸在浙西南民眾中贏得了口碑。與此同時,粟裕和他麾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熟悉當地的風俗習慣,甚至能說上一些浙南方言。


    未出一個月,一個嶄新的紅色遊擊根據地露出了雛形。  <h2>孰優孰劣</h2>


    粟裕進軍浙西南,令國民黨浙江省當局大為震驚。時任浙江省主席的黃紹竑親自到浙西南視察,發現當地有錢人家大多已聞風遠避,而經過齋郎一戰,保安團的力量已相當薄弱,根本不足以抵禦紅軍。


    此時,浙江省保安處處長俞濟時被調往漢口,主持保安處的是副處長宣鐵吾。他報告的情況,更是令黃紹竑有心驚肉跳之感。


    據宣鐵吾說,浙西南幾縣的縣太爺怕紅軍已經怕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每天都有許多電報打來告急,好像不得了的樣子。有一座縣城的哨兵槍走了火,縣長一聽,馬上抱頭逃出了城。


    黃紹竑與宣鐵吾一商量,這樣子不行,一定得“進剿”了。


    浙江原有7個保安團,其中3個改編成正規軍,由俞濟時帶走了,還剩下4個。黃紹竑又從全省15個保安大隊中抽來11個,加上剛從南京調來的1個稅警團,總共湊成八九個團的“進剿”兵力,從四路向挺進師發動進攻。


    粟裕將挺進師分成南北兩路,南路部隊用以吸引對方注意力,他親自率主力北上。


    第一劍刺向湯溪縣城,黃紹竑急忙下令鞏固城防,但這隻是虛晃一槍,粟裕隨後就轉到了下一個地點,黃紹竑跟在後麵跑都來不及。


    10多天後,粟裕已經把戰火引到了浙贛鐵路附近。


    不“剿”還好,一“剿”令交通運輸線都受到了威脅,黃紹竑急了。


    浙江是蔣介石的老家,如果真的讓紅軍捅到血脈之處,他這個省主席沒法向上交代。


    反正在家裏也是坐臥不寧,黃紹竑一咬牙,決定率士官教育團前去堵擊。


    黃紹竑係新桂係三巨頭之一,李宗仁、白崇禧,然後就是他了,也非等閑之輩。他所建立的士官教育團,主要負責對浙江各縣保安隊的基幹隊長和常備隊長進行訓練,這些人是浙江保安隊的骨幹分子,而且整個士官教育團的裝備也很精良,被黃紹竑視之為“懷中利劍”,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揮出的。


    劍是好劍,但能不能建功,還得看對手是誰。


    粟裕繼續沿用了齋郎之戰中所使用的“切糕戰術”,你的糕再大,我拿刀一塊塊切。


    第一天,殲滅教育團一個連;第二天,再殲一個連。兩天之內,就讓黃紹竑的“利劍”成了鈍劍,這兩個連的裝備也全部為粟裕所繳獲。


    黃紹竑看不下去了,再看,他得吐血。幾天後,他匆匆跑回了杭州。


    與高手的對決,最能看出孰優孰劣。黃紹竑早先也是桂軍宿將,但此後便棄武從政,照他的說法是,10多年在行政圈混,隻是中間打雜式地臨時參與過軍事,自然不是長年累月在刀槍中打拚的粟裕的對手。


    黃紹竑下麵是剛提升為保安處處長的宣鐵吾。這位黃埔一期生設立了“浙南剿匪指揮部”,自任總指揮,繼續調集“進剿”部隊發動圍攻。他宣稱要用“回環壓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對粟裕進行打擊。


    會不會打仗,有時跟是不是黃埔,或者黃埔幾期毫無關係,那隻是一種資曆的象征,戰場之上,大家拚的是本事。


    宣鐵吾高調了半天,卻仍然隻有被狠狠擠兌的份兒。粟裕用了一招聲東擊西,便引得保安團在黑夜裏乒乒乓乓亂打一場,“回環壓迫”,壓來壓去,敢情壓的全是自己人。


    黃紹竑、宣鐵吾發動的“進剿”行動徹底失敗了。有了戰爭的勝利,浙西南根據地發展迅猛,各地都建立了臨時蘇維埃政府,挺進師也發展到近千人,擴編為5個縱隊和2個獨立支隊。此外,還有千餘地方武裝。


    人逢喜事精神爽,粟裕和劉英決定在“八一”前夕開展一次以“繳槍擴軍”為內容的大示威,各縱隊開始全麵出擊,遍地開花。


    粟裕盯住了浙西南重鎮衢州。這座城市是國民黨的軍事要地,不僅有火車站,還有軍用機場。


    1935年7月,按照粟裕的部署,第二縱隊翻山越嶺,在衢州南麵的龍潭山隱蔽下來。


    當天深夜,隊伍悄悄地下山,奔向火車站。敵軍有探照燈掃來掃去,但紅軍身上都做了偽裝,因此直到他們靠近鐵路,行動也沒有暴露。


    接下來便是撬鐵軌,撬著撬著,被巡邏隊發現了,頓時槍聲大作。


    二縱隊早有準備,他們派人剪斷了照明電線。探照燈一瞎,全城俱黯,城內城外慌作一團。


    趁此良機,二縱隊又派1個排摸到飛機場,一把火將飛機場給燒了。


    等敵軍接通電源,並調來部隊包抄,二縱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襲衢州隻是“八一大示威”中的一個亮點,其他縱隊也展開了各種規模的襲擊行動,從而極大地增強了浙西南根據地的影響力。


    這時粟裕開始察覺到,敵軍即將發動新的“圍剿”。不過他對之並沒有太過在意,因為他判斷這次“圍剿”仍是由宣鐵吾在指揮。


    宣鐵吾的水平如何,浙江保安團的戰鬥力到了何種程度,粟裕心裏自有一本賬,那種段位級別,撳他們下去是沒有多少問題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對手已經易人。


    那是一個比宣鐵吾厲害得多的人,還有身後的軍隊。  <h2>當務之急</h2>


    蔣介石不用看內部戰報,都知道後院在起火。浙江的《東南日報》如此論述:“浙江素稱平安之區,自粟、劉(粟裕、劉英)竄浙後,匪化已波及全浙。”


    派保安團“進剿”的績效,也根本不用去多問,就像是端上來一碗白開水,如果你喝過之後還大喊好酒,那是真的有病。


    蔣介石乃知兵之人,他明白需要他花大本錢的時候到了,否則後院的火極可能燃成蔓延之勢。


    1935年7月至8月間,蔣介石任命羅卓英為“閩贛浙皖四省邊區剿匪總指揮部”副總指揮,統一指揮對粟裕所部的“清剿”行動——蔣介石認為主力紅軍長征後,留在南方的遊擊隊隻算是紅軍“殘餘”,對其用兵不能叫“圍剿”,隻能叫“清剿”。


    羅卓英畢業於保定軍校,他和蔣介石的寵臣陳誠是同學,此人長於謀略,抗戰中著名的上高會戰是其軍事生涯中的巔峰之作,那場戰役後來被稱為是抗戰中期中方打得最為精彩的一戰,羅卓英的指揮水準和軍事能力可見一斑。


    唐僧再厲害也不過是個耍猴的。羅卓英的咄咄逼人,更多的還是來自於那個由他任軍長的部隊:第十八軍。


    第十八軍係陳誠的起家底子,後來的一大批國民黨名將,如黃維、胡璉、霍揆章、闕漢騫、李樹森等人,當時都在這個軍做師、團長,可以想見,這支部隊的戰鬥力會有多強。


    “八一大示威”讓羅卓英見證了粟裕和挺進師的潛力,他說:“過去粟裕僅有幾百人,現在統計數達3000人以上,其進展程度,比江西時期還要厲害。”


    羅卓英不敢輕敵,當時蔣介石共向四省邊區調集了總計63個團的國民黨正規部隊,羅卓英拿出一大半來與粟裕進行較量。


    1935年8月,羅卓英率部由江西進入浙江。他緊扣住一個“快”字,參照蔣介石“圍剿”中央蘇區的經驗,第一時間就先把浙西南根據地團團包圍起來,然後構築碉堡,將包圍圈變成碉堡圈。


    浙西南可以和閩東、閩北根據地成掎角之勢,必要時能從東南撤退,這一關鍵細節也沒能逃過羅卓英的眼睛,他又用6個團在東南方向構築了第二道封鎖線,以切斷挺進師的退路。


    羅卓英出手快捷而狠辣,立刻將挺進師和浙西南根據地推入了極度危險的境地。


    直到這時候為止,粟裕才知道,原來敵方主將換成了羅卓英,以保安團為主體也變成了以正規軍為主體,他開始後悔起來。


    “八一大示威”搞得急了點,挺進師的實力也因此被過早地暴露和消耗,這支新興部隊實在還沒有能力對抗國民黨正規軍。


    後悔藥也沒有地兒買去,當務之急是如何打破“清剿”。


    一般人會想,你羅卓英可以盜版“圍剿”的經驗,我們當然也可以沿用“反圍剿”的成功做法,尤其是前四次“反圍剿”,不管它來多少路,我隻要集中優勢兵力,用運動戰來破其一路,整個“圍剿”也就被打破了。


    可是現在的情況已經有所不同。中央蘇區的時候是紅軍主力,起碼能集中到一定的兵力,而挺進師盡管有所發展,但還沒能發展到那種程度,部隊仍然是遊擊隊性質,一次殲敵,最多也不過殲滅一個營,無法起到傷筋動骨的作用,羅卓英照樣可以整師整團地壓上來。


    當挺進師內部進行討論時,粟裕說,此一時,彼一時也,運動戰不能打,要打,得打遊擊戰。


    四周圍全是國民黨正規軍,不是保安團,這遊擊戰該怎麽打,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到了粟裕身上。


    粟裕不緊不慢地道出了4個字,這四個字就是他全部的“破敵要訣”。  <h2>狡兔三窟</h2>


    粟裕說:“敵進我進!”


    遊擊戰須以機動為主,若是死守陣地,就不是遊擊戰了,所以很難談得上防禦。


    再以進攻來說,雖然遊擊隊有時也主動出擊,但它的宗旨是撈一把就走,不可能像運動戰一樣大量殲敵。


    既不能蹲在家裏,出去了也不能指望一口吞頭大象,那就隻有一種選擇: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這就叫作“敵進我進”。


    毛澤東、朱德當年打遊擊時曾總結出了16字口訣,裏麵有一句是“敵進我退”。一字之差,看似不同,其實異曲同工,策劃者的高明也正在此處。


    戰爭,沒有教條,任何時候,你可以把稻草隻當稻草,也可以把它當成一把劍。


    計議已定,粟裕留下兩個縱隊在原地遊擊,自率其餘主力向敵軍迎麵開去。


    1935年9月,粟裕由浙西南根據地一路南下,以夜幕為掩護,從敵軍接合部偷涉龍泉河,從而一舉突破了羅卓英苦心經營的封鎖線。


    突出包圍圈後,粟裕即和劉英各帶一部,向南挺進到閩浙邊境,在那裏大造聲勢,其用意在於吸引和調動敵軍,為浙西南根據地解困。


    換一個人,見挺進師主力已突出重圍,興許隻會氣急敗壞,猛拍屁股,並立即傾巢追趕。


    可是這個人是羅卓英,他不會這麽做。


    閩浙邊境全是地形複雜的山區,羅卓英雖坐擁幾萬人馬,往山裏麵一撒也不過是毛毛雨,要分散追捕不足千人的遊擊隊,無異於“以拳頭打跳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羅卓英不受粟裕所誘,他隻派5個團前去追堵,剩下的幾十個團全都用於摧毀根據地。


    在持續長達8個月的緊逼圍攻中,縱橫達100公裏的浙西南根據地被羅卓英死死箍住,兩個縱隊基本都打光了,能逃出來的寥寥無幾。


    每一次決策,粟裕都算得很細,但是高手之間的格鬥,哪怕出現一點點破綻,都可能會讓對手找到機會,從而給自己帶來遺憾和損失。


    這一次,“敵進我進”是對的,要說失誤,就失誤在對敵情和羅卓英的指揮特點還估計得不夠充分準確,要是早知道羅卓英這麽有心機,就不應該留下那麽多人。


    其實粟裕自己也沒有完全擺脫危險。羅卓英派來的追堵部隊雖然隻有5個團,不及參加“清剿”總兵力的1/6,但仍10倍於挺進師主力,部隊活動時,經常被跟蹤追擊,“尾巴”(指追敵)總是甩也甩不掉。


    是不是我還有失誤的地方呢?


    1935年10月,粟裕、劉英率部與閩東蘇區的葉飛會合。


    一年前,當粟裕隨先遣隊經過閩東時,前來迎接他的就是葉飛,兩人是老相識了,有的話也可以聊得更直接一些。


    挺進師失去了浙西南根據地,但閩東蘇區卻一直發展得很好,共有4塊較鞏固的遊擊根據地,每塊根據地都有一個獨立團,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遊擊區。


    具備這樣的規模,必然也會有“清剿”,有“尾巴”。私下交談時,粟裕就問葉飛:“我們的尾巴總是甩不掉,你們是怎樣甩掉的。”


    葉飛很幹脆地回答:“像你們那樣在白區(指國民黨中心區域)橫衝直撞,我們沒有這個把握。”


    據葉飛說,在閩東,黨組織是不公開的,也不會公開建立蘇維埃政權。敵軍要調集兵力來進攻,絕不硬扛,我們不是有4塊根據地和很多個遊擊區嗎,輪換著休息好了,他們到那邊去,我們就在這邊隱蔽,要出來活動,也必須是夜間,一晚上可以走七八十裏。


    粟裕聽得出了神,不由得脫口而出:“這辦法好,這叫作‘狡兔三窟’,窟就是根據地,沒有窟,兔就狡不起來。我們如果有窟,就不會這樣被動了。”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另一個失誤在哪裏,除了不應該像過去中央蘇區時代那樣,繼續樹大旗、紮大營外,遊擊戰術還可以更靈活、更機變。


    比如,留在浙西南的那兩個縱隊,如果能夠實現化整為零,以武工隊和秘密工作相結合的方式,也來它個“狡兔三窟”,就不至於受到那麽嚴重的損失了。  <h2>壓力測試</h2>


    喪失浙西南後,粟裕和劉英又重建了浙南根據地。這塊根據地實際上是由葉飛從閩東的4塊根據地裏讓出來的,此處遠離浙贛鐵路,國民黨統治薄弱,不致引起注意。


    盡管已如此低調,但處於羅卓英的重壓和追堵之下,夾縫中的遊擊隊日子仍不好過,他們隻能苦苦等待出頭的時機。


    1936年6月,“兩廣事變”爆發,廣東的陳濟棠和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以北上抗日為名,動起了反蔣的心思,國民黨陣營內部重又打成一團。


    這種時候往往是紅軍得以發展的良機。蔣介石被迫將羅卓英和第十八軍南調,挺進師麵臨的軍事壓力得以大大緩和,可以出來活動一下了。


    同一時期,遊擊隊內部也產生了隔閡。在失去中央和上級組織領導的情況下,浙南和閩東聯合成立了閩浙臨時省委,但劉英獨攬大權,並欲派他身邊的人出任閩東獨立師師長,這不能不引起包括葉飛在內的閩東方麵的疑慮和反感。


    劉英解決矛盾的方法很簡單,他幾次提出要把葉飛留在臨時省委,實際上是要用調虎離山的辦法,達到“統”掉閩東的目的。


    粟裕知道後甚覺不妥,極力規勸劉英,然而他的意見並沒有被劉英所采納。


    劉英在毛澤東、朱德率紅四軍進駐瑞金時才參加紅軍。他在黨內的地位之所以能高於粟裕、葉飛等人,與他特殊的履曆有關:劉英曾先後在紅四軍軍部出任會計、文書,任職機要,稱得上是毛澤東和朱德兩人早期的賬房先生。


    資格上,葉飛無論如何敵不過劉英,但是還有比劉英資格更老的,此人就是閩北根據地的負責人黃道。


    黃道係由李大釗介紹入黨,早在八一南昌起義時,就進入了江西省委的領導層。葉飛認為劉英“欺人太甚”,他去找黃道商談,並提議請黃道出麵領導3個根據地。


    當年的葉飛22歲,粟裕29歲,劉英最大,也才31歲,都是血氣方剛的年齡,見葉飛要轉而“歸附”黃道,劉英頓起敵意。


    如同《水滸傳》等古典小說中所描繪的那樣,在劉英的授意和命令下,粟裕隻得硬著頭皮,給葉飛擺上了一桌鴻門宴。


    酒過三巡之後,粟裕擲杯為號,當場將葉飛抓了起來。若不是葉飛在押送過程中借機逃脫,就可能一命休矣。


    葉飛自此鐵了心與黃道站在一起,而劉英遷怒於粟裕,將他也關起來進行了一個星期的審查,直到粟裕違心地做了“申明”,這才得到釋放。


    自此以後,不僅閩東、閩北和浙南徹底分裂,粟裕和劉英的關係也降到冰點。當時兩人各有化名,粟裕叫“金米”,劉英叫“可夫”,互存戒心的“金米”和“可夫”開始分開活動,每當必須會合時也一定要自帶武裝,並且絕不同住在一間房子裏。


    粟裕率領的是“牽製隊”,即挺進師的主力,所有軍政事務皆由其一人處理,可以不聽劉英調遣,這倒反而使他在戰場上擁有了更多的發揮空間和餘地。


    葉飛“狡兔三窟”式的閩東經驗顯然對粟裕啟發很大。他在率“牽製隊”單獨活動時,除保衛和發展較大塊的遊擊根據地外,還在根據地之外,建立起一些小塊根據地和遊擊基點。


    幾座或幾十座條件較好的村莊相連,就是一個遊擊基點,隔開二三十裏,又可以建一個,這樣逐步向外發展,基點密集一些的,便能形成小塊根據地。


    有了這些公開或秘密的遊擊基點,遊擊戰可以做到更為遊刃有餘,部隊打仗打累了,馬上利用晚上轉到遊擊基點,休整它個三五天,偵察好敵情後再跳出來打。


    遊擊隊再次呈現出滾雪球式的發展,挺進師由幾百人擴大到一千五六百人,地方遊擊隊達數千人,一度喪失的浙西南根據地也相應得到了恢複。


    1936年9月,蔣介石擺平了“兩廣事變”,馬上便動手策劃對南方遊擊區的“清剿”方案,這意味著新一輪壓力測試又要開始了。


    這年冬天,在江西打遊擊的陳毅被圍在梅嶺達20多天,饑渴難耐之中,寫下了被稱為絕命詩的《梅嶺三章》:“斷頭今日意如何。”


    寫下絕命詩的當天,敵軍沒有進山搜查,第二天梅嶺也很平靜。一打聽,才知道爆發了“西安事變”,蔣介石在西安被扣,負責在江西進行“清剿”的國民黨軍隊全都急急忙忙地撤出了遊擊區。


    蔣介石雖然被扣,整個“清剿”計劃卻並沒有因此完全停擺。“西安事變”爆發三天後,劉建緒就任“閩贛浙皖四省邊區剿匪總指揮部”總指揮,其主要目標指向浙南遊擊區。


    當初羅卓英進攻浙西南時,集中了40個團,劉建緒能調集到的兵力比他還要多,共有43個團,可是浙南遊擊區的範圍已大大超過浙西南,挺進師可以在浙江30多個縣境活動,這樣一來,網小了,罩不住。


    劉建緒於是將四麵包圍改成層層逼近,即由外圍到中心逐次展開,先把挺進師壓向東南,最後在浙南包圍聚殲。


    不過此時劉建緒對浙南遊擊區的“清剿”,基本上還屬於西安事變前的慣性操作,如果粟裕和劉英能避其鋒芒,保存實力,就可能等來政治形勢的進一步變化。


    遊擊隊吃虧在信息不對稱。


    由於沒有電台,粟裕等人得不到中央的明確指示,隻是從城裏搜集的報紙裏,才知道“西安事變”的消息,根本想不到後來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政局變化,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現有實力允許的條件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1937年1月,粟裕指揮挺進師在峰文向逼近的敵軍發起主動進攻。峰文是一座村莊,在浙南遊擊區的中心區域,地勢十分險要,挺進師同4個團的敵軍打了一天一夜,最後形成了各自據險對峙的局麵。


    從兵力對比來看,敵眾我寡,一旦對方援兵到達,挺進師就可能被包圍,這是兵家所忌。也就是說,敵軍可以拖,挺進師拖不得,一拖便是輸。


    經過偵察,粟裕發現峰文村南麵的敵軍駐兵是一個福建保安團,戰鬥力較弱。下半夜,他用少數部隊迷惑住當麵之敵,親率主力向南迂回,在擊潰保安團後,一舉突出了包圍圈。


    峰文戰鬥展示了挺進師的作戰能力,劉建緒一下子跳了起來。  <h2>太極推手</h2>


    峰文戰鬥的時候,“西安事變”早已得到和平解決,蔣介石被迫接受了“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主張,但他要聯的是“北”,而不是“南”。


    蔣介石的這個策略被稱為是“北和南剿”,即一邊與陝北紅軍主力進行合作抗日的談判;另一邊則對南方遊擊隊采取不承認主義,其目的就是趁談判結果出來之前,將南方遊擊隊予以一網打盡。


    有蔣介石的支持,又探測出了挺進師的實力,劉建緒開始向浙南發起大舉進攻,粟裕迎來了3年遊擊生涯中最為艱苦的一仗。


    劉建緒實施“拉網式”推進,粟裕就將部隊化整為零,以幾十人甚至幾個人的分隊形式相向而進。大家跟太極推手一樣,你梳過來,我鑽過去,你要我的山頭,我去你的後方。


    看著“敵進我進”似乎很簡單,但如果哪個細節出了漏洞,雙方來個臉碰臉,鼻子對鼻子,那就懸了。


    為了避免漏洞,粟裕逐漸成“精”。他擅長各種兜圈子、躲貓貓的辦法,什麽“8”字形、“s”形、電光形、回馬槍,總之是飄忽不定,出沒無常,讓你挖空心思都找不著他。


    每到一個地方,粟裕一定要親自對地形道路進行調查。比如前麵有條岔路,左轉彎去哪裏,右轉彎又去哪裏,都得打聽得清清楚楚,這樣即便在路上與敵軍不期而遇,也能利用岔路將其甩開。


    行軍得提著小心,宿營也不能鬆懈,因為這時候往往更危險。


    一般情況下,粟裕絕不會選擇大村莊宿營。大村莊道路多,不好警戒。即便是小村莊,也不是每座房子都適宜住宿,得首選那些獨立的磚瓦房,有後門的那種,確保一有情況能夠馬上脫身。


    宿營時,分隊實行五班製,粟裕自率一班在中間,東、西、南、北各放一個班,哪個方向有風吹草動,就由哪個方向的班實行阻擊,以掩護其他班轉移。


    粟裕自率的那個班其實就是指揮機關,但機關人員全都是一專多能,就算是繪圖員、衛生員也都能隨時提起槍來打仗。


    戰場之上,一個優秀的指揮員,必須學會把詐術實施到極致。


    某次,有兩路敵軍逼近,粟裕知道這兩路人馬還沒有聯係上,他就借助一座高地,率部向兩邊射擊,等兩路敵軍發起反擊,再從高地的一側秘密轉移,讓敵軍自相殘殺,這叫作“鬼打鬼”。


    又有一次,粟裕所率遊擊分隊被追到一條山溝裏,前麵據點擋著,過不去。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想到了一招。


    遊擊隊和一般的國民黨保安團在著裝上沒有什麽區別,都是灰軍裝,隻是帽子不同,遊擊隊是紅五星八角帽,保安團是“青天白日”徽。


    粟裕就讓大家把袖管和褲管卷起來,帽子拿在手上當扇子扇風,然後以保安團的名義,大搖大擺地混過了哨卡。


    劉建緒屬於湘軍係統,論名氣遠不如羅卓英,但他在湖南曾和賀龍領導的紅三軍打過仗,從中掌握到了紅軍作戰的一些特點,加上他的人多,一把一把梳過來,縱使粟裕再機靈,也有偶爾撞一塊兒的時候,由此經常出現令人心跳的場麵。


    粟裕率分隊“敵進我進”時,正好看到龍泉河南岸的公路上開過一輛汽車。汽車上通常會滿載給養,既為“獨狼”,見到這樣肥嘟嘟的獵物就沒有不撿的說法,但是沒想到汽車還挺賊,竟然讓它從網中給溜掉了。


    因為這次意外失手,分隊暴露了目標,反過來成了對方追逐的獵物。


    分隊急忙越龍泉河北進,傍晚時到達了一條叫鬆陽溪的小溪邊。這時突然天降暴雨,引起山洪暴發,本來不起眼的小溪瞬間變得又寬又深,根本無法涉渡,再找渡口,天太黑,也不知道在哪裏。


    一直忙到天亮,分隊仍然沒能走出迷途,追敵倒是來了。


    粟裕馬上掉頭向南,走了一會兒,再殺回馬槍,往北折回溪邊。


    這下終於找到了渡口,而且正好有條船。


    天助我也,眾人喜出望外,七手八腳地爬上了船。可是還沒等坐穩當,岸上就響起槍聲,中埋伏了!


    遊擊隊的回馬槍並不是第一次使用,敵軍也不知上了多少當,再笨也能咂摸出點味道。他們料定分隊還要回來,便有意施了一招“請君入甕”之計:溪邊擺條船,人全都隱蔽在岸邊的房子裏。


    真是壞出了水。分隊跳下船,沿著溪邊,邊打邊跑。


    敵軍窮追不舍,而且越聚越多,怎麽甩也甩不掉。粟裕後來回憶這段經曆時,仍覺得後怕,說:“那真是緊張極了!困難極了!”


    萬不得已,大家隻得往山野裏的荊棘叢裏鑽。趴荊棘裏雖然不好受,但總比讓人逮住強。


    敵軍追上來一看,咦,怎麽人沒了,就到處搜,一邊搜還一邊喊:“看到了,我看到你了,趕快出來!”


    要是真看到,您直接開槍瞄準不就得了,瞎叫什麽叫,顯然這是在虛張聲勢。不過聲音能聽到這麽真切,也說明敵人已經非常接近,粟裕悄悄地把駁殼槍子彈推上了膛準備著,對方不到麵前便罷,一到麵前便開槍,反正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還能賺一個。


    遊擊隊在暗處,敵軍在明處,搜索時就不敢那麽大膽,加上天降大雨,夜幕降臨,這幫人終於支持不住,紛紛收兵回營了。


    他們歇了,遊擊隊還不能停,必須繼續為自己尋找生路。  <h2>漩渦</h2>


    分隊重又返回鬆陽溪。


    雨雖然很大,但水流已不是很急,可以組織泅渡。遊擊隊員都會遊泳,當下便遊了過去。


    鬆陽溪北岸也到處都是敵軍的遊動哨,平均每隔5~10裏,就得跟敵人遭遇。粟裕使出渾身解數,繞的繞,兜的兜,衝的衝,一天一夜連打7仗,走了180裏路,才得以脫險。


    這樣命懸一刻的情況非止一次,行軍如此,宿營也一樣。


    浙南很多地方都是山區,不一定有正好合適的小村莊在等著你。沒有村莊,就得住到山裏。這一次,分隊宿在了半山腰,並布置了警戒。


    不料敵軍對那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他們繞過哨兵,爬到了山頂,然後居高臨下對遊擊隊進行射擊。


    粟裕急忙率部往山下走。山下有一條江,分隊順江而下,計劃從下遊泅渡過江。


    這條江差點兒就把粟裕給收了去!


    剛剛下水,他就被一個大漩渦給卷了進去。這種江裏的漩渦十分可怕,人被裹挾其中,隻能一直跟著它旋轉。


    粟裕來來回回連轉了三四個圈,怎麽劃都劃不出來。當他被迫鑽進荊棘叢裏時,那時候的感覺是“緊張極了,困難極了”,現在則不光是緊張和困難,而是“危險極了”——再劃不出來,就會被漩渦吸到水底。


    說時遲,那時快,尚在岸上的人趕緊遞了個傘柄過來,讓粟裕攥住,死活把他拖上了岸。


    從閻王殿門口爬回來,還沒顧得上喘口氣,山上的敵軍又追下了山。跑是來不及了,一群人你推我拉,從石壁攀上懸崖,就地躲藏起來。


    假如此時被敵軍發現,突圍或存活的概率就很小了,好在天色已黑,敵軍沒發現懸崖背後有人,全都呼哧呼哧地從懸崖下麵追了過去。


    很多時候,這其實就是在一次次地逃命,看上去一點不瀟灑,甚至十分狼狽,但生存和戰爭的智慧也正是從此處得來。


    1937年4月,劉英與上海地下黨接上了頭,了解到中央“聯蔣抗日”的新主張,於是以臨時省委的名義,向劉建緒發出“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電文。


    劉建緒經過蔣介石同意,在報上公開答複,表示願意和浙江紅軍進行談判。


    連談3天,談崩了:劉建緒要的是投降和收編;劉英能夠答應的是合作和改編。


    1937年5月,劉建緒見談判破裂,再次將大兵壓上,粟裕等人所麵臨的艱苦也被相應放大到了極致。


    遊擊隊不得不整日整夜地跑路,幾天幾夜不睡覺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曾經有一次,粟裕連走3天3夜,到了有群眾掩護的遊擊基點後,才一頭倒下,足足睡了40多個小時未醒。


    在此過程中,他的腳踝受了傷,既沒藥敷,也不能停下來休息,隻好用苦菜葉子貼著繼續走,過了兩個月傷口才痊愈。


    1937年9月,粟裕開始收到來源不一的消息,這個說“共產黨投降了”,那個說“紅軍被收編了”,也不知哪個真,哪個假。


    在早已失去與中央的聯係,甚至與劉英的臨時省委也互不通音訊的情況下,粟裕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決定派偵察排出去一探究竟。


    偵察排化裝成國民黨部隊,輕車熟路地開進龍遊縣溪口鎮。進入鎮公所後,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們原來在山區剿匪,奉上級命令,有急事要和縣政府聯係。”


    鎮長見狀,連忙叫通了縣政府的電話。接電話的是縣長本人,帶隊的偵察人員在電話中故意問:“報上都說紅軍投降了,究竟怎麽回事,我們還剿不剿匪了?”


    縣長的回答道出了真相:“現在國共合作了,紅軍將改編為八路軍,要開拔抗日……”


    問明了情況,偵察排又拿了些報紙,便返回進行匯報。


    伴隨著“七七事變”、“八一三事變”,抗戰高潮終於到來,其實早在8月,劉建緒已親筆致信劉英,要求重開談判。


    因為與劉英沒有聯係,粟裕先前並不知道這些情況,聞知後十分興奮,當即致信附近的遂昌縣政府,要求派代表前來談判。


    遂昌縣政府複函同意。遊擊隊方麵的談判代表由粟裕親自指定,他本人雖未直接參與,但一直悄悄地坐在僅一牆之隔的房間裏靜聽。


    經過3天談判,雙方達成一致,粟裕下山了。


    一位老遊擊隊員說起下山時的情形:“每個人都是一頭長發,穿的衣服補丁加補丁,破上加破,身上滿是虱子。”


    艱苦歲月不隻給人難堪,還有作為戰士所必須經曆的磨煉和考驗,這樣在進入下一個搏殺場時你才不致心虛膽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神粟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關河五十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關河五十州並收藏戰神粟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