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臣武臉色一寒,厲喝一聲:“胡說!”


    羅端微微笑道:“我胡說?今當眾人在此,試問你身為九華掌門,來這巒煙瘴雨的滇池幹什麽?”


    “老夫參加無量山奪寶,順路采藥。”


    “有理!那麽你的九華門人呢?”


    “先回去了!”


    “有理!你若不久居昆明,怎知道這位喝尿侍衛爺在這一帶行走多年,莫非你兩人竟是串通作弊?”


    “你敢誣賴老夫,到底要怎樣才能相信?”


    “交出幾手九華絕學!”


    “哈哈!老夫定教你如願以償,你發招吧!”


    “這裏不便交手,最好是出去郊外。”


    楊侍衛忽然叫道:“這是毒狼打溜的主意,那可不行!”


    經他這麽一叫,洪臣武也猶豫半晌道:“在這裏確有不便,但若往郊外,難道要老夫命人守著你?”


    何許人笑道:“洪掌門休上那毒狼的當,他既和天下武林為敵,何必和他說什麽道義,講什麽是非,訂什麽地點?”


    羅端作色道:“姓何的休拿話擠人,你憑什麽代表天下武林人物?”


    這話把何許人問得一愣,旋即厲喝道:“說不定武林令就是你偷,還敢在這裏裝模作樣?”


    石角忽然暴喝一聲:“兔崽子!你還敢在這裏丟臉,憑你這兔崽子的能耐,也配護送什麽武林令?還不趕快替石太爺滾出去!”


    何許人先吃他一掌打飛,餘悸猶存,眼角向楊侍衛一瞟。


    另一位少年高叫一聲;“何兄可先去請兵馬來圍捕,有這麽多人在場,不怕淫棍惡賊飛上天去!”


    石角一步跨上,冷笑道:“朱小子,你貴姓?”


    那少年愣了一愣,詫道:“你知道本公子姓朱,還要問我貴姓?”


    石角大笑道:“大爺養你這些公子少爺,怎不知道你叫朱維樂,那個叫做楊維欲,另一個小崽子叫做平維昌?問你的意思,是要你自己承認,知道了沒有?”


    羅端獲虎宗諸老傳藝,也知龍虎兩宗的派序,至此忍不住大笑道:“原來全是龍宗的小輩,還不把命送上來?”


    石角環眼一瞪,罵道:“你這粉麵毒狼敢搶石太爺的生意,先吃太爺一掌!”他不愧是憨直漢子,話聲一落,一掌隨到。


    羅端被石角一再誤認為粉麵毒狼,自家有苦說不出,這時也不容爭辯,趕忙一步閃開,飄過兩張桌麵。


    “咦!你這毒狼還有幾下子,再吃石太爺一掌!”


    石角人隨聲到,又是雙掌齊發。


    悅賓樓地麵雖然不小,但時值晌午,正是食客最多的時候,樓上桌椅縱橫,隙地無多,又有不少食客阻礙每一處空位,石角這一招發出,竟是滿樓掌影,直向羅端兜頭罩下。


    不說羅端周身絕藝,被石角這一招逼起雄心,縱是一個文弱書生,在沒處躲避之下,也要作困獸之鬥。


    但他既知石角是師叔石碌的侄兒,又不能毫無忌憚地施展絕藝,隻得以近日學來的“綠野迷蹤”長笑一聲,飄往牆角。


    石角大聲叫道:“這毒狼果然不是羅端,他是綠野迷蹤全老兒的門人!”


    羅端雖因石角方才一招十分詭異,知他定獲異人真傳,但沒料到他對於武林各派武藝恁地精熟,一眼便認出這種身法來曆。


    這時被誤認為全培基一派,豈不是把不名譽的栽到別人頭上?趕忙喝一聲:“休得胡說!”再展起“七彩神功”落回同行三少年身旁。


    果然石角又噫了一聲:“這就奇了,難道竟又是田老兒的傳人?”


    羅端心頭暗笑,轉向三少年低聲道:“有石兄在這裏,不打不易脫身了,請你們應付那夥來曆不明的人物,得便就先走一步。”


    三少年明白眼前形勢十分不利,各自點頭,答允。


    那知在這時候,忽有一個蒼勁的嗓音喝道:“你這小子偷學七彩神功也就罷了,方才那綠野迷蹤的身法由何處得來?”


    羅端循聲看去,見一處靠近滇池岸邊的角隅座上,正有一位精神矍鑠、身穿一襲灰色長袍的老翁,端著酒杯,從容推座而起,忙道:“前輩可肯示知名諱?”


    那老翁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直盯向羅端臉上,哈哈笑道:“是老夫先問你,還是你先問老夫?”


    全國維也聽出那老翁鄉音未改,接口道:“綠野迷蹤是我家武學,你老人家問它怎的?”


    “你家的武學?你姓甚名誰?”


    “晚輩姓全,名國維。”


    “你父親是誰?”


    “上家,下寶。”


    “全家寶?你祖父呢?”


    “上身,下獨!”


    “全身獨?奇怪!身,家,國,……難道你曾祖父是‘培’什麽?”


    全國維見那老翁沉吟半晌,才說出一人“培”字,急道:“晚輩的曾祖父正是諱名‘培基’。”


    “啊”那老翁雙目掠過一種奇光,全國維忙道:“老前輩莫非也姓全?”


    羅端見那老者問得恁般詳盡,也認為多半是野仙全仲,急切要知道這個答案,俊目瞬也不一瞬地望著那老。


    然而,那老者竟微微一笑道:“老夫好像曾經姓全,想是多年來沒有使用姓名,反而完全給忘卻了。”


    石角好笑道:“哪有這樣混蛋的事?”


    那老者目光一移,射向石角臉上,沉聲道:“東山儒魔沒好好教你這小輩,想是要老夫替他管教一番了。”


    石角咯咯怪笑道:“你老兒這麽一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了,要不要我揭穿你的底細?”


    “你敢?”


    一枝酒箭由老者口中射出,旋即化成一蓬酒霧,向石角罩去。


    石角一聲長笑,同時飛出樓外,在遠處說一聲:“這付擔交給你老兒啦!”


    羅端料不到石角忽然遁走,此時為了衛護三少年,眼巴巴地望著他離開,隻得對著三少年苦笑道:“我們也要走了羅!”


    那知話方說完,那老者急叫一聲:“國維你過這邊來!”


    全國維怔了一怔,先向同伴換了個眼色,才道:“晚輩理當從命,但我等四人同一進退。”


    老者壽眉一軒,喝一聲:“胡說!他們是什麽人?”


    但他聽全國維告知餘人來曆姓名之後,又縱聲大笑道:“想不到塗山三老的玄孫仍然聚在一起,但方老怪門下怎好高攀?”


    羅端薄怒道:“羅某確是高攀不起,但你這老狂妄也不過名列第七。”


    老者詫道:“你說什麽第七第八,老夫不懂。”


    羅端原是把老者看成全國維的高祖,所以說出當年被排列的名次。但他話一出口,又覺得這事當眾說出,不但羞辱對方,連同三少年也無顏再呆下去,隻得話鋒一轉,正色道:“你若定要知道,何不去問塗山三友?”


    老者怒叱道:“偏要你說!”右手一伸,全身撲到。


    羅端一聲長笑,雙掌虛封,卻借老者撲來的勁風,倒躍出樓,叫道:“三位小兄弟交給你啦!”


    他知道那老者和三位小友定有淵源,為了追尋石角,索性一走了之,語聲未落,已循石角的去向飛掠疾追,不消片刻,到達昆明池畔。


    然而,石角已鴻飛冥冥,幾時見過蹤影?


    羅端停下步來,正待恢複本形,好教石角易認,忽聞身後一聲嬌笑道:“你這人好壞,人家替你解圍,你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徑自走了。”


    他回頭一看,一個苗條的綠衣身影已映入眼簾,正是漠視群奸、站在圓桌上那位綠衣姑娘,不禁微微上一怔道:“姑娘替在下解什麽圍?”


    那少女蛾眉一場,卻又噗一聲笑道:“原來你竟當麵不認賬,要不是人家喝破那枝假令旗,你可想想看,會遭到怎樣的後果?”


    “武林令”足以號召武林人物走向共同目標,若非那少女喝破何許人持的是假令,一場混戰,定不能免。


    羅端雖不怕事,但有三位同伴在場,要脫身也不太容易,隻好尷尬一笑道:“在下不是賴帳,隻因要尋找一個人,一時沒有想及。”


    那少女也解顏笑道:“你肯認錯,那也罷了,反正我腳程不慢,仍然可追得上你,若果我猜的不錯,你是在找尋那個大個子。”


    “姑娘果然聰明,可肯將芳名告知在下麽?”


    “你這人可不大聰明,怎好向姑娘請教芳名?”


    語鋒相對,那少女口齒不肯讓人,羅端為之一怔,但對方星眸一轉,又淡淡一笑道:“其實告訴你也不要緊,姓名隻是一個符號,信不信也隻好由你。”


    她這樣一說,等於是說她報出來的名字未必是真姓名,羅端何嚐聽不出那弦外之音?笑笑道:“在下雖難分真假,隻要由姑娘親口說出,就當它是真的也罷!”


    “哼!你恁般輕信別人,不怕我故意騙你?”


    羅端暗忖道:“這刁姑娘要我說個怕字,我偏不說,也好掃她興頭。”


    果然那少女似帶有幾分著急道:“你這人怎麽忽然變成啞巴了?”


    羅端好笑道:“姑娘要我說什麽?”


    “怕不怕我騙你?”


    羅端輕輕搖一搖頭,那少女若無其事地隨口說一聲;“好吧!告訴你,那我就姓羅,名鳳英好了。”


    羅端大詫道:“你到底是真的羅鳳英,還是假的羅鳳英?”


    “這就奇了,我方才不是說過信不信由你麽?”


    “不!你不該叫羅鳳英!”


    “你這人豈有此理,我叫羅鳳英與你何幹?”


    “羅鳳英是我姐姐的名字。”


    “難道我就不能是你姐姐?”


    “我可稱你為姐姐,但你決不是我的親姐姐。”


    “但我是羅鳳英呀!”


    羅端對於這位和姐姐同名的姑娘,確是難測高深,他雙目注視在對方臉上,要想找出他姐姐的樣子,但是,不像,除了年紀和體型之外,絕對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他失望地輕歎一聲道:“世上同姓名的人也多,你和我姐姐就是其中之一。”


    羅鳳英笑道:“你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我偏又有一個名喚羅端的兄弟。”


    羅端失笑道:“姐姐休開玩笑,令弟是什麽樣子?”


    羅鳳英道:“就是你這副樣子!”


    “那就錯了,我是經過喬裝。”


    “你是錯了,我兄弟經過喬裝才是你這樣子。”


    羅鳳英雖不直說眼前這位羅端是她的兄弟,但言外之意,可不就和直說相同?


    羅端心裏大疑,急道:“令弟現在哪裏?”


    羅鳳英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羅端薄慍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何必開這玩笑?”


    羅鳳英一陣格格嬌笑道:“你方才還親切地稱我是姐姐,這時怎麽又不喚了?”


    羅端心頭暗自好笑,但他決不認為這位美豔出塵的姑娘,連一句尊敬的稱呼也不懂,隻好陪著笑臉道:“姑娘若果沒有別的事,在下可要走了。”


    “你要找那個大個子?”


    “唔!”


    “他是你什麽人?”


    “我師叔的侄子。”


    “你能找得到他麽?”


    “姑娘這樣問我,莫非你知道他落腳的所在?”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他的師姐。”


    羅端聽對方這麽一說,不但不感突然,同時也起一種無限親切之感,忽追問一聲;“可是真的?”


    羅鳳英一撅櫻唇道:“你好像總不信任別人似的,我騙你幹什麽?”


    羅端帶著幾分歉意道:“小弟屢經憂患,確實不大相信別人,但對於師姐卻是例外。”


    “好吧!不要灌迷湯了,跟我走!”


    羅鳳英話聲一落,隨即領先一步。


    羅端目的在於尋找石角,跟在她身後奔向荒山,一陣陣少女幽香隨風吹進鼻孔,他忍不住凝視那婀娜的纖影,留意對方的步法和身法,漸漸覺得那身法有點眼熟,卻又十分詭奇,忍不住喚一聲“師姐”道:“你要把我帶往哪裏?”


    “噫!”羅鳳英忽然收步回頭,星眸流波,不勝詫異道:“你不是要尋那個大個子?”


    “是呀!但他又在哪裏?”


    “跟我走,就可以尋到他!”


    “不!我覺得師姐的步法好生眼熟,……”


    羅風英不待話畢,立即悶哼一聲道:“你那疑心病又發了,又打算盤問一番,是也不是?”


    羅端被對方說破心意,也覺尷尬,忙道:“小弟怎敢起疑,但師姐的……”,“夠了,說去說來還是要問,我索性一古腦告訴你,省得你憋在心裏不舒服。”


    她一探衣袖,一道綠影隨手而出,對著羅端臉前一晃,笑道:“你先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羅端一眼瞥去,早認出是一枝三角綠旗,與何許人在悅賓樓亮相的武林令一模一樣,忍不住問道:“原來那廝的武林令給姐姐換了,這時拿出來是什麽意思?”


    羅鳳英星眸連轉兩轉,反問道:“你可知武林令有什麽效用?”


    “持令人可號召武林人物,共同作事。”


    “對了,假如這枝令旗還在何許人的手裏,你將要遭受到何等待遇?”


    “可能會被圍攻,但小弟被誣蔑已多,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大不了抽身而走,他總奈何我不得。”


    “哼!你說的好輕鬆,你知道昆明府藏有什麽人物,悅賓樓還有哪些人物?縱令你能夠脫身,你那幾個同伴又怎生走脫?”


    羅端被她薄怒輕嗔說得無話可答。


    羅鳳英淺淺一笑道:“我和大個子早到昆明幾天,見你四人滿街亂逛,好像要找尋什麽人,同時又發覺有人暗中指點你四人,說有人要利用武林令號召武林圍捕粉麵毒狼,你這惡名早經遠播,我們知道是你,才暗裏跟定他們,偷換出真的武林令。”


    羅端大詫道:“這樣說來,石兄該早認出小弟才是,但是在悅賓樓上為何不肯相認?”


    羅鳳英吃吃笑道:“你這人真是糊塗,悅賓樓上,明裏暗裏的敵人不知多少,誰肯當場相認,落水救人?他故意裝出凶霸霸的樣子,好教敵人分心,這正是支援呼應的道理呀!”


    “是!”羅端大為心折,連聲稱是,已忘了再問對方的身法步法。答訕道:“姐姐怎樣換得他那枝武林令,能否再說一說?”


    “這個嘛……”


    羅鳳英豔臉微紅,但接著又道:“大個子以縮骨奇功藏在翠芳閣,候那廝脫下衣服,便順手牽羊。”


    羅端聽說是由石角下手,心頭大樂,再見羅鳳英欲語還休,回意方儒生說那“樓中妙妓”的話,也不便再追問下去,任由羅鳳英領頭,走向山徑,直到一座天然石洞。


    羅鳳英忽然止步揚聲道:“大個子,你的好朋友來了,還不出來迎接?”


    羅端愕然道:“石兄難道住在這洞裏?”


    “不是他住的地方,我為什麽帶你來,裏麵肮髒得很,你自己進去找他吧,懶鬼想是睡著了。”


    “姐姐你住在哪裏?”


    “我在另一個小石洞。”


    羅端見她指向側麵,雖還看不見有洞,料想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同門姐弟也分住兩處,當下點頭應允,走進洞中,邊走邊呼,不覺已進一二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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