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有刺客!快來人,護駕!”


    萬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五月初四的黃昏,寧靜的黎明被一聲呼號打破了。


    慈慶宮亂作一團,守門太監倚著門框昏了過去,額頭還流著鮮血。


    太子內侍韓本用聞訊趕到,發現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手持木棍,追打太子朱常洛,韓本用立刻衝上去,在前殿將刺客撲倒在地。


    刺客手持木棍闖皇宮擊傷多人,聞所未聞——起碼拿把刀吧——


    馬上有人把此事報告給萬曆皇帝,萬曆當即命令法司提審問罪,巡視皇城禦史劉廷元按律當場審訊。


    原來男子名叫張差,薊州井兒峪人。但沒說上幾句話,他就開始顛三倒四,像一個瘋子。禦史再三訊問,可張差總是胡言亂語,什麽吃齋、討封,問了幾個時辰,也沒將實情供出。 審判官不耐煩把他交給了刑部定論。交到刑部後,由郎中胡士相等人重新提審。


    這時張差似乎清醒了些,回答:“我被鄰居李自強、李萬倉等人欺負了,他們燒掉我的柴草,我非常氣憤,就打算到京城告狀,擊鼓伸冤。於是我就在四月中旬來到京城。我是從東門走進來的,但我不認得路,隻好一直往西走,半路上遇到兩個男子,給了我一根棗木棍,告訴我拿著這根棗木棍就可以伸冤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一下子犯迷糊了,就走到皇宮宮門了,還打傷了許多人,最後被捉住了。”胡士相仍然難下結論,他認為張差是瘋癲之人,於是把情況上奏了萬曆帝。


    刑部提牢主王之寀看出了蹊蹺。有一天,王之寀為牢中犯人分發飯菜,覺得張差決不像瘋癲之人。於是他決定再次審訊張差。為了讓他說出實情,王之寀對張差說:“你說實話,就給你飯吃,要不然就餓你。”張差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說道:“不敢說。”


    王之寀當即命牢中其他獄吏回避,隻留兩名獄卒在旁,親自對他進行審問。在威逼——不給飯吃餓死你的威逼之下,張差說出了實情,不料竟牽出一場驚天陰謀。


    據張差講,他本名叫張五兒,現年三十五歲,在薊州井兒峪居住, 父親已經去世,比較近的親戚有馬三舅、李外父等人,靠砍柴與打獵為生,在一個月前,張差在濟州賣完貨後,賭錢輸了,結果遇上一位太監,太監說按他的要求去做,完事後就能給他三十畝土地。於是張差隨這位太監入京,來到一個大宅子又來了一個老太監,老太監供與酒肉。幾天後,老太監帶他進紫禁城。老太監交木棒給張差,又給酒張差飲。帶他經過厚載門,帶到慈慶宮,並囑咐他說:“你先衝進去,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殺人也無妨,尤其見到穿黃袍者(是太子朱常洛)這是奸人,打死他,重重有賞,如被人捉住,我們自會救你。”後來他就被逮住了,再問那個太監是誰,張差就不說話了。


    萬曆帝一聽,似乎還有隱情,命令員外郎陸夢龍再次提審張差,並引誘他:如畫出入宮的路徑,說出所遇到人的名字,不僅可以免除他的罪過,而且可以償還他被燒掉的柴草。


    張差信以為真,於是說:“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叫守才,都住薊州井兒峪。前麵不知道姓名的老公公,實際上是修鐵瓦殿的龐保。三舅和外父常到龐保住的地方送灰,龐保、劉成兩個人在玉皇殿前商量,還有我三舅、外父,他們逼我拿著棍子打進宮中。如果能打到太子,吃也有了,穿也有了,一同密謀的還有姐夫孔道。”


    隨後又畫出入宮路徑。 張差的供言,結果供出是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劉成指使。


    此即為晚明三大疑案之梃擊案。


    距離上一卷結尾已過去十五載,人事變遷滄海桑田,特別是許多年的時間似流水一樣過去了。真是一言難盡!


    四十二歲的季桓之沒有放過任何機遇,可是機遇卻毫不照顧一下季桓之。隻要他的朋友在他的身邊,他就覺得自己還在青年時代,心中充溢詩情。他天生敏銳機智,很容易吸收別人的長處。他從朱後山身上學到了高貴的風度,從熊廣泰身上學到了豪放的舉止,從李蜜身上學到了瀟灑的態度。如果他一直和這三個人在一起生活,他很可能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他們三人均已遠走他鄉,杳無音信。


    因此,雖然他已經成了錦衣衛的三把手,季桓之還是深感孤單。他不像朱後山那樣出身高貴,許多豪門府邸會對他敞開大門;他不像熊廣泰那樣自負自誇,會使人相信他與上流社會來往親密;他也不像李蜜那樣一派貴族神氣,始終保持天賦的高雅姿態,永遠不會改變。


    有時候,對蔣瀟瀟和九慧的甜蜜的回憶在這位同知大人心上,激起一些富有詩意的感情,可是這樣的回憶,就像對世上所有的事情的回憶一樣,都不持久,漸漸地就消逝了。武官生涯是充滿危險的,即使對於名門出身的人來說也是如此。兩種相對立的天性組成了季桓之的個性,現在,世俗的天性漸漸占了上風,季桓之長期待在衙門裏,久居官場,不知不覺地他也逐漸變成一個所謂“廠衛中人”的人,這種人具體什麽德行,現代電影電視劇上表現的多了去了。


    不過,季桓之並沒有因此就喪失他原有的聰慧的特點,沒有。相反,這種聰慧的特點也許還更成熟了,或者,在一種稍許粗野的外表下麵,至少顯得加倍的突出了。可是,這種聰明他隻用在生活中一些小事上,而沒有用在大事上。他想的是物質條件的舒適,像大多數人渴求的那種舒適,就是說,要有安逸的住處,可口的飯菜,漂亮的老婆——以及姘頭


    這一切,尤其是第四點,季桓之六年前在東單牌樓崇文門裏街明時坊的一家小客棧裏全都找到了。


    巧了麽這不是,巧了麽這不是!熊二哥當年也是在明時坊找的。


    我隻是在追尋前人的足跡罷了。季桓之如是想著,並步入了客棧。此時此刻,他全然忘記了家裏有個相當能打的老婆。


    男人呐,本性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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