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嚜.嚜..”


    怪聲作響,打亂各懷心事的男女,遠遠走來一隻狀如黃囊、身如赤紅丹火的異獸,圓滾滾的臉龐卻沒有五官麵目,長著兩雙黑白相間的翅膀,六隻五爪的粗腿向著炭灰青年手舞足蹈,似是急於表達它內心歡脫的心情。


    原本黯然神傷的炭灰青年抬首定睛一瞧,嘴角向上牽出溫暖的弧度,喚道:“渾敦....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可愛。”


    溫暖的笑容沁潤著他對普什宗靈尊渾敦的誠摯喜愛,許是在這一刻他才不需要披著偽裝的皮去謀算去防備,因為異獸靈而質樸,與人的七情六欲相比,它喜怒形於色,更為純粹憨厚。


    渾敦的小短腿無法滿足它此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想念與歡喜,它幹脆直接用上了那兩雙翅膀,撲哧撲哧低飛於草甸之間,像極了尋到蜂蜜的蜜蜂,恨不得一頭栽進蜜糖裏。


    因為人與獸的身形懸殊,這一大一小抱成一團的反差萌,倒是讓舒晴抿唇淺笑、平添悅色。


    “嚜.嚜..”


    渾敦用它軟軟的皮囊反複蹭著炭灰青年的腦袋,樂不可支地叫著,似是在歡迎兩人的到來。


    白衣女子伸出柔荑極其溫柔地撫摸著渾敦的大肚皮,問道:“我是舒晴...還記得我嗎?渾敦。”


    本就不善於人際溝通的舒晴還是第一次這麽主動地去問候,這倒是讓扈力欽有些驚訝。


    渾敦愣了一下,停止自己手頭上的動作,很快它那隻短腿張開五指的手掌先是試探性地戳點舒晴腰間的九曜玉笛,見舒晴毫不介意,便將玉笛拔了出來,時而放在指縫旋轉,時而橫於肚皮擺出吹笛的模樣,活活得像個玩瘋的孩子。


    若是別人會以為渾敦在捉弄人,但舒晴一眼便知這是渾敦打招呼的特殊方式,它是在模仿自己吹笛的模樣,因為這是給它留下最深的印象之一。


    舒晴微微頷首示意,渾敦與她熟悉了便更加大膽地用胖手將扈力欽的手搭放在舒晴的玉掌上,歡脫地鼓掌叫著:“嚜.嚜..”


    渾敦好像有意撮合兩人,舒扈二人何嚐沒有心領神會,弄得兩人尷尬不已,被搭放在一起的手如被一股電流擊中,怔然鬆開。


    兩人的麵頰早已被粉紅的胭脂塗了一層羞澀似得。


    “渾敦,那是梵音宮舒宮主,不得無禮。”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十六歲的道袍少年翩然落下,他腰間環著一條串聯著十個比巴掌略小的竹筒,隨著少年的邁步移動,幾個竹筒相撞一起發出“咚咚”的脆響。


    道袍少年將目光落到扈力欽身後背負的琅琊仙刀,溫然道:“想必閣下便是三空師叔的愛徒扈力欽扈師兄。”


    這個不經意間的眼神被舒晴捕捉到,舒晴恍然明白眼前這道袍少年是如何知曉自己的是何人,她忽然緊了緊玉掌中的梵姝神劍。


    扈力欽微微頷首,思忖道:“那你是.....三生師伯七年前新收的徒兒皇甫世家家主皇甫齊堂弟皇甫毅。”


    皇甫毅溫潤謙和,他哂道:“扈師兄果真是好眼力好記性,不愧是六空派的一派之掌。”


    扈力欽淡淡一笑,仿佛對這樣的誇獎看得習以為常,他附和道:“皇甫師弟你也不賴,小小


    年紀就如此沉穩謙和,就憑我二人的兵器便斷定身份,隻能說你見識廣博、觀察入微。”


    皇甫毅靦腆一笑,謙然道:“扈師兄謬讚了,煌煌乾坤,琅琊梵姝扈舒刀劍合璧,已是江湖神話,若我不知豈不是太過孤陋寡聞。不過今日有幸見到真人,倒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小幸福,果然是男子英俊沉穩,女子清豔絕塵,真是般配。”說話之餘,眉宇間凝著濃濃笑意。


    扈力欽聽出話裏乾坤,生怕舒晴尷尬,連忙支開話題,話鋒一轉道:“普什山的護宗結界好像與往常略顯不同,是不是因為淨火教而刻意更換,以防遭受淨火教突襲。”


    皇甫毅聞言眼神閃爍,似有難言之隱,不知該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回答略顯含糊:“這個...最近淨火教肆虐,逍遙門以及各大門派的精英弟子成立了滅火盟,前些日子滅火盟弟子前來提醒,擔心淨火教對我派不利,所以要我們嚴加防範。扈師兄你也知道我派弟子不多,多得隻是這一地的珍貴藥草,師傅師叔們更是閑雲野鶴慣了,四處雲遊扶弱救病....”


    “毅兒休要胡言,宗主讓你更換結界自有道理,何必多加解釋?免得讓潛藏在附近的魔教探子偷聽去了。”那說話的道人黃衫飄逸、清瘦脫塵,他麵色冷峻,盯著扈力欽疾言厲色道:“扈師侄,你此次助淨火教在宋遼邊境放了好大的一場“火”,怎麽被人攪局了就回普什山看看是否有利可圖嗎?”


    扈力欽心知江湖多有傳言說自己為了複仇滅北蒼,與淨火教九幽冥王、唐義林走得很近,加之宋遼一戰自己又是遼軍副統帥,難免令人誤會,但是扈力欽從來都不想去解釋過多,他一笑置之,並未回答。


    “三境你這榆木腦袋,又懷疑我徒兒,老夫不是解釋了嗎?力欽這孩子是絕對不會與淨火教勾結,你和宗主師兄非要更換結界,你們這是防淨火教嗎?分別是防我徒兒,好在你們無論設何種複雜的結界對力欽都沒有任何作用。”匆匆趕來的老道,他蓄著八字黑胡,朝胡力欽挑眉一笑,已過百歲的他卻渾然不嫌老態,看上去五六十歲左右,性格直率的他連忙截口護犢子。


    扈力欽見自己的恩師三空道人一直維護自己,他感激不已,輕輕喚了一聲:“師傅....”


    一向嫉惡如仇的三境道人譏諷道:“三空師兄你說得也對,力欽善於設陣,這樣簡單的結界確實難不倒他。”


    舒晴知道扈力欽受了委屈,眼見他輕抿薄唇,隱忍不發的神情,情不自禁啟唇道:“三境道長,作為旁觀者,舒晴本就無權置喙貴宗之事,但你方才之言過於武斷,畢竟扈掌門是你普什宗弟子,若你們真的懷疑他,那也要拿出真憑實據才好.....”


    “真憑實據,是一回事,捫心自問又是一回事,扈力欽拜毒鷹邪王為義父,依仗他背後淨火教的勢力複派報仇,這是不爭的事實。”


    從木屋遠遠走來兩名老道士,其中一位老道士鶴發童顏、精神抖擻,他一雙深邃老目不怒自威,反之他身側那留著紫黑色相間長須、體態豐滿的老道士更顯得慈眉善目、親近和藹。


    不怒自威的老道士手持什禪竹骨杖,厲聲稍緩道:“梵姝琅琊刀劍合璧一舉擊敗九幽冥王,舒宮主,本宗明白扈力欽巧合之下助你梵音宮解滅派之圍,所以你對他心懷感激與信任,但這個弟子是本宗瞧著長大,他的秉性本宗何嚐不知,家仇派恨早已讓他一步一步地選擇出賣靈魂,不然北蒼派何以一夜之間滅派....”


    三空道長急道:“宗主師兄,你也不能因為憐憫郗天肅全派被滅,而偏聽偏信他一家之言


    。雖然郗程南確實是中了力欽的虵蠱而慘死,但是力欽他之所以這麽做也是北蒼派欺人太甚。”


    “各位道醫仙長,不要因為我炎樹而傷了你們自家的和氣,炎樹自知罪孽深重,當年不該因為六空北蒼兩派多年的恩怨而處處針對扈掌門,冤冤相報何時了,現在知道此理,悲劇已然發生,悔之晚矣。”那穿著鏽紅大袍的中年男子,一雙桃花眼眯著狡黠之色,故作悔恨之態,連聲泣道。


    三境道人曾經受過郗程南恩惠,見炎樹如此不禁心生憐憫道:“炎樹師侄所言在理,都是他們祖輩世代仇怨交纏。況且郗程南郗老掌門也不是那種大奸大惡之徒,五十多年前,三境曾在大夏遭受一隻蜥蜴精襲擊,若非郗程南郗兄挺身相救,老道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現如今我派扈力欽弄得人家北蒼派全派覆滅,分布宋遼夏各地的分舵悉數被六空派與唐門連根拔起,這般狠辣手段實在非正道人士所為。”


    他對扈力欽失望道:“力欽啊,換而言之,當年你六空派失勢時,他們也沒有做得像你這麽狠絕,非要對人家趕盡殺絕,你去瞧瞧屋子裏躺著那個炎樹師侄的愛徒高沛風,人家隻是北蒼派的三代弟子罷了,你何苦讓他受那千孓萬螽之蠱,這還不如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扈力欽聞言大駭,他冷冷一笑,嗤之以鼻道:“嗬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郗程南是我扈力欽所殺,高沛風我從未下蠱過。”他朝郗天肅厲聲喝道:“郗天肅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亂潑髒水於我....”


    郗天肅佯裝委屈悲憤,反唇相譏道:“好你個扈力欽,我本覺得我北蒼派對你六空派理虧,不願意與你多多計較,我父親被你害死,算是償還你爺爺一命,可我的徒兒沛風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是拜入我北蒼派門下你便要趕盡殺絕,下此毒手,現在還不認賬。多日前不是你和唐柯對我師徒二人出手的嗎?我肩上還硬生生挨了你失魂刀決一刀.....”


    說罷他竟然當眾寬衣解帶、坦胸露背,將肩上包紮的白布扯開,露出一條血淋淋、狹長的刀傷,這個刀傷何其嚇人,傷口深到一眼便看到裏麵的肩胛骨。


    舒晴緩緩低下螓首,蹙眉凝望著扈力欽,擔憂之色躍然玉容。


    扈力欽仔細端詳傷口,雙掌緊握成拳,心中憤憤不平道:“看來這一刀是唐柯所為,不管是誰傷他,這筆債他是鐵定要賴在我頭上,多說無益。”


    一番思索下,扈力欽決定不再與之多做辯解,他選擇沉默,因為郗天肅是有備而來,所有人都不會懷疑郗天肅是故意傷害自己而嫁禍給他,而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與之無關,此刻的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清。


    三清道長深深一歎,寬慰道:“炎樹師侄稍安勿躁,力欽確實有做得不對之處,但是眼下我們普什宗會傾全宗之力診治你與令徒身上的傷勢,若要論罪,到時候我們可請你師兄炎鈺真人一同為你主持公道。”說罷,他用失望的眸光睨了一眼扈力欽,肅然道:“而我普什宗絕不偏袒宗內弟子,定然秉持公道。”


    郗天肅嘴角露出得意之色,作揖道:“多謝三清道長。”


    這個結果仿佛早在扈力欽的意料之內,一股憤懣不快之感憋於胸臆,不吐不快,他慘淡苦笑,而這神情的變化被心細的舒晴瞧在眼底,令她心生憐惜之意。


    幾個時辰以後,暮氣夾雜著嫋嫋霧氣鋪天蓋地而來,雪峰與高山湖泊匆匆披上晚霞的披風,金燦燦與綠油油在色差的強烈輝映下,沉醉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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