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旁,圍欄邊。


    落寞的炭灰青年坐在圍欄上,一堆枯草緊攥於手掌中,咯咯作響的指間關節體現著他心中的憤恨。


    “你別想太多,既然郗天肅有備而來,隻要心正就不怕影子斜。”舒晴見他如此悶悶不悅,不禁開口安穩道。


    扈力欽自嘲冷笑,搖首否然道:“不,在他眼裏,我扈力欽就是個心懷惡念之人,十二年前我父母慘死在我眼前,六空派幾乎覆滅,我被北蒼構陷而慘遭大宋朝廷通緝時,我唯一的寄托便是師門普什宗,可又得到了什麽?一句:生死幻滅、緣起緣滅、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軌,順其大道,方得正果。”


    憤懣迷離了他的雙眸,朦朧間眼前的木屋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跪地少年,他懇求道:“宗主師伯,力欽如今被北蒼派郗家父子害得家破人亡,還請師伯替力欽討回一個公道。”


    怨懟讓炭灰青年再次回憶起當時無助的自己。


    鶴發童顏的老道士負手漠然道:“公道?力欽你們六空與北蒼的世代恩怨豈是討個公道便可了結?若是這麽簡單,你爹害死他郗程南的孫子,他為了討回公道自然要害你爺爺與父親,那你呢?殺了郗家父子,就不會有人找你討回公道嗎?你十二三歲時便拜入三空師弟門下,而那時你每天都懷著替你爺爺報仇的恨意修煉,這本就有違我普什宗大道在醫、仁心仁術的宗旨,所以本宗明令你師傅不傳你道醫之術。”


    素灰少年置若罔聞道:“我承認拜入普什宗門下學藝是為了替爺爺報仇,難道看到自己的親人眼睜睜地嚐試在自己眼裏,連恨都是罪嗎?”


    老道士緩緩搖首,失望道:“恨對於修行者而言本身就是大忌,你入門三年為何修為沒有長進,因為你無法做到心無雜念、抱元守一。”


    他見素灰少年低首慚愧不已,他坦然道:“力欽,你讓師門替你去討回所謂的公道,普什宗一向與世無爭,若真的替你出頭對付北蒼,北蒼背靠逍遙門,屆時會引來正道人士的輪番指責,難道你未曾替你的師門想過,不怕普什宗背上仗勢欺人的汙名嗎?”


    老道士幽幽一


    歎,決然道:“派別之爭非你一人之力可扭轉,父母早逝於你而言雖為苦難,但也是磨礪,你若能放下恨意、潛修養德,或許能參悟大道。所謂父母、所謂名利,生死幻滅、緣起緣滅、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軌,順其大道,方得正果。”


    記憶定格在老道士漠然轉身的背影之中,而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卻是清冷絕俗的白衣女子。


    “若真如三清道人所言,修道之人就要無心無情,何以悲憫懷仁,惠澤世間。力欽你做你自己便好,無需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


    舒晴一眼便洞悉了扈力欽的所思所想,以及他選擇沉默不予辯解的緣由苦衷,他不願意與三清、與師門鬧僵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求於師門,解情蠱除了唐門以外,非道醫不可。


    扈力欽微微一怔,他驚訝於舒晴竟然了解自己的所思所憂,正當自己準備開口解釋,掩飾隱衷,不讓她多想時。


    眼前這位不善情感表達的白衣女子兀自拔出腰間的九曜玉笛,捏孔淺奏,嫋嫋笛音初起時明亮而空靈,而後漸漸融入吹笛女子的涓涓情愫,婉轉低回,讓一曲玄妙天籟吹出了百轉回腸的迷惘。


    入夜,木屋外冷風颼颼,寧靜悠遠,木屋內燭火通明、香爐嫋嫋。


    扈力欽誠懇央求道:“師傅,三清師伯對徒兒成見頗深,如今隻有你能幫力欽救舒宮主。”


    三空道人否然道:“力欽,此言差矣,舒晴宮主是你北冥葵師姐的獨生愛女,論資排輩是你三清師伯的徒孫,焉有不救她之理。再則道醫仁心,你三清師伯對你雖有微詞,在救人方麵斷然不會遲疑,況且於我們道醫而言,病者無善惡好壞,一視同仁,施以救治。所以隻要郗天肅在普什宗一刻,你就不能心懷仇恨、睚眥相待。”


    扈力欽不再是當年嫉惡如仇的素灰少年,他早已學會了隱忍,更何況此刻舒晴的康健比之仇恨更來得重要,他分得清孰輕孰重,應道:“是,徒兒謹記。”


    三空道人捋須道:“至於舒晴宮主的情蠱病症,還是需要把脈深入了解其情況,方能應對,不過情蠱為師也略有耳聞,曾有雜書記載


    ,南越之地常常施以此蠱,以表妻子忠貞不二,倘若遠行的丈夫在約定歸期日未歸,那妻子蠱發身亡予以殉情,是為鬼妻。遂有“三年返,則其婦下三年之蠱;五年,則下五年之蠱,謂之定年藥。愆期,則蠱發膨脹而死”的說法,這種情蠱培植極其複雜,非一年之功,看來這是唐柯花費多年研製的獨門蠱毒,它強於尋常情蠱,可稱為最毒之蠱,隻要中蠱者一旦想起心愛之人,動了真情,蠱毒就會啃噬心房,使其心痛,但它最為玄妙之處應該是在於情蠱受施蠱者意念所驅使,易喪失本性。”


    扈力欽對三空道人準確無誤的判斷表示肯定,頷首道:“正如師傅所言,培植複雜,普天之下能解此蠱的恐怕隻有唐柯一人,我義父....唐義林恐怕也束手無策,唐柯迷戀舒宮主多年,他想用此卑劣手段將她占為已有,可舒宮主是方外之人,早已斷情棄愛,他如此行徑與禽獸何異。”


    三空道人將扈力欽的憤恨看在眼底,他眼眸深處潛藏著對舒晴的濃濃愛戀又豈能瞞過三空道人,三空道人正色道:“她真的斷情棄愛了嗎?為什麽她對你不一般,怕是情蠱作祟,有情卻不敢深情吧。力欽你想必也知道,想解此情蠱,必然要男女雙修,不然它為何又叫陰陽離合蠱。男女結合、陰陽乾坤,情蠱不藥而愈.....”


    扈力欽截口否然道:“不行,若她真甘願如此,那我們為何不遠千裏來此尋醫問藥,男女之情未必要陰陽結合,她在力欽心中永遠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芙蕖,此生扈力欽哪怕終生不娶,也隻想看著她盛放在清潭深處,不要沾染一絲汙垢與濁氣。”


    “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嗎?力欽啊力欽,為師第一次見你時,十二三歲的你是多麽自信驕傲的少年,你出身名門,聰慧沉穩、一派之長,也算得上乾坤新一輩中的傑出俊彥,你年紀輕輕繼承琅琊仙刀,天之驕子,與舒晴可謂是絕配,倘若你與她表明心跡,你們的結合無疑是琅琊梵姝的佳話....”三空道人語重心長道。


    固執的扈力欽自有思量,口吻堅決道:“師傅,配與不配,力欽知道,但她肩上的重擔一點也不少,如今的我們哪有心思顧及兒女之情,心跡屢次表明隻會讓我與她越發尷尬,再則我也不願勉強。哎我還是去找三清師伯詳談此事吧。”說罷他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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