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的石板路,靜謐的街道,樸素的人麵,陳舊的老房屋……看它墜在綠蔭如蓋,垂柳篷茸的春色中間,微微露出那乳白的牆脊,青灰色的瓦片,還有燕子銜泥築巢的飛簷角,為這個簡樸的小鎮增加了許多趣味。


    鎮子的偏東北,有一家門前左右掛有兩道舊幌子的客棧,其客棧的建築風格與驛站形式差不多。從外的顏色樸素到裏陳設的簡單,可以看出此家客棧的簡陋。


    此時已是午時三刻,太陽的光芒懶洋洋的照射在右邊幌子上紅色的大“酒”字上,照在左麵幌子上發著黑的“驛客”字上。沉悶的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酒香味,不是很濃,但很沁鼻,就像弱柳扶風,迎在麵龐那般輕柔。下午的客人少得可憐,店家生意很差,便閑坐在柳蔭下編織著竹籠。


    他的身邊,還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摘拾著籃中的野菜,穿著農家人粗糙的麻素衣,被太陽光曬得黑黑的皮膚,一米五上下的個子,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麽的平凡……可當她抬頭用手袖輕輕擦拭臉上的汗珠時,可看見她那張如同嬰兒肥的臉蛋,雖是被曬成了小麥的顏色,卻怎麽也掩蓋不住精致的五官:竹葉彎彎的眉毛不濃不稀,其下點綴著一排長長的睫毛;睫毛之下是一雙閃爍的眼睛又圓又大,帶著幾分璞玉鑿開時的耀眼光芒;再往下,是一隻飽滿秀氣的鼻子,和著粉嘟嘟嘴唇相應,像一朵欲綻欲收的薔薇。


    雖是一身質樸無華的樣子,怎麽也掩蓋不了那張少女獨有的美人胚子臉蛋,就像山野一朵不常見的花兒,開得是那般燦爛,香得怡人,讓人注目,舍不得離開。


    拾著竹籃中的野菜,少女的眼睛卻左顧右盼起來,因為有黑黝黝的皮膚映襯,讓她的眼睛看來更加靈動和晶亮。


    垂天蔽蔭的古柳就立在官道上,隨著午風的寒暄,搖曳漫天枝條招展。官道兩旁的蒿草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光,就像十八歲的女子腰肢,隨著一股清風一股熱風的晃動。


    一匹馬從遠處健奔而來,少女的目光立刻移了過去。隻一眼,她便將攔客官的想法拋下腦海:隻因那匹馬上,正馱著兩位衣服破破爛爛,渾身是血的男女。


    在這條官道上經營著一家客棧,少女自然也見過了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先不說這兩人看不清麵貌,那滿身的血跡讓膽小的人看了也會升起恐懼的心理。


    少女和身旁的店家對視了一眼,低下頭繼續摘起了籃裏的野菜——他們,不準備招攔這趟生意。


    也許是自己那漫不經心隨意的一眼,少女臉上還掛著幾分好奇之色,這番怎麽也坐不住了,又微傾著腦袋望了過去。


    隻見那馬蹄兒踏著春泥,隨著馬上男子一聲輕輕的呼喚,馬兒甩了甩尾巴,緩緩停在了她的麵前。


    腥臭結痂的血腥味兒傳到了少女的鼻尖,她臉上即刻露出幾分恐懼之色,趕緊退到店家的身後,才壯了膽子仔細的打量著這馬上的兩人。


    可盡管大眼睛裏閃著黑亮的光采,卻怎麽也看不清馬上這男子的麵貌。他整個人看起來實在是太糟糕了,連同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更別提淩亂的頭發下遮掩住的髒兮兮麵龐了。


    似乎是鼻翼間的酒氣太過飄香,男子坐在馬背上,抬頭使勁的嗅著,瞧他滿足的閉上了雙眼,臉上一副沉迷不拔的樣子。


    良久,他才將那似星辰閃爍的雙眼睜開,看向了柳樹下的二人,薄唇微抿,啟齒輕道:“這味真是醇香啊,老板,這可是玉米釀酒?”


    “沒錯!”


    店家略有驚訝,他這酒可是自己獨門秘製的,遠道而來的客人並不識這酒的材料,但馬上隻是用鼻子嗅了嗅便知,可見來人定是一個懂酒之人。他微微眯起了雙眼,戒備的試探著男子,似笑非笑的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打哪兒來,為何這渾身……是血?”


    男子聞言,輕輕笑了笑,抬手伸了伸胳膊,又扭頭望了一眼背上熟睡的人兒,小心從馬上小心胯下,來到店家的麵前,方作揖道:“店家不需害怕,我不是壞人,至於這身血,隻因邊關發生了戰亂,我二人才逃難至此。”


    說著,男子又從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兜裏所剩無幾的銀兩,遞到店家手裏道:“我朋友受傷昏迷,恐要留宿幾日,另外,還請這個姑娘為在下準備兩套衣服!”


    那男子瞧了瞧這個臉蛋黝黑的少女,咧著嘴,露出了一排整齊的大白牙。雖是看不出相貌,但少女身子還是不由得一怔,他的目光好像是晴空的星辰,閃閃發光。


    誠想,店家捧著一把沉甸甸的碎銀子,臉上立即樂開了花,也不懷疑男子是否是壞人了,急忙引著男子進了客棧。


    少女瞟了一眼男子一直背著那個昏睡的女子,見她被男子用自己的絲絛帶牢牢的綁在身上。頭發披散,但不至於男子那般渾身髒兮兮的。她能夠看到昏睡在男子肩上的女子芊紗衣包裹著的曲線窈窕的身子,脖頸間露出的白皙皮膚,以及絕美的麵龐輪廓……而那男子手中,還提著一柄鞘身精巧而細長的寶劍。少女嘴角微微撅起,好奇心驅使著她跟了上去。


    她絕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好奇心,讓她結識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而這個人,就是李忘塵!


    隨店家進入客棧裏,李忘塵要了兩間房,便又跟著店家的引領,從破舊的木樓一步步直上。


    這是此家客棧還算好的兩間房,古樸的鏤空窗花,漆了朱紅的綺戶,地麵幹淨無塵,卻無不透露著簡樸陳舊……推門而入,見房間收拾得十分整潔,牆角邊放一張簡單的床鋪,一頭是棋盤格花紋的帳幔,另一頭卻隻有灰暗的牆壁,中間有一張四方桌,桌上置一紗罩燈,旁放有水壺,及兩個茶盞,地上擺放兩張木凳,再無其它。


    店家先一步出了門,給李忘塵安排飯菜去了,而那躲在門口環顧的少女,則被店家喚去準備二人的衣服。


    李忘塵將門帶上,輕輕解下了束著兩人身上的絲絛帶,將昏睡的洛羽扶在床上躺下,又捋著被子為她蓋上。他盯著那張昏睡的臉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拉上垂地的帳幔,複轉身出了門,將門輕輕閉上。


    當真是酷熱的天氣,李忘塵閑坐在食案前,用筷夾著店家上來的幾碟小菜,又抬腿立在板凳上,對著窗外,提起酒壇便大口的灌著,生將那酒盞置在了一邊兒。


    店家看了看桌麵放置的三個酒壇子,抬起頭,將注意力放在李忘塵髒兮兮的臉上,見他喝酒無比爽快,又甚貪杯,驚得急忙叫喚道:“客官,這就好是好喝,後勁可大哩,您慢點喝!”


    “無礙!”


    李忘塵抬手一擦嘴,微風陣陣撩動他的頭發,適得閑舒的他將頭扭到了窗外,湛藍的天空遊蕩著幾朵歡快的白雲,遠處蒼翠的山巒仿佛是沉睡在縹緲的滄海間,而近處的南邊則有一小小的木橋,因年久未修,木橋結構已壞,上覆濕潤的青苔,兩岸有結香和蝴蝶蘭開得繁豔,橋下有一涓從山間緩緩流下的溪水,無聲寂流……


    他不知是看得入了神,竟未發覺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旁,將兩套折疊得工整的衣服遞到他的麵前。


    “客官,這是您需要的衣服!”


    少女眨著大眼睛瞧著散漫坐在凳子上的男子,又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眼裏不禁露出一絲奇怪。一座木橋,有什麽值得看的?


    李忘塵被少女的聲音驚擾,從閑緒中回過了神,將兩套衣服接在手中,見是一套淡藍的長衫和一套青衫,材質雖是粗糙,倒也合意。他便將那套青衫提起,又將淡藍長衫遞給少女,起身道:“姑娘,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麻煩姑娘將這套衣服為我朋友換上,對了……順便打盆水幫她擦擦身子,那丫頭見不得血!”


    “好!”


    少女答應了一聲,捧起衣服,又看了看李忘塵,臉上掛著爛漫的笑容。她轉過身,像一隻活潑的蝴蝶,腳下刮起來了一陣風,踏著樓梯蹬蹬而上,將陳舊的木板踩得咯吱作響。


    李忘塵掃了眼少女大步生風的步伐,嘴角不禁流露出一絲笑容。這樣的鄉野姑娘,生得小家碧玉,內心天真爛漫,當真是人見人愛啊。


    掄起酒壇,又是一番仰天長灌,直至壇中滴酒不剩,他才意猶未盡的舔了舔舌,從桌前站起。地麵上,已經擺上了大大小小的五六個酒壇。


    拿上衣服,他自個兒出了門。


    下午的太陽不再那麽悶熱,沿著南端那條木橋小溪一路直上,轉了兩個山頭,方見荊棘密布,灌木叢雜。此處已是荒無人煙,遮天的鬆木將太陽光過濾在樹梢,投下淡淡的鬆針影子,在地麵悅動。側耳聆聽,除去蟲鳥相吟聲,還有溪水騰飛撞擊岩石發出的響聲。順著一條被樹蔭遮擋的小道,李忘塵下到了穀中。


    那是一條流動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因而可見到河中隨處可見的各色大大小小,圓潤的鵝卵石。石底之下偶有小魚倏而靜止吐泡,倏而搖尾翕動。藍天白雲,高山俏岩,交相映於水麵,一道水汽氤氳在水麵三尺高的地方,隨著偏西的太陽光芒照射,繪成一副五彩繽紛的小霓虹。


    山勢抬升裸露出一塊巨大的方形岩石,巨大的水流聲便是隨著岩石上滾落之下的河水發出的,水花四濺下,留下兩岸汀蘭鬱鬱蔥蔥,好不茂盛。


    李忘塵迎著清風,舒爽的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低頭看了眼麵前清冽的水流,身子一俯,直接跳入了河中。


    當太陽最後一道光芒落在了大山之中,客棧的門前,少女枕在門檻之上坐著,托著腮綁子的手還帶有幾分顫抖,一張麥色精致的臉蛋微微泛著紅光。誰知她內心之中,早已是一片難言的震驚。


    她剛為房中的女子換上了衣服,至此也無法平息眼裏見過的那一張絕色的臉蛋,究竟在她的內心中擊起了多麽大的波瀾。


    她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驚為天人!


    少女見過太多穿著華麗,風姿昳麗的女子,卻和那個女子對比起來遜色了不少,不,是無法對比!


    她那由內而外的出塵氣質,早已非一般人可以比擬了,也許隻有那傳說中的九天玄女可以與之相提並論,但九天玄女到底是何模樣,少女不知,也不能想象。


    也許,就是那個沉沉而睡的女子!


    少女心想,她既然如此漂亮,那帶著她逃亡的男子應該也不凡吧?


    眼前的光亮一暗,少女抬起頭,望見斜陽脈脈下,走來一道高大清朗的身影,將僅餘留的夕陽餘暉遮擋在天幕下。


    少女雙眼微眯,瞧見一張如凋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臉蛋,好一張光潔白皙的麵龐啊。如水似朗星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濃淡有致的眉毛微微豎立,高挺的鼻梁宛如勾龍飛簷,厚薄相應的唇形微微抿起一個迷人的弧度。一頭長發輕挽於頭頂,留下一縷發絲在耳旁隨風搖擺。額上生著一塊桃紅色的太陽胎記,端為這個行來的少年徒增了一份神秘的俊逸絕倫。當真是俊美異常,生得太是妖異!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層晚霞一樣的輕紗。


    李忘塵穿著一身粗糙但很幹淨的的青衫,手提兩條小白魚,步伐慵懶散漫,整個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但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光采還是讓人不敢小看。


    少女眼前一亮,驚得站起來了身子,看著來人俊美絕倫的臉蛋,心撲通撲通的跳著。隨著來人走近了身前,她竟是有些愣起了神,雙手不自然的放在了身後,支支吾吾的道:“你……我……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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