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位


    得到貴妃娘娘的原諒,加上有太子殿下庇護和李泌相助。任天翔對楊家不再那麽顧忌。算算洪勝幫與蕭倩玉商定的日子已經沒有幾天,任天翔顧不得傷勢尚未痊愈,便帶著昆侖奴兄弟匆匆趕回長安。他要趕在天琪出嫁之前奪回堂主之位,然後以堂主的身份取消這樁婚事。


    長安城已經沒了任天翔的家,所以他依舊選擇在宜春院落角。反正他已經付了醜丫頭小薇一個月的身價錢,不能白白浪費。


    宜春院還是老樣子,依舊冷清得門可羅雀。任天翔在門外翻身下馬,趙姨立刻歡天喜地地迎了上來:“歡迎貴客大駕光臨。不知公子……”趙姨說到這突然住口,目瞪口呆地盯著任天翔,


    “是我,趙姨,我回來了。”任天痛笑了笑。笑容如孩子般純真。“天翔?”趙姨驚訝地捂住自己的嘴,依舊不敢相信。


    任天翔笑著點點頭:“我要在趙姨這裏暫住幾天,依舊還住後院。”看到與任天翔一同回來的昆侖奴兄弟,趙姨總算認出這就是前不久住在宜春院的那個胡商。她急忙招呼小薇:“小薇快來,你的貴客回來了!”小薇人未出,話已到:“你死哪兒去了?你走後沒多久,就有一個自稱是你朋友的家夥來找你。他已經在此等了你三天,趕都趕不走。”


    任天翔順著小薇所指望去,就見屋擔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蓬頭垢麵,像個落泊潦倒的流浪漢,不過他腰裏那一長一短兩把樣式怪異的刀,將他與流浪漢區別開來。任天翔大喜過望,失聲驚呼:“小川!你沒事了?”


    這男子正是失陷在蕭宅的小川流雲,見到任天翔,他冰涼的眼眸中閃過―絲溫暖,微微頷首道:“是一個身份不明的蒙麵人助我逃了出來。他還托我告訴你一個口信——日子提前到四月初六了。”


    “糟糕!”任天翔麵色頓變,匆忙向小川拱手:“送信之恩,容後再謝,小弟先行告辭。”說完轉身便走,竟不及與趙姨和小薇道別。


    小川高聲問:“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任天翔翻身上馬,回頭道:“我要再去蕭宅!”小川劍眉一挑:“我隨你去!”任天翔略一沉吟,慨然應允:“好丨”


    兩人兩騎縱馬而去,昆倉奴兄弟雖不知就裏,也跟著飛奔追了上去。二人馬不停蹄來到蕭宅,但見蕭宅大門外拴著幾匹駿馬。任天翔心中更是焦急翻身下馬便往裏闖,同時對昆侖奴兄弟下令:“衝進去!”


    昆侖奴兄弟推開門口二人便往裏闖,這招來更多義安堂弟子。小川見狀拔刀而出,護著任天翔一路往前,四人一直衝進二門,終被一個黑衣漢子攔住去路,那漢子手執雙戟,凶猛如虎,昆侖奴兄弟聯手圍攻,竟也占不到半點上風。


    任天翔喝退昆侖奴兄弟,然後大喝道:“郝天虎,你不認識本公子了嗎?”那漢子一愣,仔細將任天翔一打量,十分耗異:“少堂主,你怎麽會在這裏?”


    任天翔冷笑道:“這裏原是我的家,難道我連回家都不可以了嗎?”那漢子遲疑片刻,讓開一步:“不敢!少堂主請!”說完示意一名手下,飛速進內通報。任天翔與小川流雲一路往裏闖,徑直來到內堂,但見內堂外除了義安堂的弟子,還有幾名洪勝幫幫眾。見任天翔一路闖將進來,眾人正待阻攔,就聽內堂中傳出一聲尖銳如梟的冷喝“讓他進來!”


    任天翔推開攔路的洪勝幫幫眾,傲然跨入內堂。但見寬闊的內堂中早已有十餘人相對而坐,高踞主位的正是碧眼如鷹、頎長瘦削的義安堂現任堂主蕭傲。他的左首是義安堂幾名重要人物,任天翔大多認識,右首則是幾名洪勝幫的人物,洪勝幫少幫主洪邪也赫然在座。


    見到任天翔,蕭傲若無其事地笑道:“賢侄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何不早點通知為叔一聲?為叔也好擺下酒宴,為你接風洗塵。”


    任天翔笑道:“小侄上次在蕭叔府外差點被活捉,我一個朋友就為給天琪送封信,也不幸失陷在蕭府,若非他機靈得以逃脫,隻怕這會兒還是蕭叔階下之囚,我哪敢上門送死?”


    蕭傲尷尬地笑道:“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不過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這事咱們容後在說。賢侄回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商量天琪的終身大事。今日洪幫主令洪公子親自送來聘禮,可見洪幫主對這樁婚事的重視……”任天翔一聲冷喝,打斷蕭傲:“我不同意這樁婚事!”蕭傲不以為然地笑道:“我是天琪的舅舅,而且天琪還有親生母親在堂’你雖為天琪同父異母之兄,意見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吧?”


    任天翔心知僅憑血緣親疏,自己在這事上根本沒有發言權。他深吸口氣’拿出任重遠留給他的那塊玉片,高舉過頭,對蕭傲正色道:“蕭傲,我是以任重遠的繼任者在對你下令!交出你竊取的義安堂堂主之位,將你假冒任堂主信物、偽傳任堂主遺命的經過,向刑堂厲長老一一說明,以求得寬大處理。”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愕然,唯有蕭傲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賢侄雖為任堂主之子,但你過去的所作所為大家想必還記憶猶新,試問任堂主怎會將義安堂交到你這樣一個執跨子弟手裏?你隨便拿一塊玉片出來,就以為能假冒任堂主信物?假傳任堂主遺命?”


    任天翔微微笑道:“沒錯,僅憑這樣的一塊玉片,並不能代表任堂主臨終遺願。不過蕭叔,你又如何能憑著一塊玉片,就代表了任堂主的遺命呢?”蕭傲一時啞然,就聽有人出言相助道:“任堂主手中那塊玉片,乃義安堂代代相傳之聖物,不是誰都可以偽造。少堂主何不將你手中的玉片,交給大家一辨真偽呢?”


    眾人尋聲望去,卻是季如風。任天翔知道他是在暗中幫助自己,便將玉片遞到右首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手中,那是義安堂的刑堂長老,有“冷麵金剛”之稱的厲不凡,一向以耿直公正聞名於世,即便是任重遠在日也要懼他三分,是義安堂自堂主以下最為尊崇的人物,論威信甚至還在蕭傲之上。


    厲不凡接過玉片一看,臉上微微變色。他將玉片交給身旁的季如風,然後順次傳遞到每位長老手中,最後又重新交回到他的手裏。他正掂量著玉片,就聽一旁有人冷哼道:“就這麽一塊玉片,能說明什麽問題?”


    說話者是義安堂幾位長老之一的歐陽顯,他一向對任天翔這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最是反感,自然對任天翔的每句話都充滿了質疑。


    厲不凡將目光轉向其餘幾位長老,就聽薑振山道:“我相信少堂主所言,這塊玉片太像堂主當年所藏那塊了。”


    “薑兄這話是什麽意思?”蕭傲勃然變色。


    薑振山冷冷道:“我的意思非常明白,少堂主手中這塊玉片,跟蕭堂主手中那塊頗為相似,難免讓人心存疑慮。”蕭傲怒問:“你是說我手中這塊是假的?”薑振山淡淡道:“不敢,是真是假,拿出來做個對比就知真偽。”


    話音剛落,就有歐陽顯拍案而起,厲聲喝問:“薑振山你知道以下犯上該當何罪?”薑振山冷笑道:“老夫隻是想弄清那塊玉片的真偽,以維護蕭堂主威信。如果這也算以下犯上,那老夫就犯一回好了。”


    “大膽!”歐陽顯怒而拔劍,忍不住就要動手。誰知劍未出鞘,已被厲不凡按住了劍柄,


    就聽他一聲嗬斥:“坐下!莫讓人看義安堂的笑話。”這一喝聲音不大,卻異常的肅穆威嚴。歐陽顯隻得悻悻地將劍推回劍鞘中。厲不凡這才對洪勝幫眾人抱拳道:“義安堂有點家務事要處理,還請外人暫且回避。”


    洪邪不以為然地笑道:“洪勝幫與義安堂已經是盟友,有什麽事不能讓我們知道?”厲不凡淡淡道:“就算是盟友,貴幫也不能幹涉義安堂家務事,除非你將義安堂當成了洪勝幫的一處分堂。”


    洪邪還想爭辯,任天翔已對小川流雲拱手道:“還請小川兄暫且回避。”小川流雲點點頭,立刻帶著昆侖奴兄弟退了出去。洪勝幫領頭的銀發老者見狀,隻得起身拱手道:“我們在外麵等候,希望蕭堂主盡快處理完家務事,然後再接著商量洪少幫主與任小姐的婚事。”


    洪勝幫眾人離去後,廳中頓時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厲不凡的身上,等著他的裁決。就見他向蕭傲拱手一拜:“事關重大,不知能否請蕭堂主將你所藏那塊玉片拿出來,與任公子的這塊玉片做個比較?”


    蕭傲尚未答話,歐陽顯已不冷不熱地質問:“厲兄,蕭堂主與我們是相交多年的老兄弟,當年我們一同追隨任堂主創下義安堂這片基業,他的為人你還有什麽懷疑?任公子雖然是老堂主親生兒子,卻從未叫過老堂主一聲爹,而且他的為人……嘿嘿,難道你相信一個紈絝甚於知根知底的老兄弟?”


    厲不凡冷冷道:“當年老堂主讓厲某執掌刑堂,特意告誡過厲某,刑堂是維護義安堂規矩的最後屏障,公正嚴明是最基本要求。它須監督義安堂所有人,包括堂主。身為刑堂長老,不能有絲毫偏頗和私情。蕭堂主雖是厲某多年兄弟,任公子雖為老堂主不肖之子,厲某也要一視同仁,不敢有半點偏私。”


    這番話義正詞嚴,令歐陽顯也啞口無言。蕭傲點頭笑道:“厲兄剛正嚴明,果然不愧為刑堂長老,小弟佩服。這就是老堂主傳我那塊玉片,請厲兄過目!”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片,信手拋給了厲不凡。


    玉片掠過數丈距離,穩穩落入厲不凡手中。就見他將兩塊玉片相對一看,頓時麵露驚詫。隻見兩塊玉片質地相同,花紋相似,就連厚薄和成色也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同一塊玉璧的不同部分。


    他將玉片交給季如風,然後幾個長老依次傳看,最後傳到末尾那個身形佝僂、模樣猥瑣的灰衣老者手中。就見他將兩塊玉片分別湊到鼻端,眯著沾滿眼屎的雙眼使勁嗅了嗅,微微頷首道:“都是千年前的古物,材質一模一樣,雕工也完全相同,它們都是義字璧的碎片。”


    老者雖然麵容看起來像個大老鼠,但卻是這方麵的權威,原來他便是綽號“老鼠”的蘇槐,盜墓世家出身,對古玉的判斷天下無雙。厲不凡捋須沉吟道:“這麽說來這兩片古玉都是真的,可那一快才是任堂主手中那塊呢?”


    任天翔目視季如風,希望他站出來指正。季如風清了清嗓子,袖著手沉吟道:“很多年前我見過任堂主手中那塊玉片,好像與現在這兩塊都有些不同。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許是我記錯了也說不定。”


    任天翔沒想到季如風會這麽說,不知道他是老奸巨猾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但如此一來也足以讓人對蕭傲產生懷疑了。蕭傲聞言怒道:“季兄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也懷疑本座在偽造堂主信物?”


    歐陽顯也喝道:“就因為任公子突然拿了塊玉璧殘片回來,便要懷疑蕭堂主的人品,是不是太不應該?傳言義字璧當年被裂為七塊,流落於江湖。任公子完全可能因機緣巧合得到其中一塊,便拿回來假任堂主之名謀取堂主之位。他將堂主之位視同他任家的私產,憑這卑鄙手段,他配做義安堂龍頭老大?”


    薑振山拍案而起:“你憑什麽說少堂主手中的玉片不是任堂主親傳?蕭傲憑那塊玉片接任堂主,不也是憑他妹子轉述的遺言?”歐陽顯還想爭辯,卻被厲不凡抬手打斷。他掂了掂手中的玉片,不緊不慢地對任天翔和蕭傲道:“你們看這樣行不行?這兩塊玉片暫且放在老夫這裏,厲某一定查出這其中的蹊蹺。”


    將如此寶貴的東西放到別人手中,任天翔當然不願意,不過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無奈答應,不然就真成了假傳任重遠遺言的卑鄙小人。蕭傲也大度地擺擺手:“厲兄盡管留下,不過我希望你能盡快查明其中誤會。”


    厲不凡見雙方皆沒有異議,便將兩塊殘片仔細收入懷中,在貼身處藏好,這才對任天翔道:“還請任公子這兩天留在這裏,以方便厲某調查。”


    任天翔點頭答應道:“沒問題,不過還請厲伯盡快拿出結果才是。”


    厲不凡點點頭,轉向蕭傲道:“今日堂中發生這等變故,實不該在這個日子與洪勝幫定親結盟,還請堂主暫將與洪勝幫的聯姻往後推遲吧,待厲某澄清了堂主之冤屈,再下聘不遲。”


    蕭傲不好反對,隻得順水推舟:“讓洪勝幫的人進來,我讓他們等等再說。”


    得到傳喚,洪邪帶著眾人魚貫而入,當聽到蕭傲的決定,洪邪勃然變色,冷冷道:“蕭堂主要想清楚,聯姻可是你們提出來的。如果家父得知你們出爾反爾,隻怕洪勝幫與義安堂,再無結盟的可能。”


    麵對著赤裸裸的威脅,蕭傲忙賠笑道:“少幫主誤會了,我們沒有要反悔之意,隻是堂中出了一點小狀況,須先予以解決,請少幫主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咱們再議如何?”洪邪還想爭辯,那個滿頭銀發的洪勝幫老者已開口道:“那好,三天之後我們再來,希望屆時閣下不會再變卦。”


    “那是那是!”蕭傲連忙答應,這老者綽號“銀狐”,在洪勝幫中地位崇高,僅在幫主洪景之下,所以他不敢怠慢,親自起身將他與洪勝幫眾人送出大門。


    大廳之中,任天翔與季如風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未能立刻讓蕭傲交出堂主之位,不過能暫時拖延義安堂與洪勝幫的聯姻,也算是有所收獲。


    送走洪勝幫眾人後,厲不凡重新拿出那兩塊玉片,對季如風等人道:“我想盡快查明這兩塊玉片的來曆,請眾位兄弟助我。”


    眾人齊聲道:“厲小南瓜盡管開始,我等必定全力配合。”


    厲不凡點點頭,望向任天翔淡淡問:“任公子這塊玉片,是從何處得來?我記得任堂主臨終之前,好像並沒有見到過公子。”


    任天翔不敢再有任何隱瞞,便將自己當年從妹妹任天琪手中得到玉片的經過,老老實實向厲不凡說明。厲不凡聞言立刻對一名義安堂弟子吩咐:“速請任小姐出來對證。”那弟子如飛而去,少時便將任天琪領到了廳中。見任天翔也在這裏,任天琪有些意外,不過廳中的氣氛顯然不適合兄妹二人相認,所以她隻對任天翔點了點頭,然後對眾長老屈膝一拜:“天琪見過各位叔叔伯伯。”


    厲不凡將任天翔那塊玉片遞到她手中:“小姐請仔細看看,還認得這塊玉片嗎?”任天琪接過玉片看了一看,卻微微搖頭道:“從未見過。”


    任天翔大急:“天琪你仔細看看,這不就是幾年前你交給我那塊玉片嗎?”


    任天琪躲開任天翔的目光:“爹爹去世那年我還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你在撒謊!”任天翔怒道,“那年你也有十三歲了,這麽大的事怎麽會不記得?你還說它是任重遠留給我的東西,而且還叮囑你誰都不要告訴。你是不是受到誰的指使,要陷你三哥於不義?”


    28、活祭


    任天琪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神情有些猶豫。廳中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任天琪身上,隻等她出言。


    就在這時,忽聽後堂傳出一個軟膩膩的聲音:“我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非得讓小姐親自出來,原來是天翔回來了。”話音未落,一個滿頭珠翠的貴妃已來到廳中,眾人急忙起身相迎,任天翔尋聲望去,就見她渾身翠綠衣衫,看年紀已近四旬,白皙的麵龐上五官輪廓分明,與中原人有明顯的區別,尤其一雙深邃的眼眸,像寶石一般碧綠晶瑩。


    “夫人好!”眾人紛紛問候。她的目光卻落在任天翔身上,談談笑問:“幾年不見,天翔好像懂事了不少,見了你蕭姨還不不快請安?”


    雖然任天翔一直對這個女人並無好感,但她畢竟是任重遠的女人,經過這麽多年的江湖生涯,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狂放不羈的紈絝浪子,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禮數。隻得拱手一拜:“天翔見過蕭姨,給蕭姨請安了!”


    蕭倩玉咯咯一笑:“乖孩子,難得你還記得你蕭姨。這些年流落江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說著從手腕上褪下一隻金鐲子,遞到任天翔麵前,“可惜現在義安堂經濟狀況很不理想,蕭姨也沒有多的錢給你,這隻鐲子你拿去當了,當是蕭姨打賞你的一點零花錢吧。”


    任天翔沒想到蕭倩玉竟將自己當成了上門要錢的無賴,他推開蕭倩玉的金鐲子,淡淡道:“多謝蕭姨好意,隻是這次天翔這次回來,不是來跟蕭姨要錢。”說著他轉向任天琪,“我隻想要天琪告訴大家,我那塊玉片的真正來曆。這不光對我非常重要,對你也非常重要。”


    任天琪別開頭,咬著嘴唇道:“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那塊玉片。”


    廳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除了垂頭不語的季如風和手足無措的薑振山,所有人望向任天翔的目光,都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任天翔知道自己這次賭輸了,被自己至情至愛的妹妹出賣,他又是心痛又是失落,義安堂的得失還在其次,天琪的背叛才讓他心如死灰。枉自己費盡心機要救她幫她,沒想到她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與自己的對手站在了一起。


    任天翔轉回頭,向厲不凡伸出手。澀聲道:“還我那塊玉片,我從此離開義安堂,與義安堂再無任何關係。”


    厲不凡正要將玉片遞還任天翔,卻聽有人開口道:“等等!”


    說話的是蕭倩玉,她悠然來到大廳中央,對眾人款款道:“我聽說這墨玉殘片共有七片,合成‘義字壁’。當年始皇帝不惜焚書坑儒,冒千年罵名也要得到它,所以義門中人才將義字壁裂為七塊。它原本就是義門代代相傳的聖物,義安堂與義門一脈相承,所以它毫無疑問應屬於義安堂。”她略頓了頓,優雅地捋了捋鬢邊秀發,碧眼往場中徐徐掃過,“雖然我不知道任天翔從哪裏得來這塊殘玉,但毫無疑問它是義字壁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它就必須由義安堂的人來保存。任天翔既然你不願再做義安堂的人,那麽他也就沒有資格再擁有這塊殘玉。”


    任天翔十分驚訝:“你什麽意思?莫非是要當著大家的麵,強奪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蕭倩玉嫣然一笑:“它原本就屬於義安堂,我們很感激你能將它送回。為了表達這份感激之情,我們可以在其他方麵給予你補償,我想蕭堂主和幾位長老決不會吝嗇。”


    蕭傲此時已醒悟過來,忙接口道:“對對對!無論賢侄是要錢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隻要義安堂拿得出來,就決不會吝嗇,賢侄盡管開口。”


    任天翔將目光轉向季如風,就見這義安堂的智囊,此時竟低著頭不敢看自己一眼。他將目光轉向薑振山,就見這脾氣一向火爆的老者,此時竟也尷尬地轉開頭。他隻得將目光轉向厲不凡,澀聲道:“厲伯伯,義安堂上下,就你最是公正嚴明、剛直不阿,就是任重遠在日,對你也是敬重有加。我現在隻問你一句,那塊殘玉究竟是誰的東西?”


    厲不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麵前的檀木桌上畫了個圈,並在圈中一筆一畫地寫下了一個字,然後他抬頭向任天翔示意:“賢侄請看。”任天翔低頭望去,但見木桌上是個入木三分的圓圈,圓圈內事一個筆畫繁雜的古文字。就見厲不凡將手中那兩塊殘玉放到圓圈不同的位置,任天翔這才驚訝地發現,那殘玉上的花紋,竟與桌上的字跡基本吻合。


    “這原本是一塊完整的玉璧,一麵篆刻著鍾鼎文的‘義’字,所以它也被稱為義字壁。”厲不凡神情肅穆,“它本屬於義安堂的先輩,隻因千年前那場變故而被裂成了七塊,從此散落江湖。賢侄賢侄該知道,它應屬於誰了吧?”


    任天翔冷笑道:“千年前的往事,我怎麽知道真假?就算你所說屬實,那也說明義安堂在千年前就已將它遺失。我沒聽說過失落了千年的東西,還要別人物歸原主的。若千百年前曆代帝王的後輩子孫,都來找大唐皇帝歸還江山,那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


    厲不凡不善言辭,被任天翔問得啞口無言。這是蕭倩玉笑盈盈地上前解圍道:“天翔所說不無道理,隻是若曆代帝王的後輩子孫真有實力,你以為他們不會要大唐皇帝歸還江山?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可得之!義字壁就算屬於天下人,那也須有德者才配擁有,不知天翔怎麽證明真假德高望重,理所當然該擁有它?”


    任天翔嘿嘿冷笑道:“其實你是想說強者通吃吧?在座諸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任誰隻需一根手指頭就可以將我任天翔按到在地,所以你們理所當然可以強奪我的東西。既然如此,我與義安堂從此恩斷義絕,我今日被搶走的東西,他日必要加倍奪回!告辭!”


    不顧眾人的挽留,任天翔毅然轉身就走,門外小川流雲與昆侖奴兄弟早已等得不耐,見他神情憤懣地出來,也不敢多問,連忙隨他大步出門。但見門外暮色四合,長安城已籠罩在一片朦朧昏暗之中。


    “任兄弟,咱們現在是要去哪裏?”見他翻身上馬,小川流雲忍不住問道。在大唐生後日久,他已經能說簡單的唐語。


    “喝酒!”任天翔說著揚鞭就走,兩人兩騎剛轉過街角,就見一騎快馬斜刺裏衝將出來,徑直衝向任天翔。任天翔趕緊勒馬避讓,就見那快馬在自己麵前突然停步,長嘶人立,驚得他差點從馬鞍上摔落下地。


    小川流雲連忙橫身探手,幫任天翔拉住馬韁,總算拉住了受驚的坐騎。任天翔驚魂稍定,定睛望去,才發現那匹突然出現的駿馬上,竟然就是自己最痛恨的洪邪。


    “對不起,沒有嚇到你吧?”洪邪哈哈大笑,神態甚是狂傲。見是小川流雲幫任天翔拉住了馬韁,他喝道:“小川,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離我而去?”小川流雲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少幫主的所作所為,與小川的為人甚是相悖,所以小川隻好與少幫主分道揚鑣。”


    洪邪一聲冷笑:“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若非是我救你,隻怕你已餓死街頭了,哪還有機會跟我談為人處世。”


    小川流雲沉聲道:“少幫主一飯之恩,小川已加倍報答。不僅替你殺過人,還為你重創商門鄭大公子,小川早已不再欠少幫主什麽了。”


    洪邪無言以對,便轉向任天翔笑道:“洪某一直等在蕭宅之外,就等任公子出來,好請你喝上一杯,希望任兄賞臉。”


    任天翔冷笑道:“你我似乎並無交情,這酒不喝也罷。”


    洪邪嘿嘿笑道:“話不能這麽說。雖然仁兄對小弟有成見,但你我即將成為姻親,我還得跟著天琪叫你一聲三哥,你總不能連這點麵子都不給吧?”


    任天翔心中無名火起,但卻拿洪邪無可奈何。他隻得強壓怒火喝道:“你有什麽話盡管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浪費大家的時間。”


    “爽快,我就喜歡仁兄這性格!”洪邪豎起大拇指,跟著悠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做你妹夫,隻可惜你在義安堂說不上話,根本無法阻止此事,所以你的臉色才這般難看。不知我說的對不對?”見任天翔冷著臉一言不發,洪邪繼續笑道,“我知道你心氣難平,可惜你現在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沒有誰會將你的話當回事。想要阻止義安堂與洪勝幫聯姻,你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想不想知道?”


    任天翔知道洪邪是在欲擒故縱,他本不想上當,不過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麽辦法?”洪邪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可以試著來求我,隻要讓我高興,說不定我會放棄這門親身。”


    任天翔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洪邪的企圖。他冷笑道:“你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我不習慣瞎猜。”


    洪邪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我很羨慕你能找到陶玉這棵搖錢樹,把它讓給我,我就放過你妹妹。”


    “想也別想!”任天翔打馬就走。他剛被人搶去了一塊義字壁殘片,怎甘心再讓人搶走陶玉?那是他唯一的基業,也是他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基礎。現在他已經與義安堂徹底決裂,更不能放棄這最後的根基。


    洪邪還想阻攔,卻見昆侖奴兄弟已逼了過來,他隻得讓開去路,衝任天翔的背影不甘的叫道:“你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永遠後悔!”


    任天翔頭也不回,隻衝洪邪高高地豎起小指,這手勢充滿了無盡的輕蔑和嘲弄,氣得洪邪嘴角抽搐,恨不能將其立斃當場。


    “少幫主,要不要……”一名隨從感受到洪邪的憤怒,上前指示。


    洪邪擺了擺手,談談道:“讓人跟著他,我想知道他的落腳之處。”


    那隨從向同伴悄聲吩咐了兩句,那人立刻朝任天翔的方向追去,轉眼便消失在長街盡頭。隨從笑問:“少幫主是不是想給他點教訓?”


    洪邪搖搖頭,意味深長的陰陰一笑:“咱們應該去拜望一下韓國夫人了。聽說她最喜歡宴請賓朋,這會兒她的府上一定是高朋滿座、賓客盈門,咱們便去湊個熱鬧好了。”


    長安城無論在什麽時候,永遠不乏喝酒消愁之所。即便在深夜的街頭,也有零星的酒肆在街邊散發著寂寞昏黃的微光。任天翔就在這樣一處孤寂昏黃的酒肆前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昆侖奴兄弟,然後對昏昏欲睡的老板高叫:“上壇好酒,下酒菜每樣來一碟。”


    這樣的酒肆也沒什麽好的小酒菜,不過是豬頭肉、花生米、鬆花蛋,酒也是剛烈如火的燒刀子,一碗下去直接從喉嚨燒到肚子,再從肚子燒遍全身。對這種烈酒任天翔一向是淺嚐輒止,但今晚他隻想盡興狂歡。


    “任兄弟,這樣喝下去你很快就會醉倒。”當喝到第三碗的時候,小川流雲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


    任天翔推開了小川,紅著眼瞪著他笑道:“你知道嗎?長這麽大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吃癟,雖然我也被人算計、羞辱過,卻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憤懣和窩囊,你知道為什麽?”見小川茫然搖頭,任天翔冷笑道:“因為我被自己敬重的人算計了,被最親近的人出賣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為了名利地位和權勢利益,,什麽公理道德、友情親情皆可犧牲,義安堂的人今日總算教會了我這一課。”


    小川不明所以,隻得勸道:“仁兄弟心裏不痛快,小川陪你喝。不過千萬莫喝這麽急,我還要等你幫我去找阿倍大人呢。”


    想起小川的使命,任天翔大著舌頭道:“對!我還要幫你找那個阿倍什麽呂,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帶你去見他。”


    憤懣的時候酒總是喝得很快,一壇酒沒多會兒便已告磐。當任天翔大著舌頭還想再來一壇的時候,卻發現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小川最先警覺,跟著昆侖奴兄弟也察覺到異狀,三人的手本能的扶上刀柄,往四周看望去,就見數十號人正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來人大多穿著製服,顯然是官府的人。


    “將欽犯拿下!”有人一聲令下,十多名官差便爭先恐後向任天翔撲來,誰知尚未碰到他一片衣角,小川與昆侖奴便先後出手,將衝在最前麵的幾個捕快打翻在地。


    三人將任天翔護在中間,卻見圍上來的官差越來越多,雖然他們的武功不值一提,但架不住人多勢眾,又是官府的人,多少令人有些顧忌。


    任天翔此時酒醒大半,連忙示意小川和昆侖奴兄弟不可輕舉妄動,然後對眾官差拱手笑道:“諸位大家認錯人了吧?不知這裏是誰負責?”


    眾人讓開一條路,就見一個衣著考究的刑部捕頭越眾而出。那捕頭看起來不到三旬年紀,麵目英俊瀟灑,身材高挑頎長,一身皂黑的官服穿在她身上,也依然風度翩翩,在眾捕快中猶如鶴立雞群。就見他示意眾手下退開,然後對任天翔抱拳笑道:“老七別來無恙?”


    任天翔一見之下又驚有喜,急忙拱手一拜:“是高兄!小弟見過大哥,幾年不見,沒想到大哥竟然做了刑部的捕頭。”


    那年輕的捕頭不以為然的擺手笑道:“我家世代在刑部供職,我這也是子承父業,沒什麽了不起。”


    原來這年輕的捕頭,竟然是當年長安七公子的高明揚,他祖上三代皆是刑部名聲在外的大捕頭,所以他繼承父業做個捕頭也不算奇怪。隻是沒想到竟在這種情況下重逢。任天翔與之寒暄畢,不由指著周圍眾官差遲疑道:“不知大哥這是什麽意思?”


    高名揚無奈歎了口氣:“刑部接到舉報,說有朝廷欽犯在此露麵,所以兄弟奉命前來捉拿,沒想到竟然是老七。這事既然已經在刑部備案,兄弟也不能徇私,所以還請兄弟隨為兄去刑部走一趟。兄弟放心,我定會關照兄弟,決不容你受半點委屈。”


    任天翔環目四顧,但見周圍的官差黑壓壓不下百人,其中還雜有不少非官府中人,顯然不全是高名揚的手下。在這種情況下強行突圍難如登天。他想了想.隻能退而求其次:“我跟你走,不過我這三個朋友跟此事無關,還請大哥高抬貴手.讓他們離開。”


    高名揚略一沉吟:“沒問題,他們可以走。”“多謝大哥!”任天翔拱手一拜,“能否讓我跟他們道個別?”


    高名揚一揮手.帶著眾人退出十丈開外。任天翔這才對小川流雲道:“我隨他們去刑部,請小川幫忙給我一個朋友送個口信,讓他立刻來救我。”


    小川看看四周環境,隻能點頭答應:“沒問題,任兄弟盡管吩咐。”


    任天翔將李泌的住處告訴了小川,叮囑道:“你要盡快見到李公子,一刻也不要耽誤。”說完他又轉向昆侖奴兄弟,將貼身藏著的另一塊殘玉塞入阿昆手中,以沃羅西語低聲吩咐:“你二人帶上我的信物連夜趕回洛陽,讓褚剛帶錢來救我,記住,帶上所有錢,越多越好!”


    交代完畢,任天翔讓三人立刻就走,昆侖蟻兄弟雖是啞巴,人卻不傻,知道眼前形勢緊急,隻得含淚與主人道別。有高名揚的吩咐,眾捕快對三人沒有阻攔,任由三人安然離去。


    目送著三人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任天翔這才回頭對高名揚笑道:“請大哥前麵帶路,我隨你去刑部。”


    有捕快想給任天翔戴上刑具,卻被高名揚出言喝止:“老七是我兄弟,任何人不得無禮。去將我的馬車駛過來,我要親自護送他去刑部。”


    高名揚的馬車是輛裝飾考究的豪車,車中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甚至還藏有美酒和下酒菜。


    馬車在長街緩緩而行,任天翔與高名揚在車中對坐而飲。二人均不提眼下的官司,隻談過去在一起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的美好日子。二人邊喝邊聊,不知不覺又喝完了一小壇美酒,任天翔注意到兩旁的街燈越來越少,最後完全消失。他探頭往窗外看了看,發現馬車竟出了長安城.周圍的捕快也都換成了不知來曆的黑衣人。


    “大哥這是要送我去哪裏?”任天翔笑問。“西郊墓地。”高名揚歎了口氣,“韓國夫人指明要將你送到那裏,你知道韓國夫人的權勢,就是刑部尚書也要給她麵子。我相信兄弟一定能理解為兄的苦衷。”


    任天翔心在下沉,麵上卻不動聲色地笑道:“理解.我非常理解。我要是大哥,也會這麽做。畢竟一個早已失勢的兄弟,怎比得上權勢熏天的韓國夫人?”


    高名揚神情有些尷尬,跟著若無其事地舉杯笑道:“所以我給兄弟準備了你最愛喝的女兒紅,以及你最愛吃的自切羊肉和水晶肘子。咱們兄弟難得再聚,今日一定要喝個痛快。”


    二人依舊像久別重逢的兄弟那樣舉杯暢飲,直到馬車在一座占地極廠的奢華陵墓前停了下來。就見陵墓四周燃著十多盞慘白燈籠,將陵墓周圍的人影映照得蒙蒙矓矓,極像是半夜裏出遊的牛頭馬麵。


    借著蒙矓的燈光,隱約可見那些蒙嚨的人影簇擁著一個雲鬢高聳的官裝女人,就見她端坐陵墓前方,兩邊各有十餘名大漢呈雁陣排開,雖看不清她的麵目,但從眾人的肅穆中已能感受到她的威儀。馬車尚未停穩,就聽她在喝問:“人呢?”


    “回夫人話,人已帶到!”高名揚連忙答應。


    “帶上來!”她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不等旁人來動手,任天翔已跳下馬車,坦然來到那宮裝女人麵前,但見對方雖韶華不再,卻依舊不失成熟的風韻,難怪坊間盛傳她與當今聖上關係匪淺。見她在冷眼打量著自己,任天翔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小侄任天翔,見過韓國夫人。”


    “你就是任天翔?”她冷著臉問。“正是小侄。”任天翔坦然點頭。


    韓國夫人轉向一旁的高名揚道:“你果然能幹,我不會虧待你。現在你可以走了。”高名揚急忙拜謝,卻又猶豫道:“不知…夫人要如何處置任天翔?他可是朝廷欽犯。”


    韓國夫人鳳眼一翻,神情冷厲如刀:“這輪不到你來過問,莫非你要替他求情?”


    高名揚默然片刻,最後還是默默拱手而退,獨自上車離去。待他走遠後,韓國夫人這才一聲冷喝:“上香!”


    有隨從立刻點上早已準備妥當的香蠟紙錢,借著蠟燭的微光,任天翔終於看清了那座墓碑上的銘文——愛子江玉亭之墓,母江楊氏泣立。


    任天翔感到自己的心已沉到穀底,他默默點起三支香,對著江玉亭的陵墓拜了三拜,然後一言不發地將香插到陵墓前的香爐中。


    “兒啊,你今日總算可以安息了。”韓國夫人撫著墓碑喃喃自語,“娘說過,無論如何也要將殺害你的凶手帶到你靈前,要他為你殉葬。你泉下有知,一定會非常開心吧?”


    四周陰風慘淡,陵中無人作答,唯有韓國夫人獨自的飲泣。不知過得多久,她終於收淚止哭,一個隨從忙小聲問:“如何處置這家夥’”


    韓國夫人抹去淚水,眼望陵墓淡淡道:“活祭!”


    幾個隨從立刻動手,在陵墓後方挖掘出一個一人多深的大坑。然後將任天翔手腳綁牢放人坑中,跟著幾個人鐵鍬翻飛往坑中填土,轉眼之間就將土填到了任天翔腰際。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不過令他們奇怪的是,自始至終任天翔居然不掙紮不號叫,也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徹底放棄了求生。


    活祭沒了祭品的掙紮哀號,複仇的快感便少了很多。韓國夫人原本是想以祭品的哀求哭號告慰九泉之下的兒子,沒想到那小子卻始終一聲不吭,讓她盤算了多年的複仇儀式了無情趣。眼看泥土就要埋過那小子的脖子,她終忍不住來到任天翔的麵前,冷冷問:“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任天翔強忍著恐懼的本能,在被活埋之時也咬著牙一聲不吭,就是要激起這女人的好奇心,讓她主動來問自己。他知道自己無論怎麽哀求怎麽辯解都毫無用處,隻會無端地滿足這女人變態的複仇欲望,所以他一直在等,等這女人主動來問自己。隻有這個時候這女人才會用心來昕,自己的言語才不會變成這女人早已預料的廢話。


    現在,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他知道自己所說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語氣,都關係著自己的生死,自己的性命就維係在這三寸不爛之舌上。他深吸口氣,將心中早已醞釀多時的言語又重新梳理了一遍,這才開口道:“夫人要以我活祭六哥,小侄毫無怨言,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夫人予以滿足。”


    “什麽要求?”韓國夫人冷冷問,心中卻已打定主意,決不答應仇人任何要求。“我隻求夫人在活埋我前,剝去我的麵皮。”任天翔淡淡道。


    “為什麽?”韓國夫人卜分吃驚,活埋已是慘絕人寰的酷刑了,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要在活埋前,讓人剝去他的麵皮,莫非他已經被嚇傻了’任天翔歎了口氣,平靜道:“夫人照做就是,何必多問?反正我橫豎是個死,就請夫人稍微麻煩一點,滿足我這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吧。”


    “不行!你不告訴我原因,我決不會答應你。”韓國夫人斷然道。她的好奇心已經被激起,無論如何也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任天翔被逼不過,隻得歎道:“小侄自覺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六哥,所以還請夫人先剝去小侄麵皮,再用我來活祭。”


    韓國夫人仔細打量任天翔,隻見他神情沒有一絲愧疚或還怕,隻有無盡的遺憾和惋惜,這更加讓她摸不著頭腦。她抬起任天翔的頭,盯著他的眼眸質問:“你不是因為殺害玉亭而內疚,卻為何要這樣說?”


    任天翔坦然迎上韓國夫人冷厲的目光,苦笑道:“反正我今日已是難逃一死,夫人就多費點工夫讓我死得心安吧。在目前的形勢下,無論我說什麽夫人都不會相信,何必還要多問呢?”


    聽任天翔話裏有話,韓國夫人更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她抬手就給了任天翔一個耳光,喝道:“你必須說,至於信不信那是我的事(畫外音:差點打成至於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囧rz…)能騙過我的人這世上還沒有生出來。”任天翔默然良久,終於歎道:“六哥死的那天,正是任重遠意外過世後沒幾天。如果沒有六哥這事,我不會失去義安堂,更不用逃離長安。這次冒險潛回長安,除了因為我妹妹的事,更是想來查明我六哥的死因,沒想到剛到長安沒幾天,就有人向夫人告密,看來有人一直就想要我死,隻不過是假了夫人之手而已。”


    韓國夫人皺起眉頭,她聽懂了任天翔話中之話,那是在懷疑義安堂有人在栽贓陷害,為了奪位而陷害他。她遲疑道:“你這樣說,可有什麽依據?”


    任天翔苦笑著搖搖頭:“我沒有任何根據,而且六哥去世時,我早已喝的酩酊大醉,對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任何發言權。我隻是覺得,六哥死得太巧了,因此很想查明那晚除了我之外,宜春院是不是還有不速之客。我回到長安後就一直住在宜春院,也正是為此。”


    韓國夫人冷冷打量了任天翔片刻,這才淡淡問:“你有什麽發現?”


    任天翔苦笑道:“宜春院早已物是人非,當年的姑娘早已不在,所以我還沒有任何發現。不過回想當日情形,有一點我一直感到奇怪,近日重回宜春院實地考察,更加讓我疑惑。”


    韓國夫人忙問:“哪一點?”任天翔沉吟道:“當年宜春院是長安城的名樓,按說在任何情況下,都定有人在貴客身邊伺候。可是六哥出意外那晚,除了我們兩個醉鬼,竟沒有宜春院的人在身邊。而且我們飲酒的後院繡樓,最高處也就三層,樓下又是厚厚的草坪,要想將人摔死當場,還真不是一般的有難度。”


    韓國夫人秀眉緊皺:“你意思是說,殺害玉亭另有其人?”


    任天翔連忙搖頭:“我沒這麽說,隻是對六哥的死一隻心存疑慮和愧疚,尤其是對那晚喝醉後的情形完全沒有印象,所以才想查個水落石出。為了這個原因,我顧不得打理東都洛陽那如日中天的陶玉生意,甚至令同伴將所有賺到的錢都送到長安,就為了查明六哥的死因。”


    韓國夫人有些驚訝:“最近在洛陽賣的最火的陶玉,竟是屬於你的?”


    任天翔不以為然地道:“準確說是我與它的發明人陶玉先生共有,陶玉先生負責生產,我負責銷售,獲利我與他對分。”


    韓國夫人望向任天翔的目光頓有不同,那種薄如蟬翼,胎質如玉的陶玉已經傳到長安,公主瓷和公侯瓷的噱頭,更是成為長安富豪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沒想到這種名瓷的東家,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紈絝公子。現在任天翔在韓國夫人眼裏,已經不單是殺子仇人,同事也是一棵結滿銀子的搖錢樹。將這棵樹就這樣埋掉,實在有些浪費,如能先搖錢後報仇,豈不兩全其美?想到這,韓國夫人神情不再那麽冷厲,而是若有所得的淡淡問道:“你說玉亭之死另有其人,就是想拖延時間,趁機脫逃吧?可惜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你讓我如何相信?”


    任天翔苦笑(畫外音:他一直在苦笑,打得我也要苦笑了)道:“我從來就沒有奢望夫人放過我自己,所以隻求夫人在我臨死前滿足我毀容的小小願望,僅此而已。”


    韓國夫人沉吟良久,最後道:“如果玉亭的死另有別情,就這樣殺了你隻會讓真凶逃脫製裁。但如果就這樣放過你,又怎麽能讓我甘心?”


    任天翔想了想,遲疑道:“我可以那一大筆錢給夫人作為擔保,如果殺害六哥的另有其人,我會將他押送到夫人麵前;要是夫人查明六哥確實是因我而死,小侄願在六哥陵前自裁謝罪!”


    見韓國夫人神情已有所動,任天翔又貌似隨意的補充了句:“這兩天我的人就將帶著巨款來長安,差不多明後天就該到了吧。如果夫人今晚將我活祭,還請轉告他們我的遺言,讓他們用那筆款子繼續追查六哥的死因,找出真凶為六哥報仇。”


    韓國夫人聽說這兩天就有錢送到長安,終於頷首道:“好!我暫且留你一命,如果查明玉亭的死真凶另有其人,我會放過你。不過在查明真相之前,你得留在我府中,直到找出真凶為止。”


    任天翔直到韓國夫人是看在那筆錢的份兒上,讓自己多活兩天就能得到一筆巨款,這對她來說非常劃算。不過他已沒有資格談條件,隻能暗自慶幸地答應:“我願意留在夫人府中,直到找出殺害六哥的真凶為他報仇。”


    任天翔已經打定主意,定要將這份嫌疑往義安堂身上引,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自己不義,而且義安堂的繼承人也就不一定會是蕭傲了。


    任天翔正胡思亂想,就見韓國夫人對隨從招了招手,眾人立刻七手八腳地將任天翔從坑中重新挖了出來,戴上鐐銬,塞入馬車連夜載回長安。


    韓國夫人的府邸坐落在長安的富庶區,極盡奢華富麗,就是關押任天翔的柴房,也遠好過刑部的大獄。躺在充滿馬糞味道的後院柴房中,享用著韓國夫人打發下人的粗陋食物,任天翔心情稍稍放鬆了一點。他已經找到韓國夫人的弱點正像她妹妹楊玉環說的那樣,就是極度的貪婪。隻要有弱點就不怕沒機會攻克,任天翔對此深信不疑。


    按照任天翔所說,韓國夫人派了人到宜春院去等候,第二天便等到了帶著錢連夜趕來長安的褚剛。韓國夫人立刻讓人將褚剛帶到自己府中。看在錢的份上,她特意讓下人給任天翔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這才讓他與褚剛在府中相見。為了防止二人串通,她故意設宴款待二人,這樣她便可以憑主人身份,監視相會時的所有言辭。


    在一間雅致的客廳中,韓國夫人高居主位,任天翔與褚剛分坐左右。二人雖然對麵相望,但每一句話都必先讓韓國夫人聽到。褚剛心中雖有諸多疑問,卻也隻能壓在心頭,見任天翔神情有些疲憊,他不由關切地問:“兄弟你沒事吧?”


    任天翔舉杯笑道:“有韓國夫人盛情款待,我當然沒事。對了洛陽的生意如何?”褚剛見任天翔沒有多餘的暗示,隻得實言相告:“生意已經上了軌道,現在不光洛陽的豪門爭相購陶玉,就是長安、揚州、廣州等地的達官貴人也紛紛托人購買,現在已經不愁沒人高價搶購,隻愁產量跟不上。”


    任天翔知道褚剛是因為有外人在場,所以閉口不談具體的盈利數目,不過他現在是要激起韓國夫人的貪婪之心,所以便直接問:“我離開這段時間,景德陶莊大概賺了多少錢?”褚剛遲疑道:“公子離開這一個月,陶莊大概賺了五千多貫,這次我都帶了來。”


    注意到韓國夫人似乎有些不屑,任天翔故意道“才這麽點?我以為最少該有萬貫以上。”說話的同時,對褚剛微微眨了眨眼。


    褚剛雖然木訥,人卻不笨,便順著任天翔的話往下說道:“是少了點,主要是因為陶窯才剛開始擴建,產量還沒跟上來,所以很多人拿著錢也買不到陶玉。如果明年陶窯產量上來後,我估計掙到的錢至少可以翻倍。”


    任天翔歎道:“可惜景德陶莊在長安沒有店鋪,不然憑著長安城南來北往的各路客商,起碼可以將陶玉的銷量提高十倍,要是再能成為大內的供瓷……”注意到韓夫人終於有所心動,任天翔故意閉口不談,舉杯對褚剛苦笑道“算了,這都是我不切實際的幻想。現在我一身麻煩,又是朝廷欽犯,沒被夫人送去刑部坐牢已經是天大的僥幸了,哪還敢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奢望?還是喝酒要緊,幹了!”


    二人齊幹了一杯,任天翔又對褚剛道:“錢你都帶來了把?在哪裏?”


    褚剛點點頭:“就在外麵的車上。”


    任天翔喝道:“那還不快點送進來。”


    褚剛連忙起身出門,少時便與昆侖奴兄弟和幾個夥計抬著一箱箱銀錠來到廳中,五千多貫錢換成銀錠有五千多兩,足足裝了四五個大箱子,擺在廳中白花花的令人眼目眩暈。


    任天翔很是愧疚地對韓國夫人道:“這點錢真不好意思拿出手,還請夫人暫且笑納。呆小侄生意擴大後,在給夫人一個驚喜。”


    韓國夫人沒想到這棵搖錢樹這麽有貨,還沒怎麽搖就吐出五千多兩銀子,要是如他所說將景德陶莊開到長安,那該有多少進項?如果自己再幫他將陶玉送進大內,成為大內供瓷,那豈不是財源滾滾?隻可惜這小子是殺害玉亭的仇人,要是、要是凶手果真另有其人,倒也不妨與他合作,幫他將景德陶莊開到長安,成為一棵更大的搖錢樹!


    韓國夫人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沒有逃過任天翔的眼睛,見她已經心動,任天翔故意對褚剛道:“可惜我是朝廷欽犯,隨時有可能因事發而坐牢,實在沒必要在生意上過分操心。陶莊就維持目前的規模吧,每個月有幾千兩銀子進項就已經足夠咱們吃喝花用了。”


    褚剛心領神會,故意歎息道:“公子不趁陶玉大賣的勢頭,擴大規模賺更多的錢,實在是令人惋惜。這種機會一輩子可遇不到幾次,公子甘心就這樣白白放過?”任天翔搖頭苦笑道:“我現在更多心思是在追查我六哥的死因上,錢隻要夠用就好。再說現在因為六哥的事,夫人還要留我在府上住一段時間,我哪有心思打理生意?”


    韓國夫人清了清嗓子,終於忍不住插話道“任公子不要太過擔心,如果真如你所說,玉亭的不幸另有原因,我也不會為難你,甚至可以幫你將陶玉舉薦到大內,使之成為皇家供瓷。”


    任天翔大喜過望,連忙拱手拜道:“若真如此,我願將陶玉在長安的銷售全權托付給夫人,長安的景德陶莊將以夫人為最大東家。”


    韓國夫人雖然沒做過什麽大買賣,卻也知道長安是世界之都,本身就富甲天下不說,各地往來的商賈更是無數,如果所有景德陶窯的瓷器都由自己來經手,哪怕隻賺一成的利,那也將是一筆巨額財富,隻怕比亡夫留下的地租和俸祿加起來還多。她不禁怦然心動,卻又猶豫道:“我很願意接受你的建議,可你要變卦怎麽辦?”


    任天翔嗬嗬笑道:“夫人的妹妹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兄長是當朝相國,小侄巴結你還來不及呢,哪會變卦?況且陶玉要想要賣到長安,沒有夫人牽線搭橋,傾力舉薦,隻怕也是寸步難行。所以無論從哪方麵來講,小侄都沒有變卦的理由。”


    韓國夫人微微頷首,麵露得色道:“隻要是在長安,我還真不怕你耍花樣。”說著她緩緩舉起酒杯,“好!我接受你的建議,從今往後長安城的陶玉,就由我指定的人來經營,任何人不得插手。”


    “一言為定!”任天翔連忙舉杯答應,雖然他知道這樣一來自己損失了不少潛在的利益,不過為了滿足這女人的貪欲,讓她忘掉兒子的仇恨,也不得不付出這必要的代價。


    二人齊幹了一杯,正待繼續商議合作的細節,就見一個老家夥氣喘籲籲的進來稟報:“夫人,大理寺少卿柳少正大人求見!”


    韓國夫人有些意外:“我一向跟大理寺沒什麽來往,他來做甚?”


    老家人遲疑道:“柳大人好像是得到消息,說有欽犯被夫人擒獲,所以特來押解,希望帶回大理寺審訊。”


    韓國夫人更是意外:“大理寺消息倒是很靈通,不過它一向審官不審民,為何這回卻要來提一個非官非胄的通緝犯?”


    老家人答不上來,隻得唯唯諾諾。隻有任天翔立刻就猜到,定是小川流雲將自己被刑部捕快所擒的消息,通過李泌送到了太子李亨那裏,李亨不好親自出麵,隻得讓大理寺出麵向韓國夫人要人。這原本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好事,不過現在似乎有些多餘了。


    韓國夫人卻不知究竟,起身對任天翔道:“我去看看,定不容大理寺的人將你帶走。”


    任天翔聞言不禁搖頭苦笑,昨天他還盼著太子殿下將自己從韓國夫人手裏救走,不過現在他倒是希望不要在節外生枝。見韓國夫人要走,他忙道:“夫人暫且留步,我好歹還是受官吏通緝的欽犯,要是夫人為我於大理寺起了衝突,小侄心中實在不安。而且現在若是將陶莊開到長安,我這欽犯的身份實在有些不便。所以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希望夫人成全。”


    “什麽法子?”韓國夫人忙問。任天翔沉吟道:“我是因六哥的事才遭到官府通緝,如果夫人能告訴大理寺,六哥的死是一場意外,就可脫去我欽犯這身份,我願為此奉上十萬貫錢作為夫人養老之用。”


    韓國夫人一聲冷哼:“你花十萬貫錢,就想買我兒一條命嗎?”


    “夫人誤會了!”任天翔忙道:“這十萬貫是我替六哥孝敬夫人的養老錢,如果將來夫人查明殺害六哥的凶手確實是我任天翔,無須夫人動手,我自己到六哥靈前自刎謝罪。”


    韓國夫人冷冷的問:“我憑什麽相信你?”任天翔笑道:“就算夫人這次幫我脫去欽犯的身份,將來要將我重新定罪,也隻是舉手之勞。在長安城誰不知道夫人可以翻雲覆雨,要收拾小侄還不是手到擒來?”


    韓國夫人仰頭想了想,沉吟道:“暫時幫你洗脫欽犯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拿什麽來付我十萬貫?”任天翔自信地笑道:“我暫時給夫人打一張十萬貫的欠條,我能白手起家打下景德陶莊這片基業,夫人就該相信我的才能。隻要給我一點時間,十萬貫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就不知道夫人對我有沒有信心?”


    韓國夫人沉吟起來,暗忖若是不幫這小子洗脫這欽犯的身份,他在長安就不能公開活動,這會影響自己與他的合作,而且這小子一下子就拿出五千多貫的真金白銀,看來也還真有點能耐,何不放手讓他一試?要是將來查明玉亭確實是死在他手裏,再收拾他不遲。這樣一想他終於頷首答應:“好!我姑且信你一次!不過十萬貫不夠,我要二十萬貫,而且要在一年之內湊齊,有沒有問題?”


    任天翔心中暗罵這女人的貪婪,但現在自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哪敢一口回絕?他猶豫道:“錢不是問題,不過時間上是不是在寬裕一點?”


    韓國夫人思考半響:“那就第一年付我十萬貫,剩下十萬貫兩年後再付。有沒有問題?”見任天翔無奈點頭,她立刻高喝:“筆墨伺候!”老人家應聲而去,少時便將文房四寶送來了過來。任天翔立刻寫了兩張十萬貫的欠條,並按上了手印,然後將欠條交到韓國夫人手中。他知道這兩張欠條就像兩條絞索,一端握在韓國夫人手裏,另一端緊緊套在自己脖子上,不過能將殺子之仇變成金錢債務,也總好過拿命去抵債。


    韓國夫人仔細看了看欠條,然後示意老人家妥善收藏,這才對任天翔道:“你跟我去見大理寺的人,我為你洗脫罪名。”


    客廳之中,大理寺少卿柳少正早已等得不耐,見韓國夫人出來,他連忙齊聲相迎。待見到跟韓國夫人身後的任天翔,他不禁楞在當場。不是因為他也是當年長安七公子之一,跟任天翔再熟悉不過,而是奇怪這小子在韓國夫人府中,競不是階下囚,反而像貴客一般。


    “柳大人是為任公子而來?”韓國夫人在主位坐定,淡淡問道。


    “不錯!”柳少正拱手拜道,“大理寺得知欽犯任天翔已潛回長安,而且被刑部生擒送到夫人府上,所以特令卑職前來提人。”


    韓國夫人一聲冷哼:“大理寺什麽時候也審理起民間的官司來了?”


    柳少正忙道:“江玉婷是貴妃娘娘的侄子,當年他的死曾驚動了聖上,所以大理寺不敢怠慢,須親自審訊,交由聖上發落,所以還請夫人將欽犯交卑職帶回大理寺。”


    韓國夫人談談問:“任公子因何成為欽犯?”


    柳少正遲疑道:“他是殺害江玉亭的嫌犯。”韓國夫人悠然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當年玉亭的死跟任公子沒有任何關係,這隻是一場誤會,我願撤回對任公子的一切指控,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交差了?”


    柳少正十分意外:“可是這案子早已驚動貴妃娘娘和聖上……”


    “貴妃娘娘和聖上那裏我自會解釋,大理寺不必再過問。”韓國夫人說著端起茶杯,向老人家示意:“送客!”


    柳少正正想爭辯,任天翔已對他眨了眨眼笑道:“沒想到幾年沒見,三哥競然【竟然】做了大理寺少卿,真是可喜可賀。不過今日還請三哥暫且回去吧,改天我請你喝酒。”


    送走滿腹孤疑的柳少正,韓國夫人對任天翔許諾道:“從今日開始,我會撤回對你的一切指控,徹底洗脫你朝廷欽犯的罪名。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不能離開長安一步,而且必須隨時讓我得知你的下落。為此我會派人跟著你,直到你還清那二十萬貫錢,而且查明玉亭的真正死因。”


    任天翔無奈點頭道:“夫人考慮周詳,小侄當然沒有異議。”


    “很好。”韓國夫人拍了拍手,就見一名腰佩短劍的紅衣少女應聲而入,韓國夫人向任天翔介紹道:“她叫上官靈珠,是我的義女,從現在開始她將寸步不離地跟著你,有沒有問題?”


    任天翔見這少女雖然冷若冰霜,卻也生得明眸皓齒、俊美無雙,頓時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沒問題,當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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