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佛


    眾人牽起犛牛魚貫而行,慢慢翻過旅途中最高的風神口,但見前方豁然開朗,無數山巒險峰俱在風神口之下,在極遠的天邊,隱約可以看到如茵的草原與天相接,恍若天上仙境,令人目醉神迷,無限向往。


    眾人一聲歡呼,紛紛加快了步伐,下山比登天輕快許多,不到半個時辰,風神口就已被遠遠甩在身後。前方山勢和緩,一路行來,比昨日輕鬆了不少。原本那種渾身乏力、呼吸困難的感覺漸漸消失,大家皆覺神清氣爽,巫神的詛咒似乎正離眾人而去。


    任天翔已勿需再由兩個昆侖奴背負,他緊跟在巴紮老爹身後,不顧大病初愈後的虛弱,大步走向前方那神秘國度。巴紮老爹原本不敢再往前走,經褚然又是好言籠絡又是虛言恫嚇之後,總算勉強帶著商隊繼續前進,不過他的眼底,始終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轉過一個山坳,任天翔突然看到不遠處稀疏的冰雪中,有塊暗紅的岩石突兀地立在那裏,顯得十分古怪。這一路走來,他還從未見過如此鮮紅的岩石,正要請教,突見巴紮老爹一聲驚恐的尖叫,轉身就往回跑,卻被殿後的褚剛一把抓住。巴紮老爹拚命掙紮,眼裏寫滿了無盡的恐懼。


    任天翔顧不得理會巴紮老爹,好奇心驅使他緩緩走向那塊怪異的岩石。當他終於看清那團暗紅色的東西時,頓覺腹中一陣翻滾,差點將先前吃下的幹娘全給吐了出來,渾身也不由簌簌發抖。


    那不是一塊紅色的岩石,而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赤裸人體,鮮血早已凝固成冰,在那薄薄的冰血之下,是一條條繃緊的肌肉,縱橫交錯的血管以及白森森的肋骨:他渾身上下既然沒有一寸皮膚!在它身後,兩行殷紅足跡猶如鮮豔的路標,靜靜地指向遠方……


    眾人圍在那團血肉模糊、寸皮不剩的屍體周圍,誰都沒有說話。剝了皮的動物有人可能見過,剝了皮的人大家卻都沒見到。褚然小心翼翼地將屍體翻了個身,仔細查看半晌,低聲歎道:“奇怪!屍體上並沒有其它傷痕,這怎麽可能?除非他在剝皮前就已經死去,可這些血足印又是從何而來?”


    “死人不會流血,他是在被剝皮才後才一路逃到這裏。”菩提生一掃先前的瘋癲,若有所思地望向兩行血足印的盡頭,神情凝重肅穆。


    眾人想象著一個被剝去皮膚、渾身血肉模糊猶在雪地中呼號奔逃的身影,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有人已轉過身去,伏在雪地上哇哇嘔吐。任天翔胸中也是一陣氣血翻滾。他別開頭,望向褚然問道:“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惡毒之人?剝皮也就罷了,卻還要讓人在無窮恐懼和極端痛苦中慢慢死去?”


    褚然搖頭輕歎道:“在沃羅西除少數貴族和平民工匠,絕大多數人是領主和頭人的奴隸,主人對奴隸有著生死予奪的權利。為了讓眾多奴隸乖乖聽話,主人會用各種殘酷的刑罰來懲處違法和逃跑的奴隸,挖眼、割舌、抽筋、砍手都是極普通的刑懲,更殘酷的還有剝皮、點天燈、開膛破腹等等不一而足。以前我聽人說起還不敢相信,沒想到咱們進入沃羅西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就是剛被剝皮的屍體,這隻怕不是個好兆頭。”


    任天翔見眾人臉上皆有恐懼之色,如果再不製止這種情緒的蔓延,隻怕有人會打退堂鼓。他強壓心中的恐懼,勉強笑道:“也許這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才被人處以極刑。咱們將它埋了吧,別耽誤咱們的行程。”


    眾人在雪地中掘出一個坑,將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埋入坑中,這才繼續上路。此時所有人都臉色凝重,步履匆匆。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像妖魅盤繞在眾人心頭,令人久久無法釋懷。


    前方的積雪漸稀,零星的野草在岩石和積雪中冒出頭來。商隊漸漸來到雪線之下,就見遠方山坳那稀疏的林木中,隱約顯出一角青瓦紅牆,孤零零立在昆侖山南麓的崇山峻嶺之中,頗像是避世隱居的仙家福地。


    終於在這崇山峻嶺中看到人類的建築,眾人不由發出一聲歡呼,不約而同向那裏趕去。大夥兒已好幾日沒吃過一口熱飯,能到那裏討口熱湯喝,就是天大的美事了。任天翔看那建築的樣式,有幾分像是廟宇,不由對菩提生笑道:“大師,隻怕你當初的噩夢有些不準,在這偏遠的深山中竟然也有了佛家寺院,想必佛門弟子在沃羅西還是頗受優待。”


    菩提生皺眉遙望隱在山坳中的廟宇,微微搖頭道:“那看起來像是佛門寺院,但現在這時辰應該是午課的時候,它卻沒有半點鍾罄之聲,隻怕不是真正的佛家寺院。”“管它什麽寺廟,咱們去借宿一晚再走。”刀客兼夥計的趙猛笑道,“咱們已經好些天沒睡個好覺,就連熱湯也沒喝過一口,今晚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睡個安穩覺了。”


    眾人加快了步伐,走向那座半隱在林木中的廟宇,這時被褚剛挾持著的巴紮老爹突然掙紮起來,大喊大叫不願再往前走。他的眼神渙散,精神似乎就要崩潰。任天翔見狀停下腳步,對褚然道:“咱們還是分成兩撥,我與趙猛、周剛先去廟裏看看情況,你們和巴紮老爹暫時留在這裏。如果沒什麽問題你們再過來。”褚然忙道:“這等小事,理應由我代勞,哪能要兄弟去冒險?再說這裏除了巴紮老爹和菩提生大師,就我還懂得沃羅西語,這事當然應該我去。”


    任天翔想想也對,隻得點頭叮囑道:“那你千萬要小心,萬一遇到危急情況,趕緊拉響信炮。”


    褚然笑道:“兄弟多慮了,強盜是不會住到這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的,能安心住在這裏的,肯定是真正的修行隱士,他們沒有理由拒絕幫助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兄弟在這裏歇著,我前去看看,如果他們不反感有客人上門,我再叫你們過來。”說完也不等任天翔反對,褚然便帶上刀客趙猛,與眾人分手作別。


    任天翔示意大家原地歇息,等候褚然回來。此時眾人已在昆侖山雪線以下,先前那種令人呼吸不暢的感覺已徹底消失,體力和精神也都基本恢複。此時再看周圍山景,才發覺雲淡天青,和風習習,白雪皚皚的山峰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著炫目的七彩神光,令人恍若置身仙境。


    眾人正在貪看美景,突聽遠處那寺院中陡然傳來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聽聲音像是出自褚然之口,不過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驚駭,卻是眾人從未聽過。褚剛擔心族兄有事,急忙飛奔過去,眾人緊跟在褚剛之後奔了過去。來到寺廟門口,任天翔就見褚然和趙猛麵色慘白地迎了出來,二人嘴唇哆嗦,張口結舌,不成語調。褚然指著身後的廟門,臉上驚恐猶未散去。


    任天翔抬頭望去,就見小廟十分簡樸,門外廊柱上有副木刻的對子,上聯:真情禮佛,何必遠走他鄉?下聯:心有靈山,處處皆是勝景。


    任天翔又驚又喜,既驚於在此深山竟看到了熟悉的唐文,又喜於這副對子的精雅別致,與以前見過名刹古寺全然不同。不過這驚喜很快就被廟門內飄出的血腥味衝散,他上前兩步,小心翼翼地推開虛掩的廟門,頓覺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待看清廟中情形,腹中不由一陣翻江倒海,他急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將惡心欲吐的感覺強行壓製下去。


    寺廟不大,進門是個小小的天井,隻見天井中血色殷然,倒斃著幾具血肉模糊的殘屍,每一具殘屍渾身上下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它們像先前眾人看到的那具屍體一樣,都被剝去了全身的人皮。


    任天翔強忍惡心和恐懼一具具看過去,就見有殘屍還被割開了腿上肌肉,生生抽去了腿骨,令人不寒而栗。他在廟中仔細檢視了一圈,這才慢慢退出廟門,對等在廟外的褚然低聲問:“你怎麽看?”


    褚然麵色煞白,搖頭澀聲道:“不知道。這事跟咱們沒半點關係,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千萬莫要在此耽擱停留。”


    任天翔點點頭,最後看了看廟內情形,就見天井過去是大雄寶殿,殿中供奉著寶相莊嚴的釋迦牟尼佛,果然是一處佛門禪院。不過此刻佛像已被潑滿了血汙,顯得十分詭異猙獰。他正要招呼大家離開,突見菩提生神情肅然地從廟中出來,平靜道:“這是一處小乘佛教的寺院,寺中應該有四個僧人,這裏有三個,咱們先前在雪地中看到一個,他們都被剝去了人皮,其中一個還被取去了大腿骨和天靈蓋。”


    任天翔皺眉問:“凶手會是什麽人?竟然如此狠毒,殺人也就罷了,還要剝皮取骨?”“凶手不是一般人。”菩提生輕歎道,“你注意到地上那個大坑沒有?”


    任天翔搖搖頭,任何人在突然看到那廟中情形時,注意力肯定都在那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麵,不會注意到其它東西,現在任天翔回想起來,那天井中果然有一個大坑,看周圍濕潤的土質,像是新近才挖掘。


    “那個坑就是用來活剝人皮的坑。”菩提生歎道,“佛爺曾看過一些秘法典籍有記載:先在地上掘坑,並將人直立埋入坑中,四周填土封好,僅留頭顱在外。然後割開頭頂皮膚,將水銀從頭頂皮膚與顱骨縫隙中灌進去,利用水銀無孔不入和重似金銀的特性,讓它一直滲透到人的腳下,一點點將人的肉體從皮中擠出。最後在地上留下一張完整無缺的人皮和那被脫去皮膚的血肉模糊的肉體,據記載最長會掙紮呼號三天才死。以前佛爺看到那記載,還隻當是源自古人的虛構和妄想,沒想到今日竟真看到了剝皮留下的現場。”


    任天翔強笑道:“這事跟咱們沒半點關係,咱們還是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好。”正要招呼眾人離開,就聽菩提生輕歎道:“隻怕咱們現在已不能輕易離開了。”話音剛落,就聽遠處隱約傳來低沉的號角和沉悶的鼓聲,悠悠揚揚似乎就在山下不遠。褚剛急忙登上高處張望了片刻,回頭對任天翔急道:“有不少人正向這裏走來,已經快到這山坳中了。”


    褚然一聽急忙道:“大夥兒快走,千萬莫讓人誤會!”


    此時山坳外已隱約現出飄揚的旗幡,正向這裏緩緩而來。任天翔示意大家少安毋躁,然後平靜如常道:“現在我們要走,反而會引起別人誤會,況且我們還帶著貨物牲口。不如留在這裏靜觀其變。”


    說話間就見那行人已經轉過樹林,領頭的是幾個身披黃色法袍、頭戴雞冠高帽的法師,緊隨其後的是身形彪悍、縱馬挎刀的沃羅西武士,在這陡峭的山林中,那些矮小健碩的沃羅西馬卻是如履平地。


    來人乍見任天翔一行,都十分意外,幾個沃羅西武士縱馬圍了過來,領頭那黝黑彪壯的武士首領用沃羅西語在喝問著什麽,褚然連忙陪著笑臉,用沃羅西語匆匆解釋。那武士首領聞言有些將信將疑,示意手下將任天翔一行團團圍住後,翻身下馬,與幾個法師一起進了廟門。


    “我們這下麻煩了。”趁著領頭那沃羅西武士離開的功夫,褚然匆匆向任天翔低聲解釋道,“這些人是特意來拜望在這裏隱居修行的一位禪師,看他們這排場和架勢,這位禪師在信眾心目中的地位隻怕不低。”


    話音剛落,就見先前那武士首領已旋風般從廟中衝出,三兩步便來到褚然麵前,拔刀架到褚然脖子上厲聲喝問。褚然正待解釋,就見任天翔坦然上前一步,對褚然道:“你告訴他,我才是領頭的,有什麽話可以問我。”


    褚然連忙翻譯。那武士將信將疑地打量了任天翔,然後才對褚然一連問了好幾句話。褚然回頭對任天翔翻譯道:“他問我們是什麽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無塵禪師和他的弟子是怎麽回事?誰幹的?”


    任天翔對褚然從容道:“你告訴他,咱們是來自龜茲的商販,帶著阿裏和沃羅西急需的貨物翻越昆侖山,隻是想將這些貨物賣個好價錢。我們隻是因意外才闖入這裏,來的時候廟裏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這事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不過咱們願盡最大的努力,協助他們找出凶手,還死難者一個公道。”褚然將任天翔的話翻譯了一遍,武士首領一聲冷笑,對幾個手下招了招手。幾個沃羅西武士蜂擁而上,正要將任天翔捆綁拿下,就見一旁寒光一閃,一直緊跟在任天翔身後的兩個昆侖奴已拔刀而出,擋在任天翔身前,揮刀逼退了幾個擁上來的沃羅西武士。


    武士首領一聲怒喝,一刀劈向一名昆侖奴,另一名昆侖奴立刻揮刀斜斬,直劈武士首領手腕,逼得他不得不變招收刀。他心有不甘揮刀再上,與兩名昆侖奴鬥在了一處,轉眼間三人便交手數招。兩名昆侖奴配合默契,進退有度,武士首領占不到絲毫便宜。


    剩餘沃羅西武士拔刀圍了上來,將任天翔一行團團圍困。褚剛和另外兩名刀客立刻拔刀在手,做好了廝殺的準備。這時就聽一名黃袍法師用沃羅西語對眾人嗬斥著什麽。褚然急忙對任天翔翻譯道:“他讓我們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跟他去見什麽殿下,不然殺無赦!”


    任天翔聞言笑道:“你告訴他,咱們既不是殺人凶手又不是盜匪,沒理由要像犯人一樣束手就擒。我們可以跟他去見那個什麽殿下,但決不會放下武器。”見褚然有些遲疑,任天翔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們是凶案現場第一批目擊者,他們隻是那個什麽殿下的前哨和探馬,還不敢作主將我們不加審訊就處決。”


    褚然這才將任天翔的話對那黃袍法師翻譯了一遍。黃袍法師冷著臉沉吟片刻,一揮手,沃羅西武士紛紛退後,給任天翔一行讓出了一條路。那法師翻身上馬,對任天翔一招手,示意眾人跟上來。


    任天翔對眾人低聲道:“咱們跟他去見那個什麽殿下,大家保持警惕和克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粗。”


    一行人被沃羅西武士虎視眈眈地包圍、監視著,徐徐向山下而行。穿過一個兩山相夾的山穀,就見前方豁然開朗,半山腰出現了一大片綠草如茵的河穀,昆侖山上融化的雪水在這裏聚集成河,像銀帶一樣徐徐飄向遠方。河穀中,十多座營帳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營帳前有高高飄揚的旌旗,旌旗上繡著展翅飛翔的雄鷹。


    看到那旌旗上的雄鷹,褚然臉上微微變色,忙對任天翔低聲道:“鷹在沃羅西人心目中是神鳥,隻有王族才能以它作為徽記,看來那個什麽殿下來曆還真是不小。”任天翔若無其事地道:“那殿下該不會是阿裏王的兒子吧?是的話就在再好不過了。我們要打通從於田經昆侖山到阿裏的商道,就必須要取得阿裏王的首肯和支持,我原本還在為如何見到阿裏王犯難,現在豈非正好?”


    任天翔表麵輕鬆,心裏卻有些忐忑,雖然他心中原本早有一套麵見和打動阿裏王的計劃,但現在這種情形卻是在他的計劃之外,他甚至對將要見到的“殿下”是個什麽樣的人,有什麽喜好和忌諱,也完全沒有一點概念。


    有武士縱馬先行去大帳稟報,片刻後就見數百名沃羅西武士在最中央那座大帳外持刀列隊。高原的烈風卷動著他們飄揚的亂發,使他們看起來顯得越發狂野粗獷。任天翔一行除了留下來照看犛牛的兩個刀客,其他所有人都被帶到那座大帳前。有沃羅西武士在大聲嗬斥,雖然任天翔聽不懂對方的話,卻也知道是要他們先解下武器。


    “告訴他們,咱們是尋常商旅,不是盜匪。”任天翔對褚然平靜吩咐道,“除非咱們知道那位殿下的身份,不然決不會解下武器。若要用強,唯有一戰而已。”褚然擦著滿臉油汗,低聲道:“公子萬一……”


    任天翔微微一笑:“放心,在那位殿下沒有出現之前,他們不會輕易動手。”任天翔的沉著讓褚然稍稍安心,連忙照他的意思告訴了那沃羅西武士。周圍的武士頓時群情激奮,拔刀將任天翔幾人團團圍在中央。


    就在這時,隻聽大帳中一聲嗬斥,眾武士頓時停止呼喝,紛紛後退肅立。就見帳簾掀起,一名少年在兩名武士護衛下緩步而出。那少年看模樣僅有十三四歲,卻已如成年人一般高矮,黑裏透紅的麵龐英氣逼人,劍眉下那雙修長鳳目,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雍容,加上他那綴滿金銀珠寶的華貴服飾,任誰也能猜到,這就是沃羅西武士口中的“殿下”。


    那少年先用沃羅西語斥退眾武士,跟著又用流利的唐語問任天翔一行:“你們是漢人?”


    任天翔有些驚訝於那少年流利的、甚至還帶有一絲長安口音的唐語,他忙拱手為禮:“在下是長安人,見過殿下。”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你是長安人?不知如何稱呼?”任天翔笑道:“在下任天翔,從小在長安長大,如今則行走西域,做點小本買賣。恕在下冒昧,鬥膽請教殿下的名諱。”


    “我叫霍希爾諾,雖是沃羅西王子,生母卻是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少年笑道。任天翔心思一轉,驚訝道:“莫非令堂便是當年遠嫁沃羅西大汗蒙都爾幹的靜安公主?”


    少年微笑頷首:“正是。”任天翔又驚又喜,連忙屈膝一拜:“不知殿下便是靜安公主之子,在下方才多有簡慢,還望殿下恕罪。”


    霍希爾諾不悅地問道:“你不拜沃羅西王子,卻拜大唐公主之子?”任天翔懇切道:“雖然靜安公主當年遠嫁沃羅西時,我還隻是個剛懂事的孩子,但從長輩口中,知道公主殿下是為了大唐百姓的安寧和親沃羅西,每一個大唐百姓都該感激公主的恩德。殿下既然是靜安公主之子,在大唐百姓心目中,就如同公主本人一般值得我們感恩和尊敬。”


    霍希爾諾眼眸中閃過一絲感動,微微頷首道:“想不到母親去世多年,你們還記著她的好處。”


    任天翔渾身一顫:“公主殿下已經去世?”


    霍希爾諾黯然道:“母親已去世三年有餘,因沃羅西與大唐近年來一直處於敵對狀態,所以我們還未將這噩耗上告大唐皇帝。”任天翔仰天長歎:“沒想到靜安公主菩薩心腸,卻不得高壽,實在令人惋惜悲慟。而今大唐與沃羅西竟成敵國,公主殿下在天有靈,隻怕也會傷心失望。”


    霍希爾諾一聲冷哼:“大唐與沃羅西反目成仇,責任也未必就在我邦。貴國自恃國力強盛,不將我沃羅西放在眼裏,我們難道還要甘心做大唐藩屬?”任天翔搖頭歎道:“國家大事,非我一個平民百姓可以非議和左右。在下對沃羅西並無半點成見和敵視,所以才冒險帶著貨物翻越昆侖,既想去祭拜銀月、靜安兩位公主,也是想與沃羅西互通有無。”


    霍希爾諾看了看遠處的商隊,冷笑道:“你還真是敢於冒險!幸虧你們先遇到的是我,若是先遇到黑教弟子,隻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任天翔嚇了一跳,忙拱手請教:“咱們隻是普通商人,曆盡艱辛為沃羅西帶來急需的茶葉、絲綢等貨物,那黑教弟子再怎麽蠻橫,總不至於為難對沃羅西有所幫助的客商吧?”霍希爾諾嘿嘿冷笑道:“黑教敵視一切外族。不過遇到我是你們的幸運,好歹我也算半個唐人,不會留難你們。帶著你們的貨物哪裏來回哪裏去吧,以後莫再到處瞎闖。”


    任天翔雖暗呼僥幸,但卻不會輕易就放棄。他眼珠一轉,正色道:“多謝殿下。不過我們既然已到沃羅西,怎麽也得去拜祭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薩靜安公主。殿下既不忘自己的大唐血統,定會予我這個方便。黑教再不講理,總不會留難殿下的客人吧。”


    霍希爾諾有些猶豫,正沉吟不語,一旁一個法師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麵色微變,用沃羅西語對眾武士草草吩咐了幾句,翻身上馬,往山上疾馳而去。任天翔心知他是要親自去看凶殺現場,不知回來後會對自己怎樣,見周圍沃羅西武士虎視眈眈,心中忐忑,忙小聲問褚然:“什麽是黑教?”


    褚然茫然搖頭,他身後的菩提生接口道:“黑教是沃羅西古教中的一支。沃羅西古教分為黑教、白教和花教,其中以黑古教徒行事最為詭秘莫測。莫說是外人,就是不少沃羅西王室對黑教上師也是心存畏懼。”


    任天翔驚訝道:“大師對佛教以外的教派也有研究?”菩提生歎道:“古教是沃羅西國教,佛爺既然要將佛光送到這雪域高原,豈能對它沒有了解?黑教弟子堅守古教最原始的教規,敵視一切異教,他們在古教中雖然人數最少,但勢力卻是最大,就連沃羅西王室也要讓它三分。”


    說話間就見霍希爾諾已縱馬而回,他臉色鐵青,血紅的眼眸中充滿了怒火。他已無心理會任天翔一行,一言不發鑽入大帳,片刻後就見一名老者從大帳中出來,對任天翔道:“殿下知道無塵禪師的慘死跟你們沒有關係,不過他已無心待客,你們還是原路回去吧。”


    任天翔聽對方說一口流利的唐語,模樣看上去也像唐人,他心中一動,忙問:“聽口音老先生像是長安人吧?不知怎麽稱呼?”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頷首道:“老朽原本姓張,名福喜,後蒙中宗皇帝賜姓李。多年前作為靜安公主的陪侍離開長安來到沃羅西,這一走就是將近二十年,也不知長安這些年來有何變化?家中親人可還安好?”


    “您老果然是長安人!還是當年隨靜安公主遠嫁沃羅西的侍從!”任天翔又驚又喜,連忙拱手道,“長安城變化不大,隻是比過去更加繁華。不知先生家中還有什麽親人?若信得過任某,我願為先生帶封家書,給長安的親人報個平安。”老者神情似有所動,遲疑片刻,低聲道:“那就有勞公子了,你少待片刻,待我稟明殿下,容你們在此歇息一晚,等我寫好家書,明日一早再送你們回去。”


    任天翔點點頭,悄聲問:“殿下心情似乎很不好?”李福喜微微歎道:“殿下這次千裏迢迢來到昆侖,原本是要拜請在此隱居修行的無塵禪師,去首邑沃羅西城弘揚佛法,誰知卻發生了這等變故。有人不僅要阻止殿下敬佛,還要以血腥和殺戮來恐嚇殿下,難怪殿下憤怒了。”


    任天翔有些不解,低聲問:“沃羅西人不是崇信古教麽?殿下怎麽會來拜請一位佛門禪師?”李福喜對任天翔代傳家書的承諾十分感激,加上對方就要離開沃羅西,也就無所顧忌,低聲道:“古教勢力極大,尤其是黑教,已隱然威脅到沃羅西王室的地位。殿下從小受母親熏陶,信奉佛教,對先祖霍祖諾都將佛教引入沃羅西,為沃羅西帶來幾十年的強盛向往不已。是以有心扶持佛教以擎製黑教,可惜佛門弟子受黑教排擠迫害,不是遠避他鄉,就是蓄發還俗。其他修行的佛徒修為不夠,還不足以與黑教上師抗衡。所以殿下這才千裏迢迢到昆侖山中拜請在此隱居修行的無塵禪師,誰想反而害了這位佛門高僧!”


    任天翔聞言心中一動,不由回頭望向身後數丈外的菩提生,想了想卻又搖頭。菩提生突然抬頭對他微微一笑,淡淡道:“佛爺正有此意。”


    任天翔有些意外:“你怎知我在想什麽?”菩提生微微笑道:“佛爺若連這點神通都沒有,豈敢孤身來沃羅西弘揚佛法?隻可惜你見佛爺這肮髒模樣,實在不像是佛門高僧。你卻不知我佛有三千化身,可隨遇而變,以點化眾生。”


    任天翔十分驚訝,他方才與李福喜小聲對話,因涉及沃羅西政教隱秘,所以特意避開了眾人,菩提生離二人足有三丈遠,實在不該能聽到。不過要他相信菩提生真有順風耳的神通,還不如讓他相信對方身懷高深內功,聽力比常人敏銳百倍。他想了想,笑道:“大師若真是我佛轉世,就請變個讓人肅然起敬的佛門高僧模樣吧。”“這還不簡單?”菩提生說著轉向李福喜雙掌合十道,“請借佛爺一件僧袍和一把快刀。”


    菩提生的話似乎有種不容拒絕的魔力,李福喜略一遲疑,連忙吩咐一名武士去取僧袍和快刀。武士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捧來了準備獻給無塵禪師的嶄新僧袍,連同自己腰間的匕首一起捧到菩提生麵前。菩提生也不客氣,接過匕首、僧袍轉身便走,來到河邊將自己脫了個精光,然後將僧袍放在岸邊,手執匕首縱身跳入了河中。


    有武士在失口輕呼,河裏是昆侖雪山上融化流下的雪水,冷逾冰雪。常人用它洗洗手都覺得森寒刺骨,沒想到有人竟敢跳入河中洗澡。片刻後菩提生從水中冒出頭來,就見他那寸長的短發和亂糟糟的胡須已不見了蹤影,光溜溜的腦袋像個新剝的雞蛋。在眾人驚詫的目光注視下,他赤條條跳上岸來,仔細將新的僧袍穿上,然後緩步來到李福喜麵前,雙手合十:“請施主替貧僧通報殿下,就說泥婆羅菩提生求見。”


    任天翔見他不過剃掉胡須和新生的短發,換了身幹淨僧袍,卻像是徹底變了個人,於肅穆威嚴中隱含佛門慈悲,隱然如傳說中的佛子威嚴法相。從冰涼的雪水中出來,渾身上下卻不見一絲水漬,更沒有半點哆嗦和顫抖,令人不由懷疑他是否真有莫大神通。李福喜似乎也為他這片刻間的變化震撼,忙道:“大師請少待,老朽這就替你通傳。”


    待李福喜進帳通報的當兒,任天翔忍不住小聲問:“大師,你……你真是菩提生?”菩提生微微一笑:“名字不過是個記號,貧僧究竟是誰,卻已經忘了。”


    說話間就見李福喜撩帳而出,對菩提生道:“殿下有請菩提生大師!”菩提生正待舉步,突見一旁白影一閃,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老法師已攔住去路。那法師看起來隻怕已有七旬年紀,滿臉的皺紋刻滿了高原烈風的滄桑,白多黑少的眸子中隱然有精光閃爍,全然不像是年逾古稀之人。


    李福喜對那白袍法師似乎頗為忌憚,竟不敢斥責他阻攔殿下的客人,反而尷尬地向菩提生介紹道:“這位是白教桑多瑪上師,也是殿下的古教師傅,二位大師都是有道之人,以後定可相互印證兩派教義。”


    菩提生一笑:“原來是白教桑多瑪上師,幸會幸會。”桑多瑪木無表情,用流利的唐語道:“殿下雖然敬佛,卻也不是任誰都可以裝成佛門高僧欺哄。大師既然扮成是佛門高僧,可給本師講講,什麽是佛?”


    菩提生淡然笑道:“佛就是人,人就是佛。”桑多瑪嘴角閃過一絲譏笑:“佛就是人可以理解,因為釋迦牟尼與古教沃多桑傑祖師皆是肉身成神。但人就是佛何解?莫非本師也是佛?”


    菩提生頷首笑道:"在我佛眼裏,人人皆有佛性,所以人人皆可成佛。世間事不是天定,而是人修。有第一個人堪破生死輪回,達到涅盤之佛境,他就是世間得真感覺的第一人,他就成了佛。然後他把自己的悟和覺,灑向迷蒙塵世,如同星月把光輝灑向黑夜。


    "佛不是世間至高無上者,他不能代替天代替宇宙,而隻是在世間給我們指路的燈。他的能和我們一樣,但他的悟讓他先於我們的達到,讓他不再輪回。他不能代替我們種田,也不會給我們恩惠,反而是需要我們的施舍。他和我們一樣,有一個孱弱的身子,他隻是利用世間這具皮囊,尋找他的精神。他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裏尋找,他不是要找回個性的自我,而是要找到可以容納所有人,所有人性的大我。


    “所以他能給魔機會,隻要放下屠刀,魔也可成佛;他給一切生靈機會,有心向佛,花鳥魚蟲也可成羅漢。人不是從佛性中來,但要到佛性中去,所以佛就是你,佛也就是我。”


    眾人皆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對佛的理解,都覺得眼前一亮,但跟著卻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如同夏夜裏閃電過後,留下的是一個更加混沌的世界。桑多瑪沉吟良久,又問:“饒是你說得天花亂墜,請問佛在哪裏?人又為何要成佛?”


    菩提生微微笑道:"因為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無論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皆無法逃脫。其實人生何止這七苦,隻是這七苦乃是人人皆無法逃脫的宿命吧。釋尊雖出身天下第一等富貴門第,卻也逃不脫這人生七苦。所以他自覺從高處走下來,到塵世最暗處放逐自己,最苦處停留自己;世間百般滋味,釋尊嚐了一遍又一遍。苦能弑人、惡人、毀人,如同地獄之火。釋尊卻於苦中得生,最後於菩提樹下,證得大智慧,大解脫,大覺成佛。


    "佛知而後行,行而後覺,再反哺於世人。佛誓雲:如能度盡世人(竊以為,當是渡盡世人,但不是很確定),我之功業;如能度盡世人如我,我之大功業!盲目信佛者,將釋尊敬如帝王,釋尊若要做帝王,不必等到現在。釋尊是要所有人都放下心靈的枷鎖,讓每一個靈魂都成為自己的帝王。在最苦難的時候,佛與你同體,在最幸福的時候,佛也與你同在。


    “我們的崇拜不能增加他的榮光,我們的詆毀也無損於他的功業。我們在懷疑中背身而去後,他還在某地對我們慈悲而笑。佛不是一個存在,而是處處存在;佛不在你眼裏,隻有心靈才能看到;佛也不會圖你一個承認,就向你顯靈。但他會在你最苦難的時候,伸出他那溫暖的手。”說到這菩提生微微一頓,淡淡笑道,“你若再問佛是什麽,貧僧也茫然不知。”


    05、黑教


    “說得好!”帳中傳來一聲喝彩,就見霍希爾諾已撩帳而出,鼓掌讚道,“大師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恍然有佛門禪宗頓悟之感。我這次遠行雖未能請到無塵禪師,但聽了菩提生大師妙語說佛,也算是不虛此行。”


    “殿下過譽了,貧僧妄談我佛,實乃無奈之舉。真正的佛理其實隻能意會,無法言傳。”菩提生麵帶微笑,合十為禮。桑多瑪一聲冷笑:“既然佛理無法言傳,那世間汗牛充棟的佛經,豈不是都該燒掉?”


    菩提生笑道:“佛經是指路明燈,但卻並不是道路本身。要想真正越過苦海到達彼岸,還得靠自己身體力行。不過在到達彼岸的道路上,有燈總是好過無燈。”桑多瑪還想反駁,霍希爾諾已笑著擺手道:“好了好了,兩位大師都各有高論,若是這樣辯下去,隻怕三天三夜都不會有結果。不如菩提生大師隨我回沃羅西城,在大覺寺中開壇說法,與古教上師各顯其能,相互印證切磋兩教教理,以決高下優劣。”


    菩提生頷首笑道:“貧僧正有此意。”桑多瑪冷哼了一聲,對霍希爾諾合十為禮道:“殿下,佛門弟子雖然口舌如簧,卻大都是些巧言令色之輩。要想在沃羅西開壇傳教,沒有點神通怎麽能成?本師有心以古教秘技試試菩提生佛經之外的修為,請殿下恩準。”


    霍希爾諾遲疑道:“上師有白教第一神通之稱,就連黑教上師摩達索羅也不敢小覷。菩提生大師雖然是佛門高僧,但論到神通修為,隻怕未必是上師對手,我看兩位上師不比也罷。”


    菩提生笑道:“殿下不必為貧僧擔心。雖然我佛不以個人的神通為重,但佛門弟子為了抵禦外魔的侵擾,也難免要修習一些佛門末技。貧僧願以佛門密宗微末技藝,與桑多瑪上師印證切磋。”霍希爾諾聽菩提生這樣一說,加上他少年人的心性,自然也就不再阻攔,頷首道:“好!你們就在此印證各自的神通,不過希望兩位上師還是點到為止,莫傷和氣。”


    古教原是沃羅西國教,古教上師在信眾的心目猶如神靈的化身,能親眼目睹有白教第一神通之稱的桑多瑪出手與菩提生切磋印證,紛紛鼓噪歡呼起來。


    桑多瑪似乎也從先前菩提生雪水中沐浴的驚人之舉,看出對方身懷佛門大神通。周圍雖有無數武士歡呼助陣,他卻不敢有絲毫大意。正待調息凝神,身後一個身材異常高大魁梧的弟子突然越眾而出,酣然道:“師尊在上,這等小事何勞師尊親自出手?請容弟子達龍代勞。”


    桑多瑪雖然在用各種方法試探菩提生,卻一直沒能看透對方的修為深淺,心裏始終沒底。今見大弟子達龍主動請戰,正遂其意。他略一沉吟,對菩提生微微笑道:“我這弟子從小苦修白教外門硬功,素有降龍伏虎之力,不知大師可否讓他代本師出手,試試你的佛門神通?”


    菩提生微微笑道:“當然沒問題。”桑多瑪心中暗喜,以弟子代為出手,輸了也無損於自己的顏麵。他回頭對那弟子叮囑:“大師是殿下客人,出手之際萬不可傷了大師性命。”言下之意便是怎麽羞辱都可以。


    “弟子有數。”達龍微微一笑,看來已完全領會了桑多瑪的意思。他緩步來到菩提生麵前,傲然一禮,“桑多瑪上師座下弟子達龍,請菩提生大師指點。”“等等!”二人正待動手,突聽有人一聲高喝,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任天翔越眾而出,對菩提生笑道,“大師,既然桑多瑪上師以弟子代勞,大師自然也該叫弟子出手才對,不然就有以長欺幼之嫌。”見菩提生有些茫然,任天翔回頭對褚剛使了個眼色,笑道:“褚兄得菩提生大師傳龍象般若功,也算是大師半個弟子,自然要替大師出手。”褚剛雖然木訥寡言,卻並不愚魯,立刻越眾而出,道:“不錯!大師何等身份,豈會與閑人動手?在下願以大師所傳之龍象般若功,領教白教高徒神功。”說著大步來到達龍麵前,將菩提生擋在了自己身後。


    任天翔所說的菩提生傳褚剛龍象般若功,原本是另外一層意思,其實二人並無半點師徒之實,隻是外人哪裏得知?達龍望向桑多瑪,見師父微微頷首,他便對褚剛傲然道:“既然你要替那和尚挨揍,我成全你!”說著雙臂一振,猶如餓虎下山般逼了過來。


    褚剛身材也算魁梧,但比起身形巨大的達龍來還是矮了半個頭。隻見達龍張臂便去摟褚剛的脖子,出手之際猶如猛虎撲兔。褚剛開碑裂石的大力金剛掌擊在達龍厚實多肉、堅逾鋼鐵的胸膛上,也僅使對方咧了咧嘴,又嗷叫著撲了上來。褚剛臉上不禁微微變色,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大力金剛掌,對身橫練功夫強勁的達龍,竟然沒有多大威脅。


    二人交手數招,褚剛竟隻能仗著身形的靈活左避又逃,不敢與蠻力驚人的達龍硬拚。周圍的沃羅西武士轟然大笑,七嘴八舌的嗬斥著什麽,褚剛雖然聽不懂,卻也猜到他們是在斥責自己避而不戰,這令褚剛越發急躁,幾次冒險反擊,卻都被達龍一身蠻力加不懼拳腳的外門硬功化解。


    就在褚剛左避右閃狼狽抵抗之際,突聽菩提生徐徐念道:“人身之力,不外有二,發於腰脅現於手足,是為外;發於丹田走於經脈,是為內。以外引內,力可倍增,以內馭外,可敵龍象……”


    褚剛聽這話有些耳熟,猛然醒悟這正是龍象般若功中的詞句。他心中一動,醒悟到這是菩提生在指點自己,以龍象般若破達龍的蠻力和外門硬功。雖然他修習此功時日尚短,但因龍象般若功源自釋門,與褚剛以前練的武功也有些淵源,因此他已有點根基。如今危急之際,經菩提生梵音指點,頓有瞬間開悟之感。當下收勒心神,照著龍象般若功中記載的運功之法,代替了從小修習的大力金剛掌。


    “運力之道,以內馭外,氣走八脈,瑜珈可成……”隨著菩提生誦經一般的喃喃念叨,褚剛掌勢一變,或飄忽輕盈,或重逾泰山,似虛似實,令達龍無法再提前預判,連連被褚剛擊中軟肋,身形步伐漸漸混亂。


    桑多瑪見弟子陷入被動,顯然是與菩提生的低語指點有關。他突然大聲誦念起古教經文,以期壓過菩提生的聲音。不過菩提生的梵音聽著雖低,卻似有穿牆裂石之力,在桑多瑪刺耳的嘯叫聲中,依舊清晰可辨。


    褚剛早已將龍象般若功的口訣牢記於心,經菩提生指點,他漸漸領悟其中妙處,雖隻是初窺門徑,卻已不是全靠蠻力和外門硬功的達龍可以抵擋。數招之後,隻見褚剛原本輕靈飄忽的雙掌突然變虛為實,將達龍擊得倒飛數丈,口中有血絲隱然滲出,顯然是被擊傷了內腹。


    桑多瑪連忙示意弟子將達龍扶下察看傷勢。褚剛雖然勝出,卻也累得手足酸軟,幾乎虛脫。他連忙回頭對菩提生一拜:“多謝大師指點,不然今日弟子便要給你老丟醜了。”二人本無師徒之實,不過經方才這一戰,褚剛再稱菩提生為師,就算是名符其實了。


    “善哉!善哉!”菩提生宣了聲佛號,歎道,“龍象般若功乃是佛門慈悲神通,豈可輕易傷人?看來你還未領會其中精妙啊!”


    褚剛連忙拜道:“大師所言極是,弟子今後還需向大師多多請教。”


    二人正在客氣,一個身材高瘦的古教法師已憤然而出,遙指菩提生喝道:“在下桑多瑪上師座下弟子巫豹,想領教你這位弟子的佛門神通。”


    “等等!等等!”任天翔急忙越眾而出,對桑多瑪道:“不知上師這次帶了多少弟子出門?”桑多瑪疑惑道:“八人?怎麽了?”


    任天翔釋然笑道:“幸虧上師隻帶來八個弟子,如果是帶了八百個弟子出門,我看菩提生大師這輩子就不用幹別的,專門替你教徒弟都怕忙不過來。”桑多瑪老臉一紅,沉聲道:“你放心,本師不會以車輪戰倚多為勝。方才劣徒已領教菩提生大師高足的神通,現在自該由本師親自向菩提生大師請教。”說著上前兩步,對菩提生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還差不多。”任天翔笑著退後幾步,“兩位都是各自教派的傑出代表,你們二位印證切磋,倒也符合彼此的身份。不過輸了的一方千萬莫惱羞成怒,率門下弟子報複啊!”


    桑多瑪一聲冷哼:“你把本師看成了什麽人?本師今日若敗在菩提生手下,今後我白教門下弟子見到菩提生便都退避三舍。不過本師若僥幸贏了大師,不知大師又怎麽說?”菩提生微微笑道:“貧僧若敗在上師手下,立刻就離開沃羅西,絕不再踏足沃羅西半步。若貧僧能保持不敗,隻想與上師相互交流學習雙方教派所長,以避其短。”


    “好!一言為定!”桑多瑪立刻與菩提生擊掌為約,然後退開兩步,雙手合於胸前,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菩提生微微一笑,徐徐盤膝坐下,雙目微闔,竟雙手合十瞑目打坐。這不光令桑多瑪愕然,就連任天翔等人也莫名其妙,都在心中暗問:難道他竟然要靠念經來禦敵。


    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桑多瑪已一聲輕叱,飛起一腳直踢菩提生麵門。就聽菩提生嘴裏輕喝:“呔!”左掌平推而出,擋住了桑多瑪飛來的一踢。幾乎同時,桑多瑪一掌如泰山壓頂,擊向菩提生頭頂,卻被對方翻起的右掌堪堪接住。桑多瑪借力從菩提生頭頂一翻而過,落在了數丈開外。他徐徐回過頭,眼裏神情凝重肅然,顯然沒想到竟有人盤膝打坐,也能擋住自己閃電一擊。


    桑多瑪略一調息,突然飛腿踢向菩提生後心。就見菩提生腦後似乎也長有眼睛,雙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到身後,倏然抓住了桑多瑪飛來的腳腕。由於他出手的角度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雙臂扭曲的角度完全反轉了肩肘關節。桑多瑪猝不及防,腳腕竟被抓了個正著。跟著菩提生順其使力的方向往旁一帶,就見桑多瑪踉蹌衝出數步,拚盡全力才勉強站穩。他驚駭莫名地回過頭,失聲問:“這是什麽神通?”


    “這是天竺瑜珈與中原佛門武功的巧妙結合。”菩提生微微笑道,“是由大唐高僧玄奘大師所創,貧僧將它稱為龍象般若功。”


    桑多瑪一聲冷哼,徐徐道:“果然有些名堂,值得本師請鬼神上身助陣。”說著雙手合十,瞑目望天,念起了含混不清的咒語,片刻後就見他兩眼翻白,渾身如篩糠一般抽搐顫抖,神情狀若癲狂,真如有鬼神上身一般猙獰可怖(竊以為當是恐怖之誤)。


    “上師在請鬼神附體!”周圍沃羅西武士在低聲輕呼,紛紛拜倒在地,人人皆是誠惶誠恐。這時突見桑多瑪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撲向菩提生,其迅疾無匹的身法,果然已不類真人。


    “咄!”菩提生一聲輕叱,手捏手印平推而出。桑多瑪鬼魅般的身影似被無形之牆所阻,被迫退開了幾步。他一聲厲嘯,心有不甘繼續閃電撲上去,但每次都被菩提生大巧若拙的手印推開。在數次出手無果之後,桑多瑪突然退開幾步,如惡鬼半伏於地,跟著一聲銳嘯,身形如箭一般射向菩提生胸膛,由於速度太快,旁人已看不清他的身形和出手。


    “呿!”隨著菩提生的輕喝,二人身形交錯而過。菩提生已改成了站姿,數丈外的桑多瑪卻是神情慘然,半晌方徐徐回頭過,澀聲問:“這是什麽神通?竟能令鬼神也無法迫近半步?”


    “是佛門密宗大手印,專鎮各種妖邪。”菩提生微微笑道,“上師若有心要學,貧僧可以傳你。貧僧對你請鬼附身的神通也很感興趣,希望能與上師相互交流學習。”桑多瑪緊盯著菩提生的眼眸,臉上漸漸泛起心領神會的微笑。對菩提生合十一拜,垂首道:“大師果然是佛門有道高僧,能與大師印證切磋,是本師的榮幸。”


    二人相視一笑,頗有相見恨晚之感。一旁觀戰的霍希爾諾長鬆了口氣,對二人笑道:“兩位大師一位是我的貴客,一位是我的古教師傅,今能相互學習交流,攜手合作,實乃我沃羅西之幸。”說著對隨從一聲高喝,“設宴,我要宴請兩位大師!”


    任天翔雖然不懂武功,但從二人的神情卻已猜到了結果。顯然菩提生比桑多瑪技高一籌,不過為了籠絡這位白教上師,菩提生不僅不提方才的勝負,還在眾人麵前給桑多瑪留足了麵子。桑多瑪感激其寬宏大量,自然不好再刁難菩提生。見褚然等人都在低聲打聽方才賭鬥的輸贏勝負,任天翔對眾人笑道:“大家不要再問輸贏勝負了,菩提生大師不勝而令人折服,與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兵法最高境界,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跟著大師沾光,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褚然恍然大悟,褚剛等人卻依舊還有些疑惑。這時沃羅西武士已在空地中升起了幾堆篝火,將隨軍帶來的牛羊肉架到了篝火之上。那濃烈的肉香味,很快就在四周飄散開來。


    霍希爾諾親自宴請菩提生,並由桑多瑪和李福喜等高級幕僚作陪。任天翔等人則由幾個武士款待,雙方雖然語言半通不通,但沃羅西人生性豪邁,加上有烈酒做媒,沒多久便與褚剛等人勾肩搭背,親如一家。


    歡宴從黃昏直到深夜,任天翔雖然在應付著沃羅西武士的敬酒,心思卻在遠處霍希爾諾那邊。就見菩提生雖然不沾腥葷,卻也以茶做陪;少年老成的霍希爾諾一直神情凝重,雖在與菩提生和桑多瑪等人飲宴,眉宇間卻始終有一絲抹不去的憂色。酒宴未及半酣,便與菩提生和桑多瑪躲進了大帳,帳外甚至留有幾個精悍的沃羅西武士守衛。


    月上中天之時,歡宴終於在不知不覺中結束。篝火隻剩餘燼,不少沃羅西武士酣然醉倒,竟在高原朔風中露天而臥,其不畏高寒的體質,令任天翔等人暗自咂舌。不過他們卻不敢效法,老老實實在背風處紮下營帳,以抵禦高原夜晚的酷寒。


    任天翔與褚剛等人擠在一個營帳中,聽著眾人此起彼伏的鼾聲,久不能寐。半夜時分,突見帳簾微啟,一道灰影寂然無聲地飄入帳中,在帳門邊伏地而臥的兩個昆侖奴毫無所覺,任天翔卻坐了起來,悄聲笑道:“我一直在等著大師呢。”“看來什麽都瞞不過你這小子,隨我來。”菩提生悄然一笑,飄然出了營帳。任天翔剛起身要跟上去,卻驚動了兩個像黑豹一樣警覺的昆侖奴。他連忙對二人示意:“我去方便,你們不用跟來。”說著躡手躡腳地出了大帳,尾隨菩提生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遠離營地的高坡後,菩提生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問:“說說看,你猜到多少?”任天翔皺眉沉吟道:“霍希爾諾要借助佛教來對抗沃羅西古教,尤其是黑教,所以千裏迢迢來昆侖拜請在此隱居的無塵禪師。誰知卻來遲一步,無塵禪師和他的弟子已經被殺。不過那霍希爾諾雖然年少,卻有一代雄主的風骨,在這種情形之下還敢請大師去沃羅西首邑沃羅西城弘揚佛法,我看他早已下了與淌撇渙攪5木魴摹i6嗦曄前捉躺鮮Γ氡匕捉桃彩芰撕誚灘簧倨堊梗圓畔虢柰跏抑Υ蜓裹教。為了這個目的他不惜與佛教結盟,這也是先前他雖屢次出手試大師神通,卻不願與大師生死相搏的原因。”


    菩提生有些驚訝,搖頭歎道:“你僅憑別人的隻言片語和蛛絲馬跡,就猜到了掩蓋在表相之後的大部分隱情,實乃天縱奇才!看來佛爺還真沒有看錯你這小子!”任天翔再次聽到這熟悉的口吻,頓時倍覺親切。他對菩提生做了個鬼臉,笑道:“是不是你這和尚已答應了霍希爾諾的邀請,要去沃羅西城弘揚佛法,卻又覺沃羅西城危機四伏,像桑多瑪這樣的盟友也未必靠的住,所以想拉上我這個幫手?”


    菩提生微微頷首道:"不錯,簡單說來,沃羅西痰氖屏σ岩然威脅到大汗的權威和地位,沃羅西大汗蒙都爾幹欲借佛教和白教之力與黑教對抗,他特令兒子霍希爾諾到這裏拜請無塵禪師出山相助。誰知走漏了消息,被絛茲訟紉徊繳焙α宋蕹眷Α7鷚盞皆諼致尬鞔u南宰詡嘔ご笫Φ氖樾牛靡ノ致尬骱胙鋟鴟ā;糲6當閶敕鷚ノ致尬鞽強炒還緗裎致尬鞽欠鸞淌轎3喚齜鵜諾蘢尤巳俗暈#苑鷚蘼廴綰我慘ネ致尬鞽牽狗鴟ㄔ諼致尬髦匭掄孟院禿胙铩!


    任天翔點頭歎道:“大師果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可惜小子隻是個俗人,此去沃羅西城既然如此凶險,大師請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菩提生淡然一笑:“佛爺知道你小子是不甘平庸之輩,也知道你冒險來沃羅西是為了什麽。隻要你幫佛爺達成心願,你要的東西還不是順理成章?”


    任天翔嘻嘻笑問:“任某既年少無知且又手無縛雞之力,大師為何如此看得起在下?”菩提生嘿嘿笑道:“你小小年紀就能籠絡不少人忠心追隨,僅此一點就已不同凡響,加上你敢冒奇險的勇氣和眼光,他日必為一代梟雄。正所謂上善用人,中善用智,下善用武。英雄最大的本事不是武功,也不是智謀,而是如何令武功高強之士和智謀出眾之才為己所用。公子深諳上善之道,若遇亂世機緣,即便不能成為一代雄主,也必成為割據一方的豪強。”


    菩提生的話令任天翔眼前似豁然一亮,以前他用薩克太子打理大唐客棧,用褚氏兄弟管理商隊,原本隻是出於懶惰的本性。他知道自己從小遊手好閑,沒學到半點生存的本領,隻能借別人的本領來幫自己賺錢。今聽菩提生這一番話,突然才意識到最大的本領所在。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菩提生意味深長地笑道:“大師給我戴如此大一個高帽,便是要讓我為你一用吧?”


    菩提生嗬嗬笑道:你今日為我所用,他日難保不會用到佛爺。其中利害輕重,相信你自會權衡掂量。"


    任天翔沉吟片刻,點頭歎道:“大師能將無人知曉的武功秘籍慨然相贈,這等君子之風世所罕見。任某能為大師所用,實乃一大幸事。任某若有幸去沃羅西城,願受大師差遣。”菩提生毫不意外地淡然一笑:“佛爺已說動殿下同意,讓你們隨行去沃羅西城拜祭銀月公主和靜安公主。殿下眼下雖然還沒將你放在心上,不過相信將來他會看到你的價值。”


    “千萬別!”任天翔連忙擺手,“在下再怎麽說也是唐人,殿下如今用人之際,或許不會追究我的出身來曆。但他日一旦得勢,我隻怕唯有死心塌地為他所用,才能保得項上人頭。”菩提生有些驚訝地望著任天翔,微微頷首道:“公子目光高遠,令佛爺也不禁歎服。”說著抬頭看看天色,“天色將明,公子請回吧,莫讓你那兩個護衛擔心。”


    任天翔這才發現,有兩道人影一直守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隱然便是昆侖奴兄弟。他心中突然有些感動,回頭對菩提生拱拱手:“那在下先走一步,大師也早些歇息吧。”說完正待要走,突見菩提生麵色乍變,輕聲道:“等等!”


    “怎麽了?”任天翔莫名其妙。“你聽!”菩提生遙指夜空。任天翔側耳一聽,隱隱約約聽到夜空中飄來一絲笛音,幽咽啞暗,似來自地獄惡鬼的哭號。他連忙與菩提生登上高處,笛音頓時清晰起來,任天翔細聽之下更是吃驚,這正是在昆侖雪峰上聽到那個詭異的笛音!


    笛音不成曲調,漸漸由遠及近。不遠處商隊宿營的營地中突然傳來一聲驚怖至極的尖叫。一個黑影自營地中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向著笛音傳來的方向發足狂奔。雖然看不清那黑影的麵目,不過從其佝僂的身形來看,定是向導巴紮老爹。


    “公子待在這裏,佛爺追上去看看。”菩提生說著發足向巴紮老爹追去。這時兩個昆侖奴也飛奔過來,一左一右在任天翔身邊緊張侍立,二人臉上都有著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此時沃羅西人的不少營帳中已亮起了燈火,顯然他們也聽到了那詭異至極的笛音,不過卻無人前去查看。此時巴紮老爹和菩提生的身影,也已消失在遠處的叢林中。


    任天翔在兩個昆侖奴護衛下匆匆回到營帳,見桑多瑪與八名弟子正圍在霍希爾諾營帳外,咿咿呀呀地念誦著什麽經文。他見李福喜正好在營帳外安排眾武士警戒,忙過去小聲問道:“那笛音是怎麽回事?似乎大家都很懼怕?”李福喜麵有懼色對任天翔低聲道:“那是黑教秘傳之拘魂笛,傳說法力高深的黑教上師,能借它在百裏之外拘人魂魄。這笛音竟敢騷擾殿下,看來黑教已欲對殿下不利。”


    “拘魂笛?”任天翔皺起眉頭,雖然他一向不信什麽怪力亂神,但見周圍這些彪悍的沃羅西武士個個都麵有懼色,他也不禁在心中暗問:難道那笛音真有神鬼之力?


    嘶啞的笛音突然高亢,刺得人心神一跳,難受得恨不能雙耳俱聾。又一聲霹靂般的暴喝陡然響起,將笛音生生壓了下去。雖然那聲暴喝遠在數十丈開外,卻也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聽到這喝聲,一旁的褚剛頓時又驚又喜,對任天翔激動道:“這是佛門獅子吼!專破一切邪魔外道鬼魅之音,我長這麽大,也還是第二次聽到。”


    笛音終於寂滅,就見菩提生一手挾著個佝僂的老者大步而回,卻正是巴紮老爹。這時霍希爾諾已在眾武士蜂擁下從帳中出來,見狀問道:“怎麽回事?”“有人裝神弄鬼,驚擾了殿下。”菩提生說著將巴紮老爹交給桑多瑪,“可惜貧僧去晚了一步,讓他給跑了,隻將巴紮老爹給救了回來。不過老爹似中了什麽邪術。上師深諳古教秘術,想必知道一二。”


    桑多瑪探了探巴紮胸口,一聲長歎:“是歎謝曄酰鴉畈還褚埂!比翁煜櫛叛孕南瞞鋈唬從鍾行┎喚猓ξ實潰骸澳塹岩粽飫鎪腥碩繼攪耍尉橢揮邪馱係辛蘇廡笆酰磕悄塹岩艋夠嵫u耍咳羲婺苧u耍紋〉氖嵌運蠲揮型脅的巴紮老爹?”


    桑多瑪枯萎的老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冷冷道:“這等馭使鬼神的高深秘術,外人豈能想象其中精妙?本師就算告訴你,你又能理解幾分?”


    任天翔看不慣桑多瑪居高臨下的嘴臉,正待反譏相諷,突見菩提生在對自己微微搖頭。心頭霎時一亮,立刻猜到桑多瑪是在借機裝神弄鬼,以維護古教在眾人心目中的神秘,自己若再質疑,隻怕就會惹禍上身。他也是機靈之輩,忙改口道:“上師請恕小子愚魯,這等高深秘術確實不是常人能理解。還請上師施展無上神通,救救巴紮老爹。”


    桑多瑪麵色稍霽,淡淡道:“這人不過是個即將升天的奴隸,不值得本師耗費神力施救。”任天翔麵色一沉,正色道:“巴紮老爹是我的奴隸。我願傾其所有,請上師救他性命。”任天翔說著指向不遠處自己的犛牛和貨物,“我從西域帶來了絲綢、香料、茶葉等貨物,原本是想做為祭拜我大唐兩位公主的祭品。不過如今巴紮老爹生命垂危,這些貨物我願獻給上師,隻求上師施展無上神通,救他一命。”


    眾人聞言都有些驚訝,桑多瑪更是疑惑問道:“一個年輕力壯的奴隸也抵不了一匹犛牛的價錢,你願用十匹犛牛和貨物來換這老奴的性命?”


    “不錯。”任天翔淡淡道,“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追隨我的人,無論他是我的奴隸還是我的夥計,或者是我的朋友。”


    “善哉善哉!”菩提生合十歎道,“施主有此仁心,令貧僧為之感動,相信桑多瑪上師定會成全。”


    霍希爾諾也道,“願用自己所有財物來救一個奴隸性命的主人,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上師定不會令他失望吧?”


    桑多瑪無法再拒絕,任天翔這招貌似大方的舉動,卻把他逼到不得不出手的境地。不過他也是世故之輩,當即哈哈一笑:“既然你有這等仁心,本師哪能要你財物?將那老奴送到我帳內來吧,本師與弟子們至少要做法三天,才能找回他的魂魄。”


    見桑多瑪示意弟子們將巴紮老爹抬走,任天翔忙對霍希爾諾一拜:“多謝殿下出言相助!”霍希爾諾點點頭,望向任天翔的目光已有所不同。他沉吟道:“你那些貨物,真是獻給我母親和曾祖母的祭品?你曆盡艱辛就隻是為祭拜大唐兩位逝去的公主?”


    任天翔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這批貨物確實是獻給兩位公主的祭品,不過我曆盡艱辛千裏迢迢來到沃羅西,當然不止是為祭拜兩位公主,也想恢複沃羅西與大唐中斷已久的商路,讓兩位公主在天之靈,真正得到安息。”霍希爾諾眼中閃過一絲感動,遙望虛空徐徐道:“母親一定很高興有故國臣民來看望她,不過現在父王還無心與大唐通商。唯有等到國內形勢穩定後,我才好向父王進言。”


    任天翔聞言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機緣巧合,剛進入沃羅西就遇到大汗之子,並且這麽快就贏得了他的承諾。愁的是沃羅西形勢不知何時才能平定,霍希爾諾的承諾又何時才能兌現。


    天色漸明,照原計劃霍希爾諾應該率眾原路返回了。不過由於桑多瑪要施法找回巴紮老爹的魂魄,所以眾人不得不繼續在此等候。聽著桑多瑪帳內那咿咿呀呀的跳神聲,任天翔不解地向菩提生請教:“巴紮老爹真是丟了魂魄?”菩提生詭秘一笑:“他隻是中毒而已,不過這毒十分罕見,貧僧也沒把握,隻好任由桑多瑪上師施展無上神通。”


    任天翔恍然大悟,跟著又有些奇怪:“那晚的笛音為何能將巴紮老爹吸引過去?對旁人卻沒多大效果,隻是讓人覺著渾身難受罷了?”菩提生沉吟道:“巴紮早已對這種笛音懼若鬼神,聽到它的召喚便身不由己,立刻趕過去拜偈。”說到這菩提生雙目一閃,“奇怪!以那吹笛妖人的本事,殺巴紮隻是舉手之勞,何須用什麽毒?還是如此罕見之毒!”


    任天翔心中一動,陡然一跳而起:“他是要將殿下和桑多瑪等人留在這裏!不過他沒這實力,隻好用這等裝神弄鬼的手段。昨晚他吹笛招人,隻怕不是衝著巴紮老爹而來。若非為大師打斷,殿下身邊那些信奉黑教的武士和隨從,隻怕還有人會趕過去拜偈!他便用毒藥將人放倒,卻又不立刻殺害,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將我們所有人留在這裏。”


    菩提生遲疑道:“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麽?”“我不知道。”任天翔匆匆道,“大師快帶我去見殿下,他或許能猜到對方的真正意圖。”


    有菩提生的引薦,任天翔順利見到了霍希爾諾。聽完任天翔和菩提生的分析,霍希爾諾臉上陡然變色,失聲道:"我這次遠行,父王派出了身邊最精銳的武士和黑教的勁敵桑多瑪上師隨行。不僅如此,父王還離開首邑沃羅西城千裏相送,並順道去亞都貝擦城視察朗氏和末氏兩位領主的封地,難道歎掛沒髀遙俊


    任天翔與菩提生對望了一眼,都不禁點頭。霍希爾諾方寸大亂,急忙對隨從高喝:“拔營!立刻趕去亞都貝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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