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消息,任天翔當天晚上就從碧雅蘭那裏得到了確認。這與他的計劃有些出入,他原本隻想救出薩克太子,最多再包括幾個掩護太子身份的石國貴族。不過在碧雅蘭和突力看來,如果有機會救出所有石國俘虜,當然不會錯過,所以二人自作主張,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同胞,沒想到高仙芝竟爽快地答應了。


    聽完碧雅蘭略帶得色的匯報,任天翔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焦慮之色布滿眉宇。他知道高仙芝不是個輕易屈服的家夥,答應得越爽快反悔的幾率就越大,他已經猜到了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的真正意圖。


    碧雅蘭見任天翔麵色憂慮,歉然道:“我們臨時決定,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我知道這會打亂你的計劃,不過你肯定有辦法讓他們所有人安全脫身。”“我也想幫你們全部平安脫身,但現在根本就不可能。”任天翔攤開龜茲地圖,指著地圖歎道,“高仙芝答應釋放所有石國俘虜,是要用他們拖住你們的腳步,為他贏得追擊的時間。隻要他連夜在龜茲四周設下眼線,這麽多老弱病殘就肯定逃不過他的追擊。別說給你們三天,就是給你們三十天,他也有把握將俘虜重新抓回來。”


    碧雅蘭微微變色,忙問:“那怎麽辦?”任天翔一聲冷哼:“如果你們再這樣自作主張打亂原定計劃,就算諸葛孔明再世也幫不了你們。”


    碧雅蘭忙賠笑道:“公子有偷天換日、瞞天過海之才,定有辦法救出太子。我保證,以後定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決不再自作主張。”誰都喜歡奉承,尤其是美女的奉承,任天翔也不例外。見這驕傲自負的太子妃居然向自己低頭賠笑,他麵色稍霽,低頭對著地圖看了半晌,沉吟道:“要想救出太子,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就怕你們舍不得下這血本。”


    碧雅蘭連忙道:“太子是我石國複國希望,多大的血本我們都舍得下。”“就連突力都可以犧牲?”任天翔追問。碧雅蘭怔了一怔,決然道:“沒錯,隻要能救出太子,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可以犧牲。”


    “那好,我有救出太子的辦法了。”任天翔說著詭秘一笑,“不過為了防止泄露天機,這辦法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連我也不能知道?”碧雅蘭不悅問道。


    “沒錯!你也不能知道。”任天翔笑道,“我當然不是不相信你,隻是怕你知道底細後,難免會在同伴麵前流露出一些異樣,弄不好就穿幫了。”碧雅蘭咬著牙沉吟片刻,遲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隻能相信我。”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令人討厭的壞笑,“如果你堅持要知道我的計謀,我當然可以向你和盤托出,不過屆時發生了什麽意外,就千萬不要怨我。”


    碧雅蘭盯著任天翔那調侃的目光,突然有種給他一巴掌的衝動。這可惡的少年雖整天嘻皮笑臉,沒一分正經,卻偏偏有許多精靈古怪的計謀,每每於幾無可能的絕境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令人既欽佩又有些不服。不過碧雅蘭權衡再三,萬無一失地救出太子的願望,總算超過了女人天生的好奇,她無奈點頭道:“好,我信你!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不過我要提醒你,萬一太子有什麽意外,我決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太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任天翔微微笑道,“現在你先給我沏壺好茶,然後給我捏捏肩背,待我神清氣爽之後,再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麽。”


    碧雅蘭鳳眼一瞪,任天翔已搶先質問:“剛答應要一切聽我吩咐,難道這第一件事就做不到?若是如此,大家幹脆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大不了我任天翔為你們的太子陪葬就是。”


    “你想得美!你那條賤命怎能與太子相提並論!”碧雅蘭一咬玉齒,無奈去沏茶,少時她將新泡的香茗捧到任天翔跟前,恨恨道,“隻要能救出太子,你怎麽糟踐我都沒關係。不過太子若有任何意外,我會讓你死得很慘!”任天翔嘻嘻一笑:“是死是活以後再說,現在先給我捏捏肩,鬆鬆骨,然後再替我磨墨。看我的錦囊妙計,怎麽救下你的太子。”


    獵獵朔風,拂過廣袤無垠的大草原,給入秋的大草原又增添了幾分寒意。初升的朝陽投下的慘淡霞光,不過是給了大草原一分回暖的假象。一百多名衣衫襤褸的石國俘虜,俱被這假象迷惑,人人眼裏湧動著希冀的微光,他們已經知道高仙芝將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一小隊武士出現在地平線盡頭,有人認出那是來自石國的武士,不由淚如泉湧,似看到了歸國的希望。昨晚他們聽突力說要救他們歸國,還都將信將疑,如今再無懷疑,紛紛湧向那些石國武士。


    突力示意大家少安勿躁,然後縱馬迎上自己的同伴。就見一名眉目清秀的武士來到突力麵前,低聲道:“這裏有三個錦囊,請將軍先打開第一個錦囊,然後照錦囊裏的指示嚴格執行。”說著將一個密封的錦囊遞到突力手中。那武士雖然臉有塵土,唇上有須,但突力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太子妃假扮。突力疑惑地打開錦囊,雖然太子妃的舉動十分奇怪,不過突力沒有再問,立刻照著錦囊中所寫,回頭對押送眾俘虜出城的高仙芝道:“不勞高將軍遠送,咱們就在這裏作別吧。”


    高仙芝勒住馬,示意手下兵卒解開俘虜身上的繩索,然後對突力懇聲道:“本將軍已經依照約定放人,希望你們也信守承諾。”突力點頭道:“你放心,隻要我們平安離開,不遇阻攔和跟蹤,三天後自然會有人將高老夫人送還。”說完勒轉馬頭,對眾人一揮手:“咱們走!”


    目送著眾人漸行漸遠,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高仙芝始終沒有向部將下達跟蹤尾隨的命令,在母親安全歸來之前,他不想節外生枝。他堅信,昨晚在離開龜茲的各條道路上布下的暗哨,足以保證這些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猜到在這些俘虜中間,一定隱藏著一個僅次於石國國王的重要人物,不然這些武士不會如此堅忍不拔,千裏營救。


    僅次於國王的人物,肯定就是石國那下落不明的太子,如果能將石國最有名望的太子作為人質牢牢控製在手中,就不怕石國那些叛逆再起異心。高仙芝手捋飄逸的髯須,嘴角邊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望向身旁的封常清,他淡淡問:“沿途都布置妥了?”封常清點頭道:“將軍放心,我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沒人可以逃過咱們的眼線。不僅如此,我還準備了數十條最好的獵犬,一旦老夫人安全歸來,咱們就可發動追擊。有這些獵犬之助,他們就算逃出千裏之外,也別想甩掉咱們。”


    “好!三天之後,我將親率虎賁營進行一場大圍獵!”高仙芝自信一笑,調轉馬頭向部將下達了一個簡潔的命令:“收兵!”


    突力率眾人翻過一片草坡,遠離高仙芝部眾視線後,立刻勒馬停了下來。雖然他還不太理解碧雅蘭的錦囊妙計,但依舊毫不猶豫地執行,太子妃的智計謀略,早已令他折服。


    隨著突力一聲令下,眾人亂哄哄地停了下來,由於錦囊中有特別的叮囑,突力沒有與太子和太子妃相認,而是照著錦囊中的吩咐,對眾人道:“咱們雖暫時得到自由,但卻還沒有脫離危險。在離開龜茲的每條道路上,都是高仙芝的眼線,無論咱們從哪條路走,都很難逃脫高仙芝的追蹤。所以,咱們必須分頭走,以免被高仙芝一網打盡。”


    “分頭?怎麽分?”眾人紛紛問道。突力環顧眾人,舉手分派道:“紮多托,你帶一路人馬向北走弓月城,經突騎施繞道歸國;圖瓦,你帶一路人馬向西沿赤河逆流而上;納多那,你帶一路人馬沿玉河向南,從西番繞道大小勃律歸國;我率一路人馬向東,往玉門關方向而去。”


    “去玉門關?那豈不是與歸國之路背道而馳?”眾人紛紛問。


    突力微微頷首道:“沒錯,我將率一路人馬往東,深入大唐腹地,希望能為大家引開追兵。”眾人盡皆變色,有武士更是出言勸阻。突力猛然拔刀望空一斬,斷然喝道:“時間緊迫,由不得大家慢慢討論,立刻照我分派分頭行動,不得再有半點拖延,違令者斬!”


    眾人無奈,隻得照突力的分派分成四路。薩克太子原本不想丟下眾大臣,不過見突力將自己分到了往東一路,那是最沒有希望歸國的路,他也就不再言語,為眾人引開追兵,甚至一路往東去長安麵見大唐皇帝,狀告高仙芝的逆行,正是他心中的願望。


    少時分派完畢,眾人終於分頭上路,走向四個不同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在龜茲高高的城樓之上,高仙芝手撫髯須遙望地平線盡頭,雖然早已看不到那些逃犯的蹤影,不過他的眼線分布在龜茲周圍百裏範圍,無論那些逃犯從哪條路走,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


    “將軍快看!”身後封常清突然叫道。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就見北邊地平線盡頭,一股狼煙衝天而起,直達九霄。那是北麵眼線發出的信號——北方發現了石國逃犯的蹤影。


    立刻有將領將地圖在高仙芝麵前鋪開,他望著地圖沉吟道:“往北,看來他們是走弓月城方向,經突騎施繞道歸國。不過一天時間才走出不到百裏,就算途中沒有伏兵,也決沒有可能逃過咱們的追擊。”話音剛落,就聽有部將又在驚呼:“將軍快看!南邊也有狼煙!”


    沒過多久,就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均有狼煙衝天而起。高仙芝遙望四方冷笑道:“分成四路想擾亂咱們的視線,真是幼稚。”說著他回頭望向封常清:“你說,他們的太子,最有可能在哪一路?”封常清沉吟道:“四路人馬,往東一路最沒有歸國的希望,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


    “沒錯!”高仙芝笑道,“他們已猜到咱們必在其歸國路上設下埋伏,往東與他們歸國之路背道而馳,咱們的伏兵相對薄弱,所以他們的太子必在其中。也許他們的太子還想去長安麵見聖上,所以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條路,必有他們的太子。”封常清點頭道:“現在就等老夫人平安歸來,咱們便可開始這場圍獵了。但願石國人像傳說的那樣,始終信守諾言。”


    “對這一點我倒是不擔心。”高仙芝微微歎道,“石國人最是迂腐,他們許下的諾言,還從未失信於人。”話音未落,就聽有將領驚呼:“將軍快看,東方又有狼煙燃起!”高仙芝舉目望去,果見東方又有一股狼煙衝天而起,他略一沉吟便猜到原委,不由撫須冷笑道:“想用不斷分兵來擾亂咱們視線,真是小看了本將軍。”


    東方百裏之外,突力看完第三個錦囊,回頭對薩克太子和碧雅蘭道:“殿下,咱們該在這裏分手了。”經過一路上不斷分兵,如今突力身邊隻剩下一名武士保護著太子和太子妃。他遙望東方輕歎道,“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為殿下要去長安麵見唐明皇,現在,我與紮多將冒充太子繼續往東,為殿下引開追兵。”薩克急道:“那你們豈不十分危險?”


    突力感動地低頭一拜:“突力謝謝殿下關心,石國有無突力都可以複國,但沒有殿下卻是萬萬不能。請殿下以複國大業為重,不要為我們的安危分心。”“是啊!”碧雅蘭也道,“沒有突力和眾大臣引開追兵,殿下萬難逃過高仙芝的追蹤。”


    薩克搖頭苦笑道:“高仙芝用兵如神,豈會給我留下逃生之路。我還不如繼續往東走,若能僥幸逃到長安麵見唐皇,興許還能為死難的國人討還公道。”“殿下雖有此心,恐怕也萬難實現。”碧雅蘭握住丈夫的手,輕歎道,“就算咱們僥幸逃到長安,恐怕唐朝皇帝也決不會為了亡國之人,就懲處為他開疆拓土的名將,這一去多半是自投羅網。如今所有去路雖有高仙芝的伏兵和眼線,但有一處卻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盲區。”


    “是哪裏?”薩克太子忙問。碧雅蘭回首指向來路,欣然道:“就是他安西都護府所在。”“龜茲!”薩克太子恍然大悟。“沒錯!”碧雅蘭道,“高仙芝決想不到殿下逃離虎口,會回到龜茲隱匿,他更想不到龜茲城內有人接應,已安排下可靠的落腳點。用任公子的話來說,這叫燈下黑。”


    在逃亡的路上,薩克太子已從碧雅蘭口中知道了任天翔,他不由歎道:“任公子果有過人之才,不過其他人恐怕就……”


    碧雅蘭黯然點頭道:“任公子無法救下所有人,所以隻有犧牲他們為殿下引開追兵。他們中許多人遲早會被高仙芝抓回去,所以任公子要咱們一路上都宣稱殿下要去長安,這樣就能借他們之口,把殿下去長安的假信息傳給高仙芝。殿下若不想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就該以複國大業為重,先去龜茲隱匿,待唐軍鬆懈後再伺機歸國。”


    薩克太子含淚道:“愛妃所言極是,我不會讓大家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不過就算龜茲是高仙芝的盲區,可龜茲城守衛森嚴,咱們如何才能通過城門關卡進城去呢?”


    碧雅蘭釋然笑道:“這個任公子已有安排,他說咱們與突力分手後,會有馬車前來接應,屆時咱們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城。”


    薩克太子皺眉問道:“那是什麽馬車?難道可以不經盤查就進入戒備森嚴的龜茲城?”碧雅蘭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馬車,不過我相信任公子的安排,他總是能於山窮水盡之時,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徑。”


    “殿下保重,突力去了!”突力遙遙一拜,率假扮成薩克太子的托多縱馬向東疾馳而去。薩克太子眼中泛起點點淚花,對突力一拜:“將軍保重,祝你們擺脫追蹤,早日回歸故國,我會在都城為你們接風!”


    與突力二人揮手作別後,薩克太子與碧雅蘭回頭望去,就見地平線盡頭,一輛馬車徐徐而來。那是護送高夫人回龜茲的馬車,褚然褚剛兄弟充任車夫,依約前來接應薩克太子。有高夫人做掩護,他們的馬車進城時不會受到任何盤查。高仙芝再如何用兵如神,也決想不到自己母親會成為薩克太子的掩護和同謀。


    第二天一早,薩克太子便借高夫人馬車順利進入龜茲,並在碧雅蘭帶領下來到了大唐客棧。當薩克太子看到任天翔,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認出了當初為自己傳遞消息的那個少年,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家大客棧的小老板。“殿下安心在我這裏住下來,隻要你不泄露自己身份,就不用擔心安全。”任天翔說完轉向碧雅蘭,攤開手:“我已依約救出太子,你是不是該給我七日還的解藥了?”碧雅蘭歉然一笑:“對不起,我沒有解藥。”


    “什麽?”任天翔乍然變色,厲聲道,“你們竟要背信棄義,置我於死地?你要搞清楚,如果我有什麽不測,你們也別想安然脫身。”


    碧雅蘭無辜地攤開雙手:“公子誤會了,我沒有加害公子的半點意思。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麽七日還,那隻是我為了讓公子盡心盡力幫助營救太子殿下,臨時編造的一個謊言,所以也就沒有什麽解藥。當初我逼你服下的那枚藥丸,不過是一枚強身健體的小還丹罷了。”


    任天翔聞言又喜又惱,喜的是自己以為的致命毒藥無藥而解,惱的是自己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卻被碧雅蘭一個小小的騙局蒙得白白擔心了好些天。他恨恨地哼了一聲:“這麽說來,當初你的承諾,也隻是為了讓我賣命許下的謊言咯?”碧雅蘭臉上一紅,咬著嘴唇尷尬地低下頭。薩克太子見狀忙問:“什麽承諾?”


    任天翔恨這女人成功地騙了自己一回,也就不再客氣,冷笑道:“您老婆當初為了讓我救你脫困,許諾在我成功將你救出之後,給我做一輩子奴婢作為報答。我是聽聞石國人素來以信義立國,何況是堂堂太子妃親口許諾,這才冒死出入都護府,為殿下的安危奔前忙後。如今殿下脫困歸國隻在早晚,就不知太子妃會不會履行當初的承諾?”


    薩克太子聞言僵在當場,碧雅蘭更是羞得無地自容。任天翔冷笑著開門離去,將薩克太子和碧雅蘭留在了客房中。他不奢望薩克太子會割愛,隻希望薩克太子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愛耍小聰明的女人,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欺騙了任天翔兩回,任天翔一生中還從來沒這麽笨過。


    施施然來到樓下大堂,就見大堂中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吃飯的客商。任天翔見小芳在櫃台前算賬,便湊過去問:“最近生意怎麽樣?”


    你還知道關心生意?“小芳撅著嘴將賬本扔到任天翔麵前,”自從前日那幾個波斯刀客離去後,生意就一落千丈。客棧本來就已經入不敷出,你還要養些沒用的閑人,照這樣下去,咱們都得喝西北風。"


    客棧的生意不好,任天翔也有所察覺,卻沒想到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翻了翻賬本,有些疑惑道:“怎麽會這樣差?”小芳沒好氣道:“你這個東家整天忙著帶漂亮婢女遊山玩水,生意怎麽好得了?”


    任天翔知道這小妮子又在吃飛醋,不由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個東家不在,不還有掌櫃麽?”小芳眼眶一紅,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我爺爺是掌櫃不是駱駝,就是駱駝也都還有喘口氣的時候。何況我爺爺感染風寒,已經臥床三日。”


    “周掌櫃病了?”任天翔有些意外,“為什麽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影響你玩樂的心情。”小芳沒好氣地道。任天翔心中大叫冤枉,不過卻又無法分辯,畢竟這幾日他做的是掉腦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尷尬地摸摸鼻子:“你爺爺好些沒有?我這就去看看他。”


    “不勞東家操心,我會照顧好爺爺。”小芳說著丟下任天翔,去招呼兩個剛進門的客人。這種小事原本是由跑堂的李小二去應付,不過因為生意清淡,李小二不知跑哪裏偷懶去了,所以小芳隻好親自出馬,一邊招呼客人入座,一邊叫李大廚準備酒菜。


    任天翔知道小芳在生自己的氣,隻得先去看望老掌櫃。還好周掌櫃隻是年紀大了,稍微一點頭痛腦熱就臥病在床,並無大礙。難得任天翔親自到床前噓寒問暖,周掌櫃心中感動,拉著任天翔的手歎息道:“我老了,原本還以為自己可以再做幾年,誰知一場風寒就差點要了老朽半條命。這掌櫃的活兒隻怕老朽做不長了,還請公子早做準備。”


    任天翔心知周掌櫃是見客棧的生意日漸清淡,而自己卻陸續養了些光吃飯不幹活的閑人,弄得客棧入不敷出,連累他也沒錢可賺,所以心灰意冷想要離去,卻又不好意思開口,這才借這次風寒給自己提個醒。任天翔理解地點點頭,安慰道:“您老安心養病,櫃台上的瑣事自然有人應付,你無須操心。您老年紀大了,也該回老家享幾年清福,我會盡快找個新掌櫃,接替您老手中的活計。”


    “多謝公子!”周掌櫃連忙道謝,他答應留下來做掌櫃,是看在任天翔拿出一半的盈利作為報酬的份上,如今客棧的盈利為負,他也沒錢可賺,所以才萌生去意。見任天翔答應尋找新掌櫃,他自然感到高興。


    任天翔答應歸答應,但要找個掌櫃接替周掌櫃,卻令他十分頭痛。雖然周掌櫃不是個開疆拓土的好掌櫃,但至少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掌櫃,除了他之外,任天翔一時間還想不出誰更適合做大唐客棧的掌櫃。阿普沒經驗,小芳還是個黃毛丫頭,而他自己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不是接替周掌櫃的合適人選。看來隻能從外麵請高人了。任天翔在心中嘀咕。不過一個好的掌櫃價錢通常都不低,任天翔不敢確定高價請來一個掌櫃,是否能讓大唐客棧走出困境。


    任天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間,剛坐下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他知道定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夫婦,因為整個二樓客房除了自己和外出未歸的褚氏兄弟,目前就隻住了他們兩人。


    “進來就是,門沒插。”任天翔懶懶地躺在竹椅上不願起身。門應聲而開,門外果然是薩克太子和碧雅蘭,隻見薩克太子神情嚴肅莊重,而碧雅蘭的眼眶則紅得像個桃子。任天翔沒有起身,就算對方貴為太子,他也沒覺得自己就應該誠惶誠恐。薩克太子來到任天翔跟前,將一封書信遞到他麵前。任天翔疑惑地接過來:“這是什麽?”“是我妃子賣身為奴的契約,上麵有她的指印和她丈夫的花押。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奴婢。”薩克太子停了停,肅然道,“不過,我希望以後能將她贖回,無論花多大的代價。”


    任天翔驚呆了,以前隻聽說過貧窮男人典押老婆救急,沒想到薩克貴為太子,為了碧雅蘭當初一個許諾,竟然真要將太子妃送給自己做奴婢,石國能成為西域有名的富裕之國,看來決不是偶然。就在他拿著碧雅蘭的賣身契發怔時,薩克太子已回頭對碧雅蘭含淚道:“愛妃,我這就趕回石國,無論花多大代價,我都要將你贖回。”


    “殿下,我會永遠等著你!”碧雅蘭忍不住撲入丈夫懷中,二人相擁而泣,猶如生離死別一般。


    任天翔不滿地敲敲桌子,訓斥道:“既是我的人,當著我的麵跟別的男人勾搭,是不是太不給我麵子了?現在本公子渴了,還不快上茶?”


    碧雅蘭依依不舍地放開丈夫,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任天翔麵前。任天翔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嗬斥道:“好歹你也做過太子妃,一點規矩不懂。難道你的婢女給你上茶,就是這樣像個木頭一樣?”


    碧雅蘭滿臉屈辱地半蹲下身,垂頭低聲道:“奴婢……請公子用茶。”


    “這還差不多。”任天翔滿意地點點頭,接過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淡淡問,“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是不是我對你做什麽都可以?”


    “是。”碧雅蘭聲如蚊蟻。“是不是可以將你當東西一樣任意買賣,甚至送人?”任天翔繼續問。“是。”碧雅蘭屈辱地垂下頭,聲音幾不可聞。“那好,現在我就要將你這個沒用的奴婢送出去。”任天翔說著來到薩克太子麵前,將手中賣身契遞給他:“你一定不會介意收下這份禮物吧?”


    薩克太子目瞪口呆地望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是不相信我們會履行諾言?”“我相信。”任天翔臉上洋溢著真誠的微笑,“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我很想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現在碧雅蘭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就可以任由我處置,所以我想請你收下這份來自朋友的小禮物。”薩克太子驚訝地望著任天翔,一臉的難以置信。任天翔見狀調侃道:“你要趕快做出決定,將這麽漂亮的婢女送人,不是每個人都舍得,我都忍不住要反悔了。”薩克太子趕緊搶過賣身契,一把抱住任天翔,哽咽道:“你將是我永遠的朋友!”


    在這巨大的變故之下,碧雅蘭呆呆地不知如何反應,直到薩克太子向她張開雙臂,她才驚喜交加地撲入他的懷中,與丈夫相擁而泣。任天翔有些羨慕地望著相擁的二人,在心中暗自懊惱:這麽高貴漂亮的婢女,連點便宜沒占就白白送給了別人,我真是虧大發了。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要是將一個想著別的男人的女子留在身邊,不定什麽時候就要紅杏出牆,甚至弑主叛變,到那時才真是虧得血本無歸。與其如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交個既有背景又值得信賴的朋友。這樣一想他心裏稍稍好受了一點。


    任天翔正在胡思亂想,就見碧雅蘭放開丈夫,來到他麵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並在他耳邊柔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色的小混蛋,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你是個真正的俠義君子,謝謝你!”


    美人的擁抱,讓任天翔心神一蕩,差點把持不住。他趕緊推開懷中令人胡思亂想的身體,色色笑道:“本公子一直就好色,偶爾也混蛋,不過決不奪朋友之妻。你要有沒出嫁的姐妹,不妨給本公子介紹介紹。”


    碧雅蘭臉上一紅,啐道:“三句話不離女人,你就不能正經點?”


    “任公子對我們夫婦有救命之恩,這點小小的要求我們定當滿足。”薩克太子上前挽住妻子,對任天翔懇聲道,“碧雅蘭雖然沒有未出嫁的姐妹,但石國有的是美女,姿色在碧雅蘭之上者不計其數。待我回歸故國,定為公子精心挑選一個漂亮婢女,送到公子身邊侍候。”


    “這可是你說的啊!”任天翔立刻打蛇隨棍上。


    “咱們石國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句話也值千金,何況我堂堂太子?”薩克太子說著舉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向光明神發誓!”“得得,別動不動就發誓,我又不是信不過你。”任天翔趕緊製止,突然又想起一事,“對了,我老聽你們說向光明神發誓,那是個什麽東西?”


    “光明神是我們信奉的最高神祗。”薩克太子正色道,“我們石國人大多信奉光明神教,光明神就是世間光明與正義的化身。”


    “原來如此。”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以前在長安他隻知道道教與佛教,對於西域各國信奉的各種神靈並無研究,不過通過與薩克太子等石國人的接觸,他對光明神教有了幾分好感。隻是他對一切宗教都不感興趣,便轉開話題道:“高夫人平安歸來,高仙芝肯定已在放手追擊石國俘虜。待過得這陣風頭,龜茲的警戒鬆弛下來後,我送你們平安離開。你們安心在這裏住下,我想最多一個月,你們就可以安全脫身。”


    “我想半年後再走。”薩克突然道。


    “半年後再走?為什麽?”任天翔皺起眉頭。薩克太子輕輕握住碧雅蘭的手,對任天翔懇聲道:“你送我的這份禮物,對我來說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珍貴。我如果不做出力所能及的報答,會永遠於心不安。”


    任天翔啞然失笑:“朋友之間是不談報答的。”薩克太子正色道:“就算是朋友之間,也要禮尚往來,友誼才能長久。我雖是個失國的太子,身邊既無錢財又無人手,不過我們石國是以商立國,石國人天生就有賺錢的本領,皇室成員更是精於此道。我見你這客棧生意清淡,想必已經入不敷出,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以我所長來報答公子。”


    任天翔感覺有些好笑,一個皇室貴胄,居然自稱精於賺錢,這就像商人自稱精於治理國家一樣,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不過為了不傷薩克太子的信心和麵子,他隨口問道:“那你說說看,我這客棧問題出在哪裏?為什麽我投入重金修繕一新,生意反而不如以前?”薩克太子自信道:“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告訴你問題所在,並拿出改進方案。”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隨便你,反正三天之內你也走不了,找點事做也好。不過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要離開客棧,我怕有人認出你是都護府的逃犯,一旦你被抓,我都要跟著掉腦袋。”“這個你倒不用擔心。”薩克太子從容一笑,“我被俘後一直假扮成太子身邊的侍從,讓一個侍從假冒我的身份,在唐軍眼裏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再說我們色目人在你們唐人眼裏模樣都差不多,不會有人記得我的模樣。隻要我略作打扮,剪掉這頭長發和剃掉這些胡須,就不會再有人認得。”


    任天翔想想也對,便沒有再堅持,隻叮囑道:“那以後我就叫你薩多,對旁人就稱你是來自波斯的皮貨商,途中遇到搶匪,貨物和隨從全部丟失,流落到我的客棧尋找新的機會。”


    “沒問題,我一切聽從公子安排。”薩克太子爽快地答應下來。三人又仔細商定了一些細節,然後碧雅蘭幫薩克剪短頭發改變發式,剃去頜下雜亂的絡腮胡。經過這一番處理,薩克太子變成了一個麵目英俊、氣質雍容的年輕胡商,就連任天翔也差點認不出來。


    不到三天時間,化名薩多的薩克太子就來向任天翔複命。由於他外表英俊又為人謙虛,短短幾天時間就跟客棧的所有人混熟,尤其他優雅的舉止和風趣的談吐,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他了解客棧的情況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有了對客棧和龜茲風土人情的了解,薩克太子在任天翔麵前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大唐客棧原本是個麵向普通行腳商的中低檔客棧,一向以實惠和廉價取勝。經過大力修繕後,它的外觀和內部環境雖然有了質的飛躍,但相應的服務卻沒有跟上,還是停留在原來的中低檔水平,因此對真正的富商沒有任何吸引力。而它的高檔裝潢反而對原來那些節儉的行商產生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因此他們本能地放棄大唐客棧,轉投外表更樸素的客棧。大唐客棧犯了定位不準確的弊病,這樣一來高低兩個層次的客商都不願在此駐足,客棧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頷首:“這樣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你可有解決之道?”薩克太子自信地點點頭:“要想解決客棧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對客棧的主要客源重新定位。客棧經過了重新修繕後,外在的檔次提高明顯,因此應該把客人定位在更富有的豪商,同時也要把房價提高。”


    “提高房價?”任天翔有些不解,“生意不好的時候提價,是不是在找死?”薩克太子從容笑道:“如果客棧能將自身內在的一些問題解決好,提價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什麽好奇怪的。”


    任天翔皺眉問:“客棧自身有什麽問題?”“太多了!”薩克太子歎道,“首先是客棧雖然經過修繕,提高了外在檔次,但內部人員卻還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對要求更高的富商自然缺乏吸引力;其次是客棧的酒菜,還是以唐人的飲食習慣為主,沒有考慮到南來北往的商賈大多是胡人,唐人隻占少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客棧沒有給客人一種家的感覺,自然也就留不住客人了。”


    任天翔聽薩克太子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心生敬意,雖然他對經營客棧是外行,但也隱隱感覺到,薩克太子指出的問題確實是影響客棧生意的關鍵因素。他連忙虛心請教:“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正這些問題?”


    薩克太子款款道:“首先是提升內部人員的服務水平,雇傭高水準的店小二和高水平的胡人大廚,使之適應高層次客人的需要;其次是實行標準化,從跑堂到夥計到大廚,要為客人提供一種標準化的服務。我知道公子買下這家客棧之初,是想將客棧的招牌在整個西域打響,使每一座西域重鎮都有一家賓至如歸的大唐客棧。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使客棧的服務標準化,使每一個客人無論在哪一家大唐客棧,都能享受到同樣的服務和照顧;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客棧不光要做客人吃和住的生意,還應該為客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服務,比如為客人推薦可靠的保鏢或刀客,幫客人聯係下家和提供商品信息,甚至幫客人做短期的資金周轉等等。總之一句話,要使大唐客棧的每一個客人,都有一種家的感覺。”


    任天翔有些驚訝地打量著薩克太子,詫異問道:“你一個皇族太子,怎麽會對客棧的生意這麽內行?”薩克太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石國隻是個小國,既無大唐的豐富物產,又無大食帝國的遼闊疆土,不過幸得神靈眷顧,正好處在交通要道上,各族客商絡繹不絕,因此為他們提供服務,是石國人的生財之道,即便皇族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最早就是開車馬店和客棧起家,不僅如此,當年得大唐分封的昭武九姓胡人,也都精於各種生意買賣。但是沒想到,我們就因為財富,便招來滅國之禍。”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暗忖:看來財富是柄雙刃劍,既可以為主人帶來權勢地位,也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作為後盾,財富積過多反而會成為一種包袱。見薩克太子神情黯然,任天翔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石國有你這樣的太子,決不會因為這次災禍就滅亡,我相信你定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他頓了頓,笑問,“如果讓你來做大唐客棧的掌櫃,不知你能否實現我當初買下這家客棧的願望?”


    薩克太子目光一亮:“如果公子信得過在下,我保證半年之內,在安西四鎮都開一家大唐客棧!”任天翔欣然點頭,跟著卻又有些猶豫:“你乃堂堂皇族太子,隱名埋姓到我這小小客棧做一掌櫃,隻怕太過委屈。”


    薩克太子苦澀一笑:“我不過是一天涯淪落人,蒙公子冒死營救才僥幸脫困,又受公子大恩,夫妻才得以團聚。能為公子盡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有何委屈可言?”“那好,就有勞太子屈尊為大唐客棧掌舵。”任天翔興奮地拱手一拜,如今周掌櫃有歸隱之心,客棧的掌櫃正無合適人選,薩克太子既然願意屈就,那真是解了任天翔燃眉之急。


    薩克太子連忙扶起任天翔:“公子不必如此多禮,在下定當竭盡所能,實現公子當初的宏願。”“從今往後,你就是大唐客棧的大掌櫃,對客棧的經營有完全的自主權。”任天翔欣然與薩克擊掌相約,跟著又想起一事,忙道,“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太子殿下答應。”


    “公子有話盡管吩咐。”薩克太子忙道。“吩咐不敢,隻是一個小小的請求。”任天翔笑道,“就是大唐客棧原來的夥計小二,都是追隨我多日的兄弟,還請掌櫃不要辭退任何一個。”


    薩克太子頷首歎道:“公子宅心仁厚。能為公子效勞,在下倍感榮幸。”任天翔哈哈一笑,挽起薩克太子的手歎道:“我倆說話一個稱公子,一個稱太子,實在太過生分。若殿下不嫌棄,以後就叫我一聲兄弟,我也鬥膽尊你一聲大哥,從今往後,便如親兄弟一般。”


    “我早有此心,難得公子先開了口,為兄便鬥膽叫你一聲兄弟。”薩克太子伸手與任天翔一握。二人相視而笑,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楔子


    長安,即使在深夜,依舊燈火輝煌。


    一間遠離喧囂的清幽雅室中,一秤散亂的黑白子旁,一老一少皆白衣無塵,分執黑白棋子默默對弈。二人眉宇間有幾分相似,長者恬靜雍容,少者溫潤如玉,舉手投足間,皆有世家望族才有的那種優雅從容,那是打娘胎裏就孕育出的風骨,非後天可以學習和模仿。


    一陣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聲打斷了雅室的寧靜。二人同時從棋秤上移開目光,少者望向門外,老者則拈須淡問:“阿書,何事匆忙?”


    一個相貌憨直的年輕人推門而人,他雙手捉著兩隻鴿子,眼裏閃爍著莫名欣喜:“龜茲有信到!兩隻信鴿先後到達。”白衣老者微微領首,眼中隱有一絲期待。阿書熟練地從鴿子腿上取下兩個小竹筒,倒出筒中字條交到老者手中。老者仔細展開字條,將兩張字條並到一起,默默看完,見阿書好奇地偷眼張望,便將字條遞給他,笑“你若想看,就讀來聽聽。”


    “西高大任,唐仙天石……”阿書接過字條就大聲讀了起來,剛讀得幾句,就皺眉將紙條還給老者,“這是什麽?阿書實在是看不明白。”


    老者揮手讓阿書退下,然後將字條遞給對麵的少者:“你怎麽看?”


    少者仔細讀完後,眸子中閃過不以為然之色:“任天翔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縱垮,爺爺為何要在他身上花費如此巨大的心血?他能在龜茲站穩腳跟,買下一家客棧,也不過是運氣而已。”


    老者微微一笑,抬手指向秤上一枚黑子:“爺爺這一子,你是否一直以為是閑棋?”少者看了看棋秤,毫不客氣地點頭:“是!”落子相迎。


    老者也不說話,抬手落下一子。少者不甘示弱,立刻落子應對。二人行棋如飛,片刻間便落下十餘子。少者突然停了下來,望著棋秤目瞪口呆,手中的棋子再難落下。老者悠然笑問:“你三歲習棋,距今已近十七載,何時見爺爺有過一步閑棋?”少者滿麵羞慚,扔子歎息:“爺爺妙算如神,孫兒甘拜下風。”


    老者眼裏隱有一絲遺憾:“你差的不是算計,而是心胸。”


    “心胸?”少者有些莫名其妙,反潔道,“爺爺不是常教育孫兒,如果世界是棋秤,日自們是棋手,絕大多數人卻連棋子都算不上,隻能算棋秤上的灰,要麽忽略,要麽將它輕輕吹去。這不才是一個優秀棋手應有的心胸嗎?”老者領首“但是你首先得分清,哪些人可以成為棋子,哪些人永遠是棋秤上的灰塵。”


    少者皺眉:“如果任重遠沒死,那個縱垮也許可以成為棋子,但現在,他隻能算是灰塵。”


    老者連連搖頭:“你低估了那個縱垮。出人意表地選擇去龜茲,是他的天賦;‘大唐客棧’這個名字,是他的心胸。他已經成為咱們的一步伏棋,現在看似閑棋,他日必有大用。”


    少者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可是,他遠在西域,如何為爺爺所用?”


    老者意味深長地笑r笑:“他一定會回來,而且,我們不會等很久。”


    01獵虎


    一陣喧囂將大唐客棧的年輕東家任天翔從睡夢中驚醒,他打開房門,就見門外站著一胖一壯兩個中年漢子。胖者麵如滿月,小眼中閃爍著生意人特有的狡黯和精明;壯者高大健碩,木呐中帶有幾分憨厚。任天翔見二人表情輕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妥了?”


    胖漢抹抹滿臉油汗,笑著點點頭:“遵照公子吩咐,一切俱已辦妥。我們已將高夫人平安送回都護府,一切皆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完成。”


    大唐天寶年間,長安義安堂堂主任重遠意外身亡,其子任天翔又失手害死貴妃娘娘的親侄兒,不得已逃亡西域。一路上曆經艱險,最終在安西首府龜茲站穩腳跟,並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成長為大唐客棧的新東家。


    假意綁架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母親,這等狂妄大膽的行動,任天翔也隻能托付麵前這兩個信得過的心腹。二人是同族兄弟,胖者叫褚然,壯者叫褚剛,原本是走南闖北的行商,隻因被大漠悍匪沙裏虎劫去了錢財貨物,不得已流落龜茲街頭,靠賣藝艱難度日。當初任天翔無意間看到褚剛露了一手精妙的刀法,曾為義安堂少堂主的他功夫雖然稀鬆,見識卻不淺,立刻傾心結交。


    不僅讓二人留在大唐客棧白吃白住,還尊二人為兄,所以他才敢以大事相托。


    不過任天翔知道要想讓人忠心效命,光靠義氣還不夠。他拿出早準備好的十貫銅錢,對二人拱手一拜:“這次多虧兩位哥哥幫忙,小小謝禮,不成敬意。”褚然勃然變色:“公子這是什麽意思?我們在這裏自吃自住,幫公子辦點小事難道還能收錢?你把我褚然看成什麽人了!”


    “你先拿好。”任天翔將錢強塞人褚然手中,“這錢是給你們家中妻兒老小的。你們離家多日,如果兩手空空,如何有臉去見家中的親人?再說以後我還有更重要的生意需要兩位哥哥幫忙,你們若是不收,下次我如何還能再開口?”褚然隻得點頭道:“那好,我們就收下。不過我們在這裏有吃有喝,也用不著多少錢,這錢就存在公子這裏,將來如有需要,我們再向公子支取。”


    任天翔想了想,解下兩貫錢分給二人:"俗話說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


    兩個大男人腰裏怎麽能少得了錢?這兩貫錢你們先拿著,剩下的就暫時替你們存櫃台上,你們隨時可以支取。“兄弟二人推辭不過,隻得將錢收下。任天翔見褚然欲言又止,笑問:”大哥似乎有話要說?"


    褚然點點頭:“兄弟莫怪老哥多嘴。你拚命巴結高夫人,利用她的同情心,讓她假裝被咱們綁架,由此從高仙芝手中救出了被俘的石國太子。這事做得雖巧,卻是殺頭的罪名。不知那個太子有何能耐,竟能令公子為他冒如此大險?”任天翔知道瞞不過褚然這樣的老江湖,隻得實言相告:“你猜的不錯,我接近高夫人、出人都護府、冒險與高仙芝暗中周旋,都是為了救出薩克太子。我救他除了因為他是個令人尊敬的太子,還因為他是個值得用性命去結交的朋友。”


    褚然皺了皺眉頭:“他真有那麽重要?”任天翔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值得用性命去結交的朋友少之又少。對我來說,在這龜茲除了兩位哥哥,就隻有薩克太子了。”聽任天翔這樣說,褚氏兄弟都有些感動。褚然不再追問,拱手拜道:“我相信兄弟的眼光,既然兄弟如此信任那個太子,為兄便不再多嘴。以後但凡有所差遣,兄弟盡管開口。為兄告辭!”


    任天翔將二人送下樓後,又去後院看望臥病在床的周掌櫃。當初任天翔因為喜歡周掌櫃的孫女小芳,才在客棧中做了個店小二,後為揭破騙子謀奪客棧的陰謀,負氣離開,憑智慧從本地首富拉賈老爺那裏賺得第一桶金,


    從周掌櫃手中買下了客棧。為了留住小芳,他更不惜花大價錢將周掌櫃留下。不過由於客棧生意每況日下,以至於周掌櫃一個月下來幾乎無錢可賺。


    不過現在好了,有薩克太子願為任天翔打理客棧。石國是以經商立國,其太子自然也是專業人士,任天翔堅信他定能給自己一個驚喜。


    客棧生意人不敷出,周掌櫃早有去意。得知任天翔欲將客棧交給化名薩多的薩克太子打理,他頓如卸下千鈞重擔,病也立馬好了大半,急忙就要與薩克太子交接,好歹被任天翔勸住。


    辦妥這事後,任天翔才長出了口氣。這些天為營救薩克太子奔前忙後,他根本無暇過問客棧的事務,如今總算可以將客棧交給一個專業人士打理,可以稍稍鬆了口氣。


    看到小芳嫋娜的背影在客棧中忙碌,任天翔突然想到,要是她爺爺不再做掌櫃,肯定就要回江南養老,到時小芳自然要跟著她爺爺回江南,隻怕從今往後,再無機會相見。雖然他有幾分喜歡小芳,但想到她爺爺當初的教訓,不禁又有些為難。娶妻生子對他來說還很遙遠,他還從未想過要對任何女人的一生負責,而欺騙一個少女的感情,他卻又做不出來,想來想去,總是沒有兩全之策。


    算了,順其自然吧。任天翔在心中歎息,最多找借口讓周掌櫃多留一陣子,幫薩克熟悉客棧的生意,這樣小芳就可以暫時留下來,這樣一想他一也就不再煩惱。少年人心性,總是不會為太遙遠的事瞎操心。


    “喂!看到人家忙不過來,也不快過來幫忙?”小芳見任天翔在一旁發愣,不禁高聲嗬斥。雖然任天翔已經是這家客棧的老板,不過在她心裏依然是那個什麽也不會幹的笨小二。


    “遵命!”任天翔屁顛顛地跑過去,搶過抹布,正要討好兩句,就聽門外一陣馬嘶長鳴,跟著是一聲洪亮的高呼:“掌櫃的,住店!”


    隨著這聲高呼,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已大步而人。二人身著對襟短打,腰挎佩刀,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任天翔定睛一看,頓時又驚又喜:左邊那個身形彪悍如豹的年輕鏢師,乃是當初護送自己來龜茲的蘭州鏢局鏢師王豹,右邊那個身材高挑健壯的,卻是當初跟自己不對付的鏢師張彪,幾個月不見,沒想到竟然又與他們在龜茲巧遇。


    當初任天翔遭人陷害,從長安逃亡西域,在蘭州巧遇蘭州鏢局的女鏢頭丁蘭,便與她的鏢隊結伴而行,沒想到在塔裏木河畔遇到大漠悍匪沙裏虎。危急關頭,正是任天翔以過人的機智和膽色,指點丁蘭丟卒保帥,從沙裏虎手中救下了丁蘭和整個鏢隊,這贏得了丁蘭的好感,卻得罪了暗戀丁蘭的張彪。後來任天翔與鏢隊在龜茲分手,沒想到今日又再次與他們重逢。


    “阿豹!阿彪!你們怎麽來了?”任天翔驚喜地與二人打招呼,雖然當初阿彪與他有些不對付,但時過境遷,他早已沒有再放在心上。


    “是任兄弟!”王豹也十分意外和驚喜,“你怎麽也在這裏?”


    “是在這家客棧做小二吧?”張彪可沒忘任天翔這個情敵,滿是敵意地掃了他一眼,見他衣著隨便,神情謙恭,手中還拿著塊破抹布,自然將他當成了店小二,不由傲慢地吩咐,“先給我們倒杯茶解渴,再去享報你們掌櫃,就說大生意上門了,我們要包下這家客棧。”


    小芳看不慣張彪的傲慢,正想告訴他任天翔的身份,卻被任天翔用目光製止。任天翔示意小芳去準備酒菜後,將二人讓到大堂中坐下,親自給二人奉上茶水,笑道:“與兩位大哥一別數月,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我當盡地主之誼,請兩位大哥喝杯薄酒。”張彪啞然失笑:“請我們喝酒?你請得起嗎?”王豹拍拍任天翔肩頭:"兄弟的錢掙得不容易,我們怎麽吃得下去?還是我們請兄弟吧。你先去將掌櫃請出來,就說我們要包下整個客棧,


    請他開個價。"


    “你們要包下客棧?是不是有重鏢要經過龜茲?”任天翔又驚又喜,不由想起了那個美麗潑辣的紅衣女鏢頭。王豹笑著點點頭:“我們打個前哨,大隊人馬隨後就到,這次是我們總鏢頭親自出馬。”


    任天翔正想問有沒有丁蘭,一旁的張彪已不悅地拍桌嗬斥道:“叫你去叫掌櫃,問那麽多幹什麽?這是你一個店小二關心的事嗎?”


    任天翔也不惱,回後院轉了圈出來,對二人笑道:“掌櫃身體有恙,不便出來見客,他讓我轉告兩位,難得你們看得起小店,店錢你們看著給好了。”“有這等好事?”張彪起身打量了一圈,挑剔道,“裝修一般,客房也不大,要不是看你們這兒清靜,口自們也不會住這裏。我們有六十多人,百多匹牲口,每天一日三餐加牲口的草料和店錢,就按一天一貫錢算吧。”一天一貫錢連六十多人的店錢都不夠,更何況還要吃飯和照顧牲口。不過任天翔卻沒有半點異議,笑道:“彪哥說多少就多少吧,我們掌櫃最好說話了。”


    王豹連忙提醒:“任兄弟還是去向掌櫃享報一下吧,這麽大的買賣你能作得了主?”任天翔笑道:“豹哥不用擔心,一百貫以下的生意我這個小二都能作主。”王豹還想說什麽,張彪已喜滋滋地道:“這是你說的,可不能反悔。這裏有三貫錢,我們先定三天。”


    任天翔接過錢,轉身來到櫃台。小芳見他竟然要做虧本的生意,氣得滿臉煞白,她氣呼呼地將賬本往任天翔麵前一扔:“這賬我沒法記,要記你自己記!”任天翔隻好拿起賬本記下賬目,然後拿出所有客房的鑰匙,來到張彪、王豹麵前,笑道:“鑰匙都在這裏,你們隨時可以住進來。”張彪搶過鑰匙,對王豹笑道:“你先讓廚下準備酒菜,我這就去請總鏢頭過來。”說完如飛而去。


    王豹卻不像張彪這般愚魯,他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兄弟,我要好心提醒你,一貫錢包六十多人的吃住肯定不夠,何況還有牲口的草料。


    你接下的是單虧本的買賣,你們掌櫃能饒得了你?"


    任天翔哈哈一笑:“豹哥不用擔心,我們掌櫃把朋友看得比錢財珍貴百倍。他一聽說是蘭州鏢局丁總鏢頭的鏢隊,就是不收錢都要交丁總鏢頭這個朋友。”王豹釋然笑道:“總鏢頭在西域確實是威名遠播,你們掌櫃倒也識得英雄。不知掌櫃如何稱呼?我當替總鏢頭先行拜問。”


    任天翔眼珠一轉:“我們掌櫃名叫薩多,是個波斯人。雖然他有病在身,不過既然豹哥這般客氣,我這就去請他下來,他一定不會為一點小病就怠慢了朋友。”說著也不等王豹阻攔,便飛奔上樓。


    少時,一個年輕英俊的波斯胡商被任天翔領下樓來,那胡商有種天生的雍容華貴,舉手投足優雅從容,令閱人無數的王豹心生敬意,連忙上前拜見。二人正在寒暄,就聽門外車馬嘈雜,人聲鼎沸,蘭州鏢局的大隊人馬已陸續趕到。


    嘈雜聲中,一個年近五旬的漢子被眾鏢師眾星拱月般擁人,那漢子身材魁偉,一襲玄色大擎隨隨便便披在身上,眉宇間有著江湖人特有的風塵和滄桑,亮如晨星的眸子隱含冷厲,龍行虎步中透著一絲隱隱的霸氣,那是威鎮一方的豪傑才有的獨特氣質。


    不用介紹,任天翔也猜到領頭這漢子就是蘭州鏢局總鏢頭丁鎮西,看到緊跟在他身後的紅衣少女丁蘭,更是證實了這一點。幾個月不見,丁蘭的臉上多了些仆仆風塵,不過依舊掩不去她的冷豔。


    任天翔乍見丁蘭,心中又驚又喜。不過眾目睽睽之下,少年男女交往多有不便,他隻得對丁蘭擠眉弄眼。丁蘭也看到了他,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不過礙於在父親麵前,她隻得對任天翔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哪位是這裏的掌櫃?”丁鎮西四下一望,目光立刻落到薩克太子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閱人無數的他一眼就看出薩克太子氣質高華,實非尋常商賈可比,那份不可多見的沉凝冷靜和雍容華貴,決不遜於任何貴族子弟。他打量著麵前這英俊的波斯商人,沉吟道:“聽說你願以每日一貫的低價讓我們住宿,這可是虧本的買賣,我想知道原因。”


    薩克太子早已得到任天翔的叮囑,微微一笑道:“丁總鏢頭是威震一方的豪傑,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在下的榮幸。你能屈尊到敝店駐足,就已經是給了我薩多天大的麵子,錢財俗物,提它做甚?”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是出自雍容華貴的薩克太子之口。丁鎮西受用地微微額首,哈哈笑道:“你當我是朋友,我丁鎮西豈能讓朋友吃虧?”說著轉向身後的張彪:“咱們平日住店的花費一般是多少?”


    “大概三貫。”張彪連忙答道。“就按三貫一天,將房錢補足。”丁鎮西說完對薩多拱手道:“我的人不懂事,老想為我省錢,掌櫃見笑了。”


    薩多正待拒絕,丁鎮西麵色一沉:“我丁鎮西走遍西域,從不占人便宜,你莫非要讓人誤會我丁鎮西恃強欺人,以低價強行住店?”


    薩多見他說得認真,隻得歎道:“丁總鏢頭言重了。既然如此,房錢我就暫且按三貫一天收下,待總鏢頭結賬離去之日,我再按成本價將多收的房錢退還。既然總鏢頭當我是朋友,我豈能賺朋友的錢?”


    “好!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這大唐客棧,就是蘭州鏢局在龜茲的落腳點。”丁鎮西豪爽地笑道。能夠以成本價住店,他當然樂意,何況他己看出這年輕掌櫃氣質不凡,心中已暗存結交之意。


    薩多片刻間便拉來一個大客戶,卻並不滿足,立刻又道:“總鏢頭願將敝店作為貴鏢局在龜茲的落腳點,那是敝店的榮幸,還請總鏢頭賜我一件信物,讓我也可向客人們誇耀一二。”


    “沒問題。”丁鎮西既已存心結交,自然不會拒絕這個請求。他回頭從鏢車上拔下一麵鏢旗,遞給薩多笑道,“這麵鏢旗就是我蘭州鏢局的信物,便暫時寄存在貴店吧。”


    薩多大喜過望,雙手接過鏢旗對丁鎮西一拜,回頭高呼:“來人!快將這麵鏢旗掛到大堂最顯眼的位置!”褚剛上前接過鏢旗,一步躍上櫃台,手挽廊柱揉身而上,輕盈地將鏢旗掛到了櫃台上方的橫梁下,跟著一個倒翻穩穩落地,惹得眾人齊聲喝彩。


    “好身手!”丁鎮西一聲讚歎,望向薩克太子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同。他以為褚剛是薩克太子的手下,不由恭維道:“這客棧竟然藏龍臥虎,掌櫃果非常人丁某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實乃一大幸事。”


    “總鏢頭有所不知,這裏還有一個朋友。”王豹適時將任天翔推到丁鎮西麵前,笑道,“他就是上回幫咱們從沙裏虎包圍下脫困的任兄弟。”


    丁鎮西打量了任天翔幾眼,拍拍他的肩頭道:“上回的事阿蘭跟我說了,你可是我們蘭州鏢局的大恩人。我欠你一個人情,更欣賞你在危急時刻的隨機應變。我身邊就缺個這樣的人,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幹?”


    任天翔歉然一笑:“多謝總鏢頭抬舉,不過在下在大唐客棧幹得挺好,暫時還沒想過改換門庭。”


    丁鎮西突然醒悟,不由一拍自己腦門,歉然笑道:“看我這人,一看到人才就忘乎所以。對不起對不起,薩多掌櫃,我不該起奪人所愛之心。”薩克太子哈哈一笑:“總鏢頭言重了,我已吩咐廚下準備酒宴,咱們邊吃邊聊。”


    看著薩克太子與丁鎮西攜手人席,任天翔暗自慶幸大唐客棧終於有了個優秀的當家人。他先前不計報酬要留住鏢隊,原本隻是存了再見丁蘭的私心,誰知這樁虧本生意經薩克太子不露痕跡地巧手點撥,不僅沒有虧本,還留住了蘭州鏢局這個大客戶,除此之外,更自賺了一麵鏢旗。這麵鏢旗在旁人眼裏或許不值什麽,但是掛到大唐客棧的大堂中,卻無形中提升了客棧的檔次。連西北道上最大的鏢局都將大唐客棧作為落腳之處,這對來往客商來說,就是最好的口碑和品質的保證。


    任天翔正在發愣,肩頭被人輕輕一撞,耳邊傳來一聲溫婉的問候:“傻乎乎地想什麽呢?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任天翔回頭,見丁蘭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心中一蕩,輕薄之詞脫口而出:“除了你,還能想誰?”


    丁蘭臉一紅,瞪了他一眼,小聲啤道:“幾個月不見,還是沒一點長進。”任天翔涎著臉壞笑道:“其實我長進了不少,你要不要見識下?”


    丁蘭臉色更紅,抬手欲打,卻又礙於廳中人來人往,還都是鏢局的人,不敢舉動過大,隻得恨恨瞪了任天翔一眼:“呆會兒找你算賬。”


    任天翔嘻嘻一笑:“吃過晚飯,我在客棧後麵的大槐樹下等你,咱們的賬啊,慢慢算。”丁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紅著臉轉身走向另一邊,原來那邊丁鎮西已經與薩克太子攜手人席,他的弟子張彪則打橫相陪,張彪此刻正在向丁蘭招手,示意總鏢頭要她過來相陪。


    任天翔正依依不舍地目送著丁蘭,就聽身旁小澤在小聲問:“那波斯人什麽來頭?還真大搖大擺當自己是這家客棧的掌櫃?連公子都不放在眼裏?”任天翔笑著拍拍小澤的頭:“以後薩多就是大唐客棧的掌櫃,對客棧的經營有完全決定權。現在我隻是大唐客棧的小二,跟你們一樣。將我的話轉告大家,丁萬別穿幫了。”


    小澤雖然不理解,卻也沒有再多問,連忙將任天翔的話向大唐客棧的同伴們轉達。任天翔也拿起小二的抹布,殷勤地招呼眾鏢師入席。


    酒宴結束後,任天翔抽個空子溜到客棧後的大槐樹下,此時月明如水,照得大地如同白晝,真是個難得的月明之夜。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見一個嫋娜的人影姍姍而來,雖然看不清麵目,但那高挑健美的身材,除了丁蘭還能是誰?任天翔驚喜地迎上去,張臂欲抱,卻被丁蘭側身一讓,差點撲了個餓狗搶屎。他陡然醒悟丁蘭可不是宜春院的姑娘,沒給自己一巴掌就算是天大的僥幸。他汕汕地收回手,嘿嘿笑道:“對不起,看到你真的赴約而來,我便有些忘乎所以。”


    “誰赴你這小混蛋的約了?”丁蘭慎道,“我隻是晚餐後隨便出來走走,哪想到黑夜裏陡然躥出隻餓狗,嚇了我一大跳。”


    “狗在哪裏?敢驚嚇我家大小姐,看我不將它殺了燉肉!”任天翔誇張地將丁蘭擋在身後,撿起塊石頭左顧右盼,頗有些英雄救美的氣概。他不是不知道丁蘭口中的餓狗是誰,不過他更懂得如何逗女孩子開心。


    丁蘭“撲味”一笑:“行了行了,一兩隻餓狗我還不放在眼裏。對了,你怎麽在這裏做了店小二?”任天翔回頭,自嘲地笑道:“像我這樣文不能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的廢物,不做店小二還能做什麽?”


    丁蘭有些同情地拍拍他肩頭:“你不用氣餒,憑你的聰明機智,肯定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對了,我爹爹可是很少出口邀請別人的,他今天親自邀你到鏢局來做事,你既然覺著做店小二委屈,何不答應我爹爹的邀請?”任天翔見丁蘭見自己隻是個店小二後,對自己態度仍舊不變,心中暗自感動。借著月光迎上丁蘭關切的目光,他嘻嘻一笑:“我去你爹爹鏢局還不是隻能做個跑腿打雜的小夥計,跟做店小二有啥區別?你爹要是招我做女婿,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你又討打!”丁蘭柳眉一豎,舉手欲打。任天翔急忙抱頭討饒:“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誰要做了你家女婿,還不被你這母老虎給吃了。”


    “好啊!還敢罵我是母老虎?”丁蘭又羞又惱,腳下輕輕一勾,將任天翔絆了個屁墩。痛得他一聲“哎喲”,捂著屁股半天爬不起來。


    “看你還敢亂說話?”丁蘭怒氣稍消,見任天翔躺在地上半天不起身,她又有些擔心起來,忙問,“摔著哪裏了?有沒有受傷?”


    “我摔得四肢無力、五髒錯位、半身不遂,你要不扶我,隻怕我下半輩子都站不起來了。”任天翔誇張地大聲呻吟著。丁蘭怕讓客棧內的鏢師們聽到,隻得上前攙扶:“好,好了,我扶你起來,真怕了你這個小無賴。”


    借著丁蘭低下身攙扶自己,二人麵對麵相距不足半尺的當兒,任天翔突然小雞啄米般在丁蘭臉頰上輕輕一吻。這一下事發突然,丁蘭一怔,猛然一把推開任天翔,像觸電般退了開去。她胸膛急劇起伏,柳眉倒豎,臉色煞白,眼中閃出點點寒星,令人不寒而栗。


    任天翔沒想到丁蘭反應如此激烈,他剛翻身而起,丁蘭就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嘶聲道:“我要殺了你!”任天翔知道現在再叫救命告饒都已經沒用,他坦然迎上丁蘭冷厲的目光:“你就是殺了我,我也無怨無悔!能死在自己喜歡的女人手裏,也算是我這個苦命人最好的解脫。”


    丁蘭頭腦中一片空白,真要她殺掉一臉坦然的任天翔,怎麽下得了手?她遲疑半晌,一把推開任天翔,喝道:“誰要你喜歡我?不準你喜歡我!從今往後你要再冒犯本姑娘,我定要殺了你!”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喜歡你?”任天翔不依不饒地追問。


    “因為,”她別開頭,澀聲道,“爹爹已經將我許給了阿彪,他是我爹爹最寵愛的弟子。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喜歡我。”


    “你爹爹將你許給了阿彪?”任天翔渾身劇震,呆在當場。丁蘭點點頭,小聲道:“方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從今往後我們就隻是普通朋友,你……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任天翔心中酸痛,追問道:“你也喜歡那個誇誇其談的繡花枕頭?”丁蘭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眼中有些迷茫:“阿彪家世很好,對我一也很好,雖然偶爾有些張狂,但也算不得什麽大錯。我爹爹很喜歡他。”


    “你爹喜歡他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是不是也喜歡他?”任天翔不依不饒地追問,“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如果因為你爹的關係,你嫁給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那你下半輩子都不會快樂。你對我任天翔怎樣都沒關係,但你一定要嫁給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然我也會為你難過。”任天翔的話令丁蘭有些感動,但也令她更加迷茫。她使勁搖搖頭:“咱們不要再說這個,說點別的好不好?”


    任天翔無奈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沒話找話問道:“這次你們保的什麽鏢竟然出動了那麽多鏢師,連你爹爹都親自出馬。”


    丁蘭搖搖頭:“我們沒有走鏢,那些鏢車裝的都是石頭。”


    任天翔一怔:“這是為啥了”丁蘭恨恨道:“這次我們是為沙裏虎而來。上次被沙裏虎劫去的鏢鏢局雖然賠得起,但我們鏢局萬無一失的信譽卻丟不起,所以爹爹一定要找回這個場子,斬下沙裏虎的頭。”


    任天翔十分驚訝:“就憑你們這些人?要知道沙裏虎有三百多兄弟啊!”


    “憑我們當然不行。”丁蘭淡然一笑,“爹爹已聯絡了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將軍,請他出兵為民除害。高將軍與我爹爹有些交情,所以就爽快答應下來。我們這兩天留在龜茲,就是在等高將軍做好兵馬部署。”


    任天翔心神一跳,卻又故作無知地笑道:“茫茫大漠,就算安西軍傾巢出動,隻怕也找不到沙裏虎一根毫毛吧?”“我們當然不會毫無目的地瞎找。”丁蘭笑道,“我爹爹已與高將軍約好,我們蘭州鏢局押鏢作餌,高將軍派精銳騎師在遠離鏢隊的兩翼尾隨。鏢隊一旦與沙裏虎的人馬遭遇,就立刻拉響信炮,安西軍精銳騎師便從兩翼包抄,將匪徒一網打盡。隻要鏢隊在沙裏虎圍攻下堅持片刻,沙裏虎就要變成沙裏蟲。我們已將這次行動定名為‘獵虎’。”


    任天翔暗自驚心,這計劃一旦成功,沙裏虎恐怕會全軍覆沒。沙裏虎雖劫過蘭州鏢局的貨,但他已通過任天翔這個中間人,與龜茲首富拉賈達成秘密協議,收取拉賈一成的買路錢後放行懸掛飛駝旗的商隊,拉賈因此壟斷了這條商路。任天翔也靠收取半成的傭金賺到了第一桶金。在這個秘密聯盟中,任天翔、沙裏虎、拉賈,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三隻螞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僅如此,任天翔還以自己一年的傭金為抵押,從拉賈和本地富商手中,借到一大筆高利貸,準備利用大唐與沃羅西的交惡,說服高仙芝,打通大唐到沃羅西間中斷已久的商路,用大唐的絲綢、瓷器、茶葉等,交換沃羅西的金銀玉器和名震高原的沃羅西戰馬,從中牟取暴利。這是任天翔謀劃已久的大計劃,他堅信這個計劃能為自己帶來數之不盡的財富。


    這股匪徒若是就此覆滅,立馬就會斷了任天翔最大一筆財路,他在拉賈眼裏也就一錢不值,抵押給拉賈的一年傭金也就不複存在,拉賈肯定立刻就要收回借給任天翔的高利貸,他打通沃羅西商路的宏偉計劃,也就變成了不切實際的空想。不僅如此,沙裏虎手下若是有人被俘,多半還會供出他,到時他不光要傾家蕩產,恐怕還要人頭落地!想到這些,任天翔頭上冷汗已是滲滲而下。


    “你怎麽了?”丁蘭發覺任天翔神色有異,以為他在擔心自己,不由笑道,“你不用擔心,這次隨爹爹來的鏢師全是鏢局的精銳,個個能以一當十。別看人數不多,三百多匪徒卻也奈何不了我們,再說還有我爹爹保護,安全得很。”


    “那就好……”任天翔神色怔忡地敷衍道。


    丁蘭見他依舊憂心忡忡,隻當他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心中感動,正想安慰兩句,就聽遠處有人在高喊:“師妹,阿蘭,你在哪裏?”


    “阿彪在叫我,大概是我爹爹在找我吧。”丁蘭依依不舍地對任天翔擺擺手,“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天還要幹活呢。對了,方才我說的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萬一走漏了風聲,我可饒不了你!”


    “我知道輕重。”任天翔心情稍稍平複,連忙與丁蘭揮手道別。目送著她回了客棧,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讓我無意間得知這獵虎計劃,不然可就糟糕之極,隻要提前給沙裏虎透個信,就可幫他避開這個陷阱,不過這樣一來可就對不起阿蘭,這可如何是好任天翔在大槐樹下轉了兩圈,最後一跺腳: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也隻好對不起阿蘭了。


    顧不得天色已晚,任天翔連夜便去找拉賈。見到拉賈後他也顧不得客套,便問:“飛駝商隊最近一趟貨什麽時候走?”


    “後天,你負責點貨還不清楚?”拉賈不悅地反問。


    任天翔這才想起,他為了薩克太子的事,已經漏點了兩趟貨。任天翔顧不得解釋,忙道:“後天商隊出發時,給沙裏虎的二當家陰蛇遞個話,就說這段時間要停止一切行動,最好深人大漠遠避,躲得越遠越好。”


    拉賈濃眉一跳:“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任天翔知道瞞不過,隻得領首:“我最近出人都護府,無意間聽到消息,高仙芝要與蘭州鏢局聯手清剿沙裏虎,他們以蘭州鏢局的鏢隊作餌,以安西軍精銳騎兵為主力,引沙裏虎進人埋伏,將之一網打盡。”


    拉賈麵色微變,持須沉吟道:"幸虧你預先得知,不然咱們都脫不了幹係。


    我會讓商隊向沙裏虎的人傳話,讓他們趕緊遠避,你不用擔心。"


    任天翔鬆了口氣,這才起身告辭。離開拉賈的莊園已是初更時分,人夜後的龜茲寒氣逼人,任天翔不禁打了個寒戰,抬頭看看天上若明若暗的點點繁星,不禁在心中暗歎:明日隻怕不是個好天氣。


    第二天大早,任天翔還沒起床,就聽樓下有人粗暴地敲門,不一會兒就聽小澤在門外享報:“公子,都護府來人,要公子立刻去見高將軍。”任天翔渾身一個激靈,睡意全無,趕緊翻身而起,心中不住打鼓:是我藏匿薩克太子的事走漏了風聲,還是暗通沙裏虎讓高仙芝察覺了匆匆穿衣下樓,任天翔就見大堂中一個陌生的郎將與幾個虎視耽耽的兵卒在等候。見他下來,那郎將例行公事地拱手道:“末將張寶全,受高將軍之令來請公子,馬車就在外麵,請公子上車。”


    任天翔硬著頭皮上前拜問:“不知高將軍突然召見草民所為何事?”


    張寶全微微一笑:“高將軍行事卑職豈敢過問?”任天翔心中忐忑,臉上卻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就有勞張將軍帶路。”


    任天翔硬著頭皮登上馬車。片刻後馬車直接駛人都護府,張寶全將任天翔帶到了後花園,就見花園草坪中,一身材修長的自袍將領,正迎著朝陽持劍而舞,時而如猿猴上樹般輕盈,時而又如猛虎下山般威猛,寒光閃閃的寶劍在他手中更是上下翻飛,令人目不暇接。


    張寶全不敢打攪,連忙示意任天翔在一旁等候。就在這時,自袍將領手中的長劍斜刺而出,直指任天翔咽喉,眼看就要一穿而過,劍鋒卻於最後關頭一偏,幾乎是擦著任天翔的脖子停在了他的肩頭。


    這電光石火間,任天翔反而鎮定下來,高仙芝要殺自己根本不必親自動手,這一劍隻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迎上對方冷峻的目光,微微笑道:“高將軍好劍法!”高仙芝微微一笑,緩緩抬起劍鋒,就見劍尖上釘著一隻馬蜂,猶在震動翅羽拚命掙紮。他輕輕抖去馬蜂,將劍扔給一旁的張寶全,對任天翔淡淡笑道:“狂蜂浪蝶,差點驚擾了貴客。”


    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將軍一大早將草民召來,有何見教?”望著麵前這年未弱冠的少年,高仙芝心中又湧現出那句話—人才如烈馬,不馴不能騎。他從任天翔那篇計劃書中,已經看到對方那獨到的眼光和敢於奇險的勇氣,這與他的用兵思路不謀而合。不過那個計劃書有個巨大的漏洞,也隻有熟悉沃羅西國情的他才能看得出來,所以他故意要讓這少年往那陷阱中跳,隻有等對方走投無路之時他才會伸出援助之手,隻有這樣,才能達到“用人先收心”的效果。


    想到這,高仙芝嘴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從隨從手中接過汗巾,擦著臉上汗珠淡淡道:"前日你呈上的那篇方略我已仔細看過,確有可行之處。


    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任天翔先是一愣,跟著大喜過望,當初他雖然看到沃羅西與大唐交惡、商路中斷的巨大商機,但沒有官方的認可,他就不可能成為沃羅西與大唐唯一的貿易商,從而賺得滾滾暴利。所以他寫下了《與沃羅西通商及削弱沃羅西之方略》,欲以大唐帝國的奢侈品換取沃羅西的高原戰馬,在賺錢的同時削弱沃羅西軍隊的戰鬥力,以期獲得高仙芝支持。沒想到這個方略最初高仙芝看也不看就丟棄,但在任天翔巧妙自薦下卻又改變了主意。如今聽得高仙芝這樣說,任天翔連忙拱手拜道:”草民多謝將軍成全!"


    高仙芝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我已為你準備下通關文碟和腰牌,以後你持我都護府的腰牌,可以自由出人於田通往沃羅西的所有關卡。本來我該早一點將文碟和腰牌交給你,隻是前日府中遇到點麻煩,所以拖到現在。請跟我來。”任天翔知道高仙芝所說的麻煩,就是指高夫人的失蹤和石國俘虜的逃逸,如今見高仙芝如此從容,那些石國俘虜恐怕大多沒有逃出他的追捕。想起高夫人已經回來數日,自己還沒來得及去看望問候,他心中不禁有些內疚。


    隨著高仙芝來到書房,就見他從案上拿過一麵腰牌和一紙文蝶,遞給任天翔笑道:“有了這腰牌和文碟,從今往後,你就是與沃羅西通商的唯一合法商人,但願你不要令我失望。”“草民定不辜負將軍信任。”任天翔恭恭敬敬地接過腰牌和文碟,狂喜之餘卻又有一絲疑惑:以前高仙芝對他從來不假辭色,這次為何如此禮遇和客氣?他就像狡詐的狐狸,從這禮遇和客氣中,隱隱聞到了陷阱的味道,但思前想後,卻始終不知陷阱在哪裏。


    也許,是我太過敏感了吧?憑我那篇才華橫溢的治邊方略,讓高仙芝另眼相看也很正常啊。任天翔在去看望高夫人的路上,隻能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就算他再自信,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僅憑一篇紙上談兵的治邊方略,能讓摩下能人無數的西域之王高仙芝,對自己的態度前後來個徹底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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