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迫


    馬車向前疾馳,任天翔被顛得七葷八素,差不多半個時辰後馬車才停了下來。有人掀開壓在任天翔身上的柴禾,將他粗暴地拖下馬車,架著往前就走。任天翔雙眼被蒙,看不清周圍情形,不過憑著感覺可以知道,周圍應該是一處人跡罕至的荒涼所在。


    是鄭德詮的朋友,還是馬彪的兄弟?要不就是綁票的匪徒?任天翔正胡思亂想,突然被人重重地扔到地上,挾持他的漢子小聲對某個人匯報著什麽,用的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蒙著的黑布被扯掉,嘴裏塞著的破布也拿開,任天翔總算看清了周圍的一切:周圍是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前立有墓碑,竟是一處亂墳崗。任天翔來龜茲這麽久,還從來不知道龜茲附近有這樣一處墓地。前方空曠處燃著一堆篝火,幾個人影在篝火旁忙碌。在任天翔對麵,一個高大漢子端坐在一座墳頭之上,目光炯炯地打量著任天翔。篝火的光亮在他臉上跳躍閃爍,使他的臉看起來就像廟裏的猛鬼一般猙獰。


    “你在安西都護府是什麽身份?”那漢子用波斯語開口發問。任天翔早已熟悉波斯語,不過他卻茫然搖頭,直到那漢子改用蹩腳的唐語發問。任天翔才恍然點頭,臉上裝出終於聽懂的輕鬆。


    其時唐語已是西域諸國的第一外語,所以任天翔不怕對方沒人懂唐語。裝著不懂波斯語,他可以從對方的交談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在沒有獲得對方更多信息之前,他任何脫身之計都用不上。


    “我……我不是安西都護府的人。”任天翔裝出害怕的樣子,結結巴巴地道。“突力,這小子確實不是安西都護府的人。”任天翔身後的一個漢子忙道,說的是波斯語,“不過我們在都護府外潛伏多日,常看到這小子三天兩頭就去都護府,肯定對都護府的地形了如指掌。為免打草驚蛇,所以我們就把這小子悄悄抓了來。”


    雖然這些人都是龜茲人打扮,但長相卻與龜茲人有些不同,大多是高鼻深目,褐色或淺藍色眼瞳,更加接近於波斯血統。任天翔從他們的對話中,總算得知坐在墳頭那個頭領名叫突力,他們綁架自己原來隻是因為自己常常進出都護府,熟悉都護府地形。既不是綁票也不是為馬彪或鄭德詮報仇,這讓任天翔稍稍舒了口氣。


    “你對安西都護府的地形很熟悉?你跟高仙芝是什麽關係?”那個叫突力的首領盯著任天翔用唐語問,目光就如狼一般銳利。


    “我跟高仙芝沒關係!”任天翔趕緊分辯,顯然這幫人不是高仙芝的朋友,當然要立刻與高仙芝撇清關係。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沒有利用價值,很可能會被這幫人當成廢物處理掉,所以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常常去都護府探望我幹娘,所以對都護府的地形還算熟悉。”


    那個叫突力的首領目光一亮,從墳頭上跳了下來。他的身材比常人高出一頭,舉手投足間有種逼人的彪悍,尤其那銳利幽藍的雙目,像狼一般咄咄逼人。他在任天翔麵前蹲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盯著任天翔道:“太好了!你立刻將都護府的地形圖畫出來,若有半分差池,我就宰了你!”


    有漢子將紙墨筆硯遞了過來,在這荒郊野地他們竟然準備了文房四寶,可見他們正是衝著安西都護府的地形圖而來。任天翔一麵在心中揣測著他們的目的,一麵畫下了都護府的部分地形圖。不過他對都護府很多地方並不熟悉,隻能胡亂畫下個並不準確的草圖。


    圖剛畫好,突力不等墨跡幹透就搶了過去,借著搖曳不定的篝火審視起來。他匆匆掃了兩眼便問:“都護府關押囚犯的牢房在哪裏?”


    從對方那不同於龜茲人的外表和對都護府牢房位置的關注,以任天翔的精明,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突然反問:“你們是石國人還是突騎施人?”“石國人。”突力脫口而出,跟著一怔,一把抓住任天翔衣襟,“混蛋!你怎麽知道?”


    任天翔雙腳幾乎被提得離地,被突力像小雞一樣拎起來。不過他卻並無半分懼色,反而笑道:“近日都護府牢房關著的主要是石國和突騎施俘虜,所以一點不難猜。”突力目光一寒,冷冷道:“本來我還想留你一命,不過你既然已猜到我們身份,恐怕就留你不得。”


    任天翔證實了對方身份,心中微微一鬆,他既然知道對方為何而來,就不怕再有性命之憂。他就像精明的商人,一旦發現對方的欲望所在,總能將自己手中的東西賣個滿意的價錢。麵對突力的威脅,他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就算要殺我,也該等救出你們的朋友再說吧。”


    突力想想也對,不由放開了手。任天翔整整衣衫,看看周圍那十多個麵目模糊的人影,笑道:“我就算給你們畫下了都護府地形,就憑你們這十幾個人要想從都護府救人,那也是癡心妄想。何況我對牢房的地形並不熟悉,你們要照著這圖去劫獄,多半連門都找不到。”


    突力與眾漢子麵麵相覷,不禁有些氣餒。突力怕手下士氣受到影響,忙對任天翔喝道:“你隻管將牢房的位置畫詳細,救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能盡可能畫下牢房地形圖,但你知道牢房有多少兵士看守?守衛的將領又是誰?”見眾人盡皆茫然,他笑道,“我雖不知有多少守衛看守,但估計不下五百人,而負責守衛的將領是高仙芝的愛將李嗣業。”任天翔其實並不知道牢房的守衛情況,不過他聽說過陌刀將李嗣業的大名,那是令所有對手畏懼的猛將和殺神,所以就將他抬了出來。眾漢子盡皆變色,顯然他們對李嗣業也不陌生。


    突力眼中寒芒暴閃,殺氣隱現,手也不由自主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半晌後他緩緩鬆開刀柄,一字一頓道:“就算是李嗣業守衛,我們也定要救出薩克太子!”“薩克太子?”任天翔眉梢一跳,“就是石國的太子?”


    “現在是我們問你!哪輪到你問我們?”突力一聲冷喝,“你隻管將牢房的守衛情況告訴我們,隻要我們救出太子,我還可饒你一命,否則……”任天翔一聲冷笑:“那你現在就將我殺了吧,就憑你們這些人,要想在戒備森嚴的都護府救出你們的太子,那是千難萬難!”


    “你以為我不敢!”突力倏然逼近一步,拔刀一斬,刀鋒迅若奔雷,直劈任天翔脖子。眼見任天翔就要被一刀斷首,那電光火石般的刀光卻又驀然停住,穩穩地停在了任天翔脖子上,剛好觸到肌膚,那冰涼刺骨的鋒刃令任天翔渾身一個激靈,雙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他拚命令自己挺直身子,強自鎮定地哈哈大笑。


    突力原本是想以刀法將對方震懾,卻沒想到對方凜然不懼,反而哈哈大笑,不禁喝道:“你笑什麽?”任天翔收住笑聲道:“在下爛命一條,生死無足輕重。不過我若能拉上個太子陪葬,倒也死得有些分量。”


    突力皺眉喝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任天翔微微一笑:“我雖然不是都護府的人,不過卻也算是都護府的常客,正好高仙芝又托我做事。如果三天之內我還沒有回報,高將軍定會起疑,如果他查出我的死跟你們有關,那石國太子多半就要人頭落地。”


    “你敢唬我?”突力目光一寒,殺氣再現。“你不信試試。”任天翔凜然不懼地迎上突力的目光。片刻後突力的目光弱了下來,他從任天翔眼中看不到一絲膽怯和心虛,這令他對任天翔的警告不得不重視起來。


    任天翔見突力緩緩收起了彎刀,心中暗鬆了口氣。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想保命,就得危言聳聽加虛張聲勢。這幫石國武士對龜茲和都護府的情況並不熟悉,對他的話肯定無從考證。就算不會全信,他們也不敢拿薩克太子的性命去冒險。果然,突力那逼人的氣勢弱了下來。


    任天翔見狀微微一笑:“其實,隻要有內應幫助,救出你們的太子也並非不可能。”見眾人都有些茫然,任天翔侃侃而談,“現在你們連薩克太子關在哪裏都不知道,憑一張不太準確的草圖就想闖進都護府救人?你們至少應該先與薩克太子取得聯係,再相機行事吧?”


    突力皺眉道:“咱們人地生疏,更不認識都護府任何人,如何與太子取得聯係?”任天翔笑道:“在下雖不是都護府的人,不過對都護府還算熟悉,在都護府內可自由來去,找到你們的太子應該不是難事。”


    “你願意幫助我們?”有人急不可耐地問。任天翔微微一笑:“我是個生意人,隻要價錢合適,任何買賣我都可以考慮。不過這是個掉腦袋的買賣,沒有讓我滿意的價錢,我決不會冒這個險。”


    “你想要多少錢?”突力皺眉問。任天翔想了想,笑道:“我這人胃口大得很,三五千兩黃金也未必會放在眼裏。不過你們來自以富裕聞名西域的石國,又是石國太子的手下,想必出得起大價錢。”


    “別說三五千兩黃金,就是三五十貫錢我們也拿不出來。”突力冷冷道,“石國的財富被唐軍洗劫一空,剩下的也要留著救助被洗劫的百姓。我們這次千裏救主,也全靠一路搶劫堅持下來,不過也因此延誤了時間,沒能追上唐軍,隻好準備到都護府劫獄。”


    “三五十貫都沒有?”任天翔大失所望,他本想趁機敲這幫家夥一筆,以補償他們對自己的驚嚇,現在這算盤是打不轉了。不過他眼珠一轉,對突力曖昧一笑:“你們沒錢也沒關係,今日騙我上鉤的那個美女是誰?把她送給我做個丫環,便算作我的酬勞吧。”


    “混賬!”突力一聲怒喝,一巴掌便扇在了任天翔臉上,打得他直跌出去,頭暈目眩不辨東西。突力還不解氣,上前一步踏住任天翔胸口,拔刀喝道,“你這混蛋竟敢辱及太子妃,看我不宰了你喂狗!”突力說著揮刀欲斬,這時就聽黑暗處傳來一個女子清冷的嗬斥:“住手!”


    突力的刀凝在空中,眾武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恭敬地垂手而立。就見一個栗發女子從黑暗處款款走了出來,雖然她蒙著薄薄的麵紗,但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和搖曳多姿的身材,依舊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她來到任天翔跟前,示意一名武士扶起任天翔,然後盯著他問道:“方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如果我答應給你做丫環,你是否能幫我救出太子?”任天翔連忙擺手:“太子妃息怒,方才我不知您身份,言語多有冒犯,還請恕罪!”他因為亂說話已經挨了一巴掌,說什麽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你有辦法聯絡上太子,並幫助我們將他救出來?”太子妃目光炯炯地盯著任天翔的眼眸,眼裏充滿了期待。天翔方才自稱能幫助突力救出薩克太子,原本是信口胡謅以求脫身,如今麵對美人充滿希冀的目光,他有些心虛地訥訥道:“幫你們聯絡上薩克太子應該不難,不過要將他從戒備森嚴的都護府中救出,我隻能是盡力而為。”


    太子妃略一遲疑,正色道:“隻要你能幫助我們救出太子,我願為奴為婢,侍奉你終身。你若不信,我願向光明神發下誓言,以示誠懇。”


    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眾武士盡皆變色,紛紛道:“太子妃,不可!”突力更是漲紅了臉,嘶聲道:“你貴為太子妃,怎可出此下策?”


    太子妃環顧眾人,澀聲道:“石國遭此大難,老國王以身殉國,如今太子是咱們複國的唯一希望。可惜咱們千裏迢迢追到龜茲,卻連見太子一麵都不能夠,要想將他從都護府救出更是千難萬難。突力將軍,你與眾侍衛雖然是忠心耿耿的武士,但如果沒有內應,你們的冒險反而會害了太子。如果有人能幫咱們救出太子,我就算為奴為婢也無怨無悔。石國沒有太子妃還可以重新再立,但如果沒有太子,咱們石國將不複存在,無數國人將永遠淪為亡國之奴。”她的目光徐徐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和堅毅,“如果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太子妃,如果你們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太子,就不要再阻止我。”


    眾武士盡皆啞然,隻有突力心有不甘地大聲道:“唐人素來狡詐,咱們已領教過唐軍的背信棄義。萬一這小子將咱們出賣,豈不是害了你?”太子妃淡然一笑,從容道:“我自有分寸,決不會白白犧牲。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說完她緩緩跪倒,舉手望天發誓:“光明神在上,隻要有人幫我們救出太子,我碧雅蘭願為奴為婢,終身侍奉。”


    眾武士見狀隻得跟著跪倒,望天而拜。雖然眾人說的是波斯語,任天翔卻也聽了個明白,他先前不知太子妃身份,所以故意刁難,沒想到對方竟真的賭咒發誓,令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其實自始至終他都隻想著如何安全脫身,謊稱能幫他們從都護府救出太子,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他可不想因為這個就得罪高仙芝,以至無法再在龜茲立足。


    碧雅蘭用波斯語發完誓,又用唐語複述了一遍,然後對任天翔道:“我已向我族最高的神祗發下毒誓,你可以放心了。隻要你幫助咱們救出太子,我碧雅蘭願為奴為婢,終身侍奉公子。”


    任天翔連忙擺手:“我方才隻是玩笑,你千萬別當真。”碧雅蘭頓時柳眉倒豎,鳳目含煞:“你當我碧雅蘭對光明神發下的誓言是玩笑?”


    任天翔雖然不知什麽光明神,但看碧雅蘭和眾武士神情,顯然那是他們最為崇敬的神靈。他連忙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不用再說了!”碧雅蘭抬手打斷任天翔的解釋,決然道,“你既然能自由出入都護府,定能找到關押太子的所在。我要你盡你所能,先幫我們聯絡上太子。”說完突然在任天翔下頜輕輕一拍,任天翔陡受刺激,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就見碧雅蘭曲指一彈,一枚丹丸準確地飛入了任天翔口中,順喉而下直達肚腹。


    任天翔連連幹嘔,卻哪裏還吐得出來,不由變色道:“你……你給我吃了什麽?”“沒什麽,不過是一枚七日還而已。”碧雅蘭淡然道。


    “七日還?那是什麽鬼東西?”任天翔質問。“是一種致人死命的霸道毒藥。”碧雅蘭嫣然一笑,“七日之內還有解藥可解,超過七日毒性發作,便是神仙也難救了。公子別怪我使此手段,我們吃過唐人大虧,不得不出此下策。隻要公子幫我們們救出太子,我不僅會給你解藥,還將永遠侍奉公子。”


    “謝了!身邊要有個身懷劇毒的丫環,我恐怕連睡覺都會做噩夢。”任天翔沒好氣地道。碧雅蘭卻也不惱,淡淡一笑:“從現在開始,我要寸步不離地跟著公子。你要盡快帶我見到太子,記住,你隻有七天時間。”


    “帶你去見太子?”任天翔嚇了一跳。“沒錯!”碧雅蘭淡淡道,“如果你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你叫我如何信你有本事幫咱們救出太子?”


    任天翔一窒,無奈道:“好吧,我試試看。不過我要先回我的客棧,不然我那些朋友要到處找我了,他們要找到都護府,你們就危險了。”“沒問題,我這就陪你回去。”碧雅蘭說完轉向突力,“突力將軍,立刻將我和這位公子送回龜茲,咱們以後還在老地方聯絡。”


    馬車重新上路,任天翔依舊被蒙上雙眼,這回他的身上沒有再覆蓋柴禾,隻是身邊多了個布釵打扮的栗發女子。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在臉上身上撲了些灰土,看起來就像是被輾轉賣到西域的波斯女奴一般。


    回到大唐客棧已是深夜,就見小芳、褚氏兄弟等人都焦急地在門外張望。見任天翔回來,眾人驚喜迎上,小芳更是破泣為笑,連聲埋怨:“你怎麽才回來?害大家擔心半天。”突然看到跟在任天翔身後的碧雅蘭,她頓時警覺起來,不悅地問,“她是誰?”


    任天翔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托詞,若無其事地道:“哦,這是我在路上買的波斯女奴。我在一家酒館遇到她時,她正要被人販子賣給一家妓院。她拚死不從。我見她可憐,便出雙倍的價錢將她買了下來。正好我身邊也缺個丫環伺候,便當是買個高價丫環吧。就因為這事耽誤,所以回來遲了。對了,她叫碧雅蘭,以後你們有什麽粗活兒就盡管使喚,我的丫環也就是大家的丫環。”說著轉向碧雅蘭嗬斥:“還不快拜見我這些兄弟姐妹,以後他們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不可有絲毫怠慢。”


    任天翔恨她以毒藥要挾自己,所以故意刁難。碧雅蘭氣得七竅生煙,但此時也隻得忍氣吞聲,屈膝一拜:“奴婢見過諸位大爺和小姐。”


    褚氏兄弟和小澤見任天翔突然領回個絕色女奴,心中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多想,連忙還禮回拜。隻有小芳滿是敵意地打量著碧雅蘭,不冷不熱地問道:“你真是個女奴?像這麽狐媚的女奴還真是少見。”


    “我也不想賣身為奴。”碧雅蘭淒然淚下,演技令任天翔也暗自佩服,“可恨家裏遭了盜匪,被人從遙遠的大食國掠到這舉目無親的龜茲。若非主人相救,奴婢便要淪落到風塵之中,成為人人輕賤的賣笑女。”


    小芳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子出現在任天翔身邊,但畢竟是天性善良的小家碧玉,見她說得可憐,心中便軟了下來,忙道:“你不用再害怕,你隻要跟著天翔哥,就不會再受人欺負。你叫碧雅蘭是吧?我叫小芳,看你比我要大幾歲,以後我就叫你一聲碧姐吧。”


    “多謝小芳妹妹,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碧雅蘭說著盈盈一拜,眼中湧出了感動的淚水。


    任天翔見碧雅蘭三言兩語便贏得了眾人好感,心中不禁暗自惱怒,不過卻又不能明言,隻得催促道:“時候不早,大家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開店呢。雅蘭,你把我隔壁的房間收拾一下,以後你就住我隔壁,夜裏有端茶倒水、更衣解溲的粗活,我也好有個人使喚。”


    “是,主人!”碧雅蘭明知任天翔在故意使壞,也隻得老實遵命。見她頗不情願地起身去收拾房間,任天翔心中充滿了報複的快感,暗道:若不看你是個太子妃,我就將你安排住進我的臥室。


    好不容易將眾人打發走,任天翔回到自己房間正準備休息,就聽隔壁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他愣了片刻才想起隔壁住的是石國太子妃,忙問:“什麽事?”“明天帶我去都護府,我要盡快見到太子殿下。”隔著薄薄的板壁,碧雅蘭的聲音清晰可辨。


    “明天?你瘋了?”任天翔小聲道,“我雖然在都護府可以來去自如,卻也不能隨便帶陌生人進府啊。”“我不管,總之你要盡快讓我見到太子殿下,你記住,救出太子殿下,你隻有七天的期限。”碧雅蘭的語氣不可動搖,跟她方才的謙卑判若兩人。任天翔無奈歎了口氣:“好吧,明天我帶你進都護府,不過能否見到你的太子,那得看咱們的造化。”


    任天翔對如何將碧雅蘭帶進都護府,又如何在偌大的都護府找到石國太子,心中毫無頭緒。不過他習慣將解決不了的麻煩留到第二天,待到天明醒來神清氣爽時,再從另外的角度考慮難題的解決辦法。因此他也不再多想,隻在心中祈求明日一睜眼,所有的難題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當都護府的老門房高老栓打開府門,就見任天翔帶著個波斯女人早已等在府門外。高老栓有些奇怪,忙問:“任公子昨日不是才見過高將軍和老夫人麽?怎麽今日一大早又來了?”


    任天翔搖頭道:“還不是我那幹娘,思念兒子常做噩夢,昨日托我幫她找個相師看看。昨日正好又有個波斯女相師在我的客棧投宿,於是我一大早就將她帶了過來。不好意思又來麻煩高爺,這點小錢請高爺喝個早茶。”說話的同時,將一摞銅錢塞入了高老栓的袖中。


    鄭夫人雖然隻是高仙芝乳母,但因為得高夫人看顧,在都護府也是無人敢得罪。高老栓掂掂袖中的銅錢,笑容滿麵地應道:“些許小事,任公子何須客氣?”說著揮揮手,示意守門的兵卒放二人進去。


    進得都護府,任天翔暗鬆了口氣,回頭對跟在身後的碧雅蘭小聲叮囑:“現在我帶你去見鄭夫人,她是高仙芝的乳母,在都護府很有點根基。她喜歡聽奉承話,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哄高興,你現在身份是來自西方的相師,定要會點專業用語,不要一開口就讓人看穿。”


    “我從來沒幫人看過相!”碧雅蘭連忙分辯。“沒看過也要學著看!”任天翔斷然道,“現在我想法子去打聽你們太子的下落,你無論如何不要讓鄭夫人給趕了出去,隻要她不趕你,就沒人會去查你的來曆。待我找到薩克太子的下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碧雅蘭想了想,無奈道:“好吧,我試試,但願不會被人看穿。”說著她摘下項鏈上的項墜遞給任天翔,“你如果找到太子,就向他出示這項墜,他一見這項墜就知道你是我們的人。”


    任天翔心中暗讚碧雅蘭的心思縝密,他收起項墜笑道:“太好了,有這東西也免得我再費口舌。”見碧雅蘭神情有些緊張,他寬慰道,“你不用緊張,那鄭夫人沒見過什麽世麵,好蒙得很。你隻管撿好話說,必要的時候再夾雜幾句波斯語或大食語,定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都護府後院,鄭夫人就住在後院一間廂房。天色尚早,她住的那間廂房門窗緊閉,想必還沒起床。任天翔來到窗前,輕輕敲了敲窗欞,半晌後房中才傳出鄭夫人慵懶的喝問:“誰呀?”


    任天翔湊近窗戶笑道:“幹娘,昨日我遇到個波斯女相師,很是靈驗,所以忍不住一大早就帶來給您老看看相。”“大清早看什麽相?讓她先回去吧。”房裏響起鄭夫人的嘟囔,顯然是不想起來應酬。


    任天翔忙道:“這女相師輕易不給人看相,而且看一次起碼要五貫錢。孩兒為了將她請來,可是加倍付了報酬,您老若是不看,我可就白白扔了十貫錢。”任天翔抓住了鄭夫人好占便宜的心理,所以謊稱碧雅蘭是十貫錢請來的相師。鄭夫人一聽,當然舍不得十貫錢就這樣白白扔掉,急忙道:“你讓那相師稍等,我馬上就起來。”


    片刻後鄭夫人開門,將二人迎了進去。碧雅蘭貴為太子妃,天生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全然沒有一絲江湖術士的樣子,加上她那昂貴到不可思議的身價,令鄭夫人肅然起敬,不敢再有絲毫輕視。


    有任天翔在一旁打掩護,碧雅蘭表現得也中規中矩,不露破綻。任天翔見二人熟絡起來,便推說要去看望高夫人,轉身離去。他已經告訴了碧雅蘭鄭夫人的一些基本情況和癖好,以碧雅蘭的聰明,定能將她哄得開開心心。隻要把鄭夫人哄高興,以後碧雅蘭出入都護府就容易多了。


    任天翔雖然已是都護府的常客,但對於都護府關押犯人和俘虜的大牢,卻還從來沒有去過。不過這也難不倒他,向一個仆傭問明大牢的方向,他便大搖大擺地踱了過去。


    “站住!幹什麽的?”剛到牢門附近,一聲斷喝將任天翔嚇了一跳。就見一旁的崗樓中閃出個校尉,手扶刀柄,滿臉戒備。那校尉模樣似乎有些熟悉,任天翔仔細一看,記起不久前在逮捕鄭德詮的行動中,曾經在封常清身邊見到過他,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是叫王金寶。


    “哎喲!是金寶兄弟啊!”任天翔心中暗喜,忙過去熱情地招呼。那校尉也認出了任天翔,便放開刀柄問道:“原來是任公子,你怎麽轉到這牢房重地來了?”


    任天翔忙道:“今日有事被鄭夫人召入府,事辦完了就順便轉轉。這裏是牢房重地?不知關押的都是些什麽人啊?我有個朋友前日跟人鬥毆被官府抓了去,不知是不是關在這裏?”王金寶笑道:“這都護府牢房平日關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尋常鬥毆怎會關入這裏?再說前日牢房中所有犯人都已遷走,你朋友肯定不會在這裏。”


    任天翔明知故問:“為啥要把所有犯人都遷走?”


    “還不是為了關押這次遠征捕獲的俘虜。”王金寶不以為意地答道,“也就是石國和突騎施的那些王公貴族,高將軍不日就將獻俘長安,所以要將他們嚴加看管,不能出半點紕漏。”


    任天翔聞言心中暗喜,雖然他未必願意幫碧雅蘭救出石國太子,但如今被毒藥控製,性命攸關,也不容他多做選擇。他忙趨近一步,小聲道:“我聽人說,石國人和突騎施人都生得青麵獠牙,凶惡無比,不知是否如此?”王金寶啞然失笑:“鄉野傳言,當不得真。其實他們除了身材高大彪悍一點,長得跟別的色目人也沒什麽兩樣。”


    任天翔將信將疑地道:“怎麽大家都說石國人和突騎施人都長得如妖魔鬼怪一般?金寶兄弟能否讓我進去看看,待我親眼見識後,也好回去堵了那幫愚民的嘴。”說話間任天翔已將一摞銅錢塞入他袖中,賠笑道,“金寶兄弟就讓我開開眼界吧,回頭我請你去喝花酒,春風樓剛來了個羅馬美人,有好多新奇活兒咱們從沒見過,我帶你去開開眼界。”見王金寶還在猶豫,任天翔急道,“你莫非還怕我劫獄不成?”


    在戒備森嚴的都護府內,說劫獄簡直是玩笑,何況任天翔在王金寶眼中,不過是一紈絝,他一隻手都能將之製服。他這樣一想也就不再堅持,看看左右無人,示意兩名獄卒打開牢門,然後對任天翔叮囑道:“我在這裏幫你把風。你快去快回,若是讓人撞見,我可是要擔責任。”


    “兄弟放心,我看一眼就出來!”任天翔說著丟下王金寶便直奔牢門。由於都護府是由當年龜茲國的王宮改建,因此就是牢房也修得寬敞大氣、監室眾多。任天翔一進去,就見監室裏關押著無數神情委頓的戰俘,看他們的衣飾打扮,應該就是石國和突騎施的王公貴族。


    任天翔將碧雅蘭給他的項墜戴在自己胸前,然後一間間囚室看過去。在最裏麵那間囚室,一名被關押的俘虜看到那項墜時,陡然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項墜再挪不開目光。囚室中另外還有兩名俘虜,三人雖然衣著打扮十分普通,但那個年輕囚犯眉宇間偶爾露出的雍容氣度,卻是普通人所沒有的。


    “有人托我來找一個叫薩克的家夥。”任天翔淡淡道,他知道薩克太子雖然被俘,卻還沒有暴露身份,所以還沒有被高仙芝派人特別看護。


    那氣宇軒昂的年輕囚犯遲疑了一下,不顧另外兩人的眼色沉聲道:“我就是薩克。”“太好了!”任天翔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找到薩克太子,忙湊近一步悄聲道,“突力和太子妃正在籌劃營救你,你不用擔心。”


    年輕囚犯臉上並無一絲驚喜,卻急切地道:“請你轉告他們,要他們立刻停止!我不要他們營救,讓他們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任天翔有些意外,失聲問:“為什麽?”年輕囚犯臉上閃過一絲剛毅,遙望虛空沉聲道:“我要借高仙芝獻俘長安的機會麵見大唐皇帝,向他揭露高仙芝覬覦石國財富,背信棄義攻打石國的事實真相。”任天翔啞然失笑:“就算你見到皇帝,告訴他真相又如何?他難道會為了你這個已經失國的落難太子,懲處為朝廷開疆拓土的戰將?世人的行事原則從來就是利字當頭,道義都是用來要求別人的東西。隻要高仙芝的遠征給朝廷帶來的是眼前利益,朝廷才不會在乎一個受害者的申訴。”


    年輕囚犯怔怔地望著任天翔,眼中滿是絕望。這時就聽牢門外有人輕聲喝道:“任公子你快點,李嗣業將軍快來查牢了。”任天翔急忙對薩克太子道:“你還有什麽話帶給突力和太子妃,請快點告訴我!”


    薩克太子想了想,從自己手指上扯下一枚指環,遞給任天翔道:“這是我的信物,讓突力不要再冒險。以他們現在的實力,根本沒有機會救我。另外,再轉告我的愛妃,石國不止我一個王子,我雖落入敵手,但我還有兄弟,可以立他們為太子,繼承石國大統。”


    任天翔點點頭,接過指環便走。他先前答應幫碧雅蘭救薩克太子,還隻是由於受到毒藥的威脅,但是現在,他卻真有些想幫碧雅蘭救出石國太子,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想著別人的太子,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綁架


    薩克太子的指環在眾武士手中傳遞,最後被交到碧雅蘭手中。她仔細看了看指環,強壓心中的激動對任天翔澀聲道:“沒錯!這正是太子的指環,他真被關在都護府大牢中?”


    任天翔點點頭:“千真萬確,不過他交給我這個指環,是要我轉告你們,他不要你們再做無謂的冒險,不要再想著救他脫困。”


    “太子真這樣說?他為什麽不要我們營救?”眾人紛紛追問,臉上滿是焦急。任天翔歎道:“薩克太子是不想你們再做無謂的犧牲,他說石國不止他一個王子,你們可以立他的兄弟為太子,繼承石國大統。這是他的原話,你們可以考慮一下。”眾武士麵麵相覷,最後盡皆將目光轉向突力和碧雅蘭。就聽突力斷然道:“不行,我們一定要救出薩克太子。雖然石國還有王子,但他們不是年紀尚幼,就是懦弱無能,沒一個有薩克太子的威信和能力。除了薩克太子,無人可以擔起複國的重任。”


    眾武士盡皆頷首,顯然對薩克太子都是衷心擁護。不過一個老成的武士遲疑道:“可是現在薩克太子卻令我們不要再冒險救他,這如何是好?”眾人啞然無語,他們對薩克太子一向是尊崇備至,如今要救太子就得違背他的口諭,這讓眾人陷入了兩難之境,就連突力也遲疑難決,隻得將目光轉向了碧雅蘭。


    碧雅蘭沉吟良久,突然展顏笑道:“太子要咱們不要再冒險救他,如果咱們找到個不冒險的辦法將他救出,就不算是違背他的口諭啦。”突力茫然問道:“有什麽辦法能不冒險就救出太子殿下?”


    碧雅蘭從容笑道:“今日我從高仙芝乳母鄭夫人那裏了解到,高仙芝是個大孝子,對母親高夫人十分孝順。咱們若能將高夫人綁架,或許就可以用高夫人換回太子。”突力聞言連連點頭,忙問:“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咱們如何才能將高夫人成功綁架?要知道安西都護府有重兵守衛,咱們連見高夫人一麵都很難,如何才能綁架她?就算她偶爾外出,也肯定有人護衛,我們又如何保證萬無一失?”


    “這些都不是問題。”碧雅蘭微微一笑,轉向任天翔,“任公子是都護府的常客,還常常為高夫人抄錄佛經,想必對高夫人什麽時候離開都護府也有所了解。隻要有你幫忙打探,我們一定能準確知道高夫人行蹤,以及她的護衛情況。隻要有了準確的情報,還怕不能得手?”


    任天翔連忙搖頭。雖然他知道高夫人每月初一和十五,必到龜茲郊外的紅蓮寺燒香拜佛,但高夫人一直以來都像至親長輩一般對他愛護有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高夫人。他急忙道:“高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很少離開都護府,你的打算恐怕很難實現。”碧雅蘭嫣然一笑:“我不信高夫人就不離開都護府一步,你莫非是不忍心出賣高夫人?”


    在碧雅蘭那直透人心的目光逼視下,任天翔心虛地轉開頭,敷衍道:“好吧,我幫你們去打探,我可不想為旁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記住,你還剩下六天時間。”碧雅蘭笑著提醒道,然後轉向突力款款吩咐,“備車,送我和任公子回去。”


    馬車順著龜茲的長街徐徐而行,在空曠的長街中顯得十分孤單。任天翔心煩意亂地望著窗外倒退的夜色,不知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是出賣高夫人保命,還是犧牲自己保全高夫人,這讓他左右為難。


    回到大唐客棧,小芳見任天翔帶著碧雅蘭出去了一整天,心中老大不樂意,撅著嘴對任天翔抱怨道:“天翔哥,你有什麽事一定要帶著個女奴去辦嗎?”任天翔知道這丫頭又在吃醋,不由調侃道:“都護府鄭夫人想找個粗使丫環,我倒是想帶你去賣個好價錢,就怕你不樂意。”


    小芳知道任天翔又在信口開河,臉上一紅:“討厭,不理你了!”


    好不容易將小芳等人打發走,任天翔關上房門,端坐到書桌前,接著前日未抄完的經書抄寫起來。在是否出賣高夫人保命的問題上,他心中委實難決,隻能靠抄寫經書平息心中的紛亂。


    碧雅蘭捧著托盤推門而入,像個真正的女奴般將托盤中的茶水糕點捧到任天翔麵前:“請公子用茶!”她已經換下厚重的外袍,僅著露腰的緊身短褂,越發凸顯胸的豐滿和腰的纖瘦,頭上披下的薄紗,使她婀娜多姿的身段有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即便任天翔閱女無數,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讚:真是個高貴與嫵媚並存的極品女人。


    “你不知道像你這麽出色的女人,深夜進入男人的房間會有危險?”任天翔猜到她是來向自己施加壓力,以救出她的太子,便故意色迷迷地打量著她。碧雅蘭毫無羞澀地嫣然一笑,在任天翔麵前轉了個圈,將自己凸凹有致的身材在任天翔麵前好好秀了一回,然後解下麵紗,抬起眼眸望著他,柔聲道:“隻要你幫助我們綁架高夫人,救出太子殿下,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人。任你生死予奪,也無怨無悔。”


    任天翔色色一笑,緩緩逼近一步,輕輕托起碧雅蘭的下頜,端詳著她美豔精致的麵龐,曖昧地笑問:“是不是我要你做什麽都可以?”


    碧雅蘭垂下眼簾,避開任天翔近乎猥瑣的目光,澀聲道:“公子但有所令,奴婢無不從命。”“很好!”任天翔放開碧雅蘭下頜,沉下臉往門外一指,“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允許決不能進入我的房間。現在你給我出去,我不習慣女人自己送上門。”


    氣氛突然的轉變令碧雅蘭十分意外,她又羞又惱地轉頭就走,連麵紗也顧不得撿起。直到她摔門而去,任天翔才長舒了口氣,在心中暗自慶幸:好險!這蛇蠍美人要再大膽一點,我多半就把持不住。


    任天翔從小就在青樓長大,看慣了女人的虛情假意,碧雅蘭那點粗劣伎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碧雅蘭不惜以身相許,其實完全是為了救薩克太子,一個如此美豔絕倫的高貴女人,不惜犧牲色相營救丈夫,這令他既羨慕又嫉妒,他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癡情的女人。


    重新坐回書桌,任天翔繼續提筆抄寫經書。不過他的心思已無法集中,他不斷地問自己:就算看在這癡情女人舍身救夫的情分上,我也該幫她一回,但高夫人那裏,我又該如何向她交代?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就帶著一夜抄寫的經書又來到都護府。這幾天他來得實在太勤,不過就算是為了裝樣子,他也得向碧雅蘭表明他是在為營救太子的事努力。


    高夫人收到新抄的經書,照例要留任天翔在府中陪她吃飯,趁機聽他講說江湖上的野聞趣事。席間高夫人注意到任天翔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由關切地問:“天翔,你是不是抄寫經書太累了?以後你不必如此辛苦,我已讓府中的師爺幫忙抄寫。”


    “不累,隻是昨夜沒睡好。”任天翔強作笑顏,不過卻被高夫人看出了他眼底的憂慮。她關切地問:“你有心事?”


    “沒……”任天翔搖頭避開高夫人的目光,欲言又止。那慈愛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早逝的母親,他無法繼續麵對著這樣的目光撒謊。


    高夫人敏銳地感覺到任天翔的異樣,神情越發焦急:“有什麽為難之事你盡管告訴我,老身一定為你作主。”見任天翔麵有難色,高夫人揮手令丫環仆傭退下,懇聲道:“天翔,你雖不是我子侄,但在我心中卻比親子侄還親,有什麽為難事盡管告訴嬸娘,嬸娘一定會幫你。”


    任天翔眼眶一熱,淚水差點奪眶而出。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再沒體會過來自長輩的關愛,雖然任重遠內心深處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但卻很少表露出來。以至於任天翔從七歲至今,第一次感覺到被人這樣關心愛護,而這個人跟他非親非故,自己認她做嬸娘,其實也是別有用心。他心中羞愧,忍不住脫口而出:“嬸娘,我……我對不起你。”


    高夫人詫異道:“你的孝心令人感動,有什麽對不起嬸娘?”


    任天翔雖然被高夫人感動,但並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方才差點脫口說出接近高夫人的目的和伎倆,不過立刻就刹住。見高夫人追問,他低頭遲疑了一瞬,片刻間就做出利害權衡,暗自把心一橫:賭一把,成敗在此一舉!心中拿定主意,他緩緩抬起頭來,澀聲道:“前日我在都護府外被人綁架,那些人用毒藥脅迫孩兒做內應,幫他們打探嬸娘行蹤,以便幫他們綁架嬸娘。孩兒不忍傷害嬸娘,所以今日來見嬸娘最後一麵,今日過後,嬸娘就當孩兒出了遠門,再無法在嬸娘跟前伺候。”


    高夫人聞言拍案而起:“什麽人這麽大膽,竟敢在都護府外綁人?嬸娘這就告訴我兒,讓他立刻抓人!”任天翔連忙搖手:“千萬不要!孩兒被逼服下了七日還毒藥,隻有七天的命,而這解藥也隻有他們才有。他們警告我若敢向官府告密,就毀掉解藥讓我陪他們一起死。”


    “他們究竟是些什麽人?竟然如此惡毒!他們又為啥要綁架老身?”高夫人急道。任天翔歎了口氣:“他們是石國武士,說起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他們的國王已在這次戰亂中殉國,太子則被高將軍俘虜。為了複國,他們千裏迢迢追到龜茲,就是想救出他們的太子。以他們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救出被關在都護府的太子,所以隻好出此下策,綁架嬸娘換回太子。而我剛好被他們撞上,就用毒藥逼我給他們做內應,為他們通風報信,匯報嬸娘行蹤。”


    “是石國人?”高夫人皺起眉頭,她也聽到坊間傳言,這次石國被兒子所滅,是兒子覬覦石國財富,才背信棄義突然襲擊,將石國洗掠一空。雖然這些隻是坊間傳言,但兒子帶回的大量金銀財寶間接證實了這一點,這令一向信佛的高夫人內心深感不安。


    “正是石國那幫亡國之徒!”任天翔歎道,“我聽坊間傳言,石國是因為富有而遭唐軍洗劫。我雖同情他們,卻也不忍心出賣嬸娘,哪怕賠上自己性命也不能讓嬸娘落入他們手中。我今日來就是最後再見嬸娘一麵,將他們的陰謀告訴嬸娘,免得嬸娘不小心落入他們手中。”


    高夫人感動得眼眶一紅:“可是如此一來,你身上的毒藥如何能解?”任天翔坦然一笑:“孩兒死便死吧,反正孩兒在世上孤苦伶仃無人疼愛,能早點與先母團聚,也算了了孩兒一樁心願。”


    高夫人心中一痛,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能看著你為我而死。嬸娘這就去找仙芝,哪怕放了那石國太子,也要救你一命。”“萬萬不可!”任天翔急忙起身阻攔,“高將軍豈會為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外人,將俘虜的石國太子放掉?嬸娘若告訴高將軍這事,他必定以雷霆手段,將所有石國俘虜立刻處決,以絕石國亡臣的希望。”


    高夫人篤信佛教,最忌殺生,聽任天翔這一說頓時左右為難。任天翔見時機成熟,不由囁嚅道:“嬸娘若真想救孩兒,孩兒倒是有個辦法,不過就隻怕委屈了嬸娘。”


    高夫人急道:“什麽辦法,你但講無妨。”


    就這片刻之間,任天翔已想到了一個既不出賣高夫人,又能將薩克太子救出的辦法。他在房中踱了個來回,款款道:“後天就是十五,嬸娘照例會去紅蓮寺上香。我想請嬸娘在上香回來的路上,避開隨從到附近一個僻靜幽雅的去處玩幾天,我會派人伺候和保護嬸娘。然後我讓石國武士給高將軍送信,假說嬸娘被石國武士綁架,要高將軍三天內放了石國太子。嬸娘放心,三天後無論高將軍放不放人,我都會護送嬸娘回府,決不會讓你落入石國武士之手。就不知嬸娘信不信得過孩兒?”


    高夫人低頭沉吟道:“若老身被綁架,仙芝定願用石國太子將老身換回,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可以救你性命,又可以幫那些可憐的石國人,你這辦法再好不過,我有什麽不能相信?”“太好了!”任天翔興奮地一擊掌,“後天嬸娘上香歸來的路上,想法避開隨從護衛,我會派人在半道上去接你。我知道那附近有處牧場緊鄰河畔,風景秀麗,有西域難得一見的江南風光,嬸娘去小住幾日,保證不會失望。”


    “聽你這一說,我倒真想去玩幾天。”高夫人已有些躍躍欲試。


    任天翔與她約定了會合的地點,又教她如何避開隨從護衛,這才充滿期待的告辭離去。


    回到大唐客棧,剛進門任天翔就是一驚。隻見幾個打扮奇特的彪形大漢正在大堂中喝酒,他們隨身攜帶的刀劍瓜錘等五花八門的兵刃,雖然都靠牆放到了一旁,可依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官府雖然沒有明令禁止百姓攜帶兵器,可像這樣攜帶兵器聚集在一起,卻也不多見,惹得別的客人連連側目。不過任天翔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認出這幫人正是前日綁架過自己的石國武士,領頭的正是彪悍如狼的突力。


    看到任天翔進來,突力似笑非笑地對他舉了舉酒杯,然後若無其事地與眾手下繼續喝酒吃肉。任天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問在店內忙碌的小芳:“這是怎麽回事?”“什麽怎麽回事?”小芳顧不上理會任天翔,直到將要菜叫酒的客人安頓停當,才對任天翔笑道,“你是說為啥今天生意這樣好?”她故作神秘地小聲湊近一步,“看到那兩桌的幾個人沒?他們是行走江湖的刀客,專門替客商護送錢財貨物,在盜匪的刀頭下掙賣命錢。他們要在咱們店裏住幾天,等一樁大生意。他們出手大方,我將他們安排在了二樓的上房,咱們發財了!”


    二樓的上房正好一左一右將任天翔的房間夾在中間。他氣得滿臉鐵青,卻發作不得,隻得恨恨道:“我的女奴在哪裏?讓她將茶水送到我房裏來。”說完丟下莫明其妙的小芳,氣衝衝地上樓回房。


    片刻後門外響起敲門聲,任天翔打開房門,將碧雅蘭一把拖了進來,仔細關上房門,他指著樓下質問:“這是什麽意思?是信不過我?”


    “你誤會了。”碧雅蘭放下茶水,若無其事地道,“突力他們並沒有要監視你的意思,隻是他們在龜茲實在找不到落腳之處,所以我才讓他們上這兒來。”“那你們也得為我想想啊,萬一要出點事,我這客棧還開不開?”任天翔氣衝衝地將茶水一口灌下,結果被嗆得連連咳嗽。


    “如果你盡快幫我們救出太子,我們立刻就走。”碧雅蘭輕輕為任天翔拍著後背,“已經三天過去了,你打探到高夫人離開都護府的消息沒有?”任天翔知道碧雅蘭是在給自己施加壓力,他憤然推開碧雅蘭的手:“我已經有了救出薩克太子的辦法,這辦法無須綁架高夫人……”


    碧雅蘭麵色一沉:“是什麽辦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任天翔臉上泛起獨有的自信和決斷,“你們隻要依照我的命令去做就行了。”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碧雅蘭質問。“憑我任天翔的保證,再加上我這條命。”他傲然道,“救不出薩克太子,我就為他殉葬。”


    他的臉上洋溢著決斷和自負的容光,令碧雅蘭十分驚訝,她以前隻在薩克太子臉上偶爾看到過這樣的容光,那是手握千萬人性命的男人才可能有的表情,她想不通一個小小客的棧老板,竟然也有這種令人信任和屈服的氣質。不過碧雅蘭不想就這麽屈服,她堅持道:“你的命本來就在我們手裏,所以你的保證在我眼裏一錢不值。告訴我你的辦法,如果確實可行,我們會照你的辦法去做。”任天翔冷酷一笑:“我現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對你下令。你現在隻有兩種選擇:一是無條件信任我;二是將我立刻殺掉,然後再照你們的辦法去救太子。”


    二人的目光針鋒相對。碧雅蘭能帶領眾多武士千裏追蹤,本身就是剛毅倔強的證明,但在任天翔麵前,她卻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發現麵前這少年不僅心誌堅毅,而且還有雙敏銳的眼睛,一旦發現對手弱點就決不讓步,直到對手屈服為止。而她最大的弱點,就是如果沒有內應的幫助,根本沒有機會救出太子,所以她隻能接受對方任何條件。


    “好!我選擇無條件信任你。”碧雅蘭終於收回目光,冷冷道,“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薩克太子有什麽意外,不僅你要死,這客棧中所有人,也都要為太子殿下殉葬。包括你那個溫婉賢淑的小芳妹妹。”


    見碧雅蘭悻悻而去,任天翔暗自鬆了口氣,現在事態開始在照著他的意圖在發展,這與當初他被動卷入此事時的無助完全不同了,他開始,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無論是輸是贏,是成是敗他都要負全責,這既是壓力也是動力,能激發出他最大的智慧和潛能,他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開門來到走廊,他向小澤招招手:“阿澤,去幫我請一下褚家兄弟。”


    片刻後褚然褚剛兄弟來到任天翔房間,兄弟二人這段時間一直在大唐客棧吃閑飯,早有些如坐針氈的難受,如今終於聽到恩人召喚,二人興衝衝過來問:“任兄弟有何事差遣?”“我有點小事要麻煩兩位哥哥。”任天翔說著將龜茲地圖展開,指著郊外紅蓮寺附近,“明天你們去這一帶找個地勢偏僻、風景秀麗的牧場,多給牧場主一些錢,在那裏安排下一處雅靜的住處。後天午時你們去這裏接一位老夫人,隻要你們說是受我的差遣,老夫人自然會跟你們走。你們就稱老夫人是你們母親,並且也要將她當真正的母親一般伺候。先將她帶到牧場休息,然後向她要一件信物回來給我,三天後你們將她送回紅蓮寺,然後就將這事徹底忘掉。記住,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褚剛啞然失笑:“我還當是什麽大事,原來不過是接一個老夫人去牧場小住三天,這點小事咱們兄弟一定辦得妥妥當當,公子放心好了。”


    褚然不像褚剛那般單純,知道這其中必有隱秘,不過行走江湖多年,他也知道江湖規矩,也就不再多問,對任天翔一抱拳:“任公子放心,我會盡力小心去辦。”


    將褚氏兄弟送出房門,任天翔俯瞰著樓下眾人,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躊躇滿誌。這種以天下為枰、以眾生為棋與命運對弈的感覺,給了任天翔一種莫大的快感,他開始隱約意識到,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天高地闊,暖風習習,控馬緩行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讓習慣在高原山穀中疾馳的李嗣業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自從追隨高仙芝將軍以來,他已經習慣了從罕無人跡的絕嶺險地尋找插入對手心髒的線路,那種於山巔急衝而下殺入敵陣的快感,已經像酒癮一樣深入了他的骨髓。像這樣慢悠悠地護送高夫人去燒香拜佛,實在讓他渾身都不自在。不過他不敢有絲毫抱怨,他知道隻有最得高將軍信任的心腹驍將,才有資格護送高將軍的母親。高將軍是個孝子,總是用自己最好的東西來孝敬母親,這也包括他麾下最好的將領,李嗣業很自豪自己就是這其中之一。


    “李將軍!”身後有呼喚將李嗣業從昏昏欲睡中喚醒,他回頭望去,就見高夫人的丫環晴兒從車中探出頭來,用商量的口吻道,“老夫人覺著身子有些疲乏,想到前麵那村莊歇息片刻再走,李將軍你看行麽?”


    李嗣業看看天色,日頭才剛剛有些偏西,他點點頭:“謹遵夫人吩咐。”說完向兵卒們揮揮手,一行人調過馬頭,向不遠的小村莊走去。


    龜茲地處西域,百姓大多以遊牧為主,大唐在安西四鎮駐兵後,為了解決駐軍的吃飯問題,便鼓勵百姓從內地遷來,在安西四鎮郊外墾荒種地,朝廷免除徭役,這樣就漸漸形成了零星的小村莊。


    高夫人和官兵的到來讓村裏的裏長受寵若驚,連忙將高夫人帶到自己家中歇息,同時安排村民款待隨行的兵將。李嗣業也不客氣,與眾兵將下馬解鞍,在村中暫歇。


    一個時辰後,李嗣業見天色不早,便令隨從去請高夫人上路。片刻後那兵卒神色慌張地回來,結結巴巴地稟報:“將軍,夫、夫人不見了!”


    “怎麽回事,你慢點說?”李嗣業心中咯噔一跳,臉上微微變色。那兵卒喘了兩口氣:“小人去請高夫人,誰知高夫人休息的房間窗門緊閉,卻空無一人。小人急忙與裏長四下去找,誰知找遍了周圍所有房間,卻依舊沒有找到老夫人,就連侍候老夫人的丫環晴兒也不見了。”


    李嗣業強壓心中的驚慌,鎮定道:“大家無須驚慌,也許老夫人帶著丫環去了附近遊玩。大家分頭去找,一旦找到立刻回報。”眾兵卒應聲而去,半個時辰後陸續空手而回。李嗣業大怒,令眾人再找,直到日頭即將落下地平線,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李嗣業無奈,隻得留下大半兵將包圍村莊,不準任何人外出,自己則將裏長綁了去見高將軍。


    就在高仙芝得知母親失蹤的同時,任天翔也收到了褚氏兄弟的回複。把玩著褚然遞過來的高夫人隨身攜帶的玉佩。他淡淡問:“你們的行動順利嗎?”“非常順利。”褚然笑道,“老夫人帶著丫環悄悄溜出村子,與我們在村外會合,我立刻將她們帶到了昨日就聯係好的牧場,那裏地勢偏僻,也沒人知道她們的身份。我隻說自己母親喜歡郊外清淨,讓牧場主容她在那小住幾日。有褚剛在那照顧,決不會有事。”


    任天翔滿意地點點頭:“你先回去吧,三天後照計劃將老夫人送到紅蓮寺。”褚然應聲離去後,任天翔又讓小澤將碧雅蘭叫來。片刻後碧雅蘭來到任天翔房中,他將玉佩遞給她道:“現在該你的人出馬了。這是高夫人的隨身玉佩,你選一個既機靈又勇敢的死士,帶著這個玉佩去見高仙芝,就說高夫人在你們手裏,你們要用她換幾個石國俘虜。如果高仙芝同意,你們就保證老夫人的安全。”碧雅蘭將信將疑地接過玉佩:“高夫人的玉佩怎麽會在你手裏?她現在人又在哪裏?”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保證要救出薩克太子,就一定會做到。至於我怎麽去救,你就不必關心了,你們隻需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碧雅蘭氣惱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最後還是無奈收起玉佩:“好!我們會完全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就在安西都護府為高夫人的失蹤亂成一團的時候,一個彪悍如狼的色目漢子從都護府大門打了進來,無數兵將蜂擁而上,竟擋不住他電閃雷鳴般的彎刀。他一直衝到二門,就見一柄陌刀由斜刺裏殺出,生生擋住了他奮力劈出的一刀,將他手腕震得隱隱發麻。他心中一凜,抬頭望去,就一名虎背熊腰的高大將領手執陌刀,威風凜凜猶如門神一般。眾兵卒紛紛讓開,將兩個如虎如狼的漢子圍在了二門外的庭院中。


    那彪悍如狼的漢子見到那手執陌刀的唐軍將領,眼中驀地爆出無名烈火。那陌刀將見到那漢子心裏也打了個突,失聲輕呼:“是你!”“是我!”突力雙眼幾欲噴火,他也認出了眼前這第一個攻入王宮,斬下國王頭顱的敵軍悍將。作為國王的侍衛長,這是他一生的恥辱,他恨不得立刻就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他強壓複仇的衝動,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玉佩,高高舉過頭頂:“高夫人在我們手裏,你如果不想她有事,就讓高仙芝立刻出來見我。”


    李嗣業也認出了當初那個石國王宮中罕見的武士,其勇武彪悍令他也不敢小覷。他看看突力手中的玉佩,依稀認得是高夫人隨身佩戴的飾物,他不敢自專,揮手對一名隨從下令:“快去稟報高將軍。”


    高仙芝疾步而出,一眼就認出了突力手中的玉佩,也認出了眼前這石國武士。他心中一寒,顫聲問:“我母親在哪裏?”“高夫人在我們手裏,她暫時還算安全。”突力冷冷望向大唐的西域之王,“不過如果高將軍不答應我們的條件,夫人的安全我們就無法再保證。”


    “什麽條件?”片刻間,高仙芝便已壓住心中的激蕩,恢複了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從容。“釋放所有石國戰俘,我們就將高夫人安全送回。不然後果自負!”突力冷冷道。這並不是任天翔的計劃,任天翔隻是要他向高仙芝要回太子和幾個重要大臣。不過如果有機會,為何不救下所有石國戰俘?因此突力臨時改變主意,要高仙芝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高仙芝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我現在就可以放了所有石國戰俘,請將我母親立刻送回。”突力沒想到高仙芝答應得這般爽快,不由愣了愣,想起任天翔的交代,他連忙搖頭:“我們不能立刻送回高夫人。”


    “為什麽?”高仙芝急道,“就算你們是綁匪,我交了贖金你們也該立刻放人啊。”“我們不是綁匪。”突力切齒道,“我們隻是亡國流民。你的背信棄義我們早有領教,我們一旦送回高夫人,你就可以對我們肆無忌憚地追殺。在西域,我們無法逃出你的掌心,因此你必須給我們三天時間,保證不派人跟蹤或追趕,三天後我們自然會送回高夫人。”


    高仙芝略一沉吟,冷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突力自豪地挺起胸膛,針鋒相對地迎上高仙芝冷厲的目光:“我們石國能以富裕聞名天下,是因為合國上下皆是以商立國。為商者信譽第一,此乃石國人的共識,這也是我立國之基礎。你雖對我背信棄義,我依舊對你誠實守信,這就是真正石國人的行事作風。”


    高仙芝麵對一臉驕傲的突力,突然感到有些羞慚。他避開對方輕蔑的目光頷首道:“好!。明日一早我釋放所有石國俘虜,並保證決不派人跟蹤追擊,三天後你們將我母親平安送回。你可以回去複命了。”突力搖搖頭:“我不會走,我將與石國同胞在一起,直到他們全部獲救。”


    高仙芝皺起眉頭:“可你如何向你的同伴轉達我的誠意,以保護我母親的安全?”突力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支信炮,對天拉響。信炮在天空中炸開,盛開的焰火老遠都能看到。突力丟下信炮,拍拍自己懷中笑道:“我這裏還有幾支不同的信炮,分別表示不同的意思,我會隨時向同伴傳達不同的消息,以保證高夫人的安全。現在,請將我送去見我的同胞,我要與他們在一起。”


    高仙芝暗自驚訝對方計劃之周詳,令他不敢輕舉妄動。示意隨從將突力送到關押石國俘虜的大牢後,高仙芝遙望虛空默然無語,聞訊趕來的封常清忍不住小聲問:“咱們真要釋放所有石國俘虜?”


    高仙芝冷冷一笑:“沒錯。不過我要在他們歸國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待我母親平安歸來後,再將他們重新抓回來。”封常清恍然大悟,點頭讚道:“將軍高明!那些石國戰俘身上都有傷,跑不快也走不遠,隻要咱們連夜在龜茲四周各條道路上設下眼線和伏兵,三天之後還不手到擒來?不僅如此,還要連累營救他們的石國叛逆,被將軍一網打盡。”


    高仙芝微微一笑,陡然一聲高喝:“來人,傳令三軍將領即刻到都護府議事。”隨從應聲而去後,兵將們立刻忙碌起來,他們已從高仙芝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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