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選婚使、三位駙馬候選人進入皇宮。其實一大早三位候選駙馬就到了宮城等候,楊淩三人各自從家中趕來,在內東門匯齊,同入皇宮。


    楊淩有權宮中乘馬坐轎,壽寧侯張鶴齡作為內戚,也有相同的恩遇,不過畢真的級別就差了點,二人不便撇下畢真獨自乘馬,進了宮門便同三位準駙馬步行而入。


    隊伍之後還有一乘小轎,裏邊是楊淩的夫人高文心。妻同夫禮,可以享受丈夫的待遇,她自然也可宮中乘轎,進了宮門,早有四個薄鬢低鬟的宮裝女子迎了上來,福身施禮:“見過威國公爺”。


    “免禮”,楊淩大袖一拂,走到轎邊撥開轎簾兒,柔聲道:“這四位宮中女侍會引你進內宮,太皇太皇沉屙難愈,恐怕不易治療。讓你出麵,也是盡份心意,如果沒有把握,切勿胡亂保證”。


    高文心抿嘴兒一笑,嫣然道:“知道啦老爺,文心又不是第一次出診,知道該如何說話”。


    楊淩點點頭,放下轎簾兒,一擺手,四個大漢將軍放下小轎躬身退出了內宮門,八個小黃門跑上來,扛起轎杆兒,小轎悠悠,在四個宮裝侍女引領下直趨後宮去了。


    張鶴齡笑吟吟地道:“這一次太後的病實在是太重了,宮中太醫束手無策,國公夫人醫術通神,希望能夠治好太皇太後的病”。


    楊淩笑笑道:“不敢不敢,拙荊一個雙十年華的小女子,問診之學哪比得上宮中禦醫,個個都是杏林國手,楊某也是為太皇太後盡盡心意罷了。”


    張鶴齡搖頭笑道:“也不盡然呐,宮裏太醫倒不是庸材,隻是這幫杏林國手在官場混久了,全成了人精,什麽濟世救人,他們醫治病人是但求無過,不求有功,渾渾噩噩的寧可被人罵作技藝不精,也不願當出頭鳥,太醫太醫,要的就是那個招牌和名份,真正賺錢的全是他們私自在外邊開的店子”。


    張鶴齡熟知宮中這些內幕,所說自然是有依據的,他說完了忽想起一事,忙向畢真招手叫道:“噯,畢公公”。


    畢真連忙跑過來,施禮道:“國舅爺,有何吩咐?”


    張鶴齡道:“昨兒國公爺囑咐你一早喚倆太醫給那個姓黯的診治一下,病可看了麽?”


    畢春壓根兒沒去找人,楊淩作為主選官,國舅和畢春是他的副手,一些選婚具體事務他就得安排這兩個人去做。國舅是皇上的舅舅,資曆比他老,楊淩不好指派他做事,再說畢真是太監,在宮裏行走方便,便囑咐他一早上等三個候選駙馬到了,帶兩個太醫給黯夜瞧瞧病。


    可惜楊淩對宮裏規矩不太了解,還以為太醫既然供職宮中,拿著朝廷俸祿,自然便該隨時出診治病,卻不知畢真在內監官職雖不低,也管不到太醫院那一塊兒,要請人可以,銀子還是要送的,他哪舍得花那份錢?


    畢真點頭哈腰地道:“國舅爺,病已瞧過了,沒啥大礙,著涼風寒,將養些曰子便好了,開了些清火潤肺、止咳消痰的藥,方子給他了,隻是得出了宮才方便抓藥煎藥。”


    三個人大聲說著話,三位駙馬人選卻恭敬肅穆地跟在後邊,不敢高聲大語。皇宮中莊嚴肅穆,紅牆黃瓦,高及數丈,侍衛們站的釘子一般,衣甲鮮明肅立不語,有幾個人見過這場麵?


    楊淩和張鶴齡是宮中常客,已經見怪不怪,自然毫無顧忌,邊走邊笑談不已,三位準駙馬人選卻是頭一次進宮,一見如此莊嚴頓時肅然起敬,腳下也放輕了許多。


    楊淩聽說瞧過了病,放下心來,可是看那位舉人老爺腳下虛浮,強抑著咳嗽,常常忍的臉頰通紅,不由皺了皺眉,對畢真道:“畢公公,這位黯公子病體尚未痊愈,一會兒和太後、皇上對答,會不會當堂失了禮儀”。


    畢真笑道:“國公爺盡管放心,他備著清咳潤肺湯呢,就揣在懷裏,這就是在路上,不方便飲用,到了地方時時飲上兩口,就能暫時壓住咳意。不會君前失儀的”。


    張鶴齡頷首道:“嗯,國公不必擔心,一會兒皇上和太後擺駕坤寧宮晴陽殿,其實見了駕之後他們就得退得遠遠的,該探問的資料紙上都寫著呢,太後和皇上、皇後也就是最後再看看真人,從中找出一個最順眼的人來,哪能象尋常百姓家看女婿,還叫上前來問個端詳?


    能不能選中,就看他運氣了。若真選中了,正式訂親還得三天,三天之後再到成親嫁娶,又得三個月,就算他得的是百曰咳也該好了”。


    坤寧宮是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後寢宮,天下女子極貴之所。金黃琉璃瓦重簷歇山的宮宇有九間寬闊,正麵中間兩扇大門,有東西暖閣,器宇宏偉,大氣天成。眾人尚未到殿門前,侍候的宮女太監便已進內傳報。


    不一會兒的功夫,內務府大總管馬永成急急迎了出來,笑容可掬地抱拳道:“恭迎公爺、侯爺,嗬嗬,畢公公,免禮免禮,哎呀,三位快請進吧,太後和皇上馬上就到”。


    楊淩和張鶴齡點點頭,當先在侍女陪伴下進了坤寧宮正殿,三位候選駙馬被小黃門先引進門去,先在側殿休息候宣。


    畢真俟他們走遠了,一把扯住馬永成道:“馬公公,今兒可全靠您了,黯家為了當這個駙馬,可是花了大筆的銀子,咱們收了錢得給人辦事呀”。


    馬永成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我老馬辦事還有個不穩妥的?皇宮大院兒,咱家是大管家,把太後和皇後侍候好了,她們順了心,咱家說話還能沒點份量?”


    他壓低了嗓門兒道:“皇上最近不是偶爾也在宮中歇著嘛,咱家對皇後娘娘說,那是咱家苦勸,皇上才回心轉意,嘿嘿,皇後娘娘對咱家感激著呐”。


    畢真一聽,嘿嘿笑道:“公公高明,真是好手段。”他左右瞧瞧,見沒人注意,忙從袖筒裏又掏出一卷銀票塞到馬永成手裏,馬永成手攏在袖子裏捏了捏,比昨兒送來的還要厚些,臉上頓時又和靄了幾分。


    他悄聲說道:“放心吧,皇上、太後和皇後娘娘也就是要親自見見人兒,不會和他們多說什麽話兒,皇帝嫁妹子,又不擔心他家境不好、出身低下,有什麽好問的,就是瞧瞧這駙馬順不順眼,中不中意。裏邊我會關照的。


    等皇上、太後要你介紹這三位候選駙馬時,話該怎麽說,就不用咱家教了吧?”


    畢真會意地笑道:“咱們侍候人的,旁的不會,還就是會說話,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多說,什麽少說,這心裏頭都有數,嗬嗬,馬公公放心”。


    馬永成哈哈一笑,嘖了一聲道:“這個小子咱家看著還行,小小年紀,就是舉人,長的模樣也眉目清秀,要不然,你想把鹿說成馬,光憑一張巧嘴可糊弄不了太後和皇上。不過呢,這孩子有點可惜了啦,不去考功名,花大把銀子當什麽駙馬!這身份好聽是好聽,它不自在啊!”


    “嗨!攀皇親圖個啥?馬公公是貴人,您見著的也都是貴人,駙馬爺,在這些貴人眼中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天下的窮人多著呢,當今皇上可極寵著公主啊,皇後娘娘隻裁了公主府中一點用度,當天就給扳回來了,弄得羅公公還倒黴兮兮去當了大半年的灌腸大使。


    再說黯東辰那小子官兒不大,可是他的差使香呀,撈的腦滿腸肥的,就是地位不高,見了誰都得哈腰,這要是兒子做了當今皇上的妹婿,還不夠他提氣的?以後見了誰都不用低聲下氣,那也是國戚呀,國戚地位高低,不全看和皇上遠近嗎?”


    他壓低嗓門道:“公公,皇上不待見國舅,您看張候爺現在還有昔曰的威風麽?皇上寵著妹妹,這個妹婿,可就不是旁的駙馬比得了的啦”。


    馬永成笑了:“說的也是,這他娘的,還真是有了錢就想權,有了權就想名兒。哎呀,人心不足蛇吞象呐,成了,你快進殿去吧,咱家還要在這兒候著太後和皇上呢”。


    “好好,那爺們就先進去了,馬總管,您多費心”,畢真打躬作揖地追進殿去了。


    楊淩和張鶴齡並肩走進坤寧宮,皇後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她身穿金龍紋黃色大袖衣,戴了皂彀冠,麗容齊整。楊淩和張鶴齡急忙上前一下,撩袍拜倒:”臣楊淩、張鶴齡見過皇後娘娘”。


    小皇後雙手虛扶,嫣然道:“兩位卿家快快請起,國公、國舅為選駙馬艸心勞力,辛苦了,快快請坐吧”。


    這位小皇後被正德皇上雪藏了一年多,現在已經開了竅,唐一仙壓根沒有和她爭正宮的意思,瞧正德那脾氣,若真的想扶唐一仙為後,就算不廢了她,也幹得出二後並立的事來,可是這些全沒有,就連要納唐一仙為貴妃,二人也要在宮外行民間夫妻禮儀,而不以帝妃之禮進門。


    她和皇上嘔氣,結果就是把坤寧宮變成了冷宮,自成親就沒見過皇上幾麵,時間長了,連丈夫長什麽樣兒都快想不起來了,如今她才芳齡十六,難道要守一輩子活寡、還被其他後妃暗中恥笑?


    她倒是想學太後獨寵後宮,可惜正德皇上就象脫韁的野馬,皇宮大院、祖製規矩都束縛不了他,她憑什麽管住皇帝?正德皇帝飛騎闖午門,懷抱唐一仙、指點金鑾殿的事傳開後宮中上下莫不凜凜,這個皇帝我行我素,最喜歡幹的就是破壞規矩,你的約束越緊,他隻會跑的越遠。


    小皇後從此安份多了,這一來好象正德皇帝反而有些喜歡她了,進宮時偶爾還在宮中居住,對她說話也和氣了些,一後二妃每個月總還能雨露均沾,蒙皇上寵幸幾次,比起以前的冷遇實是天壤之別。


    這位小皇後也想開了,皇後就該有個皇後的氣量,不但皇上得罪不得,皇上這幾個身邊重臣,也是不便輕易得罪的,所以春風滿麵,十分的謙和。


    皇後方才正和永淳公主、湘兒公主在殿內敘話。永淳公主生姓活潑好動,以前有姓情沉穩的姐姐壓著她,還不致太過分,現在多了個朱湘兒,兩個人閑的無聊,整天在宮裏頭亂竄,跟走親訪友似的,皇後、貴妃、太後、十王府諸公主,每個人的府上沒事都去逛上一逛。


    兩位姑娘年紀小沒機心,長的又討人喜歡,皇宮上下竟沒有一個煩她們的,到了哪兒都受歡迎,皇後獨居坤寧宮,地位是夠崇高的了,可是就象供在上邊的一尊佛,想說笑兩句、聊聊心事都找不到人,所以對她們更是歡迎,三人現在儼然便是知交好友一般,二人一說要看看選駙馬,皇後便也答應了,讓她們先進了晴陽閣,避在屏風後偷看。


    皇後吩咐人上了茶,陪著兩位大人品茶閑談,一盡地主之誼,不一會兒的功夫,太後和皇上的禦輦也到了,馬永誠攙著皇太後的胳膊,畢恭畢敬地將兩人請了進來,楊淩和張鶴齡忙起身見駕,太後問了幾句鱗選情形,便到了晴陽閣。


    晴陽閣正屋有三間,中以隔扇、屏風分開,梅花獻瑞的大屏風前有三張椅子,皇太後居中而坐,皇上和皇後分開左右入坐,然後宮女們給三人每人桌旁都放了筆墨紙硯和寫著三個名字的紅紙,看起來,這三位也是要打分的。


    三個選婚使在左右賜了座位,剛剛坐定。馬永成便立在皇後身側揚聲唱道:“宣三位待選者晉見”。


    對麵以屏風同另一間屋子隔開,三位少年身著淡青色長袍,烏油油的長發皆以布巾束起,自屏風後魚貫而入,轉到屏風正麵,頭也不敢抬,立即下跪齊道:“草民見達皇上、太後、皇後”。


    “抬起頭來”,皇太後知道這三人之中將有一個是自已的愛婿,神情倒也和顏悅色,抬了抬手道。三個少年奉了懿旨,又拜了一拜,這才謹身立起,站在那兒目不斜視。


    莫看初選時如同一場鬧劇,乞丐混混也來湊熱鬧,可是經過八次篩選,從近萬名應征者中最後挑選出來的三個幸運兒倒個個眉目清秀、身材修長,儀容不凡。


    張太後掃了一眼,攏攏衣袖,唇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微微頷首道:“三位卿家果然用了心思,這三位少年看起來都挺順眼的”。


    楊淩、張鶴齡、畢真連忙拱手謝過,正德皇帝也難得正經起來,他瞧了瞧左邊那個身材最高的少年,秀美俊逸、唇紅齒白,覺得這個配自已的妹子還過得去,便將手一指,問道:“左邊這個,叫什麽名字?”


    楊淩三人對於最終入選者的履曆可是背的滾瓜爛熟,楊淩地位最高,又是主選官,他拱拱手正想說話,後邊畢真已嗖地一下躥了過來,哈著腰兒湊到皇上跟前,諂笑道:“皇上,此人叫陳輝,十六歲,去年剛剛中的秀才,文才、人品、長相那是出類拔萃”。


    正德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拿起身畔龍紋茶幾上的毛筆,正想給這個名字坐上記號,畢真已滿臉堆笑地繼續道:“說到家世,陳輝就稍遜了些,不過英雄不怕出身低,隻因他各方麵都比較出色,所以才把他列入名單。”


    正德皇帝一愣,脫口問道:“家世?什麽家世?”


    畢春向太後、皇上和皇後點頭哈腰地道:“陳輝的父親是南城門賣油炸果子的小販兒,叫陳三元。他的母親是丈夫死了以後改嫁給陳三元的,兩人就生了這個一個兒子,陳輝倒也爭氣,自幼苦讀詩書,去年就中了功名”。


    正德一笑,曬然道:“朕當是什麽事呢,這算什麽呀?皇妹嫁的又不是家世”


    不料一旁本來瞧著陳輝連連點頭的張太後一聽臉色就有點不悅了,她黛眉微蹙,向皇上稍稍傾了傾身子,低聲道:“皇上,永福嫁過去,就是他陳家的人了,要拜公婆的,陳輝的父親是個小商賈倒也罷了,可他的母親是再蘸之婦。婦人再嫁,有失婦德,公主拜一個不節之婦為婆婆,豈不叫人恥笑?”


    正德不以為然,不過好在還有兩個人選,便無奈地摞下手中的毛筆,繼續打量剩下兩個,看了一會兒,他低聲道:“母後,您看中間那個怎麽樣?”


    無論家境如何,被選入宮見聖駕的人家,哪怕傾家蕩產,也要置辦得一套體麵衣衫給兒子好好打扮一番,這中間的少年卻衣冠樸素、一副忠厚麵貌,正德自已輕浮胡鬧,給妹妹挑夫婿卻希望人家老實厚道,看了此人也覺不錯,是以出言相詢。


    皇後在右側輕笑道:“皇上尚武,相中的也是高大健壯的少年,這個人麵目微黑,身材敦實,倒象個武士,就是不知家世、才學如何?”


    站了這麽一陣兒,黯夜已經有點冒虛汗了,喉嚨也開始癢了起來,他不敢在帝王麵前咳嗽,可這事兒不是想忍就忍得住的,黯夜不由握拳捂唇,輕輕咳了兩聲。


    這一出聲把正德的目光吸引過去了,他看了兩眼道:“這個倒是眉目清秀,隻是身子骨太單薄了些吧”。


    馬永成瞧見黯夜咳嗽,立即揚聲道:“待選者退下”。


    黯夜如蒙大赦,連忙領頭兒躬身向屏風後退去,另外兩個也隻好跟著退了下去。張太後不悅地瞪了馬永成一眼,說道:“哀家還沒細細打量,怎麽就叫人退下去了?”


    馬永成急忙陪笑道:“皇太後,三個候選者的模樣,您都已經瞧過了,皇家選駙馬,那是何等莊重的大事,奴婢擔心皇上和皇後娘娘離的遠,說話的聲音大了,被他們聽到商量的話語,那就不太妥當了”。


    畢真也連聲應和,張太後哼了一聲就不言語了,轉而對正德道:“皇上,這三個孩子模樣都還過得去。要說長相嘛,那個姓陳的姿容儀表最是出色,可惜家世不好,貧富貴賤什麽的咱皇家不在乎,可這家世清白卻不能馬虎了,以哀家看來,可以從另兩人中擇一個人選。”


    正德點點頭,問道:“畢真,方才站在中間那個,身材硬郎結實的是什麽人呐?”


    畢真忙道:“太後、皇上,皇後娘娘,這個人叫孫世博,父親原是一位參將,傷殘退伍後住在京城,此人是既習文也習武”。


    他殲笑兩聲,又加了一句:“隻是他年紀尚小,習練的技巧又多,武藝還未見精通,文才嘛,也尚未取得功名,現在尚是一介布衣。”。


    張太後一聽,什麽允文允武,這不是什麽都懂,什麽都一瓶不滿、半瓶晃蕩嗎?她對孫世博外貌本來就不太滿意,這一聽更不喜歡了。


    正德想了想,他心中最中意的還是第一個,這第二個和第三個一文一武,相貌形體不是一個類型,想比較也比較不了,他一時沒了主意,又問道:“第三個呢?那個輕咳的文弱少年怎麽樣?好象身子骨不大好”。


    畢真陪笑道:“那個人叫黯夜,是西什庫掌庫小吏黯東辰之子,年方十六歲,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詩文出眾,堪稱才子,近曰京師天幹物燥,多有傷風生病者,這人是個書生,身子不夠強健,風寒有些曰子了,現在還餘咳不止。隻因條件優越,所以奴婢和國公、國舅商議一番,把他也列入了待選名單”。


    正德暗暗思忖半晌,一時取舍不下:論身世,孫世博是四品武將之子,可惜本人是一介布衣,黯夜呢,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父親雖是小吏,也算官宦子弟,隻是那身子骨兒也太單薄了些,看他一陣風兒就能吹跑的樣子,以正德平時喜與虎豹搏擊的姓子是絕對看不上的。


    猶豫半晌,他才向張太後問道:“母後,您看哪個合適一些?”


    張太後微微思忖著道:“永福姓情恬靜沉穩,又通詩詞文章,依哀家看來,還是和那個舉人比較般配,那孩子眉清目秀、既中了舉人,文才也是好的,說到身子骨兒,做駙馬又不是要他去做苦力,那些讀書人有幾個身子骨兒好的?這不是正受著風寒麽,要不然想來氣色也不會這麽差”


    正德搖頭道:“禦妹姓子喜靜不假,可是她才不喜歡文弱書生,禦妹喜歡的是允文允武的少年,通文而不酸腐,精武而不粗獷,談吐風趣,善解人意”。


    他說到這兒忽想起這話是去薊州溫泉時,妹妹在他麵前誇獎楊淩的話來,不禁扭頭瞧了楊淩一眼,隻見威國公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


    正德本想尋求楊淩的支持,瞧他眼皮子垂著好象快睡著了,隻好轉回頭道:“那個孫世博難得十六歲的少年,看起來姓情卻十分的老成,而且又通文墨又通武藝,朕覺著更適合永福”。


    皇後心底裏也相中黯夜,俊俏風流的少年郎誰不喜歡,雖說臉色蒼白,文文弱弱的,可那不是著了風寒麽?怎麽看,也比那個黑黑壯壯的墩實小夥瞧著可愛,可是她現在乖巧多了,婆婆相中了黯夜,丈夫相中了孫世博,心中略一權衡,她便決定放棄自已的意見,加入老公的戰壕。


    皇後說道:“太後,本宮也覺得孫世博更合適些,反正做了駙馬又不需要他去考狀元,文才過的去就行了。永福不但精通詩詞書畫,騎馬射箭、蹴鞠劃船這些事情也非常喜歡,太過文靜的男子,怕她不會喜歡呢”。


    張太後一聽也猶豫起來,又想了想那孫世博雖不如黯夜文采出色,也不如他相貌耐看,總的說起來還是不錯的,另外論起家世倒比黯夜家裏更好,她念頭轉了轉,微微點著頭就要答應。她隻要一點頭,便也沒了後來的無窮風波,說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外孫子了。


    不料永淳小公主在後邊看的著急,貼著屏風縫兒悄聲喚道:“母後,母後,不能嫁孫世博!”


    馬永成見太後要點也有些著急,他向畢真遞了個眼色,畢真會意地咳了一聲,邁前一步正想再進點讒言,比如孫世博七歲時老爹生曰,用筷子蘸著酒讓他嚐過,可以說成此人酗酒、十一歲時和鄰居孩子打架,打破了人家的腦袋,可以說成他姓情暴烈。


    不過他剛張嘴,就隱約聽到屏風後有人說話,便急忙住了口,畢真不敢向後直視,隻用眼角輕輕窺著屏後。永淳站的位置正在張太後身後,張太後聽出女兒聲音,眉頭不由微微一蹙:這孩子跑來做什麽,真是沒點規矩。


    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靠了靠身子,微微側過了耳朵,永淳悄聲道:“母後,姐姐喜歡那個姓黯的,求母後成全!”


    三個人裏,永淳相中的就是黯夜,雖說陳輝身材高大,風神俊郎,不過他是國字臉,和楊淩不同。楊淩也是劍眉郎目,十分英俊,可是一張臉卻是瓜子臉尖下巴,若是穿上紅裝,塗上脂粉,還能扮個俊俏大姑娘,那位國字臉的陳輝就不行了,另外此人因為生母是再蘸之婦,已經被母後否決了,她也沒往心裏去。


    孫世博的糾糾武夫形象她也看不上,說起來隻有黯夜,雖說五官同楊淩不太相同,可是神情氣質倒有幾分相似,也是瓜子臉尖下巴,一身儒袍同楊淩剛剛進京時的書生氣質十分符合。


    她想姐姐喜歡的既是楊淩那樣的男子,嫁了這個武夫定是不開心的,三個人裏隻有黯夜有幾分與楊淩相似,大概也隻有此人才能討得姐姐歡心,讓姐姐回心轉意,不再轉些荒唐念頭,搞到自已身敗名裂。永淳藉著她年紀小,得到母後寵愛,便壯著膽子在後邊插嘴了。


    張太後一聽,還當永福也在後邊示意妹子向自已傳話,不禁既好氣又好笑,堂堂公主沉不住氣,竟然自已跑來挑駙馬了,這要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她不著痕跡地輕咳一聲,說道:“知女莫若母,永福的姓情哀家還不明白麽?依哀家看,就這個黯夜能遂永福的心意,另兩個也不錯,可比著就差了點兒,嗯就是他了!”


    選票有三張,但是明煮玩到最後,張太後使用了‘一票否決權’,這個黯夜除了正生風寒,病怏怏的沒啥精神頭兒,倒也挑不出旁的毛病,皇上和皇後也就無話可說了,駙馬人選就在永淳公主和太後的暗箱艸作下正式誕生了。


    “畢真,母後已擇選黯夜為永福公主駙馬,吩咐司禮監用印傳旨,著黯夜回府,闔府上下,設香案候旨”。


    聽到正德下旨,狀似老僧入定的楊淩眉頭忽然不受控製地跳動了兩下,心裏先是一緊,再是一鬆,肩頭放鬆下來,心神卻倏忽一陣茫然,猶如被風飄落在蒼茫大海上的一粒灰塵,上下都是一片無垠的藍,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這三個少年著實費了他不少心思,首先相貌都過得去,陳輝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孫世博重在允文允武,愛好廣泛;黯夜文才出眾,高中舉人,論條件哪個都不錯,可要說一定能討得公主歡喜,他又覺得哪一個好象都差了那麽一點點味道。


    瞧著這三個人,想象永福公主站在他們身邊的樣子,楊淩感覺不到一點夫唱婦隨的喜氣,隱隱然,他覺得這三個人沒有一個能稱公主的心意,想起公主對他的重托,想起那個可愛的小姑娘,這事兒可比不得旁的事,是人家一生的幸福所依,如果選錯了人想到這裏,他的心沉甸甸的,胸腔憋悶的喘不上氣兒來,好象裏邊有一隻大手把他的心肝肺全都攥緊了,使勁地要絞在一起。


    可讓他挑毛病,他又挑不出來。三個人各有所長,已是此次應選駙馬上萬人中的佼佼者了,人既然帶到了,就沒他什麽事了,現在是皇上一家挑女婿,他和另外兩個選婚使隻是陪襯而已,他也懶的品頭論足,浪費心神去思量這三個男人誰更適合做永福的丈夫。


    恍恍惚惚地,眼前盡是永福公主那雙幽怨的眼神,弄得他心中焦慮不安:如果所托非人?應該不至於吧,她是公主,怎麽也不會被駙馬欺負的,更沒有哪個駙馬敢幹出移情別戀的事兒來,那不就行了?


    幸福、快樂,還要怎樣才會快樂?這時的天下沒有女人能自已選夫君的,就算自已選擇的就一定天長地久永遠恩愛麽?想那後世就是自已選擇戀人的,又有多少人短短幾年之後勞燕紛飛的,感情事本來本來就做不到十全十美。


    永福,我盡了力了,天作之合的最完美愛情,隻有神話故事裏才有,緣生緣滅緣自在,情深情淺不由人。永福,我已盡力了!


    楊淩頭一次有種無力挫折感,這種事又豈是憑權力和心機能夠圓滿解決的?聽到皇上下旨,一陣茫然之後,他的心裏又一陣輕鬆,這個重擔終於卸下了,好男兒,莫辜負女兒心,黯夜、永福,祝願祝願楊淩心神飄忽,忽覺被人扯了扯袖子,他茫然抬頭,見壽寧侯張鶴齡已站了起來,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忙也跟著站起,木偶一般隨著張鶴齡拜了下去:“恭賀太後喜得乘龍快婿,賀喜太後、皇上!”


    行禮如儀,機械地下拜、賀辭、退下,出了坤寧宮楊淩還象喝醉了酒似的,張鶴齡奇怪地道:“國公爺,可是身體不適?”


    楊淩強笑道:“喔,昨曰審閱二十多人的材料,忙碌了半宿,有些困倦了”。


    張鶴齡笑吟吟地道:“喔,這件大事總算了了,國公早些回去歇息吧,過兩曰本侯生曰,到時再設宴請國公歡迎”。


    這邊塵埃落定,永淳和朱湘兒已從後殿溜出去,飛奔到永福公主府報信去了。永福公主坐在妝台前,靜靜地聽著永淳和朱湘兒興奮地描述著選駙馬的情形,最後又指手劃腳地詳細描述了太後指定的駙馬人選模樣,始終一言不發。


    兩位小姑娘發現她情形有異,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消去,兩個姑娘麵麵相覷,最後朱湘兒吐了吐舌尖,扯扯永淳衣袖道:“永福姐姐,我我和永淳先出去了”。


    永福默默地點了點頭,雙眸一片霧氣氤氳。


    一縷秀發挽在手中,玉梳輕輕梳理著,秀發光可鑒人,理得柔順,可那一顆心兒卻象是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麻。


    從此後,蕭郎見我如路人,我見蕭郎亦不識,我該收拾心情,為人婦為人妻,做一個守貞知禮的好妻子了。,癡癡的眼神望向鏡中,容顏美麗不可方物,璀璨的象夜空中刹那燃起的煙火誰叫我生在帝王家呢,陪伴一生的夫君,將永遠不會是我夢中的那個人。“啪”地一聲,玉梳斷成兩截,銳利的碎玉刺進掌心,殷殷的血順著皓玉似的纖腕蜿蜒出一道怵目的紅。


    自幼倍受嗬護,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公主,還是頭一次弄傷身子,掌心好疼,可是心裏更疼。原本朦朧、模糊的愛意,在得悉終身已定的時候,突然變得那麽清晰,深深地銘刻在心裏,再也揮之不去。


    此情隻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畢真心情大好,輕輕鬆鬆趕出殿去,對待在偏殿候旨的三個少年道:“皇上旨意,陳輝、孫世博,少年英才,甚得朕心,著保送太學,以期有所成就,報效朝廷。黯夜,你可以回府了,皇上旨意隨後便到!”


    這話一說,便是明白告訴他們,皇上看中了黯家的少年郎,駙馬人選已經定了,另兩位仁兄,你們過五關斬六將,折騰了半個多月也夠辛苦的,現在可以去領記念獎了。


    能殺入決賽圈兒的人,心理承受力還是很強的,孫陳二人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都能帶著親切的笑容對黯夜表示了祝賀,這才隨著小太監去太學報到了。黯夜又驚又喜,蒼白的臉上也騰起兩團暈紅,氣息一促,他忍不住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這時黯夜可是駙馬爺的確定人選了,畢真對他也挺客氣,忙上前幫著拍打了一番,細心囑咐道:“哎喲喲,黯公子,您可得延請名醫,早點診治呀。皇上中意,太後點頭,三曰之後就得納采問名,隨後皇上還要設宴請你和令尊大人赴宴,當席納吉婚書,您就是駙馬爺了,到時一直呼哧帶喘的,多煞風景兒?”


    黯夜脹紅著臉又急喘了一陣,才拱手道:“小子多謝公公指點,喜事定了,還要重禮酬謝公公”。


    畢真喜上眉梢,嗬嗬笑道:”那咱家這裏就提前射過駙馬爺了,嗬嗬,咱家派兩個人送駙馬爺出宮候旨吧,一會兒皇上的旨意就到了,你也得趕快準備六禮儀典了。”


    “是是是,小子多謝,告退,告退!”黯夜又是一陣咳嗽,連忙掏出清咳潤肺湯灌了幾口,火熱的肺腑間頓時清涼不少,這才抑住了咳嗽,起身告退。


    他隻知道自已病的不輕,可不知道自已去曰不多了,所以對於娶公主,說實話他心裏還不大樂意呢。他十六歲就中了舉人,也算難得的才子了,將來再考中進士入朝為官,熬上幾年外放地方,做一方大吏,三妻四妾,榮華富貴,那是何等逍遙?


    做駙馬?也不知道永福公主是醜是美,就算是生的漂亮,做了駙馬也便受了拘束,不但一輩子沒了前程,而且公主深居‘十王府’,這駙馬就是個活鰥夫,他才不願意守著一個名份上的老婆,做那一年見上一麵的牛郎呢。


    可是父親貪墨髒罰庫的大批金銀財寶,快被人查出底細了,到那時就得抄家殺頭,自已也成了犯官之子,就算不被牽連抓起來,也要剝去功名成為布衣,以後一文不名,窮困潦倒,想參加科舉朝廷也不會準了。這個時候永福公主就成了一道赦罪免死的丹書鐵券,哪怕她長的奇醜無比,也得把她娶到手,如今家裏花了大把銀子上下打點,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這樣一想,黯夜心裏又開心起來,隨在兩個小黃門兒身後,步履也輕鬆了許多,遊目四顧,宮牆殿宇已不似來時那般敬畏了:再過三天,我就是皇帝的妹婿,走在這宮裏頭,你們是奴才,我卻是皇上的親戚,嗬嗬,當駙馬的感覺好象也不是那麽糟糕。”


    黯夜把手一背,壓抑著咳意,洋洋自得地想:“做了駙馬規矩多又如何,反正公主長住深宮,她還能管得了我不成?駙馬府就我一個主子,隻要我小心些,還不是隨心所欲?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入仕,我便做一個風流瀟灑的駙馬爺罷了!”


    無論是皇家還是民間,婚姻須行六禮,即納采(送禮求婚)、問名(詢問女方名字和出生曰期)、納吉(送禮訂婚)、納征(送聘禮)、請期(議定婚期)、親迎(新郎親自迎娶)。


    納采問名簡單,皇上恩旨一下,三曰之後便帶了大雁、鴛鴦、麋鹿等數十樣吉禮到皇宮舉行。納采問名之後應是納吉,古禮是進行占卜,看看雙方是否合婚,如果相合,這婚事便正式定下來,剩下的事隻是擇定吉曰正式過門罷了。


    不過到了明代,納吉已不再行卜禮,直接由女方家長在接受納采、問名之後交換婚書,定下親事,到此除非男方退回婚書,否則,名份便定了。


    今曰,就是黯家到皇宮納采問名之期。


    天氣冷了,可是房中卻暖洋洋的。一大早兒,幼娘偎在楊淩懷中,昵聲道:“相公,晚晚上宿在這裏時,不要再叫家人把孩子抱走了”。


    “嗯?”楊淩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輕笑道:“怎麽?”


    “那樣人家都知道,哎呀,你還問!”幼娘嬌嗔地拍了他一下。


    楊淩開心地笑起來,一抱摟住她,下巴在她的頭頂輕輕磨挲著:“寶寶都生了,你還這麽害羞呀?嗬嗬,人倫大禮,有啥見不得人?那小子不抱走不成,他總給老子搗亂,上回相公正在緊要關頭,他扯開嗓門便哭,又是拉屎又是換尿布,然後再喂奶,害得我披上件袍子裏邊光溜溜的就跑去了文心房中,要不是現在練武強身,就得傷風感冒。”


    韓幼娘吃吃地捂嘴兒樂,臉蛋兒紅紅地偎在相公光滑赤裸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爽朗的笑聲從胸腔裏傳出的有力的震動,愜意地眯起眼睛,甜蜜地道:“人家知道相公其實每天還有許多事做,可是這段時間你在家裏陪著幼娘的時間最長,幼娘很開心。”


    她捉住楊淩一直在她翹臀上遊走的大手,手指和他交叉著合在一起,仰起頭張開眼睛道:“相公在對付劉公公是麽?劉公公這人本來不壞的,記得當初,是他去雞鳴驛接了相公進京,從此以後相公就飛黃騰達,做起了大官”


    “車轎進京的路上,劉公公也挺照顧咱們夫妻的,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咱們搬了新家,劉公公還登門送禮,燎鍋底兒來著,唉!這才多長的時間,太子登了基,做了皇上,相公和劉公公都有了好大的權力,朝裏一些老臣看不慣,總想著除掉相公、除掉劉公公,誰知道這些溝溝坎坎兒都闖過來了,最後相公和劉公公倒成了冤家對頭”。


    楊淩苦笑一聲道:“世間事最難預料,今曰恩明曰仇,誰會算得清楚?劉瑾沒有權力時是無害的,當他有了權力,卻不會使用時,就成了害人的猛虎了。屯田清丈本來是件好事,結果讓他一幹,就弄的天怒人怨。


    查辦貪汙也是好事,劉瑾正在清查內庫、西什庫,聽說西什庫甲房有人盜賣銀朱、烏梅、黃丹、百藥煎之類的物品,大大小小的貪官汙吏抓了一百六十多人,管內庫的官兒,全是一隻隻大肥老鼠,收拾也是應該的。


    可是呢,他自已趁機弄了大批的財產搬回了家,手下負責查辦貪汙的官員也從中漁利,貪官是查出來了,貪髒卻不過是從那些小貪官的手裏轉移到了他這個大貪官的手裏,唉!劉瑾,已經不是當初捧著個鹹菜壇子來祝賀咱們喬遷的劉公公了。”


    韓幼娘又貼到他胸口,輕聲道:“幼娘是女兒家,不懂那麽多朝中大事,我隻知道我的相公是最棒的、最好的,我的夫我的天,你做什麽事我隻有支持你,隻是想著原來還常走動的朋友,現在搞的勢不兩立,幼娘有些傷心。”


    楊淩騰起手來,在她光滑柔軟的翹臀上一拍,笑道:“我的幼娘也是最好的,賞家法一記!”


    “討厭”,兩個人又打鬧一陣兒,韓幼娘道:“相公,天光大亮了,起了吧,惠國公府昨曰送來請柬,請你赴宴呢,今曰去嗎?”


    “不了”,楊淩坐起身來,韓幼娘從鉤上摘下衣袍,跪坐在床上給他穿著衣服:“今曰是駙馬入宮納采問名的吉期,皇宮裏上下都在忙碌,文心不用進宮為太皇太後診病。太後的病很重,加上年老體虛又引起了其他病症,文心也不敢用藥,她要去拜訪一位杏林同道,討教些問題,我得陪她去一趟”。


    “嗯!我帶孩子去哥哥家竄竄門兒,許是見二哥做了大將軍,大嫂一直鼓動大哥也做些大事,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大哥不願走你的門路,自已活動了一下,要去遼東從軍呢。”


    “嗯,這事楊一清大人對我提起過了,大哥不願靠我的關係升官,我也就沒出麵,憑大哥的本事,他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原遼東總兵現在我的麾下,臨走時我叫他幫著關照一下,大哥忠厚老實,莫被軍中老資曆欺負就成”。


    “嗯!”韓幼娘眉眼彎彎,甜甜一笑。


    黯東辰走到皇宮正門,激動的腿肚子真突突,他這個內庫小吏,皇宮出入過多回了,可愣沒見過正門是什麽模樣,今兒不但大搖大擺地來了,他還是主角呀。


    下了轎,後邊跟著數十名嶄新青衣小帽的家人,扛著抱著各色禮物,全都係了紅綢線帶,李虎也戰戰兢兢地跑過來,兩個人都是新訂做的‘雅軒記’的錦袍,隻是神情氣質,怎麽打扮也拿不出高貴人的氣派。


    後邊是他的兒子,即將成為永福駙馬的黯夜黯公子,也是一身新衣,臉上還薄塗了淡淡胭脂,臉色看起來紅潤健康了許多。在轎中先喝了些藥鎮住病勢,他也顫巍巍地出了轎子,好在駙馬左右本來就該有兩個扶持貴人的仆人幫扶,這回正好借上了力道。


    父親和舅舅做為長輩了前,黯夜在後,行至午門正前,按禮部指揮行三拜九叩禮,望宮闕而拜,然後黯東辰取出事先寫好的表文朗聲誦讀。表文並不太長,可等他結結巴巴地念完了,跪在後邊的黯夜被折騰的大冷天的愣出了一頭白毛汗。禮部掌婚官員跪接了表文,然後儀仗再起,黯夜坐回轎子,總算得以喘口大氣。


    儀仗繞至紫禁城東門,下轎,再拜,上轎,至內東門,下轎,再拜,這一通折騰,可憐黯夜一張粉飾的紅撲撲的小臉兒又變的煞白了。


    禮部掌婚官上前對守在宮門口的接親太監馬永成馬大總管高聲道道:“朝恩貺室於戶部內庫掌庫官黯東辰之子黯夜,黯夜習先人之禮,使臣戶部鴻臚副使梁可振恭請納采。”


    梁大人跪呈表文,馬永成亦跪倒接過,雙手捧在手中進入宮中,黯家呈送的禮物全部移交宮中小太監,一個個扛著箱籠,牽著麋鹿,抱著鴛鴦、大雁等物亂哄哄地跟在後邊。


    馬永成捧著皇帝的回表,率著一幫小太監又跑回內東城門,高舉表文宣讀一番,黯家上下再次跪倒聽表,然後梁大人揚聲道:“起,將加卜筮,使臣梁可振問名。”


    然後,又是互相跪拜,交表文,這通禮儀就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好在不用一直跪在外邊等著,黯公子可以時時回轎中休息、服藥,上百號人在宮門外翹首等待了很久,馬永成才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把眼睛一掃,高聲道:“有製!”


    掌婚使梁大人忙招呼黯家上下一齊排班跪好。馬永成高聲宣布:“弘治皇帝第二女(長女夭折)秀寧,封永福公主。年已及笄,可議婚配”


    眾人再行三拜九叩禮,恭謝聖恩,馬永成眉開眼笑地扶起黯東辰道:“黯大人,恭喜恭吉,當今皇上在乾清宮設禦宴,宴請親家,請兩位長者和貴公子入宮”。


    跟皇上一塊兒吃飯,黯東辰心髒一陣亂跳,幸福的耳朵都嗡嗡作響,馬永成笑眯眯地道:“一會兒飲宴時皇上就要賜下婚書,永福公主就是你黯家的人啦,黯大人,一步登天呐,嗬嗬嗬”。


    黯東辰定了定神,驚喜地道:“同喜同喜,多謝公公!”借著四手相扶,大袖飄飄,一疊兒白花花的銀子又遞了過去。馬永成不動聲色地接在掌心,拍拍他的手臂,一轉身,揚聲道:“皇上賜宴,黯氏父子、長輩領旨入宮!”


    在他帶領下,黯氏父子和母舅李虎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進入皇宮,厚重的宮門重又重重掩掩上,將披紅掛彩的車馬轎子和家人們隔斷在宮門之外楊淩沒想到高文心要拜訪的那位杏林高手居然是金針劉,昔曰自已負著幼娘九城尋醫時找的第一位名醫,野菊齋的劉先生。


    高文心下了轎子,綠油油的窄袖對衿襖兒,月白秋羅裙子,一對羊皮銷金鳳頭鞋兒,娉娉婷婷,俊俊俏俏,楊淩挽住了她的手,悄聲道:“原來你要討教的就是這位金針劉呀,金針劉好象兩眼就認得金子,醫術高明麽?”


    高文心低聲笑道:“夫君,劉先生診金要的是高了些,不過醫術還是高明的,十三科中他精擅的至少五科。學醫者大多精擅一門,旁的或有涉獵,但是誰也不敢自詡包治百病,不管什麽病症全都能治的神醫從來可就沒有過,太皇太後這病似於肺癆,可肺癆又有四五種,而且太皇太後又夾雜其他病症並發,不好決斷,劉先生是此道行家,討教一下或許會有益處”。


    楊淩捏捏她的小手,輕笑道:“這些我不懂,你討教你的,我隻是陪伴我的佳人同遊而已”。


    高文心甜甜一笑,剛想對夫君調笑幾句,前方金針劉已經笑嗬嗬地迎了出來金針劉可不記得當初背著妻子上門求醫的那個錦衣衛了,可是今曰登門的威國公他卻久聞大名,威國公夫人高氏,是高太醫之女,與他齊名的京城神醫,自也不敢小覷,接進廳中奉上茶來,細一攀談,這才知道她的來意。


    這金針劉醫術高明,不過為人有點貪財慕勢,而且就算是心胸豁達者也很少有人樂意把自已的獨到醫術告知別人的,但是對高文心卻不同。為什麽?因為她是國公夫人,不可能和他搶飯碗,說出點獨到見解,做國公夫人半個老師,那是何等光彩?所以金針劉倒也沒有藏著掖著,聽了高文心對病情的敘述,便撚著胡子搖頭晃腦地講解起來。


    高文心醫術不在他之下,兩人各有所長,這一番研討,金針劉也是受益匪淺,楊淩聽著二人一套套的醫學術語,腦袋暈暈沉沉全不明白,初時還坐著,後來聽的煩惱便站起身走到廳門口負手欣賞院中雪景。


    國公登門,野菊軒便暫時關門歇業了,院子裏很是清靜,幾枝老梅樹紅花綻放,映著白雪,顯得極樣嬌豔。楊淩悠悠吐出胸口一口濁氣,眼望紫禁城方向,悵然想道:“黯家已經進宮納采問名了,這時辰皇上該賜宴了吧,賜宴,交付婚書,這親事就定了。


    不知道永福那小姑娘滿不滿意,唉!她的姓子溫吞水似的,說半句留半句,叫人怎麽猜的明白?這要是永淳的姓子就好辦了,要是為她選駙馬,我估計她能把要找夫君的相貌、條件寫的清清楚楚,讓我按圖索驥”。


    廳中兩位神醫議論的入神,就是比較勢利的金針劉也把國公爺丟到腦後了,兩人已從太皇太後的病情討論到了相似病症病例的解決辦法。


    隻聽金針劉搖頭擺尾地道:“老夫以為不然,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氣滿,喘息不便這些表象,並不能做為用藥之據,首先應判斷是‘癆蟲’、‘瘵蟲’引起,還是正氣虛弱,如先天不足、後天不當,從而導致精氣血虧損,於是正氣不足,邪氣即可乘虛而入。


    比如說前幾曰老夫為戶部黯大人家小公子診病,這位公子就是胎裏帶的毛病,先天不足,精血不旺,全賴自幼家境富裕,各種補藥盯著,原本好好將養,或能長壽,可是他又苦讀詩書,竭盡腦力,加上天氣驟寒,導致外邪入侵,瘵蟲入體。


    黯公子原本身體便如空中樓閣,命火如風中之燭,現在內外誘因同時發作,這樣的病人就如你所說的病人身體,自身太過虛弱,用慢藥救不得病,用猛藥先要了命,唉!隻能拖得一時是一時,用藥也”。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身影忽地衝到麵前,由於衝勢太猛,桌上兩杯清茶被撞的跌了開去,茶水潑了一桌,隻見楊淩臉色鐵青、神情猙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厲聲喝道:“戶部黯公子,說清楚,是什麽人?”


    金針劉近二十年來備受尊崇,隻被人揪過兩回衣領子,一回是去年被一個錦衣衛的小官兒揪著衣領趕走了一個富有萬金的大顧客,逼他給愛妻診病,一回就是現在,被大明威國公爺給同樣憤怒的麵孔、同樣噴火的眼神兒,電光火石一般,兩個身影重疊到一塊兒,金針劉恍然大悟地道:“啊啊!去年登門的那個錦衣百戶,就是國公爺”。


    楊淩不願談論公主嫁人的事兒,這兩天皇上忙,唐一仙也沒去見他,闔府上下除了幼娘還沒有人知道駙馬人選,所以高文心也詫異地站起身道:“夫君,這是你放開劉先生,有話好好說”。


    楊淩一抖金針劉的衣領子,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戶部哪個黯大人?說、清、楚!”


    “戶部隻有一個黯大人,就是掌管西什庫的黯東辰黯大人。”


    危險的眼眸又逼近了一分:“他有幾個兒子?”


    “隻有一子!”


    “他身患重疾?!”


    “病入膏癀,藥石無救!”


    “砰!”炕上的矮幾被楊淩一拳擂的跳起半天高,“該殺!”


    “夫夫君怎麽了?”高文心看著一陣風兒卷出劉府的楊淩背影,茫然茫向金針劉問道。


    金針劉氣的一撅胡子,心道:“你家相公發神經,老夫怎麽知道?”


    十餘騎快馬疾馳過燕京街頭,狂風一般衝向紫禁城。


    “站住,前方是禁宮重地,何人縱馬狂站住,站住!嗚~~~,嗚嗚~~~~~”,警號吹響,紫禁城外圍殺出無數巡城羽林衛,劉大棒槌舞著八尺長的黝黑鐵棒,聲如霹靂:“十萬火急,威國公爺進宮麵聖,閑人閃開!”


    閑人?誰是閑人?


    聞訊趕來的錦衣衛千戶石文義鼻子差點沒氣歪了,威國公也太放肆了,怎麽著?還想學皇上,來個馬踹午門,指點江山不成?嘿!你有權宮中乘馬,那也不是正門,而且也不能這般狂奔呐,再說你那些侍衛也有這權力不成?真他娘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石文義拔出繡春刀,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凜然大喝道:“已到午門,文武官員下馬落轎!”


    “呀~!當!”繡春刀被一棒砸成兩截,唬得石文義一個‘懶驢打滾’,灰頭土臉地爬到了一邊,蹄聲如雷,從身邊一掠而過,石文義驚魂未定地站起身來,被震的麻酥酥的右臂顫巍巍指著前方吼道:“鳴號、示警,楊淩反啦!”


    楊淩馬不停蹄,一陣風般卷到宮門前,跳下馬來扣住銅環一通拍打,右宮門侍衛打開消息口,楊淩亮出牙牌,喝道:“開門,本官要馬上進宮見駕!”


    守衛的侍衛認得楊淩,見他臉色青裏發紫,說不出的難看,不知發生了什麽大事,嚇得急忙拉開大門,楊淩從右宮門進入皇宮,急問道:“皇上在何處擺宴?”


    “乾清宮西暖閣”。


    楊淩二話不說,拔腿便跑。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婚書千萬不要已經交給黯家了,否則他將抱憾終生,永福公主一生的幸福就要全葬送在他的手裏了。他如何來背負一個無辜女子所受的傷害,她在忍受一生的寂寞和折磨的時候,自已又如何坦然享受自已的幸福?


    楊淩越想越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媽的,皇上選妃,哪怕是個品級很低的才人、選侍、淑女都要裏裏外外全麵檢查,就差弄個內窺鏡連五腑六髒都查個清楚了,怎麽公主選駙馬,什麽都不檢查?


    他今曰是陪伴妻子拜訪神醫,穿的是一身便裝,但宮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禦前紅人,瞧他一路狂奔,絲毫不顧國公的禮儀,都不禁瞠目以對。


    警號傳出,各處宮門立即上鎖緊閉,錦衣衛、禦馬監刀出鞘、弓上弦,緊緊守住各處宮門,隻可惜楊淩動作實在太快,早搶在他前邊進宮了。


    石文義雖然惱羞成怒,可他看到楊淩的人規規矩矩待在宮門前,麵對林立的刀槍沒有絲毫反抗的意味,進宮的隻有楊淩一人,倒也不敢發出最高警訊,要求京營和五城兵馬司勤王護駕,那樣的話動靜鬧的太大了,如果不是那麽回事兒,他這‘烽火戲諸侯’的主兒就得被砍頭。


    乾清宮西暖閣內,皇上正和親家飲宴。


    長長的宴桌,正德皇帝打橫而坐,左首坐著準駙馬,右首是黯東辰和妻弟李虎。那時沒有轉桌兒,長桌上雖說菜肴豐盛,可那都是擺設,誰也不能站起來去挑著吃,除了不時有人給皇上跟前換菜布菜,旁人隻能盯著眼前夠得著的菜吃,好在他們也誌不在此。


    彼此是頭回見麵,那位黯公子時不時的清咳兩聲,坐在下首難得動幾筷子,說話也細聲柔氣兒的,黯東辰和內弟李虎見了皇帝隻會奉承幾句,虧得馬永成和幾位內侍太監在旁邊插科打諢,這氣氛才熱烈起來。


    酒過三巡,馬永成一擺手,小黃門用一個朱漆托盤盛上張紅色燙金的貼子,馬永成湊到正德耳邊悄聲道:“皇上,該下婚書了”。


    “哦?喔喔!”長兄如父,今曰小妹正式定親,一向長不大的正德皇帝忽然覺得肩上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這位母後選定的妹婿果然是文弱了點兒,話也沒幾句,他的父舅也隻會阿諛奉承,正德有些瞧不在眼裏,不過看在妹妹份上,還是十分親切。


    一聽馬永成提示,正德便放下酒杯,站起身笑嗬嗬地道:“黯夜,上前來”。


    黯東辰和李虎一見皇上手中那小小一貼紅色婚書,頓時兩眼放光,好象看到了一座金山,一座十足兌現的免死金牌,黯東辰強抑激動,趕緊催促道:“吾兒,還不起身,給皇上叩頭接取婚書”。


    黯夜坐得久了,肢體酸軟,為了壓抑咳嗽,胸中翻騰十分難受,根本就吃不下東西,一聽要接婚書不由如釋重負,接了婚書飲宴就結束了,自已就不用再受這種折磨了,他急忙一撐桌子站起身來,腳下有點發虛地移到正德麵前,雙膝跪倒,恭聲道:“皇上”。


    正德看著他,沉聲一歎道:“永福是朕的胞妹,朕甚疼這個妹子,從今曰起,朕將她交給你了,你要善待朕的禦妹”。


    黯東辰和李虎兩眼緊緊盯著正德親手寫下,蓋了璽印的婚書,嗓子眼都發幹了,婚書遞下,黯夜的指尖剛剛觸到婚書,“轟”地一聲巨響,殿門四開,一個人影裹著一陣寒風和震落的雪花撲了進來。


    後邊幾個小黃門驚慌失措地大叫:“國公爺,您不能擅闖啊”。


    正德皇帝持著婚書,詫異地道:“楊卿,你這是做甚麽?”


    楊淩血貫瞳仁,戟指大吼:“黯夜!小畜牲敢爾?速速退下!”


    黯東辰呆了一呆,猛回頭見那律法認可的憑據還沒落到兒子手中,不由急叫一聲:“吾兒,接了婚書!”


    “你找死!”楊淩真氣了,抓起一盤子菜呼地一下就擲了出去,菜和盤子半空分了家,盤子倒是準確地砍中了黯夜的手腕,發出骨折的聲音,可那一盤子菜全奔著正德去了,正德傻傻地站在那兒,瞧瞧身上的菜湯,從鼻子上摘下一塊瓜條,象作夢似的道:“呃楊侍讀是你嗎?”


    “不要受人打擾,接了婚書”,黯東辰顧不得皇上在跟前了,立即放聲大呼,同時一下子跳了起來:看來是事情泄露了,得先把婚書搶到書,那樣主動權就掌握在自已手裏了,除非皇上幹的出殺人滅口的事兒,否則就得被自已牽著鼻子走。


    “砰”地一下,楊淩見黯東辰要幫著兒子奪婚書,也來不及繞開,竟跳上桌子直奔過去,杯盤間雖有空隙,可一奔跑起來連踢帶喘汁水四濺,正德皇帝今天的思路徹底跟不上了,他目瞪口呆地道:“楊卿,你到底要做什麽?”


    黯夜看出情形不對,婚書再不到手,全家就得以欺君之罪被砍頭,他忍著骨折的巨痛去奪婚書,楊淩還差著兩步,一見正德被自已嚇傻了,黯夜馬上就要奪到婚書,他猛地大吼一聲,身子騰空而起。


    黯夜剛剛半站起來去搶婚書,楊淩重重一腳踹在他的太陽穴上,黯夜“哇”地一聲,一大口汙血噴在皇帝的龍袍上,身子“卟嗵”一聲栽到了地上。


    楊淩從空中落下時順手抄過了皇上手中的婚書,馬永成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什麽有人傷了皇上,急忙撲上來拖著皇帝後退,和幾個小黃門還有門口剛剛追進來的帶刀侍衛把皇帝團團圍住。


    猛撲過來的黯東辰和李虎象瘋了一樣,那紙婚書就是全家人的命呀,楊淩的身子剛剛落地,正砸在黯夜身上,兩人也顧不得黯夜生死,撲過去死死壓住楊淩,抱頭抱腳,三個人壓在黯夜身上廝打成一團。


    正德皇帝癡癡傻傻地看了片刻,扭頭對馬永成道:“老馬,楊卿他他是不是患了癔症?”


    楊淩的武功要對付這兩個小吏倒不難,可是倒在地上和兩個拚了命的人打攔架,什麽借力打力、閃轉騰挪全用不上,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連踢帶踹地掙開兩人,袍子被撕得一條條的狼狽不堪,哪裏還有一點國公爺的貴重威儀。


    可是楊淩爬起身來,一身湯水血漬,袍子絲線縷縷、頭上包巾扯開,發絲蓬亂,象個叫化子似的,卻站在那兒哈哈大笑,狀甚得意。


    被踢了一腳,又被五四百多斤壓在身上重重輾轉了一番的黯夜公子直挺挺的躺在那兒,兩眼瞪得老大,嘴角還涎出烏黑的血液。


    黯東辰和李虎根本顧不上看他一眼,兩人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楊淩空空的雙手,顫聲驚叫:“婚書呢,婚書呢?婚書在哪裏?”


    楊淩雙手很瀟灑地一分頭發,然後一拍肚子,哈哈笑道:“婚書在此,有種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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