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路上前行著,這等遙遠的路途,初走起來還覺得新奇,走上個二十來裏便陡覺得心生無聊,連那話癆一般的道士也沒了說話的神氣。陳豐早些時候在馬背上欣賞著北州的秋景,覺得初秋十分的樹木如同人到中年一般變得安靜祥和,沒了盛夏時分張揚的樹葉枝丫,又像是戎馬一生的將領褪去了甲胄,回到鄉間做著一個平凡人。總之,給陳豐的感覺是十分閑逸舒適的,甚至他閉上雙眼,感覺自己都融入進了這一片秋風秋色中。


    張三生居然就這麽靠著車廂外睡著了,甚至輕輕打起了呼嚕,懷中還緊緊地抱著他的酒葫蘆。


    陳豐仔細端詳這個葫蘆,木製顏色,上麵乍一看光滑,但凝神觀察能看到繁複的紋理,像是葫蘆長大時所伴生,又像是用某種精細的筆繪製或者用小巧的刻刀雕刻而出,層層交織顯得玄妙。葫蘆塞子用細麻繩給栓了起來吊在葫蘆身子上。陳豐不是此中行家,隻覺得這葫蘆看起來順眼。而且盛酒多年之後,仿佛酒香都浸透了葫蘆本身,還沒飲其中之酒,光看上一眼酒葫蘆就已經醉了三分。


    陳豐也不再看他,自顧自的閉目養神。心中默念劍訣,但覺得晦澀難懂,隻得一段一段,甚至一字一字好好推敲琢磨。他如今想要迅速變強,除了依仗自己那便宜師傅給自己留下的三千劍意和三千劍訣以外,別無他法。但是蘊氣境的修煉還好說,師傅也算是寓教於樂,通過寫字這種具象的修煉方式讓自己走了一條捷徑,免去了苦修參悟玄機的繁複步驟,直接將劍意通過一個一個的字印到自己心中,以達到三千貫通而一朝頓悟的奇效。這也算是劉青山師傅當得好。


    但現如今,自己空的一套晦澀難懂的劍訣,師娘說自己不懂劍也沒給自己留下什麽修煉之法,自己師傅又不在身邊沒得問,可真是讓自己的修煉陷入了苦境。他一連在腦中默想演化了一個時辰左右的劍訣,竟是絲毫沒有參透。劍訣裏一直在傳達什麽“不動如山,動如雷震”之類的意思,但要憑空理解起來實在是乏力。他睜開眼,揉了揉太陽穴,自己大概是要通過以後的實戰來逐漸體悟劍訣的奧妙吧。他深知急也急不來,便先擱在一邊不想了。心中默默一算,自己一行人差不多已經走了二十七八裏地。


    之前武德陽給他許諾說,離開飛雲城三十裏地範圍內自己可派高手暗中保護,離開飛雲城三十裏外就鞭長莫及,要靠陳豐自生自滅了。


    陳豐此時才猛然想起來,怪不得自己這一路上都沒遇見什麽歹徒劫匪。要知道,飛雲城地處邊境,走私生意之類的違法勾當異常猖獗,官府自然是不保護走私商販的權益的,雖然這些商販來往運送的鹽鐵之類的貨物值錢得緊,但違背了大楚法令中的條款。一旦被官兵查處,二話不多說,先將人和貨物一齊扣下,再慢慢審問。


    雖然官府不會盯著這些走私商販,但劫匪卻盯得緊。走私商販們在管道上本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自然會選擇一些沒有官兵設卡查處的偏僻小道。而這些小道,卻有地頭蛇攔路收費。來往邊境做那違法勾當有些經驗的,都會提前準備了銀兩以求破財免災,而地頭蛇們也頗給麵子,根據所劫隊伍的規模貨物的貴重程度而收費,錢到位了自然放行。時間一長,甚至成了上不得台麵的行規:三輛馬車以下的,每個人收一輛銀子,三輛到十輛馬車的,每人收二兩銀子。再往上的大隊伍,依照頭頭兒的主意進行收費,因為,隊伍規模一旦到了那個地步,一般都有壓陣的武夫或者專門請的打手。能不能吃得下還兩說呢!而之所以是雇請的武府而不是鏢局,是因為大楚法律完善,各大鏢局都在官府中有收錄,每一趟鏢都會明確備案,若是為官府通緝之人或者是違法亂紀的事情押鏢,會給鏢局惹來不少麻煩。


    匪徒做得像官家一般的景象,原因在於,如果一個地頭蛇攔了此路,遇人便劫,幹走私生意商戶們便不願意來了,紛紛敬而遠之,寧願繞遠也要從其他道過。“這叫竭澤而漁,是不長久的賺錢方法。”附近最大的匪派——虎王幫的二幫主孫印賢是個讀書人半路出家當劫匪的人物,他如是說道。既然大幫派都這麽做了,小一點的幫派們也紛紛效仿,最後竟然成了行業價。不管通過哪條路,都是此價,但是有的遠路,因為人流量少,會或多或少的降一些價,以刺激人流量,倒是頗有生意人做生意的味道。


    官府們知道這種勾當嗎?當然知道,但是匪幫勢力大,邊境處的流亡罪犯又格外的多,導致這股勢力一直在不斷增強,曾經打壓過幾次,但不曾想到幫派之間利益勾結,牽一發而動全身,容易引起幫派們聯合反撲之。而要想一網打盡,或許可能,但是損耗太大,沒有哪個當官的願意折損勢力去做這樣的事情。


    更何況,邊境地域遼闊,清理難度極大,或許這個幫派剛剿完,明天在那個山頭又新立了一個幫派繼續攔路打劫。畢竟,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絕望的逃亡者,逃到最後,便是這些邊境地帶,要想安生立命,就得加入這些幫派。所以,官府也差不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雙方都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陳豐掐指算著,大概馬上到了三十裏地的位置,自己一行人就得改走小路,直到出了北州才能再行官道。


    遠遠眺望,前方一二百米處立著一個石碑,待到走進了,才看見這塊一丈左右高的石碑上龍飛鳳舞刻著一列字:此去飛雲三十裏。


    飛雲城的管轄地界,大概就是飛雲城主城至周圍方圓三十裏的範圍內了吧。


    一旦飛雲城中的高手出了這個範圍,時時刻刻派暗哨死盯著飛雲城動向的李正德自然會派人探查究竟,對陳豐一行人此次遠行有害無益。


    馬車的木輪子轉著,走過石碑,行了十幾米,路就出現了分叉。繼續往前,是能供四輛馬車並駕齊驅的平坦官道,往右,是隻能讓兩輛馬車通行的小路。陳豐沒有猶豫,調轉馬頭讓馬車向右駛去。


    再走官道,就有極大可能會被官兵查處,一旦是李正德設的哨,先不說武文潔,自己這個打傷他兒子的罪魁禍首首先就不得安生。所以自己是萬萬不敢去觸這個黴頭的,隻得遠遠繞行之。


    他寧願去和劫匪們舞弄刀劍,也不願意和李正德這等陰險小人講道理。


    車輛剛剛調轉車頭,駛向右側小道,那塊巨大石碑處,便憑空出現兩人。一人年歲較大,身著麻衣,體態佝僂,另一人白衣錦服,手持折扇,神華內斂。


    白衣人淡淡開口:“前段時間的動靜鬧得大,那幫人倒是謹慎萬分,這一路上退去了近二十個名哨暗哨,其中竟然還有煉氣境巔峰的高手,要不是李老相助,我是萬萬接不了這活計的。”


    老人笑道:“萬先生過謙了,扇中殺機聞名百裏,哪裏又是我把老骨頭能比的呢?隻希望大小姐一行人的行蹤沒有泄露出去,你我二人才算沒有辜負大將軍的期望啊。”


    萬先生搖著折扇,扇麵上用輕墨繪著君子竹,是謂高風亮節。


    “那小子還算聰明,飛雲城境內的官道上一直有李正德那廝安插的哨子,但是隻要出了飛雲城便下官道,混入來往商販的車流中,再加上小路錯綜複雜,再想尋這一行人便難如大海撈針了。”


    老人點點頭,“接下來,最難對付的就是數不清的流亡劫匪了啊...希望小姐氣運不是太差。”他摸著胡子,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這身邊人:“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觀星象,識氣運嗎?你給老夫說說,那姓陳的小子到底如何,是什麽來頭?”


    萬先生笑著說:“我對此也頗感興趣,前幾日派人查了一番,又翻閱了不少檔案書籍,那小子是落星村人氏應該不假,隻是...”


    “隻是什麽?”


    他收起折扇,轉過身。


    “天機不可泄露,我怕折了我自己的氣運,你我速速回去吧。”


    “讀書人真是沒趣得緊...”李老頭也轉過身,朝著飛雲城方向走去。


    ----


    馬車時而顛簸時而平穩,主要取決於路況如何。張三生和陳豐在車外,青鸞和武文潔在車內。


    青鸞同行,除了照顧武文潔之外,更重要的是給武文潔安排這一個從小長到大的知心丫鬟說說話,不然舟車勞頓,又無熟人在身邊聊天解乏,時間久了定會讓人精神崩潰,武德陽為此也是煞費苦心。


    不過有青鸞這麽一個乖巧妮子在身邊,也正好應了陳豐的願景,既然是武德陽親自安排的,那自己也就不必再開口索要了。


    但當下,最讓陳豐頭疼的則是這一段路麵,坑窪顛簸簡直前所未見。本來是黃泥路麵,其上卻附著著許多幾寸深的坑洞,形狀怪異,大多數看起來像一個倒扇形,大約巴掌大小,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兩車寬的路麵,路人行走都容易崴腳,更不要說是行車了。


    陳豐撓撓腦袋,有些後悔自己往這邊走了,也幸虧武府的馬車比較新而且還算結實,才沒有在左右的顛簸中散了架,要是此行所乘是一輛上了年歲的馬車,必然早就不複存在了。現在雖然馬車還完好,但是可能會苦了那馬車中的大小姐。


    自己騎在馬上,馬兒本身就會自動穩定自己的身形,所以盡管路麵坑窪,但陳豐在馬背上其實還好。不過令人頭疼的是,因為坑洞的大小足以放入馬蹄,所以馬兒有時候會踩空導致重心不穩而搖晃趔趄,所以總體上行進速度快不起來,自己一行人就要在這坑窪路麵上顛簸更長時間。


    正在頭疼,馬車的簾子被青鸞掀開,清秀的妮子探出一個小腦袋來:“三牛哥,大小姐說馬車搖晃讓她頭暈體乏,可否尋個歇腳處休息片刻。”


    陳豐撓撓頭道:“恐怕不行,這路段位於兩山之間,是低窪地勢,若在此處歇腳,歹人從兩側山上攻來,敵高我低,作戰十分不利,想來武大小姐自幼飽讀兵書,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吧。”


    陳豐有些為難,兩側的山雖然不高,但是卻實實在在地擋住了視野,山上又有樹林做掩護,確實是個做伏的好地方。常年在外行路的人,要是在流匪猖獗之地,是萬萬要避免這種地勢的。但自己人生地不熟,對此地的各種地形頗不了解,誤打誤撞進入險境,此刻想的自然是快快離開,並且暗自祈禱沒有匪徒盯上自己這一行人。


    張三生打趣道:“喲,你還懂兵法?”


    陳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師父以前喜歡給我說一些逸聞趣事,說到盡興處,總喜歡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那些兵家戰事說完之後的胡亂評價,就是我這半吊子兵法的來源了。”


    “那你師父一定是個特別厲害的人了。”張三生似乎突然來了興趣,眼睛裏多了幾分神采。


    陳豐擺擺手:“不知道,師傅與我分別得早,他具體是個什麽樣的人,做過什麽樣的事,我大體上都是一概不知的,我也等再相見的那一天,好好聽他老人家說道說道。”


    “誒~我不是對你師傅感興趣,而是對你說的那些奇聞異事感興趣,實不相瞞,小道我也喜歡聽一些旁門學說,而且此生的夢想就是遊遍天下,增長見識,修為之類的都無所謂了,隻要胸中有山河氣概,有怎地比那袖裏乾坤之類的通天本事差了去?”


    “哈哈哈哈,道長倒是樂觀豁達,不過,每個人行不同的道,隻要將自己所行之道行到極致、行到圓滿,不管別人怎麽看,自己在自己的天地裏就已經是一尊通天徹地的大仙了。”陳豐大笑,覺得這道士不僅救了自己的命,而且說話做事頗和自己的胃口。


    張三生也笑了起來:“那你有時間一定要好好給我說說你以前從你師父那聽來的故事,看與我這些年遊曆所聽有何異同,也算是在遙遠路途上的解乏之法。”


    陳豐點點頭。


    青鸞在馬車裏聽到車外兩人相談甚歡,低聲給武文潔說道:“小姐,三牛哥和那說話放蕩不羈的道士看起來談得很來,不會受到影響也變成張三生那樣討厭的德行吧......”


    “一口一個三牛哥,你這妮子。”武文潔本就頭暈,此時勉強抿起嘴做笑意,點了一下青鸞的鼻子,後者紅著臉低下了頭。


    然後實在是覺得頭暈難耐,就探出頭去,皺著眉說道:“那你可否去看看這段路還有多長?我們多久才能找到落腳地?”


    陳豐點點頭,準備下馬去前方探查,有點武功的人在這樣的路上奔走確實要比在馬車上坐著快多了,再加上陳豐在山上奔跑的腳下功夫恰好也出類拔萃。


    此時,卻不合時宜的傳來一陣張狂的聲音:


    “不用探查了,此地叫斷腳穀,離出穀後的平坦地勢還有五裏。”眾人回頭,看見身材一高一矮的兩人,皆身披粗布衣服,滿臉橫肉。高個子拿著一把大刀,矮個子倒提著一個流星錘,末端用鐵鏈子拴起來綁在手上,想來是有武器出手傷人的厲害功夫。此時,正是高個子的人開口說道,矮個子的人連聲附和。隨後,樹林中稀稀疏疏出來十來個人,把一輛馬車團團圍住。


    “來了此地,不被這地上的坑窪崴斷腳,就得被我這手中的大刀砍斷腳。”高個子惡狠狠的說道。


    “嘿嘿,也可以被我的流星錘砸斷腳。”矮個子的那位臉上肉嘟嘟的,此刻一笑,竟然憨態可掬,滑稽十分,陳豐差點忍俊不禁,張三生更是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


    高個子一拍矮個子的腦袋:“怎麽跟你說的,叫你出來劫人的時候就別他媽嘿嘿笑了,看著太憨,把兄弟們氣勢都丟了。”矮個子委屈的摸摸腦袋。


    “喂!那個瘦的,別他媽在那笑了!老子是打劫的,今天要想不斷腳!每人一兩銀子!”


    張三生用自己的肩膀碰了陳豐的肩膀:“喂,咱們一出城就碰上打劫的了,你說怎麽辦。”


    陳豐一想,每人一兩銀子便可以避免打鬥,再加上武文潔他爹出門的時候給的銀子給得多,雖然全是銀票碎銀子沒多少,但不是自己的始終用起來不心疼,似乎還不錯。


    “二兩!”一聲斷喝,馬車前麵又突兀的出現一個人,披散著頭發,臉上有細微的刀疤,皮膚黝黑,身材比起那兩位勻稱許多,聽著聲音語氣,更像這一幫匪徒裏麵當家的。


    張三生嘴賤道:“坐地起價是吧,做生意都不帶這麽做的,是不是一會你說一萬兩我們也得拿啊。”


    黑臉男人陰沉著臉,顯得更黑了:


    “老子不是在做生意,老子是在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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