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豐從人群中緩步走出,道士仿佛早就知道陳豐在此處,眼中沒有出現什麽驚奇的神色,又打開葫蘆喝了一口酒,但身形有些不穩,導致酒沒有全數倒入口中,有些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陳豐看了一眼道士,眼神略作停留,便轉向漢子開口說道:“這位壯士,我覺得你才是實打實的受害者,這麽多燒好的紅薯賣不出去屬實可惜。我自認還有兩分嘴上功夫,可以幫你叫賣。”


    “而且,眾所周知,紅薯本來就是碳灰中燒製而成,漆黑的木炭不比這地上的泥灰幹淨多少,何況剝皮食用,想來大家都不會嫌棄。”


    他撿起地上的一個紅薯,高高舉起。


    “來啊,大家都來看都來買!熱騰騰的大紅薯,香甜可口,老少皆宜!”


    他敞開嗓門吆喝起來,其實並不用吆喝那麽大聲,周圍一群人圍觀,耳朵都聽著這場中的動靜呢。


    這時,有人認出了陳豐,失聲驚呼道:“你!...你不是那武府上的...”


    周圍人聽聲都仔細看這少年的相貌。布衣布鞋,略微泛黑的皮膚透出健康的光澤,五官雖然不是豐神如玉,但絕對算得上是清秀。


    “真的...是那日校場上狠殺李昌庚那人?”


    “應該錯不了,我家裏頭那個女兒整天為這小子魂牽夢繞呢。”


    人群竊竊私語著,有一人認出了他,所有人便都會在短短時間內都認出他。頓時間,人群有些沸騰起來。


    那日的決鬥,雖然說大家夥都是奔著看熱鬧去的,但陳豐畢竟代表的是飛雲城第一牌麵武府的戰力,大家雖然嘴上都不說,但心裏的秤杆子還是偏向他的。民間長時間以來也流傳著州府大人處處針對剝削飛雲城的傳聞,那一日的戰鬥,在大家心中,其實也是武德陽與那李正德的爭鬥,陳豐暴打了李昌庚一頓,算是狠狠地給飛雲城居民出了一口惡氣,大家表麵上沒敢當著那灰衣老者的麵吆喝,但心裏還是直呼痛快。


    正是因為如此,陳豐雖然沒有多大的戰績功勳,但在一向尚武的飛雲城內算是一戰成名,有了一定的聲望,在說書人口中,也是值得給大家夥說道一晚上的好故事,所以,經過這一周時間左右的發酵,陳豐也稱得上一個不大不小的英雄。


    此刻,大家認出他來,自然是有不小的驚喜的。而且就今晚上這個事情來說,大家夥心裏肯定都是偏向弱勢的王大錘,又有陳豐這麽一個“知名人士”站出來,人們自然都是願意盡自己的一分綿薄之力的。


    一個中年人大聲說道:“給我來一個!”


    有一個人站出來,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


    “我來兩個!”


    “我來三個!”


    人們陸陸續續的走進場中,一堆紅薯很快售罄,不僅地上的,還有原本推車裏的,一共將近三十個。


    眼見此景,漢子眼中陰晴不定,王大錘臉上神色複雜。


    這氣魄,這膽識,怪不得自己最喜歡的青鸞妹妹不喜歡自己而是喜歡這個少年啊......


    他保住了小命,本應該十分開心才對,但此刻卻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五味雜陳在心裏交織,他有點不知道作何表情。


    陳豐賤賤的用自己布衣服裝著一堆銅錢走到漢子麵前,


    “哥,你點點數?”


    道士嘴角掛著一絲笑意看著這一幕,靠著身後的牆壁喝了一口酒,手抓了抓了蓬亂的頭發,嘴裏不知道嘟囔著些什麽話。


    漢子氣憤一攬手,把銅板都收進自己的錢袋裏。


    “行行行,算老子今天倒黴,碰著你們兩個煞星。”漢子吐了一口氣這樣說著,旋即看見大家夥都掛著個笑臉看著自己,頓時間氣不打一處來,聲如雷震:“都看啥啊看,該幹啥幹啥去!紅薯不好吃,想吃老子的拳頭是吧!”


    人們都訕訕的散開,生怕這個壯碩的莽夫一會真急了眼不管不顧逮住一個人便打。那沙包大小的拳頭裏麵絕對不是棉花而是鐵塊。


    漢子把錢袋往懷裏一揣,推著推車快步走了。


    王大錘有些艱難的起身,陳豐正想著過去攙扶他,他卻猛地躬身,拱手作揖道:“小的感謝恩公,來日必將報答。”


    陳豐一笑:“舉手之勞,不必掛念。”


    王大錘緊接著說道:“小的浸提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就先行離去了。”


    陳豐還想說些什麽,王大錘便一瘸一拐的離開了,他隻好作罷。


    “誒......現在的人們真是來去匆匆啊。”


    他旋即目光一轉,看見角落處還有一個散落的紅薯,走過去撿起來,想還給那漢子,卻發現後者早已經已經走沒影了。


    那便犒勞犒勞自己吧。


    他舔了舔嘴唇,才想起來自己是因為腹中饑餓難耐才上的街,過了這麽長時間,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的抱怨了。


    “等等!”他猛地被這一聲喝住,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簡直是被空腹感衝昏了頭腦,忘了道長還在這呢。


    他回過頭去,看見那個身著寬大道袍的瘦弱道士正靠在牆角,眯著眼,滿臉帶笑。


    “小道......想買。”


    道士話語中帶著一絲酒氣,說話間,提著那個酒葫蘆晃悠悠走了過來。


    快靠近陳豐時,他像是腳下被絆著了,身形趔趄,一下子摟住了陳豐的肩膀,湊過臉來笑嘻嘻的看著他。


    “光喝酒不吃東西太容易醉了,來個大紅薯壓壓肚子裏的美酒......正好......嗝”


    一個響亮的酒嗝之後,陳豐口鼻間彌漫著一大股發酵後的酒味,這個似乎曾經救了自己命的道長頓時間高手形象全無。


    “但是小道此行......身上並無...銀錢,此時又實在是想要少俠手中這一物,不如...小道以一場造化...贈予少俠,以作交換...如何?”


    道士口齒越來越不清楚了,似乎是酒勁逐漸上頭,說完一句話又要仰起脖子喝酒。


    陳豐伸手撥下了他的酒葫蘆。


    “道長要吃拿去便是,本就是不值錢的物件,我又...”話還沒說完,道士猛地嘔吐起來,七葷八素流了一地,然後那隻摟著陳豐肩膀的手一鬆,瘦弱得身體直直地跌到了自己的嘔吐物中,看得陳豐一陣咂舌。


    “這場造化就是...”道士口中的聲音越說越小,到半截時,再細聽就隻有呼嚕聲了。


    陳豐汗顏,這邋遢道士與自己機緣匪淺,曾經救下自己一命,本就想著報答一番,不曾料到江湖寬廣,錯過了機會,如今竟然再次讓自己遇見,他肯定是不會再錯過機會的。


    “唉......”


    陳豐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也不嫌髒,彎下腰把道士扶了起來,道士本來已經睡著,但是手竟然不由自主的在被陳豐扶起時抓起了地上那個紅薯。


    就這樣,髒兮兮的兩人和一個紅薯,在夜色中一起攙扶著走向了武府。


    陳豐的晚飯到最後也沒吃成,反而撿回了一個邋遢道士,他餓得有些崩潰。


    還是老老實實回武府叫廚房煮麵來吃吧,也不知道這會廚子休息沒......


    雖然陳豐不認識回武府的路,但是諾大一個武家,在飛雲城人盡皆知,在路上拉人問路時,一身臭氣的兩人,難免會遭到白眼的,不過還好陳豐長得算是人畜無害,飛雲城的人雖然喜武,但心底看來都頗為善良,兜兜轉轉,還是成功回到了武府。


    從大門進入,在園林間穿梭回自己的偏僻院子時,陳豐看見武府中心方向燈火通明,想來是在連夜準備武大小姐的行程。


    不過也不關陳豐什麽事,隻體現了武大將軍對自己這女兒十分上心罷了。


    他便不去管,隻想著把自己肩頭上這家夥趕緊送到床上去躺著,然後洗個澡吃碗麵,明兒一大早還得趕路呢。


    想著那一碗香噴噴的蔥花麵,他腳下的步子不由得輕快了幾分,不過也是由於這家夥並不重,再加上自己身子骨還算硬朗,才能架著這個醉漢走這麽遠的路程。


    回到住處,陳豐在想著要不要給這邋遢道士也洗個澡,這身上臭味要是染到了床上,自己以後還怎麽睡。


    不過旋即一拍腦袋,我明天不就走了嗎?


    如此一想,他的心中便輕鬆了幾分,隻得暗暗給自己走後收拾這床鋪的那位姐姐或者妹妹道個歉。


    放下髒道士,給他蓋上被子,看這年紀似乎與自己相仿的少年睡得頗香,陳豐便不再管他,自顧自的洗澡去了。


    一直忙活到後半夜,陳豐才洗幹淨身子換了身衣裳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進入房間,看到道士正抱著大紅薯說著夢話,說得小聲聽不真切,凝神細聽,全是一些什麽“理無常是,事無常非”“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之類晦澀難懂的話。


    陳豐搖搖頭,尋了一張毯子,自己屋內還有一張竹椅,他便用毯子裹上自己的身子,打算今晚上就在這竹椅上將就了。


    好在才剛入秋,還有些夏季的餘溫,夜晚雖然微涼,但寒氣不入體,自然沒有那麽冷。裹上毯子倒也能湊合著睡。迷迷糊糊,聞著竹子的味道,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深山裏與小狐狸一起搭建的竹屋,在竹屋內與小狐狸一起共眠的日子,那些熟睡的夜晚,口鼻間也都是竹子的清香啊。


    而自己今天過後就要南下,更加遠離那伏龍山脈,也更加遠離小狐狸了。


    “月兒......”陳豐口中輕輕呢喃。


    ----


    次日清晨,陳豐被一陣急促的女聲叫醒。


    “三牛哥!三牛哥!”


    陳豐眯著眼醒來,是青鸞一張清秀的臉龐。


    “怎麽了......”他睡得有些迷糊,口齒不清的說道。


    “車馬都準備完畢了,就等你就可以出發了。”青鸞顯然是奉命來叫醒陳豐的,後者聽聞後猛地坐起。


    “好好好...馬上就走馬上就走。耽誤大家時間了實在不好意思。”他急急忙忙把毯子掀開,穿鞋下地,卻發現床上那個邋遢道士不見了。


    “床上那人呢?”陳豐問道。


    “哦,你說張道長啊,他也已經在大門外候著了。”青鸞笑著回答道,“反正大家都準備好了,三牛哥咱們還是動作快一點吧。”


    “哦哦......”陳豐應了兩聲,心裏卻犯嘀咕。


    張道長?這又是哪一出啊...


    不過還是迅速整理完畢隨著青鸞來到大門外。


    一腳踏出門,卻沒有看到想象中大家族子女出門時的大陣仗。


    門外,沒有張燈結彩紅席鋪地,兩道仆人夾道歡送,隻有一輛馬車,兩匹壯馬,和零星的幾人。


    武德陽父女,幾個仆從,還有那笑嘻嘻的道士也赫然在列。


    “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陳豐撓撓頭,在場人太多,難以多說解釋之詞,隻能誠心道歉。


    “無妨,小兄弟既然到了,那你們人也齊了,便不宜拖延,即刻出發。”


    武德陽拉過武文潔,給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嘴上不說話,隻是手中動作著。


    “到了那邊,若是想爹了,便記得給爹寫信。”片刻,武德陽手中動作停下,才緩緩開口。


    武文潔沉默許久,眼睛卻有些紅了。


    “嗯”


    她換換低頭,應下這一聲。


    武德陽拍拍她的肩膀,


    “以後若是要上得戰場,怎的能如此多情脆弱,出發!”


    藍天下,一聲響亮的“出發”飛上高空,還未落地,一行人便已經出城十裏了。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返鄉,離別愁緒定是縈繞在眾人心頭的。


    武文潔想著他的父親,陳豐想著小狐狸,隻有一個邋遢道士東看看西瞧瞧,騎在馬背上好不快活。


    “誒...你看沒看過這妮子身著女裝啊?”道士伏在陳豐耳邊悄悄的問。


    “不曾。”


    “那她穿女裝好不好看啊?”


    “我說不曾...”


    “嗨...無趣得緊呐。”


    不一會兒又伸長脖子大聲朝馬車裏問,“青鸞妹妹,可否口渴了要尋些水喝,或者小道我這還有些酒。”青鸞剛撩開簾子,卻聽聞這道士的胡言亂語,一陣白眼後又縮回車廂內。


    他不甘心的又問:“那武大小姐呢?”


    聽聞車內久久沒有傳來聲音,他訕訕的縮回脖子。


    陳豐有些無奈。


    據說是今天早上這道士醒的早,溜達一圈碰到了準備出門的隊伍,家丁仆人都警戒,卻有人突然說那日決鬥時在台上看到過他,一群人問起,他便說自己是陳豐的熟識,馬上也要趕往南方,大體上順路,想和陳豐一道。武德陽用極其渾厚的神魂掃蕩了這個瘦弱的道士,發現是個沒有絲毫靈力波動的普通人,便答應了下來。


    這道士說自己叫張三生,是個遊曆天下的野道,平生無他誌向,隻想觀天下山河,攬一胸氣概,死而足矣。


    武德陽對其誌向頗為讚賞,便笑著叫他先速速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的周圍人都捂著口鼻。才連忙拉起領子聞了聞,差點沒直接吐出來,那酸臭味經過一夜的發酵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刺鼻,讓人頭暈目眩。他尷尬的笑了笑,在一個仆人的指引下去洗了澡換了身衣服。但這武府上有道服倒是讓張三生頗為吃驚,而且為自己送來的道服頗為貼身,他那邋遢道袍穿習慣了,突然來一件幹淨又合身的還突然有些不適應。那招呼他的仆人告訴他,以前武夫人信道,家裏時常請道士來布場作法以求平安,表感謝時,除了給些香火錢以外,還會叫人為深居簡出的道士們製作道服和道袍。後來夫人沒了,大將軍一向不信鬼神,武府上自然就沒了道士,但這道袍倒是一直留了下來。要是張三生不來,恐怕這些衣服永遠都不得見天日了。


    洗完澡換完衣服之後,張三生便一直在隊伍裏等陳豐出來,直直等了快一個時辰,直到聽說那小子還在睡覺時,差點給他氣得七竅生煙。武德陽看大家夥都等著急了,才叫青鸞去叫陳豐。


    一開始上路時,陳豐是頗為不敢相信這道士也跟著他們一行人出發的。不說自己,那武德陽會同意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與自己的女兒同行?


    後來青鸞給自己說,這個道士說他是自己的熟識,再加上那日決鬥大將軍在校場也看見過他,便斷定他能在如此危難的時候出聲相救,定不會是李正德的手下,而且大將軍用神識掃過這道士了,根本無半點靈力波動,是個普通人,即使真的心存歹心,武文潔再怎麽說也是個蘊氣八重的修煉者,要是讓一個普通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害了,那就別修煉了。


    所以,大將軍在一刹那的斟酌間,斷定這道士所說的自己是陳豐的舊識這番話多半是真的,也就準許他和武文潔一行人同行了。安營紮寨,盯風放哨,多個人手也不錯,而且就算有了危險,也是隨時可以扔掉的棄子。


    不過陳豐、武文潔和青鸞三人可受了罪,這道士是個自來熟,一路上嘴巴不停,倒好像自己才是這次遠行的主人公一樣。


    “誒,你說...我怎麽就是你熟識了啊。”陳豐無聊的在空中揮著馬鞭,懶洋洋的問道。


    “嘿嘿,俗話說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你我前後有緣,一共相遇兩次,自然不就是熟人了嘛。”張三生賤兮兮的笑道,同時拿起水袋朝自己的空中狠灌了一口,然後遞給陳豐。


    “行~那......敢問道長道號?”陳豐接過水袋,也喝了一口。


    他對這道士仿佛一點生不起脾氣。而且,他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暫時還沒想好怎麽報答他,姑且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也無妨。


    “無名無號的野道士罷了。”道士雙手枕著頭,靠在車廂門上。


    “不過啊......”


    “我要去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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