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六年,八月二十五日。


    本該出現在計家擂台之上的計芙蓉被困密室。


    這一日,孟然於最後一縷晨光中,與劍仙李白衣同返計家悟園。


    計家悟園內院門口,李白衣將孟然輕輕放下,吩咐道:“你隻需將她救出即可,至於別的事情,全憑你的本心做事,不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孟然苦笑一聲,並不搭理這位劍術超群的地仙高人,徑直推開那扇海外珍木製作而成的大門。


    內院中依舊薄霧彌漫,日光難侵。


    孟然信步閑庭地走入陣法,須臾間已是出現在假山之下。


    拾階而上的孟然有股別樣的情緒,既對假山之下的石室充滿興趣,又有一股淡淡的莫名恐懼。


    當日他能進入及離開石室,多少帶有幾分幸運及氣運加成的緣故,若是讓他重新再去一次,未必會有那樣的好運氣。


    所以走在石質台階上的孟然,有種掉頭回去的衝動。


    計家的絕學雖然很是動人,但得有命去學才是。


    石門之前的累累白骨,就是失敗者的見證。


    假山並不高,再如何行動遲緩,也有抵達亭中的時候。


    心緒不寧的孟然,靜靜地看著那個棋罐,滿臉盡是猶豫不決。


    許久之後,孟然長長地吐了口氣,眉眼間盡是堅毅的神情,他撚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在了棋盤上。


    隨著一陣機簧響動的聲音,孟然自地麵消失,掉落至巨石砌成的石井之中。


    因為摔過一次,所以孟然這次頗有準備,以一個還算瀟灑的姿勢落在了那團枯葉稻草之上。


    孟然甫一落地,洞穴中便傳來一陣跑動的聲音,正是被困此地數個時辰的計芙蓉。


    計芙蓉看到來人是孟然以後,臉上的驚喜瞬間消失,掛上了一個極其嫌惡的表情,沒好氣地說道:“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孟然不以為意地說道:“自然是掉下來的。”


    計芙蓉看到孟然那副坦然的神情,氣不打一處來,幹脆將雙臂抱在胸前,一副準備看孟然笑話的模樣。


    孟然察覺到計芙蓉眼中的嘲諷之意後,很是欠揍地笑了笑,問道:“計小姐可曾找到祖上遺留的寶物?是神兵利器還是功法絕學?”


    計芙蓉再寬廣的心胸也容不下這口惡氣,顧不得淑女禮儀,怒道:“姓孟的,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不服的話,咱們再打一場。”


    孟然笑著搖了搖頭,溫聲說道:“計小姐不想出去嗎?”


    計芙蓉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周圍都是巨石砌築而成,你覺得可以出去嗎?要是能出去的話,我早就出去了。”


    孟然嘖嘖道:“怪不得計家的比武規則都臨時更改了,原來是計小姐被困在這裏,真是可憐啊。”


    計芙蓉氣極反笑,道:“那本小姐就看你如何出去了,希望你別讓我失望啊。”


    孟然笑眯眯地說道:“無妨,我帶了幹糧,就算一時半刻找不到出路,也不用餓肚子,就是不知道計小姐餓不餓?”


    與此同時,一陣不合時宜的響聲在石井中響起。


    某人的肚子裏傳來了一陣咕咕叫聲。


    計芙蓉又惱又羞,幹脆跑回到石門之前。


    孟然則是哈哈大笑,笑聲很是放肆,但其中並沒有什麽譏諷之意。


    過了一會兒,孟然緩緩走入洞穴,來到計芙蓉的身後,眼神真誠地看著這位計家大小姐,輕聲說道:“在下孟然,見過計小姐。”


    計芙蓉鬧不明白孟然的意圖,扯了個很是難看的笑容,敷衍道:“在下計芙蓉,見過孟公子。”


    孟然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團鼓鼓囊囊的方帕。


    方帕扯開以後,露出了裏麵的糕點。


    這些糕點自然是孟然臨時起意帶來的。


    孟然將糕點遞了出去,語氣真誠地說道:“這糕點是今天早上剛出鍋的,計小姐請用。”


    計芙蓉半信半疑地接過糕點,遲遲不敢送到嘴中。


    孟然笑了笑說道:“計小姐不必多心,我若是有意加害於你,自會在一開始就與你虛與委蛇,何必在雙方鬧得最僵的時候給你送吃的?”


    孟然頗為古怪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再說了,我沒有加害你的必要,若我也出不去,豈不是要自己一個人麵對如此冷清的石壁?與其那樣孤單冷寂,不如多個人與我為伴。”


    就在這時,計芙蓉的肚子又叫了一聲,她的臉頰瞬間通紅,滿是羞意地站在那裏,很是不知所措。


    孟然輕輕咳了一聲,慢慢踱回石井的底部。


    許久之後,洞穴中響起一陣細微的咀嚼聲音。


    ......


    等孟然再次來到石門之前的時候,計芙蓉已將方帕中的糕點全部吃完,將那張沾有一些糕點碎屑的帕子折好捏在手中。


    孟然看著計芙蓉手中的帕子,笑著問道:“這麽餓?被關在這裏有多久了?”


    計芙蓉的態度已無之前那般蠻橫譏諷,神情中多了幾分感激,她撇了撇嘴,輕聲問道:“如今是什麽時辰?”


    孟然回道:“我來的時候已是接近午時了。”


    “我是子時末進入悟園的,到現在也有五個時辰了。”計芙蓉如實回答。


    孟然以手中刀指了指地上的碎裂白骨,說道:“計小姐可曾注意到這些?”


    計芙蓉的臉色瞬時白了幾分,想到了一種可能。


    孟然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若是咱們兩人也找不到出去的道路,那麽咱倆的下場將和這些人一樣,會被活活餓死在這裏,成為一具無人問津的白骨。


    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兩人之間怕是要互相廝殺一番,贏的人,自然會有一口吃的,能多撐上一段時間。”


    聽完這些話,計芙蓉的肩膀急劇地抖了幾下,立時彎腰幹嘔起來,恨不得將剛才吃下的糕點全部吐出來。


    孟然隻是笑意涔涔地看著肩膀抖動的計芙蓉。


    過了好一會兒,計芙蓉慢慢恢複正常,她擦了擦略有汙穢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說道:“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殺了我吧,我絕不會吃人肉的,我也不想一個人在這裏慢慢等死。”


    說到最後,這個平日裏性情潑辣勇敢的計家大小姐竟是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孟然有些後悔自己之前說出的話,但他又不知如何安慰眼前這位少女,隻得悶聲說道:“計小姐,其實我知道離開這裏的辦法。”


    計芙蓉微微抬頭,露出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頰,哽咽著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不用你來安慰我,讓我自己一個人靜靜。”


    孟然苦笑一聲,很是認真地說道:“計芙蓉,我真的知曉如何離開這裏,是有人讓我來救你的。”


    計芙蓉一臉驚鄂地看著孟然,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小子沒有說謊,可他為什麽知道自己被困在這裏?


    無數的問題在計芙蓉的腦海中浮現。


    孟然輕輕咳了一聲,說道:“隻要你發誓不把今日的事情告訴他人,我就帶你出去。”


    計芙蓉愣了一下,並沒有回答孟然的問題,反而往前踏了兩步。


    洞穴本就不大,孟然與計芙蓉之間的距離也不遠。


    兩步之後,計芙蓉已是站在了孟然的眼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尺。


    計芙蓉狠狠地瞪了孟然一眼,然後便像潑婦打架那般,死命地抓孟然的臉頰,以及時不時地踹上兩腳。


    自覺理虧的孟然不敢還手,隻得拚命躲閃。


    奈何空間有限,在計芙蓉發泄完畢之後,孟然的臉上多了一道新鮮的抓痕,他的前襟上多了幾道口子,衣服的下擺上多了五六道腳印。


    計芙蓉盯著衣衫不整、一臉狼狽的孟然看了一會兒,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心情,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歡快的笑聲在石門前回蕩了許久。


    孟然在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默念著文聖的那句經典。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古人誠不欺我!


    計芙蓉被孟然瞧得有些發毛,迅速收斂臉上的笑容,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誰讓你欺負我來著!”


    孟然啞口無言,心中暗自腹誹:“女人果然是種神奇的動物,惹不得,惹不得。”


    計芙蓉見孟然不說話,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或許有些太過分,輕聲說道:“芙蓉向孟公子致歉,請孟公子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的不是。”


    孟然擺了擺手,和聲說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嚇唬計小姐的。”


    “是我不對,我不該打你抓你的。”計芙蓉不甘示弱地道歉。


    孟然忽然覺得左臉頰有股火辣辣的感覺,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隻覺得指尖有半分濕膩。


    打眼一瞧,隻見指尖上躺著一縷淡淡的血跡。


    到了這時,計芙蓉也瞧見了孟然臉上的傷口,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掏出自己懷中的手帕,欲要為孟然擦拭傷口。


    孟然看到計芙蓉欺身向前,聯想到她之前的動作,不敢遲疑,急忙向後退去。


    計芙蓉鬧了個沒趣,興致怏怏地說道:“你臉上流血了,用我的手帕擦擦吧。”


    孟然接過以後,很是客氣地道謝,搞得計芙蓉更生悶氣。


    擦拭過後,手帕上已是多了一縷血跡。


    孟然看著沾惹了血跡的手帕,輕聲說道:“計小姐,這手帕被我用髒了,待我洗幹淨以後,再還給你,如何?”


    計芙蓉的臉頰紅了半分,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衣衫之下的心髒兀自跳個不停,好似戰鼓一般咚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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