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秋意雖然不是很濃,但山間林木的樹葉已經開始漸漸發黃,邊角有了幾分枯萎的跡象。


    孟然與耿護院牽著馬,一前一後行走在茂密的林木之間,繁盛的草木很是煩人,嚴重影響了兩人的前進速度。


    隨著坡度越來越陡,兩人漸漸遠離乾元鎮,離莫梁山的山頂越來越近。


    地勢增高以後,最直觀的反應就是山林間的兩人能夠看到西斜的太陽了,暖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頭灑在兩人身上,有微風拂過,將孟然鬢角散落的頭發吹到了臉上。


    陽光普照大地,給樹林及不遠處的山頭上塗上了一抹金黃,煞是迷人。倆人就著夕陽美景,啃了一點幹巴的糧食,準備休息一番後繼續趕路。


    兩人吃飽喝足,牽著各自的坐騎吃了一些青草之後,也就繼續沿著山巒行走。


    走不多時,太陽已經掉下山頭,林間開始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耿護院在一塊平整的草地上停下腳步,對著孟然說道:“少爺,今晚我們就要露宿荒野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孟然微微點頭,欲言又止。


    耿護院拍了拍孟然的肩膀,隻是借著已經不甚明亮的天光忙著一些事情。他先是將兩匹馬分別拴在平整地段的兩側,隨後開始砍伐周圍的樹枝,以做夜裏照明烤火之用。


    孟然看著忙碌的耿護院,也提著單刀,劈砍了一些小的樹枝,隨後就很無趣地站在那裏,看著忙來忙去的護院師傅。


    耿護院先是將樹枝圍攏在一起,接著在樹枝底下放上一些枯萎腐敗的落葉以及幹枯的野草,一切就緒後,他並沒有急著生火,而是在樹林裏尋找著什麽。


    孟然一臉不解,輕聲問道:“耿叔,你不生火嗎?”


    “等會兒,先找幾塊石頭將柴火圍攏,不然夜間容易失火。”


    “哦……”


    孟然也開始動了起來,一起幫忙尋找大小合適的石塊。


    若是平地上的樹林,想要尋找個七八塊的大石頭想來不很容易,但這裏是山間,雖不是什麽特別高的山,但找個幾塊石頭倒沒有什麽問題。


    兩人將柴火圍攏以後,又找了兩塊石頭做板凳,隨後便開始生火。


    一道灰白色的煙霧與林間霧氣碰撞,相互纏繞,淡淡的味道彌漫在兩人的周圍,漸漸擴散。


    等火焰升騰起來,一股暖意縈繞在兩人身上。


    天色漸漸黑了起來,周圍響起了諸多昆蟲的鳴叫,火焰依舊燃燒著,黃色的光照亮著周圍五尺見方的空間,除此以外的山林裏一片漆黑,就連不遠處的兩匹馬也完全看不到它們的輪廓。


    過了一會兒,耿護院開口道:“少爺,幫我換一下傷藥吧。”


    “好。”


    孟然答應一聲,隨即走到耿護院的身旁,半蹲著身子,頗為緩慢地解開自己下午打上的繃帶。


    他先是將傷口用清水衝洗一下,隨後倒上藥物,再從包袱中拿出一些幹淨的紗布,重新包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孟然將東西收拾好之後,又回了自己的座位,隻是安靜地烤著火,並不言語。


    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能夠輕易地看到他的臉上布滿了心事。


    “少爺?”


    “嗯?”孟然微微抬頭,看著對麵的人影,“耿叔,有什麽事兒嗎?”


    “我們聊聊吧。”


    孟然並沒有直接回答好或者不好,而是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好。”


    “少爺的心裏也不好過吧?”


    “……”孟然並沒有回答。


    耿護院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也是難為你了,你不過才十二歲而已,沒見過的事情多著呢,不知道人心險惡,不知道世情艱難,很多事情,見多了以後也就習慣了。”


    “能習慣嗎?”孟然的聲音有些沙啞。


    “能……”


    停了一會兒,耿護院繼續說道:“就像一開始,您肯定不會想到自己能夠毫不留情地斬殺他人的性命。如今呢?若是再遇到攔路搶劫害人性命的賊寇,你還會手下留情不敢拔刀嗎?”


    “那倒不會。”孟然輕輕歎了口氣,“可我們這樣做終究有些不對。”


    耿護院笑了,“哪裏不對?”


    “沒有經過官府的判定,就輕易終結他人的性命,與那些賊寇又有什麽分別……”說到這裏,孟然就說不下去了,隻因他之前的手軟,導致了耿護院白白挨了一刀,若是他再為那些賊寇辯解,不免有些太過傷人。


    耿護院麵色一凝,肅然道:“既然都是一條命,那幹嘛不讓自己好好活著,非要將這個機會拱手讓人呢?”


    “可……”


    “我們與那賊寇是有區別的。賊寇隻想不勞而獲,殺人劫物,我們呢,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若是不殺他們,我們就得死,不是嗎?”


    孟然歎了口氣,並不言語,隻是陷入了沉思。


    耿護院沒有出言安慰,隻是神情淡然地盯著那團火焰,隨手添了幾根樹枝。


    ‘劈啪’的木柴爆裂聲在二人之間響起,似是要打破這份讓人難受的僵局。


    過了許久,孟然豁然開口問道:“耿叔,我們幹嘛不回德清縣?”


    耿護院將視線緩緩轉移到孟然的身上,問道:“去查個清楚?”


    孟然點頭道:“自然是要查出真相的,總不能平白無故與人廝殺一場。”


    耿護院平靜道:“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當如何?”


    “知道了以後自然是要找他們問個明白。”孟然一臉理所當然。


    耿護院啞然失笑,“怎麽問?用嘴問嗎?”


    “自然...自然是用刀問的。”


    “不用經過官府嗎?若是不經官府就向人問責,要是再動了刀子,可就是犯罪了。城外可不比城中,若在城中犯了事情,一旦被人抓獲,到時候說不定就是一場牢獄之災,若是嚴重的話,恐怕這項上人頭也會不保。”


    孟然在這一刻啞了。


    耿護院並不打算放過他,繼續說道:“況且,一旦入了城,未必就能見到馬市那群人,或許先找到我們的就是官府的人。一身血跡,又滿臉殺氣,那些捕快恐怕會把我們當成於蓄意殺人的反賊,若是膽敢反抗,一定會被當場格殺的。


    就算我們沒有被別人察覺,順利到了馬市,可你又敢保證我們兩個一定能打得過那麽一群人嗎?稍不注意,我們就會被他們亂刀砍死,屍首也會被掩埋在終日不見人影的地方。


    與其入城找死,幹嘛不早早的走開,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沒理由總是被人喊打喊殺,追著不放。”孟然頗有些不愉快。


    耿護院淡然道:“那不然呢?沒有高超的武藝,也隻能被人追殺。”


    孟然歎了口氣,“總歸是要還回來的,就算不是打打殺殺,也要問個清楚,搞個明白。”


    耿護院問道:“那少爺覺得什麽時候可以去問明白?”


    “鬼知道。”


    耿護院並沒有說一些毫無營養的勵誌故事,隻是用那毫無波瀾的聲音說道:“那你好好練武吧,總會成的,等你哪天可以無視律法的時候,自然可以問個明白。”


    孟然點頭,隨即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周圍,問道:“耿叔,你以前走江湖的時候都是這種條件嗎?”


    “有錢了自然是住客棧,好酒好肉;錢少了,自然就住的差一點,混個溫飽就好;若實在沒錢了,還可以借宿野廟,避個風雨。要是前三種都沒有,就隻好露宿荒野了。”


    “不覺得辛苦嗎?”


    耿護院的神情泛著一絲苦意,“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願顛沛流離?”


    是啊,若能幸福安穩,我想沒人會拒絕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比起那些所謂的功成名就,簡簡單單的清茶淡飯才是最能撫慰人心的。


    書上說,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人人羨慕一襲青衫仗劍天涯的俠客,渴望那份隨意灑脫快意恩仇的人生,可誰又懂荒野之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孤寂,還有那顆無處安放孤獨無依的心。


    書上說,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人人渴望功成名就衣錦還鄉,想要鮮衣怒馬鍾鳴鼎食的生活,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些在外漂泊努力奮鬥的人們,大多都是窮困潦倒還鄉,亦或是客死他鄉。


    書上說,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很多時候,我們總是一副快樂高歌模樣,可背後的心酸又能說與幾人聽?到頭來,不過是隻能付與明月聽一二了。大家嘴上都喊著推己及人、感同身受,但扭過頭去的嘴臉隻有天知道了。


    說到底,不過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自己過得好與不好,快樂與否,隻有自己的內心深處才是最真實的想法,別人的看法或者世俗的悖論無關痛癢,也就無須在乎了。


    當你能夠無視世俗的眼光,緊守內心的三寸空間,那麽你要麽已經是人中之龍,要麽已經大徹大悟了。


    到得那時,又何須在意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過隻是肉身的負累罷了。


    天底下什麽東西最重要?不過是個心安罷了。


    此心安處即吾鄉,家在,一些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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