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高照,孟然才從睡夢中醒來。他打著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懶腰,“小蓮姐...”


    “少爺,你醒了?”小蓮放下手中的女紅,走到床邊,問道:“要起床嗎?”


    孟然嗯了一聲。


    隨後,在小蓮的幫助下,孟然穿好了衣服,下床。


    小蓮打好洗臉水,孟然胡亂洗了幾下,拿起小蓮手上的毛巾在臉上抹了幾下,就準備出門去西院找齊先生。


    “少爺,你要去西院嗎?”剛走出幾步,就有聲音自孟然身後傳來。


    孟然轉身回頭,“是啊!小蓮姐,有什麽事嗎?”


    “老爺讓你在起床後去書房找他,他在書房等你。”


    孟浩一臉驚訝道:“小蓮姐,你沒說錯吧?這個時間,父親肯定去了衙署辦公啊,怎麽可能在家呢?”


    小蓮認真地說道:“千真萬確,是老爺自己說的。早上老爺來看你,見你還沒有睡醒,就轉身離開了。走的時候告訴我,等你醒了之後就去書房找他。”


    孟浩撓了撓頭,“好吧,我這就去。”


    孟浩踏著小碎步,慢悠悠得往孟浩的書房走去。


    剛進院門,孟然就看到父親的書房門口站著小廝春生,心裏也就明白了,父親今日果然未去衙署,找自己也是確有其事。


    孟然緊走幾步,穿過庭院,到了書房門前,正待敲門,書房內就傳來了孟浩的聲音,“是然兒來了嗎?”


    孟然恭敬說道:“父親,是孩兒來了。”


    “進來吧。”


    孟然進到書房後,小廝便把門從外麵關上了。


    孟然忽然有些緊張,他感覺有什麽事情發生,不然父親不會如此嚴肅,也不會專門找人在門外看守。


    想到這裏,孟然一陣害怕,“父親,您找我來有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事,隻是你我父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坐下來聊一聊了。”孟浩的回答有些言不由衷。


    孟然心想,上一次和父親的密切談話也沒過去多久,況且,就算想要聊聊,也沒必要在父親需要去衙署辦公的時間裏,一定是有什麽事情。


    電光火石之間,孟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尖聲問道:“父親,是不是先生出了什麽事?”由於太過緊張,孟然的嗓音格外尖銳。


    “齊先生沒有出什麽事情,他很好。隻是...他要去辦一些事情。”孟浩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孟然瞬間緊張起來,“先生出門了嗎?”


    “嗯。”


    “去了哪裏?”


    “建康。”


    “那也不遠。先生還回來嗎?”


    “不知道。”


    最後的這句‘不知道’擊垮了孟然心中的防線,他嘴唇一癟,立刻就哭了出來,兩道清流順著臉頰滑落,豆大的淚水‘吧嗒吧嗒’地砸到地上。


    孟浩有些頭疼,伸出大拇指,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子,孟然的嗓子都有些啞了。


    孟浩走出座位,來到孟然身前,伸手拭去孟然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別哭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或者齊先生。現在給你個機會,隻要你問,我保證全都告訴你。”


    “先生為什麽要走?”孟然抽噎著問道。


    “他去建康訪問一位故友,以期在臨死前能夠與好友再次論道。”


    “那先生的好友是誰?”


    “為父不知道。”孟浩用手撫摸著額頭,有些後悔答應回答兒子的問題。


    “先生走之前您知道嗎?”


    “知道。”


    “那您為什麽不告訴我?”孟然有些生氣,“是昨天晚上嗎?”


    “齊先生不讓我告訴你的。”孟浩聳了聳肩,以示自己的無辜。


    “那您現在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


    “是啊,但是齊先生在城門打開的時候就走了,你知道了也沒什麽。”孟浩有些得意。


    “好吧,那先生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孟然有些不解,語氣傷心地問道。


    孟浩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發,安慰道:“他隻是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選擇不辭而別,你莫要怪他。”


    孟然似乎認同了這個說法,也就沒在這方麵糾纏了。


    過了一會兒,孟浩看孟然的心情平複了下來,就對他說:“齊先生留下了一張便箋,你要看看嗎?”


    孟然用力地點了點頭。


    孟浩回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張紙過來,遞給了孟然。


    隻見信上寫道:


    “然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臨安,原諒為師的不辭而別。


    也許是為師年紀大了,不喜歡那些哭哭啼啼的分別場景,所以我就選擇了一個人獨自離開。


    為師此次前去建康,是為了拜訪一位故友。若你日後去了建康,可去找尋他一二,若有困難,他也會看在我的麵子上幫扶你。


    為師一生飄零,四海為家,到死之前能遇到你這樣一個好弟子,我心裏十分高興,隻希望你日後能夠行善事、積陰德,莫要走錯路、也不要入了歧途。


    春季耕田播種,夏季除草澆水,秋季收獲果實,冬季方能安閑度日。有付出才會有收獲,經曆了辛勞與歲月流逝,才能收獲芳香的成果。做人,做事,皆是如此。


    不辜負任何一個今天,因為你永遠不會比今天更年輕。不懼怕所有的明天,因為歲月在帶來衰老的同時一定有美好的東西在沉澱。


    如果你在束發以前懵懂無知、任意妄為,沒有人會指責你、怪罪你,但當你弱冠之年的時候,還是一番年少模樣,那才真的是令人失望,也是莫大的悲哀。


    教育你,對你耳提麵命,不是要你去做什麽、得到什麽,而是讓你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我們生而為人,自然要活成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前賢曾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若是可以,為師希望你濟世安民、造福百姓,即便事不可為,後退一步,亦能安身立命、衣食不愁。


    如此便好。


    道理講多了也是廢,隻是希望你能夠過得更好。


    願你能夠快樂成長。


    相識一年有餘,為師還未曾送過你禮物,甚是慚愧。隻好在這一次一起補上,分別是兩封書信、外加一個木匣。


    關於書信,在你父親手中,若有一天,你認為有必要打開的再打開吧;至於木匣,就藏在你家府邸之中,等你以後遇到大的挫折的時候,再去打開,說不定會對你的生活帶來轉機。


    好了,閑話且不多說,到此為止。


    為師希望你能夠健康成長,沒有煩惱。”


    落款是齊修國!


    看完這封信時,孟然哭了,然後發了瘋似的從書房跑到了西院。


    孟然走進了屋子,看到空蕩蕩的房間,不由悲從中來,歇斯底裏地痛哭……


    孟浩夫婦深情地呼喚,終於將孟然從恍惚中拉了出來,孟夫人看著眼睛紅腫的兒子,寬慰道:“然兒,既然齊先生已經走了,你就要聽他的話,好好的,不要再傷心了,好嗎?”


    “沒事…我沒事。”孟然抽噎道。


    “有什麽事就告訴娘,也許娘可以幫到你!”孟夫人摟著孟然的肩膀,輕聲說道。


    “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


    孟夫人很是擔心兒子,卻又無可奈何,隻能說些安慰的話語。


    等孟浩夫婦離開後,孟然再次趟到床上,雙肩止不住地顫抖,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一陣細細的嗚咽聲。


    一下午的時光,就在孟然的悲慟中逝去,孟然沒有吃晚飯就睡去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孟然從夢中醒來,看著為自己神傷、擔憂的父母,心裏麵的難受減少了幾分。


    孟然與父母吃了早飯。


    吃過飯,孟然告訴父母,想去外麵散散步,孟浩夫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有阻攔,隻是交代他注意安全、早點回家。孟然應了聲,便帶了丫鬟小廝出了門。


    孟然帶著家仆在六月明亮而熾烈的陽光下,四處閑逛。似乎在尋找什麽,又似乎隻是發泄情緒。


    回到家裏,孟然坐在石階上,對著庭院裏的樹木發起了呆。


    直到熱意盡去時,才返回屋子,坐在書桌前開始提筆。微黃的紙張上,跳動著滿懷情感的文字,渲染著些許的悲傷。


    塗塗寫寫,寫寫塗塗,孟然的書桌前堆滿了紙團。


    最後,孟然放棄般扔下了手中的筆,對著滿桌狼藉喟歎。


    西方淒清之風曰涼風,溫變而涼氣始肅也,謂之立秋。


    在這清冷的季節裏,孟然安靜地蜷縮在窗前,盲目的看著秋雨中搖曳的野菊,傻傻地望著窗外的風景,雨霧潮濕了記憶。


    隔著薄霧,仰望灰茫茫的天空,卻如孟然心裏深處的空洞,逐漸膨脹。


    一道道細雨劃過天空,猶如一道道傷痕劃過孟然的心裏。


    秋天承載著遠方的夢,既是忙碌的季節,又是收獲夢想與希望的季節。


    可是,在這個秋季,唯有別離。


    冷風,蕩漾於樹尖,如飛絮般,漫步於空中,搖曳。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轉眼,又是一個秋來到,上一個秋天的蟬嘶還在耳畔回響,這個秋的清冷又即將襲來。


    似乎一切都發生在昨天,但一切都成為記憶永遠不會再改變。


    昨天的昨天還在眼前,明天的明天並不遙遠。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忽然發現,記憶一直都在,是時光在飛逝,是時光在改變容顏。


    至此,似乎別離也並沒有那麽可怕。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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