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齊先生終是回來了。雖是姍姍來遲,但總好過再無相見。


    孟然興高采烈地去拜見,卻發現齊先生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仿佛是生了一場重病。


    孟然擔憂地問道:“先生,您沒事吧?您的臉色不大好看,是否生病了?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


    孟然一連串的問題把齊先生逗笑了,齊先生搖了搖頭:“不是有句古話嘛,不為良相則為良醫,我又何須去找大夫看病,豈不是騎驢找驢嗎?”


    孟然撓了撓頭:“那先生您快給自己瞧瞧,看哪裏不舒服,好調理一番。”


    齊先生摸了摸孟然的頭,笑道:“無妨,隻是趕了太久的路,有些勞累,歇一歇就好了。”


    孟然也就聽之信之了。


    之後幾天,孟然每日陪著齊先生,陪他說話解悶,陪他一起讀些閑書。


    日子雖一天天過去,但齊先生的臉色卻一直不大顯好。


    一天傍晚,齊先生用過晚飯後,在庭院裏散步,孟然安靜地緊隨其後。


    “然兒,你將來想做什麽?”


    麵對齊先生突如其來的問題,孟然有些不知所措,隨後陷入了沉思。


    齊先生也不催促,隻是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弟子,一副很是滿意的樣子。


    “先生,我還沒想好,我也不知道我將來想做什麽。但我覺得,我將來一定喜歡讀書,喜歡遊曆天下。”


    “哈哈哈,你這孩子,想法倒是不錯。隻是這天下如今不甚太平,你又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呢?”


    孟然歪著腦袋:“那就...對了,我聽父親說您是道宗弟子,您可以教我道術啊,這樣我就不用怕那些壞人了。”


    齊先生蹙了蹙眉:“你爹都跟你說我什麽事了?”


    “也沒說什麽,隻說您是道宗弟子,道術神鬼莫測,讓我不用擔心您的安危。”


    齊先生反問道:“哦?那你擔心我的安危嗎?”


    孟然撓了撓頭:“父親說您很厲害之後,我也就不擔心了。畢竟您那麽厲害,沒有人能傷害到您。”


    齊先生摸了摸孟然的頭,說道:“這神洲大陸,人口以萬萬計,誰又敢說自己無敵於天下呢?更何況我這麽一個老朽。”


    “先生一點都不老。我之前還做了一個夢呢,夢裏先生帶著我遨遊山川湖澤。”


    齊先生捋了捋須,笑道:“那你想要學習那些道術嗎?”


    “當然想了。”孟然手舞足蹈道:“學會了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


    齊先生收斂了笑容:“然兒,你可知道,這世間萬事萬物皆不得自由,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那如果我天下無敵呢?”


    齊先生被這孩子氣的話逗樂了:“如果你舉世無敵,還有天下大勢壓著你。即便你不在乎,那你頭頂上還有壓著你的存在。”


    “天下大勢?頭頂上?”孟然一臉不解。


    齊先生一聲喟歎:“簡單講,這天下雖說是老百姓的天下,但是現如今掌管大權的是梁氏皇族。雖說天下百姓過得也並不是很好,但並未達到民不聊生的程度。這個時候,就算你舉世無敵,你也不能去把梁氏一族屠殺殆盡吧!如果你那樣做了,你就是殺人狂,是魔頭,舉世皆敵。後世的史書上也會把你列入佞人傳,背負千古罵名。這就是大勢。”


    “就算你不在乎生前身後名,你不介意這千古罵名,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你無故殺人是因,滿身戾氣、氣運倒退是為果,終會有天雷降臨,到時你非死不可。”


    孟然聽到這裏表示自己快要暈了:“先生,原來天下無敵後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齊先生滿是嚴肅道:“然兒,不管武力是否強橫,都要心存善良,即便世界以惡毒待你,你也要以溫柔相待。切不可妄動殺心、邪念。”


    “那如果別人要殺我呢?”


    “殺人者,人恒殺之。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弟子明白了。”


    孟然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牢牢地記住了先生的話。


    過了一會兒,孟然掰著手指頭問齊先生:“先生,你那麽厲害,能排第幾啊?”


    齊先生苦澀一笑:“我啊,學道幾十載,奈何也隻是個人仙境界,算不得什麽高手。”


    孟然一臉好奇:“人仙?是什麽?”


    齊先生笑了笑,繼而嚴肅說道:“人仙是一種境界。在神洲大陸上,總共分人仙兩境。人境為凡人九境,每境分為初期、中期、後期和大圓滿,九為最;仙境為天仙、地仙、人仙三境,每境有九重天,九重天為最。”


    “先生是人仙幾重天?”


    “區區六重天而已。”


    “那現如今誰是天下第一?”


    “執天下牛首者,當然是道宗掌教了。”


    “那他是天仙九重天嗎?”


    “不是。據傳道宗掌教已是地仙九重天,再進一步,便為天仙,隻是能進天仙境,俱是英才,少之又少。”


    “那現在沒有天仙境的嗎?”


    “應該是沒有。昔日鴻鈞道祖製下天規,天仙境必須要飛升仙界,不得停留神洲大陸,除非有人能夠遏製修為,將自己牢牢鎖在地仙九重天境。”


    孟然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說道宗掌教如今天下無敵了?”


    齊先生抬頭望月:“那也不見得。至於原因嘛,如果你將來修道的話,就會明白的。”


    孟然哦了一聲:“那現在都有誰比較厲害呢?”


    “除道宗掌教外,就屬劍宗宗主皇甫軒了,再之後就是道宗戒律司首座,大佛寺主持方丈,皇城司指揮使。餘者,不值一提。”


    孟然有些興奮,他終於接觸到外麵自己未知的世界了。


    齊先生打斷了他的幻想:“然兒,外麵的世界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美好,那是一個殘酷、冷漠的世界。為師隻希望,未來的你能夠像現在一樣幸福快樂沒有煩惱,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模樣。”.


    孟然似懂非懂。


    之後,齊先生重開課堂,孟然跟隨學習。


    日子往複。


    本以為日子會一直如此平淡得過下去,卻被忽如其來的一件事打破了。


    在一日授課期間,齊先生忽然暈倒過去,把孟然嚇得大哭,隨即有小廝喊來了孟夫人,孟夫人當即派人去找本縣最好的大夫,就連正在衙門忙於公務的孟浩,也被喊了回來。


    隨著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是管家福伯請來了本縣仁壽堂的李大夫。


    李大夫把了把脈,又翻了翻齊先生的眼皮,探了探呼吸,說道:“這位是孟府的什麽人?”


    孟浩急忙回答:“齊老哥是我的朋友,也是犬子的啟蒙先生。”


    李大夫搖頭歎息:“孟大人還是為這位先生準備後事吧。”


    “什麽?”孟浩大吃一驚:“前些日子,齊老哥還好好的啊,也隻是臉色有點差,怎麽就要準備後事呢?會不會是你診斷失誤?”


    李大夫臉色一黑,就要發火,深吸一口氣道:“孟大人,老夫從醫三十年,從無誤診,請孟大人相信老夫的判斷。”


    從李大夫口中傳來的微冷語氣,點醒了孟浩,孟浩急忙道歉:“李大夫,是我口不擇言,見諒,希望李大夫諒解。齊老哥與我結交多年,感情深厚,以致我情緒過於激動,見諒。”


    李大夫搖頭:“無妨。我的話言盡於此,隻希望孟大人節哀。”


    孟浩趕緊說:“要不要抓點藥給齊老哥吃?他也許隻是昏迷了。”


    “你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了,眼神渙散、脈搏微弱,雖然還活著,但離死已經不遠了。”李大夫表示無藥可醫:“他的身體受過重創,表麵無損傷,但是經脈、內髒已經回天乏術了,能撐著一口氣活著,已經不容易了。就算我給他開藥,也隻是浪費藥材。”


    孟浩尚在怔怔,還未說話,就有人開口了。


    孟然淚眼婆娑:“李大夫,既然先生還沒有死,您就給他開點藥吧。”


    “隨便吧,吃不吃都無所謂了。”


    最後,李大夫拗不過孟然,寫了個藥方給齊先生。


    藥抓回來後,孟然就跑去了廚房,催促仆人開始煎藥。


    廚房門口,冒煙的灶台上放著一個煎藥的鍋,沸騰的水帶動草藥在鍋裏翻滾,陣陣苦意在空中蔓延。


    孟然看著仆人撇開藥鍋中的泡沫,倒出一大碗黑色的藥汁,端在盤子裏送到齊先生的屋子。


    仆人給齊先生喂藥,那陣陣苦意在空氣中彌漫,熏酸了孟然的眼睛,淚流不止。


    夜裏孟浩父子二人不敢熟睡,輪流守在床前,深怕齊先生醒過來有什麽需求。


    次日早晨,齊先生在一聲沉重的**聲中慢慢醒了過來。


    “先生,您終於醒了,然兒以為您再也醒不過來了。”孟然有些委屈地哭訴道。


    齊先生努力睜開嘴:“咳咳,傻孩子,為師怎麽會那麽輕易得死掉呢。”


    “可是您昏倒的時候,仁壽堂的李大夫說您藥石無醫了。”


    “嗬嗬,那又怕什麽?先生我已經活了這麽久了,哪還有怕死的道理。”


    “先生,我怕。我怕再也見不到您了。”話音剛來,便是一陣嚎啕大哭,滿腹的傷心化為泉湧般的淚水。


    齊先生艱難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孟然的頭發:“傻孩子,人誰無死?”


    “隻要在自己死的時候,能夠坦然麵對自己的一生,如此就足夠了。”


    孟然不懂,也不想懂,他隻希望他在乎的人和事永遠與他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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