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是合上的,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倦意。雖然衣袍的顏色依舊,但樣式已經大不相同了。


    她認出那是袞服,袖口衣襟處的騰龍祥紋也改成了鳳紋,蔽膝上著麟一火三,正是阿爹以前常穿的那種衣袍。呆呆地看了一會,她突然明白過來,新繼的魔君,原來是玄祉。


    輕輕抬了一下胳膊,他便醒了,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看她,見她也睜著眼睛,他就笑起來,笑著笑著連眼睛裏也變得亮亮的。


    “我真怕你就這樣一直睡下去,還好隻是三個月。”他扶著她靠在窗邊,親自盛了一碗碧澗羹坐到她身邊。用手背試了試花銀碗的溫度,一勺一勺喂給她吃:“大病初愈,隻得委屈你先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些,我們還去凡間,去吃你喜歡的。”


    她不聲不響,聽話地吃著,一碗羹吃完的時候,就聽到他細微的聲音:“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又不關你的事。”她稀裏糊塗的應著。


    他把碗放到一邊,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目光沉沉:“忘塵,我其實……”


    “忘塵已經死了。”她淡淡地打斷他。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總讓她胃裏心裏一齊翻絞,仿佛那兩個字代表了她生命中最最恥辱的時光。她鳳伶何曾受過那樣的氣,又何曾卑微如此。大約光讓她想想就會血氣上湧,於是突然咳個不停。


    玄祉連忙起身幫她順氣,涼涼的掌心拍在她的後背,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側過身,不讓他再碰自己。玄祉隻好坐回原處,隔空用靈力幫她緩解病痛。


    過了一會,終於是不咳了,他才慢慢把手背到身後,把顫抖的手藏到袖子裏。


    見她臉色變得蒼白,他也不敢上前去扶她,隻得喚了丹丹進來。丹丹一進門,便瞥見他身後隱隱抖動的袖口,不免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片刻不離鳳伶,就趕緊扶著鳳伶重新躺回榻上,又跑前跑後生幾個熏籠在塌邊。收拾妥當,她站到一旁,等了一會似乎沒了其他吩咐,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她看到玄祉往榻邊走了幾步。


    他在離床邊很近的地方頓住了腳步,手在背後動了動,還是沒有伸出來觸碰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是丹丹從未見過的目光,平日裏他總是高高在上又冷淡寡言的,讓人看到便不由得低下頭,就算來探望鳳伶,也是在鳳陽殿裏一坐好久,忙著手裏的事。這般看到他和她在一處,還是頭一回。


    那目光溫暖如朝陽,柔軟似清溪,哪怕是這樣和煦的目光,他都生怕會傷到她似的,那樣的小心翼翼。丹丹倏地垂下眼睛,不敢再去看他。那不是屬於她的溫存,而是完完全全屬於鳳伶一個人的,就是看上一眼,都覺得是偷來的。


    鳳伶還未睡著,卻也沒有回應他的目光,隻是半眯著眼睛去看窗格間投進來的光束。


    “小七。”他輕聲喚她,聲音裏帶著一絲謹慎。


    丹丹不懂他為何這樣喊她,但榻上的人卻明顯怔了一下。她終於把視線從光束上收回,抬眼去看他。


    “兩萬年前,我就在天宮見過你,高高的宮牆間,我隻看到你的背影一閃而過,而後便聽到你的兄長喚你小七。我識得你的兄長,便猜到那個背影是你了。現在沒人可以這樣喚你……可我想,總有人該喚你一聲小七的,我想這般喚你,你可願意?”


    鳳伶沒說話,既沒有否定,也沒有答應。


    算是默許了吧,他在心裏暗自高興。其實隻要沒有一口否定,他都是驚喜的。他想做她的家人,想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他。他會保護她,再也不會讓她回到那種可怕的境地去。好像能叫她一聲小七,他就可以看到成為她真正家人的那一天。


    她還在怔愣中,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喜悅。


    已經這麽久沒聽到有人叫她小七了。她的爹娘,她的兄長……叫她小七的那些親人都死了。都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因為她太過信任那個人。


    她恨那個人如此,可偏偏被他封住記憶,在那樣的情況下又輸給他,還輸的一敗塗地。


    翅膀沒了,人也沒了。她怎麽就能在他手裏落得那般,以致再度想起,都令她的牙齒忍不住的打顫。若說以前是因為懼怕,如今便是因為憎恨。


    心口猛地一疼,綿綿恨意在她的身上作繭,想要將她推進窒息的絕望。烈烈火苗像是在她的瞳仁裏燃燒,帶著深入骨髓的恨。她要活著,要親手替整個鳳族報仇。在大仇麵前,他如何對她都是旁枝末節,那場屠殺,那一條條命才是她要麵對的。


    怎樣才能替鳳族報這份血仇?


    “小七。”玄祉又喚了她一聲,說:“我知道你恨他。我想過替你報了這仇,可惜就差一點。不過他的元神險些被我打出來,就算活下來,也好不到哪裏去,想必也是苟延殘喘。若得機會,我會置他於死地。你隻需養好身子,莫要再去想他。所有這些複雜的艱難的,都交給我處理。”


    她看了看他,依舊沒說話。不知是默許了,還是同他無話可說。


    又待了一會,見她是要睡去了,玄祉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出去。丹丹跟在他身後,默默關上鳳陽殿的門,一轉身看到他站在院中的槐樹下麵,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


    丹丹正好也無事可做,便跟過去垂手立在他身後,等待差遣。站了好一會,她看著他衣擺上的鳳紋,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了,他還是沒什麽動靜,她就眯起眼睛繼續看那鳳紋。


    半晌,他歎了口氣,沒有回頭,卻冷聲道:“若無事可做,倒不如回忘川河畔做一株花來的實際。”


    丹丹嚇了一跳,心知這話裏的意思,連忙跪下來叩首,聲音裏都帶上了一絲哭腔:“奴婢知錯,祈君上寬宥,不要把我打回原形。我沒有冒犯之意,隻是……隻是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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