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


    鴻雁隨陽經遠道,帛書何日到京畿。


    “娘,別看了。快走吧!”


    京北古道上,一位垂髫兒童正牽著姐姐的手,興高采烈的衝著跟在後麵的娘親招手。


    時值深秋,道邊草木枯黃,風中落葉飄零。遠方殘陽如血色,日近黃昏。


    那位粗布婦人正在古道上回首眺望,聽到孩童的召喚,臉上露出笑容。定了定心神之後,背好行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婦人接過孩童的小手,慈愛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這一路的風雨得要靠自己給兩個孩子遮擋了。


    古道後麵馬蹄聲不斷,灰土不斷被馬蹄濺起,揚成一道塵煙飄在空中,塵煙前麵有一人騎快馬領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婦女聽見身後馬蹄聲響,回首觀望。隨即握緊孩童的小手,帶著兩人走到路邊,讓車馬先行。


    誰料車馬徑直行到她們身前停下。


    馬背之上跳下來一位腰間佩劍的青年,他筆直走到婦人麵前行禮,開口詢問:“請問您是王夫人嗎?”


    那名孩童見到車馬雄壯,馬鼻呼著白氣,覺得神奇,忍不住想要上前撫摸。卻又見到青年腰間佩劍,嚇得往後退步,不敢上前。


    那名婦人用力握緊孩童小手,示意不要驚慌。轉身麵對那名佩劍青年,開口說話:“還請公子解下佩劍說話,唯恐驚嚇到了孩子。”


    青年聞言,趕忙取下佩劍遞給隨行。


    婦人見那佩劍青年禮貌有禮,不像歹人,便施禮回答道:“禦史督察王大人正是我夫君,賤妾姓秦。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那青年聞言臉上露出大喜複又大悲的神情,“可算追上夫人了。”低頭看見婦女一雙兒女,正瞪著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便向婦人說道:“在下宋知書,受吳尚書差遣來尋夫人。”


    宋知書壓低聲音說道:“夫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婦人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宋知書又道:“事關王大人。”


    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禦史督察王右齡的內人。當日,她拿到夫君討要的當月俸祿之後,便找來房東把租子交付完畢。然後依照王右齡的吩咐,帶上一雙兒女趕回老家。此時,離開京師已達數日。


    王夫人聽到事關自己的夫君後,心內當下一沉。她對著年紀稍大的女兒講道:“看好弟弟,別讓他亂跑。”便和宋知書走遠說話,怕被孩子聽到。


    宋知書沉重的說道:“王大人在朝堂上再次彈劾諫言未果,便以血諫君王,以死明其誌……還請夫人隨我趕回京師為大人處理後事,主持大局。”


    王夫人很早便發現夫君的言行舉止變得奇怪,當時沒有多想,隻當他官場混的不如意,所以沒有深究到底,那就更不知道他會心存死誌了。


    她此刻聞言,突然感覺天旋地轉,氣息不順便暈倒了過去……


    秋風肅穆,秋雨愁煞人。馬蹄噠噠響個不停,回響在深秋的小巷中......


    禦史督察王右齡破敗宅子前的那條小巷中,擠滿了冒雨前來吊唁的路人。


    人群聽見馬蹄聲響,便自主的分開通道,讓馬車緩緩通行。


    駿馬雖雄壯,蹄聲卻低沉,車軲轆碾著泥濘的道路,一寸一寸的向前緩行,留下長長的軌跡。秋風揚起雨水打在車篷頂上,發出沙沙聲響,水珠順著車棚往下滴答滴答的滑落。車棚垂掛的布簾被風吹亂,掀開車內一角,隻見車內婦人一身縞素,素麵淚洗,緊緊抱著兩名披麻戴孝的孩童……


    禦史督察王右齡以身為表,希望以自己的死來喚醒人心:即便權相當道,也當道義先行。


    觀其一生: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既不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又不拍須溜馬阿諛奉承。走的是坦蕩正道,講的是瀝血真言。可謂是心係大衍,日月可表;誌在萬民,蒼天可鑒。其言其行,可追聖人。


    也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誰悲壯的喊了一聲:“為大人送行!”


    來此憑吊的人們開始彎腰俯身,全然不顧這滿城的風雨和滿地的泥濘,黑壓壓跪滿一地,齊聲高呼:“為大人送行。”


    聲壯悲沉,悸動京師。


    馬車上的王夫人聽見這些人都來送行,更加不能抑製自己的悲痛,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的兩個孩子,嘶聲大喊:“右齡,你聽見了嗎?右齡......你聽見了嗎?”兩名孩童聽見母親嘶聲大喊,又被嚇得失聲痛哭。


    王夫人聽見兒女痛哭,心中母愛上湧。但又想到心中所愛已經不在人世,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嘶聲痛哭。


    兒女見狀抱住母親,三人相擁哭作一團。


    舊時畫麵又浮現眼前……


    “右齡,你去了京師後想當什麽樣的朝官?”


    王右齡擁著少女,傻傻的笑著,一句話也不說出口。


    那時,還沒成為王右齡夫人的秦姓少女,看著他嗬嗬笑著問:“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王右齡那時風華正茂,聞言點頭。他接著用手扶著少女的頭發,輕輕說道:“願為飛絮衣天下,不道邊風朔風寒。”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秦姓少女便對這位高瘦男子心生愛慕,不能自拔……


    遠處老槐樹下,有一人身著深衣,撐著一把雨傘靜靜站著。此刻看到路人送行的場景,不禁感觸萬千,淚流滿麵。


    隻見他對著王右齡住的那座破舊老宅深深一躬,心中默念:“白發人送黑發人啊。雖然我平日裏對你總是惡語相向,但是我是多麽希望你不要過早展露鋒芒。待你羽翼豐滿,我再退位讓賢,親手送你坐到禦史丞這個位置。到那時候,你更可以大展拳腳了呀,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老人老淚縱橫,悲痛不已。


    此時,樹下又有一人領著一位少年到來,兩人望著馬車的方向目不轉睛。


    後麵來的這人半邊肩膀都已經被雨水淋濕,他將傘麵多數側傾於身邊的少年,為他遮蔽風雨。


    少年開口低聲問道:“吳先生,馬車上坐的是誰?這些百姓為何要向他下跪呀?”


    這位先生開口解釋道:“這些百姓來此是為了給心中的英雄送行,馬車之上坐的是那位英雄的妻兒。”


    少年“哦”了一聲,並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位英雄死前為天下做了一件大事,才能感召這些百姓自發前來為其送行。”先生看著少年,用手撫摸著他的腦袋,低聲說道:“舒之,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我對此並不完全認同。江湖中有武夫凜然大義,廟堂裏何嚐沒有書生不屈傲骨呢?”


    後麵來的這人正是吳軒聲,他為其撐傘的少年便是簡舒之了。


    此刻,簡舒之聽著吳先生的教誨,看著百姓雨中送行的場景,久久不能回神。


    馬車漸行漸遠,吳軒聲領著簡舒之麵向王右齡生前住的那座破敗宅子,深深鞠了一躬。


    孫思成和吳軒聲兩人打了個照麵,相互點了點頭便沒有說話,一起站在樹下怔怔的望著遠方……


    “右齡,你看見了嗎?你為天下人加衣,天下人都來看你了。”馬車上的婦人用手抹淨臉上的淚水,一臉呆滯的低聲的說道。


    ……


    京北古道盡頭,有一小隊商旅麵南騎著駱駝而來。駝鈴聲聲,清脆悠揚,響於京北古道。駝隊負重慢慢前行,行經萬裏黃沙,千裏戈壁,現在終於可以遙望京師。


    領頭的那隻駱駝上坐著一名花甲老人,戴著一頂氈帽,一臉的風塵。花甲老人伸手抓過駝背上的水囊,咕隆了幾口儲水,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抬頭望向遠方。


    大漠戈壁荒無人煙,進入大衍的地盤之後,開始出現村莊的炊煙。臨近京師,更是覺得繁華。


    天空晴空萬裏,天高雲淡。有北雁南歸,排字而行。


    駝隊後麵的行商遠遠望見京師的高大壯闊的身影,莫名的激動了起來。


    “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快到大衍京師了!”


    躺在駝峰間閉目養神的那幾人聽見隊伍中有人在歡呼,便睜開眼睛望向前方,臉上也慢慢露出笑容。第一反應是感覺這躺旅途終於快要結束,也顧不上去想這趟帶來京師的商品熱不熱銷,此次買賣又能帶回去多少錢帛了。


    有一瘦小的漢子激動的跳上花甲老人騎乘的駱駝身上,咧嘴笑問道:“陸老,前麵那座城池就是大衍的帝都嗎?”


    被稱為陸老的那位花甲老人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是不是感覺特別雄偉,遠遠比離歌城要大?”


    那名瘦小的漢子點了點頭,他的眼裏放著光。要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離別故土,穿行萬裏到達異國他鄉。


    而眼前這座雄渾的城池,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想到即將分別,這名瘦小漢子不禁眼圈泛紅。


    要知道,這隻駝隊從離歌城出發,浩浩蕩蕩五十人。中間曆經各種磨難,最後隻剩這十餘人安全抵達大衍,其他人都橫屍他鄉。駝商——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職業。


    穿越萬裏黃沙的時候,這隻駝隊遭遇風暴襲擊,如果不是身邊這位老人幫忙,估計這名瘦小漢子早已埋骨黃沙。臨近離別之際,讓他怎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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