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斯目光一直遙注遠方,好似在思念著什麽,此時聽方綬衣發問,目光緩緩自遠方收回,在方綬衣臉上停了一下,輕聲道:“你叫方綬衣?”


    方綬衣道:“不錯呀。唉,可惜我身單力薄,無力救你出險。”


    趙波斯凝視了方綬衣好一會,目光方移了開去,緩緩道:“我不會死的,我死不了的。憑這幫人豈能殺得了我?”


    方綬衣低聲道:“你難道有什麽脫身妙計?”


    趙波斯默默無言,明如湖水的眼睛視向遠方,突然高聲而歌:“天地是飄搖的逆旅,晝夜是逆旅的門戶。啊,多少蘇丹與榮華,住不多時,又匆匆離去。啊,多少蘇丹與榮華,住不多時,又匆匆離去……”歌聲清脆動聽,清亮高亢,直穿入雲。


    群雄均微微動容,僅從這歌聲之中,便可聽出這白衣殺手趙波斯內力之精深超群之處。


    韓妍等五人聽到歌聲,均都一怔。落雁道:“郡主,這是波斯大詩人伽亞謨的詩歌。”


    羞花接口道:“這趙波斯果然來自波斯。”百花穀位於西域大漠之中,離波斯已不太遠,常有波斯商人唱著波斯歌曲來到中華,因此五人一聽就聽出這歌的來源。


    歌聲嫋嫋,餘音未絕,遠山之中忽然也飄來了一陣歌聲,竟穿越數裏,直達鎮邪台:“醒呀!太陽已驅散了群星,暗夜從空中逃遁,燦爛的金箭,射中了蘇丹的高瓴……來呀!請來浮此一觴,在春陽之中脫去懺悔的冬裳,‘時鳥’是飛不多時的——鳥已在振翮翱翔……”歌聲愈來愈近,初聽時仿佛在群山之外,一歌未絕,一條大鵬般的身影驀地出現在鎮邪台,從空中撲落下來,踩著棚頂,捷如飛鳥般向台上飛去。


    群豪見勢不妙,紛紛躍起阻攔,但那人身輕如煙,輕輕一躍,即從群豪頭頂越過,有如一團影子。有人舉刀上搠,那影子足尖輕輕在刀尖一點,衣襟振雪,身已在一丈之外,在空中一跨步,又是丈餘,身形之詭奇迅捷,當真是無與倫比。群雄紛紛驚嚷聲中,那人已飄然而上高台,宛如禦風而至,身形再晃,已到了趙波斯身前,陡地空中電光一亮,那人已拔刀在手,向趙波斯腕上的牛筋金絲索削去。


    寶真大喝一聲,揮拳擊來,拳風激激,雪花立即向外飄開,正是寶真大師最擅長的神象拳,一拳擊出,有大象之力。那人陡覺來力強勁,身軀微偏,左掌向內一縮,急縮之後立即急吐,砰地一聲,拳掌相交。寶真身軀微微一晃。那人借勢飄然退開,刀已入鞘。不知何時,他的刀竟已同時削斷了趙波斯手上的金絲索。


    那人攜著趙波斯的手,振吭長笑,飄身再退丈餘,風雪之中,飄飄而立,有如玉樹臨風。這時眾人才瞧清了他的相貌,隻見他身著白衣,腰束金帶,年方而立,頭紮一根黑布條,隨風飄起,眉梢唇角盡掛笑容。


    方綬衣一見這人的雙眼,差點驚呼出來,這人不就是那晚在小樹林中遇到的黑衣人嗎?那晚屢遭這黑衣人戲弄,卻根本看不見他的身子,隻能見到這雙亮晶晶淨如秋水的雙眼,因此印象極深,一見到這雙眼睛便想起來了。多日來的疑惑恍然而解,隨即另一個疑念浮了上來:“這人武藝如此高強,那夜為什麽不救趙姑娘,而要甘冒大險,在群雄匯聚、高手雲集的鎮邪大會上來救她?”


    貝西洲一眼即也認出了對方,又是震駭又是激動,站起身來,高聲叫道:“刀癡鄢三泰!”


    寶相、權九天、司馬青衫、無為道長等人先前見此人以內力傳送歌聲,竟可達數裏之遙,便已一驚,此刻更見他瞬息即闖過會場,來到台上,若無其事地接了寶真那具神象大力的一拳後,還同時削斷趙波斯的綁縛,武功之高,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更是震駭。及至聽到他便是以刀化劍折服貝西洲的刀癡鄢三泰,方才人人心折。


    風簇浪、劉行首四人頓時大喜,齊聲叫道:“大俠,救救我們。”


    鄢三泰充耳不聞,輕輕摟住了趙波斯的纖腰,道:“斯妹,你還好麽?”


    趙波斯冷若冰霜的神色宛如遇上陽光一般,立時融化,道:“師哥,我沒事,傷全好了。”


    鄢三泰點點頭,朗聲道:“寶相方丈,謝謝你數日來對我師妹的照料,我們要告辭了。”


    寶相道:“遠來是客,鄢施主剛來便走,那怎麽行?請施主先與天下英雄聚聚,再定行止不遲。”說完攔住了去路。


    鄢三泰微笑道:“貴寺數日來為鄢某師妹精心療傷,鄢某感激之至。請讓開一步。”


    寶真怒道:“你們還想走嗎?”


    鄢三泰眼睛一眨,縱聲而笑:“難道你還想留下我們?”


    寶真道:“正是。”長須飄動,左拳直衝出去。


    鄢三泰厲聲一喝:“妄動無明,如何做個出家人?”右臂橫胸,右肘前送,撞向對方胸脯。這雖是平平淡淡的一式,但在鄢三泰使來,已然化平淡為妙用,一招之間,連消帶打,既攻又守。


    寶真雙目怒睜,右拳又橫揮而出,拳中夾臂,以攻克攻。寶真浸淫了數十年功力的神象拳具有摧碑裂石的大力,石被擊石粉碎,樹遭掃樹立斷,若人被擊中,則立時五髒碎裂。寶真雖貴為戒律院首座,但脾氣暴躁,性格嚴厲,合寺僧侶無不畏懼,因而這神象拳中的慈悲意念也大大減少,拳頭擊處全然無佛家好生之意了,但威力卻是更大。


    鄢三泰見對方力大招沉,當下沉肩收腹,雙目微闔,凝運真氣,長嘯一聲,右掌揮了出去,掌風激蕩,強勁絕倫。寶真已與他交過一掌,深知他年齡雖輕,內力之厚,卻遠勝於已,見來勢奇勁有如潮湧,掌力未至,掌風已顯鋒利之勢,哪敢小覷?當下低吼一聲,雙臂內環,雙拳相並以“懷中抱月勢”全力迎擊。兩股大力砰地一聲相交,拳風掌風激得必剝作響,鄢三泰身軀紋絲未動,隻衣襟在風雪中凜凜作響,寶真卻低哼一聲,登登登登連退四步,臉色突轉潮紅,又轉而為慘白。寶真深深吸了一口氣,內氣三轉,才消除了不適之態,目中驚訝之至。


    方綬衣拍手歡叫:“好啊!好啊!鄢兄神功蓋世,真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言未畢,台下數千道目光齊向她射了過來。但方綬衣兀自未覺,依然興高采烈,並且昂首挺胸,好象剛才這一掌是她所發。


    趙波斯目光溫柔之極,深情地凝睇著師兄的臉,眉梢眼角,淺笑盈盈,柔情脈脈,令人不由得要心蕩神馳,神魂俱醉。方綬衣偶一轉頭,瞥見趙波斯的俏麗臉蛋,也不由得癡了,暗道:“好厲害,連我也瞧得動心,不知天下英雄為何都瞎了眼,忍心去傷害這樣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唉,可惜我是女的,不然定要與這位鄢兄爭上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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