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雪心中悲痛,離莊之後,隻是向南方急奔。積雪尺餘,朔風侵肌泛骨,沈冰雪眼淚不絕流出,眼淚在臉頰上已凍結成根根冰條,刺得臉頰絲絲疼痛。沈冰雪哪顧得疼痛,腦中轟隆隆響來響去的便是父親的一句話“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到相思師太,叫她來救爹爹”。


    沈冰雪盡往林密無人處奔去,四周白雪茫茫,林中鳥獸絕蹤,闃無聲息。沈冰雪奔上了一個山坡,眼前突然一敞,現出了一塊空地。空地中有一間孤零零的茅屋,在寒風中瑟瑟地作響,顯然是樵獵的山民憩息的地方。沈冰雪實在奔得累了,更兼又饑又渴,當下向茅屋奔去。心知這種築在山林之中的簡陋茅屋,往往備有幹柴火絨和麵粉臘肉、油鹽醬醋等食物,以供打獵之人食用。


    沈冰雪來到門前,推門而進,頓覺渾身一暖,原來茅屋內已有先至之人,生起了一堆旺旺的炭火,熏得滿屋暖融融的。在茅屋的一角鋪著一層幹茅草,一人臥身其間,麵裏背外,似在昏睡。沈冰雪推門而進,驚動了那人,那人轉過頭來,沈冰雪啊的一聲,一張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原來那人竟然是曾與乞丐伯伯交過手的施無血。施無血臉色金黃,顯然是受了內傷之後,被同伴送到了這裏養傷。施無血不意沈冰雪竟會突然闖進,也是吃了一驚,陡地翻身坐起。


    沈冰雪一呆之下,立即返身而逃,剛剛邁出兩步,呼地一聲,風聲颯然,一片黑影淩空撲到,直壓下來。沈冰雪頓覺胸悶氣塞,施無血受傷之後,內力竟仍有如此強勁。沈冰雪不暇細思,雙掌齊向上擊去。施無血身軀靈活之極,在半空中腰肩一扭,已避開雙掌,一個空心筋鬥,向後翻去,雙腿齊出,踢中沈冰雪背心靈如與神道兩大穴位。施無血這兩腳乃重傷之後踢出,力道減了七分,但沈冰雪依然禁受不住,往前撲倒在雪中,眼前陣陣昏黑,霎時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冰雪意識漸漸有些蘇醒,隻覺有人在輕輕地撫摸自己的頭發,沈冰雪拚命想睜開眼睛,卻老也睜不開,又過了良久,忽聽得一聲歎息,歎息之中夾雜了深深的寂寞與孤苦,聲音竟極熟悉。沈冰雪忍不住大叫起來:“乞丐伯伯!”但這聲叫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叫不響,過了不久,意識又漸漸迷糊,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冰雪終於悠悠醒轉,首先入目的便是透過疏枝的一鉤冷月。沈冰雪一驚坐起,骨碌碌身上一物滾了下來。沈冰雪一手撈住,隻見那物方方正正,小小巧巧,竟是父親送給自己而又被人搶走的鎮邪匣。沈冰雪又驚又喜,跳身而起,叫道:“爹爹!爹爹!”空山回音,渺無人聲,唯有從禿枝疏杈之間篩入的月光與雪光交映,將天地洗刷得一片銀白。沈冰雪突然倍感寂寞與恐懼,向四周一望,原來處身之地已不在那茅屋中了,而是在這一背風的山坳裏。沈冰雪不明白怎麽會到了這裏,那施無血又到哪裏去了,更不知那鎮邪匣如何會失而複得。呆呆想了一陣,想不出半點由頭,當下將鎮邪匣放入懷中,邁步而行。


    不知不覺走了半個多時辰,沈冰雪突然發現,已走到回頭路上來了,站在山頭,已可遙遙望見雄風鏢局那宏闊紆連的院落。這一下,沈冰雪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向山下疾奔而去,心中隻是叫道:“爹爹,爹爹!”哪裏還顧得到什麽危險。


    沈冰雪一口氣奔到雄風鏢局,大內侍衛早已一去而空。隻見大門洞開,門裏黑漆漆的,陰風慘慘,死無聲息,再無往日那種歡快熱鬧、華燈徹夜的情景了。此時已是深夜,鄰家早已閉戶,連狗兒都不叫一聲,更襯得夜空淒冷,月光慘淡,四野死寂。沈冰雪淚水不知不覺已流了滿臉,自己卻毫無知悉,一步一步挪進門去。腥風陣陣,屍體累累,大內侍衛離去之時,居然連屍體都沒有收拾一下。沈冰雪驚駭欲絕,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連忙在死屍間一具具地尋找,找了許久,並沒有她最怕見到的慈父在內,一顆恐懼之心才鬆懈了不少。月色下突然看見自己兩隻手都沾滿了鮮血,這一下驚嚇非小,胃囊翻轉,幾欲嘔吐,忙用雪連連擦洗,直到不見一絲血痕才罷。


    一陣冷風吹來,鼻中又聞到陣陣血腥。沈冰雪抬起頭來,這才驚覺自己竟置身於累累屍體之間,差點大叫起來,急奔出門。


    但過了一會,沈冰雪又奔了回來,跪在地上,向院中的屍體磕了三個頭。然後奔進屋內,找到紙筆,提筆寫道:“家遭不幸,臨行涕哀。死者無辜,望鄉鄰顧念平日情義,收斂死者,小雪不勝感激。喪葬費用,均在桌上,各位鄰家自取。”寫好紙條,將聞四海捧出來而未用完的銀子全堆在旁邊,自己取了幾百兩放入懷中。然後來到沈振風的書房,向著牆上的仕女圖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媽媽,你一定是我的媽媽!女兒告辭了,以後再來看媽媽!”默立一會,出門而去。


    此刻陰雲翻滾,朔風呼嘯,空氣似乎要凝結起來,天空,又開始飄飄揚揚下起了大雪。沈冰雪衝風冒雪,毅然遠行,向著南方而去。在她的身後,鵝毛大雪不絕飄落,落在屋頂上,落在樹梢上,落在街道上,落在屍體上……不一會兒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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