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渺太湖,一眼難盡,微風吹過,便有波光粼粼。


    魏尺木站在湖邊,腳下盡是雜亂之草、淩亂之石。他向湖心眺望,湖心處目光所及,有兩座巍峨之山,對峙而立,山外隱隱有許多高桅巨樓,應是鹽幫的蒙衝鬥艦了。


    魏尺木不禁感慨道:“那裏便是鹽幫總舵了,也不知道青龍、朱雀兩個如何了……”他感慨未完,便被一聲嗬斥打斷。


    “魏尺木,你敢兩番用我的槍掘土挖坑?”洛俠終於毒性盡去,身體日益康健,她想起向日魏尺木的大膽妄為,自然是先來尋他的不是。


    魏尺木忽聞一聲凜冽徹骨,不禁寒顫,賠笑道:“正所謂‘嫂溺叔援,權也’,那兩番也是事出有因,洛女俠就莫要責怪於我了。”


    魏尺木說著,再看向走來的洛俠。洛俠仍是一襲黑衣,步搖鬢隨風而舞,頗有風情,隻是她的神色依舊冰冷,能拒人於千裏之外。


    洛俠聽了魏尺木這般口舌,不覺柳眉倒豎,冷聲道:“管你什麽嫂嫂叔叔,罰你每日裏給我洗兵擦刃。”


    魏尺木聞言,頓覺苦澀,想他堂堂七尺男兒,若是為一女子擦洗兵刃,傳將出去,豈不是有損於他大丈夫的顏麵,頗折了他真豪傑的氣節?


    魏尺木正要爭辯,便迎上洛俠雙目射來的寒光,不覺間便已怯了三分,忙改口道:“能每日一睹‘彩鳳雙飛翼’這等神兵的風采,也是魏某榮幸之至……”


    洛俠聽了魏尺木這番恭維之語,心中甚滿,不覺怒消,她又問道:“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魏尺木直言道:“我受玄武臨死之托,自然要去一趟鹽幫總舵,去見青龍一麵。”


    洛俠聞言,不置可否,忽聽得背後傳來一聲嬌語:“好極了,都到了這太湖之濱,哪有不去洞庭山的道理?”


    來人一身彩衣,媚眼如絲,正是臨家山莊的臨書染。臨書染身後,腳步攢動,自然是臨書夢與章盈兩個走來。


    魏尺木見眾人都在此處,便問道:“章盈,你去哪裏?”


    章盈見魏尺木有此一問,心中隙隙,不覺黯然神傷。她隻道連日間相處,互訴心事,又生死相依,魏尺木應待她不比他人,不料魏尺木竟問他去哪裏,分明是心中無她。章盈雖有幾分英氣,卻在兒女情長麵前,羞於開口,她又不好明言要與他一起,隻得低頭不語。


    洛俠在一旁瞧得真切,嗔道:“好個傻小子,章盈妹妹自然也是要去洞庭山的。”


    魏尺木被洛俠一語點醒,自覺失言。他又何嚐不知章盈的心思,數月以來,他雖然心中情傷消弭許多,可他心中到底是不能完全地放下黃貞。


    魏尺木不願招惹愁緒,便岔開道:“既如此,我們這就啟程吧。”


    洛俠又道:“說你傻你還不服氣,偌大唐門都去不了洞庭山,隻得陳兵湖畔,以待時日,你既沒有三頭六臂,也不能騰雲駕霧,如何就去得?”


    魏尺木聞言醒悟,而今唐門一眾圍困太湖數月之久,想必鹽幫總舵早有準備,那洞庭山外必有諸多陷阱埋伏,倘若冒然進去,是與送死無異。


    魏尺木正躊躇間,忽聽臨書夢叫道:“看,東麵有船出來了!”


    魏尺木幾人聞得這話,便向湖麵上望去,果見有一隻小船從東麵緩緩駛了過來。那烏篷小船不大,僅容得下三四人,因其靠臨這邊,臨書夢才得以瞧見。


    魏尺木遲疑道:“船來自東麵,想必是從洞庭山上下來的,隻是外麵已被唐門圍得水泄不通,這小船出來作甚麽?”


    眾人都不得其解,索性靜而觀之,隻見那烏篷小船每行十餘丈,便要停上一停,過上兩刻鍾,便複向前。


    魏尺木遠遠瞧見,想到自己下水尋金眼銀魚之事,向眾人言道:“莫非那船上之人也是為了下水尋物?”


    臨書染當先訝道:“莫不是這太湖湖底有什麽寶物?”


    魏尺木思索道:“太湖沉船,何止百千,或許是這船上之人得了什麽巨寶的線索,因此冒險來尋。”


    臨書夢、臨書染兩個聽到船底有寶物,俱是好奇心起,極目而望。章盈卻是對此毫無興趣,隻在一旁琢磨心事,少了幾分往日的活潑。至於洛俠,更是一臉冷漠,在她看來,這魏尺木當真是蠢不可及。


    魏尺木等人一時無事,都坐在湖畔閑談,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船已停了三四次。


    忽聽得臨書夢又叫道:“西邊又駛出來幾條大船了!”


    魏尺木凝神看去,果有幾條大船,從西向東而來。那大船長有數丈,高有兩層,上有帆,下有槳,船上還都插有旌旗,隻是看不清上頭的字跡。這大船帆急槳闊,行駛起來,還快過飛魚,直奔東邊那小船而去。


    那小船上之人,共有三個,俱是女子。其中一個,削肩細腰,穿著緊身的衣裳,身上已是濕漉漉的,顯然她便是那幾番下水之人,隻聽她喘息道:“還是沒有……”


    另一個女子不過十七八歲,她臉上掛著些許愁容,歎道:“哪裏就是這般好找的……”


    那第三個女子,相貌清秀,她坐在船頭,忽而叫道:“風塵、佩蘭,快看,有船向我們駛來!”


    原來這三人是張風塵、孫佩蘭、藍杉她們三個!孫佩蘭先前見唐門“桃夭”之毒所向披靡,搞得綠林眾人人心惶惶,便費盡心力,研製解藥。孫佩蘭身負孫家的家傳醫學,更兼醫賦天稟,幾番嚐試下來,總算配出了一種解藥,喚作“落雨”,取“雨落桃殘”之意。雖是如此,這解藥仍舊難竟全功,抵禦不住“桃夭”毒性。她曉得太湖裏有一種金眼銀魚,能解萬毒,這才約了張風塵、藍杉兩個下了洞庭山,入水尋魚。張風塵生於海外,自有極好的水性,藍杉又長在太湖,對湖裏狀況極為熟悉。


    張風塵、孫佩蘭、藍杉三人發覺有大船來追,知道是湖外的唐門之人進了湖,便要掉轉船頭,不料早有兩艘大船截了歸路。這小船一時進退不得,在茫茫太湖之中,遇著這般猛舟巨艦,必沉無疑。


    藍杉見無法回轉,急道:“向北去,上了岸再想法子!”


    張風塵三人隻得向北劃來,而這向北,正是魏尺木等人所在。


    那幾艘大船見這小船向北逃竄,便合在一處,並作一排,向那小船追去。大船共有五艘,仗著槳力,越追越緊。不多時,兩者相距隻有百餘丈之遠時,那大船之上機括發動,隻見一支支巨箭,足有六七尺來長,盡射入那小船之中。


    原來是這五艘大船之上都裝有排弩,這弩還非尋常之弩,俱是寬臂高弦,長弓巨箭,能射出一百多丈!


    張風塵三人見飛箭如雨,自忖躲閃不過,索性都躍入水中,向岸邊遊去。好在她三個都是水性極佳之人,在水中遊動,比在船上還快許多。


    那正中一艘大船,裝飾奢華,船頭甲板之上設有華蓋,華蓋之下坐著一個華衣少年。這少年身畔立著四個侍女,身後則站著三個精壯漢子,更兼船舷之側,列有兩對護衛,顯然身份十分尊貴。


    船頭上其中一個黑衣漢子見水中三人拚命遊動,大笑道:“且看你們能跑到哪裏去!”


    另一個綠袍漢子也開口大笑,其聲粗魯不堪,叫道:“瞧,還是三個女人,說不得要讓弟兄們快活一回!”


    那三個漢子中尚未開口之人,緋袍大袖,鼻若懸膽,須若虯根,約莫四十歲上下,他此刻上前幾步,對著那坐在華蓋之下的華衣公子一禮,笑道:“唐公子,且看黃某手段!”


    言罷,這緋袍漢子便躍身而起,跳出船板,輕輕落在了湖麵之上。這緋袍大漢初落在水麵之上,便整個身子倒下,竟是麵部朝上地伏在了水麵上。繼而他雙腿曲起,蹬入水中用力,身子卻如鯉魚打挺一般,向前一竄便有數丈之遠,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已躍到了張風塵的上頭。


    船上眾人見這緋袍漢子露了這一手,齊聲喝彩道:“這一招‘魚翔天際’到底了得,‘顛倒涪江’之名,果然是不曾虛傳!”


    原來這緋袍大漢竟是名震蜀中的綠林豪強黃元龍,黃元龍自幼長在涪城,練就了一身水上本領,後來又得勢於涪江,仗著武功,慣能為非作歹,攪得來往客商無不心驚膽戰,因此得了這麽一個“顛倒涪江”的諢號。後來唐門出山,黃元龍初時還有心觀望,忽聽得萬犬幫、飛蛟幫、鳴竹幫等幫派一夜之間,人畜盡死,便早早降了唐門,一路東來,倒是為唐門殺了不少鹽幫之人。


    黃元龍仍舊伏在水麵之上,隻是此刻已然是麵目朝下,隻見他猛吸一口氣,肚子圓漲如球,繼而對著水麵吹去,卻見那水麵被他一吹之力,竟如鍋滾釜沸,炸裂開來。


    船上眾人瞧見,又讚道:“好一招‘烹江煮海’,端的厲害!”


    水下的張風塵忽感到一股怪力纏身,竟有烈火灼燒之感,而且此感愈來愈強,幾近不能自持,她知道是水上之人作怪,隻得浮上水麵。張風塵甫一露麵,便掣出腰間寬刃,一把向黃元龍砍去。


    黃元龍這一招“烹江煮海”,乃是得以於他修煉的獨門內功《離火訣》,他所運之氣,所發之功,皆有火灼之感。黃元龍用了這般絕技,自然是為了逼張風塵出來。


    黃元龍見張風塵揮刀而來,大喝一聲道:“來得好!”


    隻見黃元龍雙掌向裏一拍,使一招“敲山震虎”,兩隻巨掌便把張風塵砍來的寬刀拍得一連幾顫。


    張風塵先前幾番下水,早已是筋疲力盡,此番又強行出刀,被黃元龍雙掌一震之下,手中寬刀幾近脫手而飛,更兼這刀上又傳來灼燒之感,直透心脈。張風塵被這震蕩之力壓迫,再難堅持,“撲通”一聲又栽入水裏。


    黃元龍在張風塵躍出水麵時,便已看清她的模樣,心中喜道,“倒是個大美人兒,也不枉黃某費了這一番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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