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其實並沒有任何把握,現在已知的線索太少,就算是她也不能憑空捏造。


    她說這話,是在詐胡。


    赫克爾有那麽一瞬間停頓在原地瞳孔緊縮,但他很快自我調整過來,細微情緒轉變如果不是一直盯著他看的人還真發現不了。他再次朝秋玹彎眼睛,應該是在笑吧,隔著一層醫用口罩也看不清其下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跟不太上你的思維。”赫克爾語氣溫潤,“是把我認成什麽別的人了嗎?可能我跟那人之間有那麽點相似之處吧。”


    秋玹卻看著他神情一時有些奇怪。


    按道理說,在她剛才詐胡的那一刻,觀察赫克爾的細微神情變化秋玹有幾分把握能夠猜出端倪。但是等真的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心裏又騰然升起了幾分詭異的錯覺,就像是……就好像是,所有的表現,包括那一瞬間貌似沒有隱藏好的情緒波動,都全是眼前這名叫做赫克爾的男人故意表演出來的一樣。


    希望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然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們就遇上大麻煩了。


    周邊的獵手已經徹底卸下了所有偽裝,看上去是個小頭目的男人一腳踹翻了醫護人員手邊的手術台,從後腰隱在衣服底下的槍套裏抽出一把tec-9式衝鋒手槍來。


    tec-9。


    秋玹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這種衝鋒槍一向是琪婭拉的最愛,體型小殺傷力大,工藝簡單,成本很低。


    她其實一直都在奇怪,如果說是獵手局裏的獵手用這種槍也就算了,他們畢竟前科是作為“賞金獵人”那種相對來說偏地下的職業過渡過來的。但琪婭拉可不是,她從出生起就是中央教會選出來的聖女,就算是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以這個時代背景為基礎的情況下什麽樣的槍械得不到,她為什麽就偏愛這種意義上犯罪團夥才會頻繁使用的匪槍?


    “城市醫院是禁槍的!”


    學徒瞳孔緊鎖看著瞬間露出鋒利獠牙的獵手們,“我不管你們之間是否存在什麽不可調節的問題矛盾,但這裏不是你們胡來的地方!”


    “蠢貨!你就是在包庇瀆神者,到時候你也是罪人!”


    那個小隊長回頭以一種更加凶神惡煞的語氣朝著學徒吼道,他的凶悍可不是學徒助手這種長久以來泡在學校或是工作崗位上而裝出來的凶惡,那是真正的見識過刀鋒血影從戰場上久浸出來的煞氣。


    學徒哪裏見識過這個,不說是他,周圍的醫護人員全都被嚇傻了,待在原地雙手抱頭,就怕這群人槍一個走火給誤傷到。


    整個房間裏要說還有自始至終事不關己的人,應該就是悶頭做手術的弗雷以及半昏迷在手術台上的秦九淵。他們兩個那邊好像完全身處於另一個世界,有層透明屏障無聲將兩個世界相隔開來。


    然而事實上不存在什麽保護罩,隻有一個獨身站在人群麵前的秋玹。


    “還有多久結束?”


    她微微偏頭問側麵的弗雷,老頭徑直低著頭一板一眼重複著手裏的動作,旁人都以為他不會回應,就像是之前無數次別人的槍口都指到腦袋上了還依然柳葉刀端穩當不顯聲色那樣。


    而這一次,弗雷手上動作沒停,啞聲道:“最多十五分鍾。”


    十五分鍾。


    都已經走到這步,秋玹也沒什麽顧忌了,短刀出鞘,在一片直直指向的槍口麵前顯得格格不入又詭異的矛盾契合。


    “為什麽要做到這步呢?”赫克爾微微偏了偏頭,依然沒有摘下的口罩外麵一雙眼睛是真切的疑惑。“事實上你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吧,無論他也好,這間房間裏的其他人也好,他們對你來說隻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你屁話真的好多。”秋玹轉了轉手腕,“很像之前我認識的一個人,我很討厭他,他就是像你這樣,非要以自己的看法感官來強行施加給另一個人,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天底下隻有自己一個人才掌握了真理一樣。”


    砰。


    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音響起,伴隨著幾聲驚呼叫罵的嘈雜怒音,秋玹放下刀刃,看著那個名叫安妮的護士紅著眼睛瞪著自己,她手裏黑洞洞的槍口還在冒著熱氣。


    “你不可以這樣說老師。”護士這麽說道,她的手還有些顫抖,顯然是極不習慣甚至從來沒握過槍的樣子。


    她的槍械應該是從旁邊某個一時沒有防備的獵手那裏搶的,因為下一秒那獵手就反應過來,沒什麽好脾氣地以近乎粗暴的動作奪過自己的武器。同時後怕般反應過來,竟開始點頭哈腰地朝著赫克爾道歉,並且承諾以後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也對,之前不是說這個赫克爾是什麽獵手突擊小隊的成員嗎,那麽看現在的樣子,他的職位還不低。


    赫克爾露出恍然的神情,“我知道了,原來我是像你討厭的那個人,所以才會一開始就抱有偏見吧。”


    秋玹巴不得他再多說點廢話,最好將這十五分鍾都在他的廢話演講裏度過去。故而這會也當然不會打斷他,反而還時不時隨口應聲幾句,好讓他繼續說下去。


    這赫克爾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竟然就真的好像完全放下了要來搗亂秦九淵手術的事,你一言我一語跟她嘮起嗑來。


    旁邊一直在舉槍蓄勢待發的獵手們都已經看傻了,像是紛紛遇到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其中那個小隊長忍耐萬分之後終於嚐試著小聲喊了一句“赫克爾先生”,結果完全被男人忽略過去了,就當做是沒聽見。


    秋玹已經開始懷疑這個赫克爾的立場了。


    如果說他是秦九淵的仇家過來找機會借機報複的,那麽現在根本不會在這裏跟她廢話,直接推門進來就給人氧氣管拔了還差不多。如果說他跟秦九淵之間沒有什麽個人恩怨,完全是被獵手局派來想要設一個局把秦九淵搞下台,那麽現在是最好的時間,一旦手術成功對方醒過來了,下次再想找這樣一個機會就很難了。


    可偏偏赫克爾放著大好的機會,真就沒有腦子一樣還在這跟她扯什麽性格測試的小故事。


    他是沒有真的加害秦九淵的意思,還是說……他已經對整件局勢勝券在握了,所以才那麽有恃無恐?


    “鬧夠了嗎?”


    這邊人群整體陷在一種詭異的氣氛裏,而手術台的另一頭,一道蒼老而有些顫巍的聲線驟然響了起來。學徒在聽到那聲音的瞬間幾乎不受控製地紅眼眶,他張張口喊了一句“老師”,語氣聽上去有幾分容易被捕捉到的委屈不易。就去聽書


    弗雷瞥他一眼。


    “你哭個屁,再哭老子給你頭頂上裝個淚腺,你以後就能在節日上扮演花灑精。”


    學徒又把淚花硬生生憋回去了。


    弗雷這才轉身,他的動作十分僵硬,整個人看上去在短短幾小時裏又蒼老了十歲,渾身濕透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汗珠一滴一滴垂墜到地上。


    學徒一把掄開周邊獵手夾著自己的手臂,衝上前去給他端水。


    幾口喝完了那瓶裏麵秋玹偷偷兌了恢複藥劑的水之後,弗雷頓了頓,清晰感受到原本自己已經快要動彈不得的朽木身體竟自動一點點修複起來。他狐疑地看著那瓶水皺眉,學徒以為他還想喝,連忙說自己再去倒一杯。


    現在不是多想這種事的時候。弗雷揮手製止對方的動作,抬起有些鬆懈的眼皮,直直看向赫克爾的位置。


    “那小子的事情我聽說了,赫克爾,你早在之前就跟我說了,沒必要再特地親自跑一趟。”


    “我隻是怕您可能上了年紀了不記事,特地過來提醒一聲,也不是什麽麻煩事,不必在意。”赫克爾笑著順著杆子往上爬,絲毫不在意弗雷的言下之意。


    弗雷猛地抬眼,有些渾濁的眼裏爆發出一股鷹隼般銳利射線。


    “我再說一遍,赫克爾。”他站直了點身子,這還要多虧那瓶營養劑,不然隻怕小老頭現在連保持站著說話都難。“所有你說的有關於那小子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信。再退一步說,那小子是中央教會親任的紅衣主教,如果真犯了什麽事,也得中央教會調查批準核實過後你們才有資格抓人。而不是現在他媽的闖進老子的手術室裏,拿槍對著老子的學生在這示威!”


    說道後麵,他原先還繃著的話語徹底控製不住,本身的壞脾氣隨著語音正式提高而一股腦爆發出來,連那些平時被弗雷吼慣了的醫護人員都有些心驚。


    “老子不問事久了,不代表我就真的退隱了。”


    老人直直站在原地,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赫克爾的,“阿撒斐勒隻要一天在我的醫院裏,他就有一天是我的病人,無論是你,還是獵手局,都沒有資格當著我的麵搞我的病人。”


    秋玹站後麵默默給他鼓掌。


    下一秒就被壞脾氣的老頭一視同仁地狠狠瞪了一眼。


    “現在請‘無關人員’出去,不然我就要清場了。”弗雷垂著眼皮,特地將“無關人員”這幾個字咬得清楚。赫克爾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竟也真的配合著聳了聳肩,抬腳開始往後退。


    “好吧,好吧。”他沉吟,“既然您都這麽說了,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然也不好違背您的意思不是。我這就回去了,阿撒斐勒的事情是我太心急,我跟您道歉。”


    弗雷坐下來,又接過學徒遞上來的茶抿了幾口。


    “滾吧。”


    “隻不過,還有一件事情。”


    赫克爾站定在原地,迎著所有人看過來的目光,他輕輕笑了笑。“其實這次我們的任務並不僅僅隻是將主教大人給帶回去,還有一點……我們需要帶走另一個人。”


    弗雷皺眉,“什麽玩意?我這裏可沒有你要找的人。”


    “就是剛剛接到的報案,我也很無奈。”赫克爾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有幾個聖迦南的病人趁著火災的時候逃走了,你猜怎麽著?有人看到了其中一個逃跑病人的蹤跡,十分湊巧的是,逃跑病人就在這間醫院裏,這間……房間裏。”


    人群發出一陣陣驚呼。


    “我想我不需要再說下去了吧……你說呢,這位女士?”


    原來是這茬專門在這等著她。


    秋玹抬眼視線短暫地與赫克爾的對上,後者貌似歉意地朝她聳肩。秋玹想起來之前她跟雅在十三層那間隔離病房看見鋼絲球的時候,也正好碰上一隊喬裝過的獵手說是要找人。


    他們要找的人是“撒拉弗”……


    他們在隱藏身份。


    秋玹突然笑了笑。


    “怪不得我之前在電梯上看見你們獵手局的人了,有個人還問我有沒有看見‘撒拉弗’去哪了。”她突然這麽說道,也不顧這話一出背後幾個驟然變了臉色的獵手瞬間僵硬的動作。“原來鬧那麽半天是你們在找人啊,我就說這種時候還會有誰白天來城市醫院去找什麽‘撒拉弗’呢。”


    沒等赫克爾對這番話有所反應,弗雷倒是率先一步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眼,隨後猛地以快要扭斷自己脖子的力道去看為首的男人。“你們在找撒拉弗?你們獵手局想要找撒拉弗?!”


    此時,赫克爾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除了笑跟說廢話之外,一個類似皺眉的神情。


    “我們……”


    “你們怎麽知道這件事的,還是說聖迦南裏有你們的人。”弗雷像是情緒被激起到極致,這會反而冷靜了下來。“這件事情是絕對保密的,當時立德加爾還跟上一任的主教簽過保密協定……你們還知道多少?還是說,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他已經統統都告訴你們了。”


    赫克爾收斂起神情,沉默良久。


    “我們出去談。”


    他突然回身快步走向急診室門外,頭扭過來朝著弗雷跟秋玹這樣說道。弗雷冷笑一聲,伸手將想要抬步的秋玹攔了下來,自己往那外頭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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