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被弗雷攔下來,眼睜睜看著兩人消失在感應門的後麵。


    她其實很想跟上去看看,看能不能從赫克爾的言行說辭裏找到些什麽關鍵線索。隨後還是暫且作罷,短刀未曾收回來,當著診室裏一眾麵麵相覷人群的麵走到手術台旁站定。


    那根曾被碾得細碎的大腿接回去了。


    目前從斷截麵來看雖然有些坑坑窪窪的凸起,其他的整條腿範圍內還是如之前那樣看上去明顯是被分割成幾塊後再拚起來的。但無論怎麽說,好歹是一條相對完整的腿了。


    秦九淵閉著眼睛躺在手術台上,嘴唇沒有一點血色。


    秋玹伸手摸摸他的額發。


    短刀瞬間出鞘,寒芒一閃淩空劃過,速度快到甚至在空氣中都追不上殘影。秋玹俯身的角度不變,右手卻驟然伸出直直握上了一隻手腕,手腕的主人從驚了一跳到反應過來,動作粗暴地甩手掙脫卻在下一秒整個人臉色變了幾分。


    那獵手的手腕位置,從未有人見識過這種詭譎且悚然的從手腕位置彌漫上來的圖騰到底是什麽,但一種無聲的壓抑氣息卻從那被感染病毒之人身上蔓延到人群中。醫護人員對這種氣息是最敏感的,那是一種瘟疫前兆所帶來的不祥死氣。


    身穿厚重隔離服的人大驚失色,那個被種上厄爾庇斯病毒的獵手也錯愕地看著自己手臂上的漆黑圖騰,他反應過來伸手就想要搓掉,在那片皮膚泛紅紅腫過後瞪向依然待在手術台旁的秋玹。


    “這是什麽東西?你給我下什麽了?!”


    “你活該。”秋玹語氣裏沒什麽情緒,“你們管事的都因為心虛走了,你還在這裏搞什麽小動作?我勸你們管好自己的手,別伸到什麽不該碰的東西上麵,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什麽。”


    “阿撒斐勒是被光明神拋棄的罪人!你現在這樣做,就是與罪孽同流合汙”那個被種上了病毒的獵手雙眼通紅,像是正往外滲著血。“我們是在替父神清理罪孽,因為我們是獵手!‘救世止罪,神愛世人’這八個大字我從成為一名獵手最初就記到現在,這是我們的道義!”


    救世止罪,神愛世人。


    這話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在琪婭拉的嘴巴裏,她當時情緒攀到頂點,紅著眼睛朝著獵手局長立德加爾吼,問他還記不記得獵手總局最初建立是懷揣著什麽樣的初心。


    一開始便隻有八個字,到現在,依然在獵手局總部正門中心那座牆上刻著。


    救世止罪,神愛世人。


    秋玹不信後麵的那四個字,但對於之前,她卻懷著幾分複雜想法。


    “那隻是你的道義。”她看著眼前義憤填膺的獵手,語氣十分平靜。“就像我之前跟赫克爾說得一樣,所有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想法。然而當你開始將自己所謂的‘道義’強加給他人,並且影響到了他人切身利益的時候,你憑什麽覺得,他人不能夠反抗呢?”


    “我還是那句話。”秋玹沒有去看獵手聽到這話後的神情反應,“我不管你們心裏想什麽做什麽,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但隻要誰敢跨過這條線來動阿撒斐勒,我就讓他死。”


    ……


    “你說什麽?!”


    琪婭拉站在聖迦南臨時開辟出來的安置站點裏忙得焦頭爛額,正當她好不容易趁著空當時間停下來想喘口氣,就見中央教會一個連線視頻打過來,說是阿撒斐勒出任務時重傷昏迷現在正在城市醫院進行搶救。


    有那麽幾秒鍾琪婭拉幾乎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等到逐漸確定了信息的準確性,她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回神道:“那阿撒斐勒現在怎麽樣?”


    “不知道,弗雷院長親自做的手術,現在應該還在手術中。”那線人也很無奈,“對了……還有一件事。”


    琪婭拉已經覺得沒什麽好比這件事更令人驚訝的了,她扶額歎了口氣,道:“你說吧。”


    線人:“阿撒斐勒墮落背叛了光明神,獵手局那邊正打算頒布對他的逮捕令。”


    琪婭拉:“……”


    幾分鍾過後,聖迦南的槍械玫瑰深深地歎了口氣,周圍依然不斷有負責人員跟警衛在大呼小叫著什麽事都讓她過去處理。琪婭拉從位置上站起來,親手將自己槍身上雕刻著十字與玫瑰的手槍交給了那名老修女。


    “我要去中央教會一趟,這裏就麻煩您了。”


    “放心吧,孩子。”老修女笑得和藹,友善得就好像她手上握著的不是冰冷槍械,而依然是教會的手冊一樣。“我會將聖迦南看管好的,你放心去吧。”


    琪婭拉像是放心下來,匆匆帶了幾個警衛,疾步朝著中央教會的位置趕去了。


    老修女有些粗糙的指尖摩挲著槍械,餘光裏似乎有道黑影一閃而過,她抬起頭,不同於自身顫顫巍巍的蒼老外貌,那雙手將槍械端得極穩,黑洞洞槍口徑直朝著某個方向對準了。


    ……


    弗雷跟赫克爾前後腳回來的時候,急診室裏正被一股微妙而僵硬的氣氛包圍。


    弗雷看了一眼現在的場景就頭疼得不願再看,凶巴巴地從人群裏點了幾個醫護人員的名字,讓他們趕緊滾出去搖鈴把病人轉移到看護病房,將急診室的空間騰出來。


    那幾個被點到的醫護人員臉上耷拉著臉,有些猶豫地看了幾眼包圍獵手們手上握著的槍械,最終還是聽從弗雷的命令,匆匆離開了感應門範圍。


    “無關人員都出去,別他媽有事沒事圍在急救室裏,別人都不要活了是吧!”


    弗雷語音一轉又開始罵人,但這次除了幾個城市醫院工作的醫護人員聽從命令之外,剩下的人裏卻沒人回應。一方麵獵手們認為弗雷就算再怎樣德高望重,他還是沒資格管到獵手局的頭上來,一方麵秋玹則是在等,等弗雷或者是赫克爾的其中一個人說出他們剛才談話的結果。


    然而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過這件事,乃至赫克爾本身,好像全然忘了之前他們氣勢洶洶衝進來的目的一樣。


    “讓你的人滾,我們清場了,聽不明白?”


    弗雷絲毫不顧及那些對著他的槍口,火氣極大地朝著赫克爾這樣道。後者側臉咬肌似乎是微微動了動,半晌也沒說什麽,打了個手勢就帶著一眾獵手從急診室裏退了出去。


    “我之前的話裏還包括你。”文學大


    空氣重新寂靜下來,死寂的氛圍沒有持續太久,弗雷慢悠悠晃著身處理自己的手術刀套,一麵頭也不抬道。


    鑒於房間裏目前隻剩下他跟自己,秋玹也再沒有理由糊弄過去假裝沒聽見。她盯著小老頭看了一會,道:“你不奇怪我是誰嗎,你知道我反正肯定不是‘卡特琳’。”


    “這很重要嗎?”


    弗雷還是沒有抬頭,“你是卡特琳也好,是別人也好,跟我又有什麽關係?我隻知道你現在死皮賴臉還待在人家要清場的手術室裏不肯走,無語。”


    秋玹:“不要無語。”


    秋玹:“其實我是撒拉弗。”


    弗雷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


    “所以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剛才在外麵你們談了些什麽吧。”秋玹走到他身邊一點的位置坐下,“你知道很多事情,包括聖迦南,包括獵手局,甚至包括中央教會。你的身份必然不隻是一個城市醫院的院長,不過這些我無意去探究,我隻是想知道,關於我、關於阿撒斐勒還有撒拉弗的事情。”


    弗雷哼笑一聲,“你想知道的還挺多。年輕人,胃口太大不是件好事。”


    秋玹:“那就隻說一個撒拉弗吧。”


    “你以為我在跟你商量?!”弗雷立馬吹胡子瞪眼,“你聽不出來我在諷刺你嗎?到底有沒有腦子?!”


    秋玹:“你既然不想告訴我,那幹嗎還要包庇我?”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在包庇你?也是好笑。”弗雷嗤了一聲,“年輕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好嗎。”


    “如果你剛才沒有在外麵跟赫克爾說些什麽,他當時就會直接進來把我帶走……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獵手局的人在尋找撒拉弗,而且這還是保密任務,在我已經暴露的情況下,赫克爾不會放棄這次機會……你不僅包庇我,還包庇了阿撒斐勒,至少現在在城市醫院的範圍內,他們不敢強硬動手。”


    弗雷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手下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術包歸類整理,又彎身去洗手台那裏擦拭手上占到的血跡。直到兀自忙會了好一會,才像終於想起來還有秋玹這個人似的,背著手道:“你怎麽還沒走?”


    “我想聽到個答案,或許這對你來說隻是一句話的事,但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撒拉弗’這個名字,我已經感受到了太多我不應該承受的壓力。”


    ——這話純屬放屁,秋玹身上確實很多壓力,但沒有一個是來源於什麽“撒拉弗”這種名字的。某種意義上來說,被選中成為撒拉弗著這件事情對於所有試煉中的同行來說就相當於一次運氣抽簽,秋玹沒選中,那就會是艾德、雅、鏈鋸等等等等的其他人。


    撒拉弗跟主線相關,所以拿到這個名字的人相當於一場遊戲裏抽中特殊身份的玩家,難度增高了,但某些方麵上可得知的遊戲細節也會增加。


    弗雷頓了一下,轉身看她。


    秋玹手在衣服底下掐了自己一把,她眼眶有些發紅。


    弗雷:“……”


    弗雷見了鬼似的盯著秋玹看了好一會,半晌終於忍不住道:“不是,你搞什麽?!這跟老子又有什麽關係,誰給你的這個名字你找去啊!我特麽……嘖,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他抬手開始瘋狂扒拉自己沒剩下幾根頭發的稀疏頭頂,扒拉了幾下,又凶神惡煞地瞪過去。“那你先告訴我,你跟那小子什麽關係?”


    “誰?”


    弗雷:“別裝傻,你知道我說得是誰!”


    秋玹想了想,認真道:“如果你問的是阿撒斐勒的話,我跟他是醫患關係。那不然呢,在聖迦南還有什麽其他關係?”


    弗雷:“……”


    他極其大聲地冷笑了一聲,“我看你是真把我當傻子了。現在趕緊滾出我的診室,立刻,馬上!”


    秋玹轉身就走。


    弗雷:“……”


    “你幹什麽?”就在她即將臨近急診室感應門的範圍,意料之中聽見後方傳來的嗓音。秋玹順勢停下腳步,聽見背麵弗雷踟躇道:“你真想知道撒拉弗的事情嗎?事實上你根本不用來這個時候問我,等到了一定時間,就在一年之內,你就會理解你名字背後的含義。”


    弗雷果然知道。


    秋玹轉過身,她臉上神情已經恢複平靜,就好像之前弗雷看到的那見鬼表情真的就隻是見了鬼一樣。“可我已經等不到一年了……阿撒斐勒,他也等不到一年,這點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弗雷沉默著。


    “聽著,我無意為難你什麽。”秋玹接口道,“你可能當初也簽訂了什麽保密協定,或者是立過絕對不能說的誓言。你可以不用全部告訴我事情的真相,你隻需要給我一個線索、一個細節、或者隨便的什麽東西,我自己可以順著這條線查下去。”


    “年輕人,你根本就不明白。”


    弗雷幽幽歎氣,嗓音沙啞。“我並沒有跟人簽過什麽保密協定,也沒有立下過誓,但是不隻是我,所有參與進這件事情中的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論我們說出真相與否,都不會再改變什麽了。”


    他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卻說得是另一件事。


    “知道我為什麽現在還願意站在這裏聽你說你的那些屁話嗎,年輕人?是因為那小子,你跟阿撒斐勒那小破崽種之間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雖然意識不清醒,但你知道他在手術前給你的是什麽花嗎?”


    秋玹頓了一下,“是什麽?”


    弗雷:“小紅花。”


    秋玹:“……”


    秋玹:“我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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