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吸了吸鼻子,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隻好拚命眼神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身份。後者卻沒理,努力想要撐著手臂坐起來無果之後,癱在手術台上瞪了瞪眼睛,啞聲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一時間診室裏所有人目光集中於此。


    秋玹:“……”


    “我是自願過來幫忙的,”她故意將“自願”兩字讀成重音,希望對方能夠明白自己用心然後適可而止不要再往下說下去了。而也不知道是這次的任務真的把秦九淵腦子搞壞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男人再一次擱淺大魚那樣瞪了瞪眼睛,徑直道:“你出什麽事了,聖迦南怎麽了,你怎麽跑出來了?”


    其他醫師:“……”


    秋玹:“……”


    “他說胡話呢,我根本就不認識他。”頂著弗雷與一眾醫護人員警覺起來的目光,秋玹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可能是麻藥後勁上來了,所以神誌不清醒。”


    秦九淵:“我沒有不清醒!我可清醒了!你看,是花花!”


    弗雷:“……”


    他抖得像個帕金森病人,軟著兩條胳膊顫啊顫地從一片衣服的碎布料裏掏出一支焉了吧唧的形似花的東西。秋玹定睛一看,並非傳統意義上人們認知裏象征著教花的玫瑰,而是一支叫不出名字的,看上去甚至有點可憐巴巴營養不良的小紅花。


    “給,給。”


    他那隻後勁真的上來了的胳膊抖抖索索地伸過來,秋玹無聲輕歎一聲,上前兩步接過那朵可憐兮兮的小花。後一秒再次被弗雷瞪了一眼,凶巴巴地問她:“消過毒了嗎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東西也敢往手術室裏帶?!”


    秋玹立馬道:“抱歉!”手捏著花往懷裏塞的動作也同樣利落得驚人。


    弗雷被他們氣得夠嗆,接連翻了好幾個白眼後不再說話,一個人悶頭繼續從小鍋裏夾蟲子。秦九淵般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現在的狀態到底是有沒有麻藥起效,總之也總算安靜下來,不說話也不鬧事了。


    一切看上去好像又平靜下來,直到某一秒,急診室裏站在門口的跟秋玹一起進來作為幫忙人手的護士,突然不知道想到什麽,嘴裏發出一小聲驚呼。


    弗雷現在的手術正進行到關鍵時刻,這會兒也沒工夫去罵人瞪眼了。倒是護士自己立馬把嘴捂上了,但是一雙眼睛驚魂不定地一直在瞟秋玹,直到學徒招手讓她也過來端托盤,她才像是幡然醒悟,不得不挪步過來,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去上刑場。


    秋玹看了邊上一眼,知道通過剛才秦九淵一番胡話,她應該是發現自己的身份了。


    “你、你真是的卡特琳嗎?”在手術室眾人無一不緊張萬分根本沒工夫去注意這邊的時候,護士咽了口口水,這樣小聲道:“我剛才突然想起來……我曾經,見到過卡特琳,她……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下,秋玹充分發揮死不認賬傳統本事,睜著眼就道:“我年底的時候去動過臉了,我覺得效果不錯,怎麽樣,要介紹給你醫院嗎?”


    護士:“……”


    她不再試圖開口說話了,也不知道是有被這話冒犯到還是別的原因。而秋玹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身份會不會被發現,反正她混進城市醫院的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了,現在就等著秦九淵好起來,然後聖迦南災後重建再次營業,去了結那最後的真相。


    “老師,休息一會吧,剩下的我們來就行了。”


    秋玹站在身後學徒助手的位置,能夠輕而易舉看見弗雷後背的一片厚重衣物都被汗浸濕了。她也從一開始的懷疑轉變了態度,畢竟如果真的是有意加害,他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秦九淵當然也不會將自己放心交到這張手術台上來。


    “現在是最後關頭了,不能出岔子。”


    弗雷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而這麽幾個小時秋玹也算看明白了。他們一開始在鍋裏煮的那種蟲子,就有點類似這個世界的醫用蛆蟲療法。隻不過他們的這種蟲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在鑽進了血肉中後,竟可以分泌出一種特殊的黏液來一點點修複斷體的邊緣。


    這種手術複雜且精密,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精力,弗雷這種年紀的老人,竟然從手術開始就一直在站這裏生生扛了幾個小時。


    秋玹歎口氣,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開了一瓶恢複藥劑,兌進了一旁的水杯裏麵。


    手術進行到最後幾步,一時間診室內幾乎所有醫護人員停下一直忙碌到現在的身影,屏息看著那位院長進行著最後的縫合環節。之前也不是沒有斷肢的病人選擇使用這種療法進行斷肢修複,但那些往往都隻是一些相對小型手術,接上斷了的一根手指之類的,像這樣整條大腿的修複,還是頭一次。


    尤其是在,接受手術的病人還因為抗藥性遲遲不進入昏迷,像現在這樣意識半清醒的狀態下進行的。


    就算麻藥還是起到了一定細微的作用,但是這種程度的斷肢重塑手術,他得多疼啊?


    秋玹一直盯著弗雷做完所有動作,直到旁邊有人悄悄湊過來問她要不要喝水,她後知後覺地掀起眼皮轉了轉眼球,才發現已經幹澀一片布滿血絲。


    “……你忙什麽了,怎麽感覺你比老師還累。”


    旁邊一直跟她站了幾個小時的學徒助手看上去有些無言,秋玹抬手揉了揉眼睛,問道:“這個手術成功率高嗎,之前有沒有案例?”


    似乎是為診室裏無言的成功前曙光而默默鼓舞,學徒看上去活潑了一點,不過還算顧及著壓低聲音,回頭道:“之前的案例都是一些小的斷肢修複手術,所有某種意義上來說今天的算是頭一回。不過這個手術的最難點一般都在於醫用藥蟲與血肉的融合度上來說,現在最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了,接下來憑老師的水平,手術成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秋玹終於呼出了近小時來第一口細微放鬆的氣。


    當診室裏所有人都等著看大功告成的時候,秋玹卻突然聽見了感應門的外部,幾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巴山愛


    她猛地皺眉,先於眾人回頭看向封閉著的大門。而幾秒鍾過後,頭頂閃爍著的紅光燈再一次變為綠色,感應門隨之分開,幾個人影從外麵走了進來。


    秋玹下意識地上前幾步,就聽見身邊跟著進來的護士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叫。


    “老師!”她這麽喊道。


    秋玹眼睜睜看著這一行人走進來,他們同樣極守規矩地身穿全套的隔離服與口罩。走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身形頎長,一雙灰色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麵,此刻微微彎了起來。


    “弗雷,老朋友!手術還沒有結束嗎?”


    他看上去對診室裏的一切都極為熟稔,弗雷現在手下正進行到關鍵時刻沒空搭理他,身邊的學徒助手上前一步攔在那人麵前,語氣十分恭敬。


    “赫克爾先生,請您不要影響到老師,現在正進行到關鍵時刻。”


    “你怎麽說話的呢!”原本一直像個透明人似的待在診室裏大氣不敢出一聲的護士卻驟然開腔,攻擊性言語直指那名學徒。“老師怎麽可能會影響弗雷院長呢!某些人不要在這裏大放厥詞了!”


    “你!”


    “安妮。”


    那個被稱為“赫克爾”的男人微微朝著護士搖頭,語氣依然帶著些包容的平和,以及些許無奈。“壞小孩。我送你過來實習,你就是這樣沒禮貌的嗎?這樣我以後還怎麽好意思問弗雷院長要實習名額,嗯?”


    護士幾乎瞬間安靜下來,她藏在口罩後的表情還好隱藏,但露出來眼神中的情愫卻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秋玹早就察覺到這一點,但旁人的情感她並不關心。唯一一點值得在意的,就是那個叫赫克爾的醫學院導師,據說在獵手突擊小隊裏也有職位的那位,在說完了話之後好像對於學徒的阻攔聞所未聞,依然堅定著步伐朝著弗雷的位置走了過去。


    學徒想要攔,卻被忽然冒出的一堆人圍住了。


    周邊的醫護人員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誰也不敢上前。


    一隻手臂直直伸在赫克爾麵前。


    “……”


    “請你退後。”


    秋玹戴著醫用口罩,唯一露在外麵的眼睛顯得十分平靜。就好像她依然隻是那個默默無聞的診室透明人,而不是在做著這樣以下犯上的動作來。


    赫克爾停下腳步,目光直直投在對方身上。


    “請你退後。”秋玹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赫克爾身後護士動動嘴唇看起來又想要替自己老師出頭,秋玹步子一邁徹底站在新進來人的對立麵,淡淡道:“退後,不然我親自動手‘請’諸位出去”。


    擋著學徒的其中一名獵手聞言麵露不屑,甚至還有幾分想笑。


    “噓,噓,放輕鬆,女士,放輕鬆一點。”赫克爾沒再試圖硬闖,而是服軟似的微微抬起雙手。“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一些誤解,你說呢?”


    秋玹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她再定睛一看,然後發現眼前的這位所謂的赫克爾好像也有那麽點熟悉。


    ——沒事,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了。


    所以這又是誰的小號?


    她在腦中過了一遍目前為止這個世界所遇見的所有關鍵人物,實在理不出什麽線索,幹脆全放一邊走一步算一步。


    無論他是誰,今天就算是光明神親自來了,誰也不能動秦九淵一下。


    “有什麽事都手術結束再說吧,”秋玹手臂沒有任何放下的意思。“我不知道會有什麽人真的不認得手術進行中的信號燈,還非要在這個時候闖進來跟主治醫生談什麽‘正事’,你說呢,這位先生?”


    護士翻臉不認人,直接開始指著秋玹鼻子罵人。


    秋玹就當沒聽見,看著那位徹底失控的護士也是有幾分說不上來感受的。她當然能看出來眼前的這名所謂的什麽醫學院導師根本就隻是在享受愚弄著對方一廂情願式的全部付出,但是他根本不想也不會負責,還一直用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態度吊著別人,仗著對方不敢捅破“師生”這種關係的窗戶紙來鋪墊退路。


    也是個狗男人。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係,秋玹就跟個門神似的杵在那一動不動,半天了連根手指擺放的位置都沒變過。然而她耗得起,不代表那些人也能陪她等下去。


    後麵有個被帶來撐場子的獵手鬆開對學徒助手的桎梏,一把將醫用手套捋了下來,捏了捏自己的腕子。


    “姑娘,這事跟你沒關係,勸你好自為之趕緊讓開。”獵手這樣說道,“你還不知道你護著的這個人是什麽貨色吧?當時在邊境執行任務的所有人可是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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