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修這才打量著屋子,笑道:“你們成婚那會兒,我也沒回來,你肯定不認識我。我叫吳修,也是天水圍人氏,是與萬象小時候一起長大的。”


    瑤族女人這才想起什麽,“我聽萬象說起過,他還說你這段時間肯定會來。”說著,就準備去端茶倒水。


    方小雯在正屋內站了一會,看了吳修幾眼後就回房間了。吳修將馬上的獸皮卸下來,然後一張一張的晾曬在屋前的竹竿上,瑤族女人問陳四道,“那是你們在路上打的野獸。”


    陳四道點點頭,指著吳修,“他一個殺的。”


    吳修忙完,笑道:“萬象媳婦兒,這些獸皮就送給你們了。”


    瑤族女人笑了起來,“我叫阿蘭,吳大哥叫我阿蘭就行。”


    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吃飯。


    方小雯終於還是說出了話,“你,還好吧。”


    吳修喝下一口當地的米酒,“我沒事。”


    方小雯如今吃的睡的相當好,瑤寨的食物大多以肉食為主,再加上阿蘭是出了名的好客賢惠,頓頓換著花樣做,幾天沒見,方小雯像是長胖了幾斤。方小雯低下頭,低聲道:“是我害了你。”


    吳修放下飯碗,“你真的不用想那麽多,事情都過去了,人得往前看。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拋下你不管,再說,真要不管,也是等你孩子生下來以後,到時候你願意去哪裏,我不攔著。”


    方小雯猛然抬起頭,梨花帶雨,可憐無助的看著吳修,“你我素不相識,你不覺得委屈嗎?”


    吳修沒去看她,而是看了眼陳四道,輕聲說道:“剛開始真有點委屈,但是現在不會了。我當過兵,殺過很多人,我更不是善男信女,但是當我昏迷七天醒來的那一刻,突然就覺得這樣做很值,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之前我是個不惜命的人,將生死看的很淡,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愛生命,我愛所有的生命。”


    方小雯微微哭泣,“那你想過沒有,下次他們再來怎麽辦,你還能抵擋的住嗎?”


    吳修攤開手,“這就是我和你來瑤寨的目的,住在這裏,咱們都很安全。再不濟,咱們就跑,流浪天涯。”


    方小雯盯著吳修,看著看著,就破涕為笑,但是當笑聲停止後,她反而哭的更大聲了。


    她一邊哭泣,一邊看著吳修,就莫名其妙的心痛、悲傷,然後陷於無邊無際的掙紮。她隻好默默起身,轉身去了房間,鑽進了被窩裏。


    阿蘭起身去安慰方小雯。


    陳四道吃飽了飯,去門口打拳。


    飯桌上,吳修一個人默默喝酒。


    兩天後的傍晚,萬象返回,分得的肉和獸皮他一個人拿不完,隻好回家喊媳婦兒幫忙。還沒進屋,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他家門口左右張望,他大喝一聲,那人便轉過頭。


    吳修笑了笑,從小便黑黑瘦瘦的萬象依然還是黑黑瘦瘦的模樣,隻是他的臉上多了些堅毅和滄桑,一身獵人的打扮,透著勇敢和無畏,氣場十足,真不像是從小最調皮搗蛋的那個小屁孩,瑤寨姑娘對勇敢的男人情有獨鍾,也許當年逃難的日子,將小萬象磨礪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過依然掩飾不住他長的並不偉岸,真想不通阿蘭那麽漂亮的姑娘是怎麽願意嫁給他的。


    “小萬象!”吳修喊道。


    萬象微微一愣,便也睜大眼睛大聲叫了起來,“大征哥!”他跑到吳修的麵前,錘了一把吳修的胸口,“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幾天了,一直在等你回家,怎麽樣,這次獵物多不多?”吳修低頭打量著萬象。


    萬象卻答非所問,一臉挑釁的模樣,問道:“聽說你現在是武夫了?改天咱們比比啊!”


    吳修吸了口氣,以蹩腳的觀潮之法望過去,萬象氣血極盛,穴脈運轉極其穩固有序,雖還看不出來開穴幾何,但是渾身散發出來的磅礴氣息足以說明一切。吳修邊點頭邊說道:“怎麽?阿蘭不是因為你小子有幾招就願意嫁給你的吧?”


    萬象驕傲的拍了拍自己肘部肌肉,如一塊小小的鋼鐵,“改天咱們試試。走,幫我去拿東西,夜晚咱們吃烤肉喝大酒!”


    萬象分的一張虎皮和其他獸皮若幹,他說這張虎皮不賣了,準備給阿蘭做一件過冬的皮襖。吳修馱著肉,足有二百多斤,萬象馱著獸皮,沮喪道:“這些年山裏的獵物沒有那麽多了,似乎都跑去了森林裏麵。這次我們也是冒著風險進的深,要不然打不到這麽多。”


    吳修也說道:“我們來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了一群野獸,領頭的好像還有些神智。”


    萬象道:“這個不稀奇,這些年出現了幾頭大家夥,屬於那種半妖獸,它們幾乎把所有的野獸都瓜分了,故意繞開我們打獵的範圍,成天帶著一群小畜生圍攻進山的落單人。”


    吳修指著萬象背上的一張巨大虎皮,“對付這個家夥不容易吧?”


    萬象吐了口吐沫,“我們五個人的箭都射不透它的皮,隻能近身搏鬥,傷了兩個人,不過都死不了,所以虎肉都讓他們兩個分了。”


    到家後,二人收拾完畢,萬象就說晚上烤肉,割下幾大塊後其他的都交由阿蘭處理,天氣炎熱,肉一般要煙熏後撒上鹽巴,放入陰涼的地窖,可以保存到冬天。吳修和萬象則在門外的院子裏開始生火。


    滿屋酒肉香,方小雯也罕見的出了門,與大家一起在院子裏欣賞月色。


    又過了兩天,方小雯的肚子開始有預兆的疼起來。


    瑤寨的接生老太婆隻拿著一把剪刀,背著雙手慢悠悠的到了萬象家,一邊走一邊剪的哢哢作響,吳修都不由的替方小雯擔心。萬象卻說道:“放心吧,唐阿婆從十五歲開始接生,幾乎整個瑤寨的人都是她接生的。”


    要了兩盆熱水,叫上了阿蘭幫忙,老太婆便嘭的一聲關掉了房門。然後隻聽到方小雯的哭聲,不知道是被老太婆給嚇得還是疼的。總之吳修開始惴惴不安。


    萬象便笑道:“這女人長得這麽好看,幹脆娶了她算了,白白落一個胖兒子,多好的事情。”


    吳修沒搭理他,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折騰一個時辰,依舊不停孩子的啼哭聲,老太婆一把拉開大門,指著睜大眼睛看著她的吳修,用瑤族方言說了一句,“你,去找跟棍子!”


    吳修沒聽懂,看著萬象,萬象說:“讓你去找根棍子。”


    “找棍子幹什麽?”吳修詫異問道。


    萬象也搖搖頭,便起身去門口拿來一截竹棍送到老太婆滿是血跡的手上。


    這是要幹什麽?難不成是方小雯不聽話,要挨打才行?哪有這樣給人接生,這也太誇張了點!吳修假裝鎮定,手心後背卻都是汗。


    再一個時辰過去,一聲刺耳的啼哭聲劃破寂靜的夜晚,就像黑暗裏一道給人希望的曙光。吳修猛然站起身,看著萬象一臉無奈的臉,又安安靜靜的坐了下去。然後便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沒有什麽希望是新生命給不了的,就像沒有什麽坎坷是過不去的一樣。


    一切都值得。一切都很完美。


    哪怕孩子不屬於他,他至少為了這個嶄新的生命付出過、奮鬥過。


    不多時,接生老太婆走出房間,經過兩個時辰的努力,老太婆明顯看上去有些疲憊。她指著吳修,說道:“是個男娃,你女人難產,沒有我,孩子怕是保不住!”


    吳修尷尬起身,想說些什麽,卻被萬象搶先道:“唐阿婆,你說的我這位兄弟聽不太懂,明天上門給你送喜肉,你就回家歇著吧。”


    老太婆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擦了擦手,拿上自己的剪刀,又背著手哢哢哢的離開了。


    吳修一頭霧水,萬象將老太婆的話翻譯了一遍,吳修便說道:“萬象,你要給阿蘭說一聲,這段時間就麻煩她好生照顧了,我也不閑著,下次你們打獵我也去,替你們多打點獵物。”


    萬象便說了句,“婆婆媽媽的,跟個娘們似的。不過能住多長時間,我可決定不了,族長和大祭司兩個人說的才算數。”


    情況吳修也已經知道,“改天我去見見族長和大祭司,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如果需要我做什麽,我絕不推辭。”


    萬象歎了口氣,其中的難處他作為外來人是切身體驗過的,當年為了阿蘭,受盡百般考驗,可以說是百般折磨,最終活了下來。阿蘭為了他,被逐出家族,成了一個沒有祖先,沒有瑤神庇護的最末等的瑤人,她那讓整個瑤寨都羨慕的光榮血統,被許許多多的人當成笑話,一直看了這麽多年。他和阿蘭成婚這麽多年,為什麽沒有孩子?是因為不能有孩子,離家之前,阿蘭的族長父親說,如果有孩子生下來,就由大祭司拿去祭瑤身。心中有口氣,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再說也不可能用拳頭去解決,即使用拳頭解決,那也是徒勞,因為瑤寨中能輕易殺了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阿蘭將嬰兒用獸皮包裹著,走出房門,交給兩個大男人,她要去照顧還在昏迷的方小雯。


    萬象抱著一臉皺皮的嬰兒,嫌棄道:“這也太醜了吧!”


    吳修用手指輕輕撫摸嬰兒的臉頰,嬰兒則看著吳修,手舞足蹈,不知是餓的還是被吳修嚇的,立馬就哭了出來,吳修笑道:“你懂什麽,小孩子生下來就這樣,滿了月就好了。”


    阿蘭忙的滿頭大汗,出來接過嬰兒,她說孩子餓了,需要吃奶。


    萬象看著阿蘭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忙的就像是自己生了個兒子一樣,不免有些傷感,他歎道:“阿蘭很喜歡孩子,她不說,但是我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來。可惜我不是瑤人,我們即使在一起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就讓這個孩子當我們的幹兒子吧。”


    吳修拍了拍萬象的肩膀,“瑤寨的一些規定,我也有所耳聞,你和阿蘭為什麽不走,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


    萬象又歎道:“我說了,阿蘭不願意,她說她的靈魂在這裏,必須要死在瑤寨。我拗不過她,又怕她傷心,我本來就虧欠她很多,所以就不開口了。”


    “喝一杯?”吳修問道。


    於是兩個大男人,各懷憂愁,又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第二天清晨,方小雯從虛弱的醒來,看著安詳睡在她旁邊的嬰兒,怔怔出神,然後放聲大哭。哭聲吵醒了吳修,吳修想進房間,卻又止住了腳步,隻是在房外猶猶豫豫說道:“恭喜你!你現在可以安心了,好好照顧自己,別的都不用擔心。”


    方小雯止住了哭聲,良久才輕聲說道:“給孩子取個名字吧,沒有你,孩子活不了。”


    吳修一手捧著一手,放在腹部,為難道:“我讀書不過,不太會取,你就按照你的意思吧。對了,你想吃點什麽,讓阿蘭給你做就行,身子虛需要補,要不然孩子就該挨餓了。”


    房間裏陷於沉默,吳修隻好不再說什麽,當他轉身離開之際,方小雯大聲說道:“念恩!他叫念恩!”


    吳修停下腳步,默默念了兩聲‘念恩,念恩’,然後說道:“好。”


    接下來的幾天,吳修和萬象商量著下次打獵的事情,陳四道每天都遵循這吳修的指示修行,阿蘭的任務就是伺候方小雯。剛生下來的孩子,無非就是吃,然後屎尿屁,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賢惠善良的阿蘭並不嫌棄。


    這天,由於萬象家門口的竹竿上多了一些尿布,隻好將獸皮拿到山穀下方的平地上晾曬,兩人忙著忙著就走來一個雙手攏袖的高大男人,萬象認識他,提醒道:“這是阿蘭的哥,阿努幹,下一任族長,估計是來找你的。


    吳修起身抱拳。


    阿努幹依舊雙手攏袖,直直的看著吳修,開門見山問道:“你要住多久?”


    吳修放下雙手,“至少要等到孩子滿月吧。”


    阿努幹充滿鄙夷的看著一直在忙碌的萬象,“提醒你一句,別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然後他看向吳修,“與我們做生意,歡迎,但是別想把瑤寨當成你的庇護所。”


    寄人籬下,吳修隻好忍氣吞聲,“此事我會向族長和大祭司說明,如果仇人找上門,絕對不會連累瑤寨。”


    阿努幹放下雙手,“你最好在一個月內離開。”


    阿努幹便走了。


    吳修看著阿努幹離去的背影,然後轉身幹活,也計劃著下一步的計劃。


    終究不是自己的家鄉,終究是要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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