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目光輕轉,接著,又壓低了聲音說道:“為掩外人耳日,於叔叔最好乘了這輛馬車去,抵達嶗山後,加賞他一些銀子,便打發車輛回保定府,叫他緊守秘密,不可將桑公子重傷來到北宮的事對人泄漏。”


    八卦掌於清兆連連點頭應諾,隨即領著何衝並車輛一齊離開了練功室。


    四燕園注於清兆去遠,臉上都不期罩上一層嚴霜。


    歐陽王兒切齒道:“果然不出桑哥哥所料,這老匹夫真是人麵獸心,一肚子鬼胎”


    墨燕接口道:“我看那屠龍手紀浪也是魔黨爪牙無疑。”


    紫燕神色凝重地道:“豈僅於清兆和紀浪,隻怕整個藍衫特衛隊都靠不住,不過,此事牽涉太大,咱們不能不特別慎重,假如處置稍有疏失,必然激起變故,妹妹們務必忍耐些,一切須按桑公子的安排進行。”


    四人正低聲議論者,一條人影匆匆掠進園門,遠遠停步向四燕躬身拱手道:“屬下紀浪奉命謁見四位姑娘。”


    紫燕秀眸一揚,臉上立時換上一抹溫柔的微笑,點了點頭,道:“紀領隊請過來吧!”


    那屠龍手紀浪大約四十歲左右,濃眉大眼,膀闊腰圓,穿一身天藍色緊身勁裝,頭束藍色英雄巾,肩後斜插長劍,劍鞘和劍穗也是一色碧藍,頗為威猛挺拔,聞言欠身一禮,然後十分拘謹的走近練功室室門。


    墨黃二燕和歐陽玉兒假作沒有留意,實則已暗暗監視四周園圃動靜。


    紫燕含笑開口,道:“於總管風急事離宮,臨行將宮中重任委托了紀領隊,大略情形想必他已告訴過紀領隊了?”


    屠龍手紀浪拱手答道:“屬下已略知梗概,特來恭聆姑娘們令諭。”


    紫燕笑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不須這樣客套,咱們姊妹不過女流之輩,長居深閨,許多事情想得不如爺們周到,今後,還望紀領隊多辛苦一些,替咱道綜理外麵各項事物。”


    紀浪躬身道:“屬下等蒙宮主厚恩,些許微勞,理所應當。”


    紫燕問道:“於總管可曾告訴過你,關於此處實施特別戒備的原因嗎?”


    紀浪怔了一下,道:“沒有,於總管隻說這是姑娘們的吩咐,必須加強練功室警戒,未得特別允準,任何人不得擅人此門。”


    紫燕淺淺一笑,道,“一點也不錯,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因為練功室內,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在療傷,受不得驚擾。”


    紀浪應道:“屬下已經從特衛隊中抽調十名高手,專任練功室警戒,決不會有人驚擾的。”


    紫燕點點頭,注目問道:“紀領隊好像並不想知道那位客人是誰?”


    紀浪道:“想必是位貴客,但屬下僅僅職司警戒,按規律無權動問客人的姓名和身分。”


    紫燕讚許地道:“很好!紀領隊熟悉宮規,盡忠職守,的確十分難得,不過,論情理,咱們姊妹卻沒有向紀領隊隱瞞的必要


    紀浪拱手道:“那是姑娘們信任屬下,屬下深表感激。”


    紫燕微曬道:“這也沒有什麽可感激的,我告訴你,是希望你能了解任務的重要,凡事多謹慎些。”


    語聲略頓,又肅容接道:“室中療傷的客人,就是臥龍莊桑莊主。”


    四燕都暗中注意看屠龍手紀浪的反應,隻見他神色如常,卻故作驚訝之聲道:“啊!原來是桑大俠,無怪姑娘們叮囑特別加強警戒,的確是一位重要的客人。”


    至於桑瓊因何受傷?傷勢輕重?竟隻字未提。


    歐陽王兒黛眉一挑,冷冷問道:“你以前見過桑莊主沒有?”


    紀浪道:“沒有,桑莊主上次來宮中療傷,屬下正奉命外出,因而錯過。”


    紫燕接口道:“那你應該進去認識一下,今後執行警戒任務時,比較方便些!


    紀浪欣然道:“固所企願,不敢請耳。”


    紫燕又道:“不僅紀領隊,凡是擔任練功室警戒的特衛隊人員,都應該引介與桑莊主認識,你把他們十位一齊叫來。”


    紀浪答應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隻銀笛,笛聲長鳴,刹時間,人影紛現,十名特衛隊高手分由四方進人花園,一字見排列在練功室門前。


    紫燕仔細看了一遍,發覺這十名高手,雖名為天壽宮弟子中精華,實則大都麵目陌生,平時甚少見過,而且,其中年紀最輕的,也有三十多歲,甚至還有年逾半百的老者,一個個麵潔須淨,顯然經過特別修飾,以圖掩飾真正的年紀。


    若說這些人都是天壽宮嫡傳弟子中精選之輩,其誰能信?


    她暗暗一陣心驚,既悔自己平時太疏忽,又恨魔黨處心積慮,無孔不人,假若不是桑瓊喬裝人宮,揭破奸謀,隻怕將來天壽宮全被魔黨充斥,自己姊妹四人猶在深閨毫無所知呢!


    想到這裏,殺機隱動,卻又不期然泛起無限憂慮,這些可惡的東西太該殺了,然而,問題是殺了這區區十人,是否就清除了潛伏在宮中的全部魔黨?假如操之過急,激起變故,後果委實堪慮。


    北宮四燕雖是女兒身,多年來馳騁江湖,何嚐畏懼過,但這時候麵對無法分辨的強敵,仿佛舉目已無可信之人,全宮上下,忠奸難分,不禁生出陣陣怯意。


    紫燕定了定神,銀牙暗挫,表麵仍笑意盎然,先將桑瓊臥床療傷,必須靜養並守秘密的原因,向十名特衛隊重於簡略複述了一遍,接著說道:“今後桑莊主的寧靜和安全,我就重托各位了,為使桑莊主與各位先有個認識,現在由紀領隊開始,大家輪流入室引見,東莊北宮原屬通家世誼,此後各位應視桑莊主為本宮摯友貴賓,不得有絲毫失禮簡慢。”


    吩咐完畢,以目示意,歐陽玉兒立即移步先人室內,墨黃二燕則分立室門兩側。


    紫燕含笑向屠龍手紀浪點點頭,道:“紀領隊請隨我來吧!”轉身向練功室走去。


    紀浪應聲大步跟上,進入室門,迎麵是一道玉石屏風,屏風上刻著數行醒目大字本宮弟子非特準不得進人練功密室,奉命人室者,須自除兵刃以示崇敬,違規者重懲。


    屠龍手紀浪看得心頭一驚,不由自主停步,用手摸了摸肩後長劍。


    這時,紫燕已經蓮步姍姍轉過屏風去了,但墨黃二燕仍在門旁,正目光炯炯注視著他的臉。


    紀浪微一沉吟,連忙解下長劍,恭恭敬敬放人門側刀劍桶內,整一整衣衫,低頭轉過屏風。


    屏風後,一張猩紅色地毯筆直鋪到練功室中央,屠龍手紀浪懷著凜敬之心,沿著紅毯垂目而行,走了約十來丈,正待遊目偷窺室中情景,耳邊卻聽得有人輕聲喚道:“紀護法,久違了!”


    紀浪駭然一驚,連忙卻步仰頭,但見前麵並肩站著兩人,一個英俊少年,頗為陌生,另一個彪形大漢,赫然竟是素所熟稔的飛天鼠李明。


    這時候,李明正目光炯炯注視著自己;那英俊少年手撫劍柄,臉上掛著微笑,笑得人膽顫心寒。


    紀浪恍然頓悟,情知秘密已經敗露了,雙掌一挫,便欲旋身奪路,誰知剛扭回頭,卻見紫燕歐陽倩和彩燕歐陽上兒正麵罩寒霜,分立身後。


    “嗆”龍吟乍起,雙燕長劍同時出鞘。


    桑瓊適時開口,緩緩說道:“紀護法,此時此地,你還想逞強動手嗎?”


    紀浪目光流轉,眼神中閃動著懼意,呐呐道:“我……我並沒有犯罪,也不是什麽護法……”


    歐陽玉兒切齒叱道;“偽詐奸徒,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賴?”劍尖一指,便待出手。


    桑瓊沉聲道:“玉姊,得饒人處且饒人,勿忘愚兄適才之言!”


    接著,轉向紀浪又道:“阿兒汗官倒行逆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如今於壽臣陰謀已破,生死禍福,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間,須知鐵證如山,徒事狡辯並無益處,咱們若欲加害,隨時都可以取你性命……”


    紀浪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桑瓊語音微頓,接著又道:“不過,咱們也深知阿兒汗宮對下屬控製的手段,並念你等雖受命潛伏北宮,迄今尚無罪行,或許你們都有妻兒親人留質魔宮,難免有所顧忌,所以,才將你等分別召人練功秘室,這是姑娘們成全之意,現在你隻需表明一句話,如願棄暗投明,咱們決定既往不究,仍以真誠相待,即或不願拋棄妻兒親人,也不勉強,咱們隻想暫時委屈各位數日,等破了第三分宮之後,再放各位離去,桑某決以生命保證,不會傷各位一肌一發。”


    紀浪再度抬起頭來,苦笑問道;“你們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麽不殺了我們呢?”


    桑瓊笑道:“罪魁禍首,唯曹克武師徒而己,各位或遭脅迫,或受盅惑,盲然從賊,若非罪大惡極之輩,何忍加害廣


    紀浪輕歎道:“可是,咱們計泄事敗,已獲罪戾,你們從不殺害,將來回到總宮,仍然難逃一死。”


    桑瓊點點頭道:“壯十割毒斷腕,匹夫養癰遺患,這就要各憑智慧作一一決斷了。”


    紀浪沉吟半晌,忽然拱手道:“室外十名特衛隊高手,皆與紀某命運相同,諸位若信得過紀某,請容我等共處一商!”


    桑瓊毫不遲疑道:“可以,但不知你們想在什麽地方商議了’紀浪道:“願借練功室一隅之地。”


    桑瓊含笑頷首,道:“好吧!你去招喚他們進來。”


    飛大鼠李明沉聲說道:“莊主須防另生變故廣桑瓊微笑道:“不要緊,咱們隻防風聲不致外泄,其他何須疑慮太多。”


    紫燕也低聲道:“十人齊聚,恐怕不易製服……”


    桑瓊曬道:“姑娘盡管放心,如有差錯,在下願一肩承擔。”


    歐陽玉兒本來也想勸阻,見桑瓊似乎胸有成竹,隻得把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嬌軀微閃,讓開數步。


    紀浪感激地拱了拱手,轉身退回屏風外側,卻在室門前自行停步,高聲向門外叫道:


    “特衛隊弟兄請魚貫列隊人室,但不得攜帶兵刃。”


    那十名等候在園中的魔黨高手,因見紀浪進人練功室久未退出,正暗自驚疑著,忽見紀浪現身,群疑盡釋,果然依序列隊而人,並且在進門的時候,自動解去兵刃。


    十名魔黨高手從左邊轉入屏風,桑瓊領著李明和雙燕便由右邊退出練功室,門外的墨燕和黃燕不解何以改變了原定計劃?剛想問,卻被桑瓊搖頭製正。


    紫燕猶恐生變,便待掩閉室門,桑瓊也含笑阻上,輕語道:“既示坦誠,就不可再存猜疑之心,在下深信魔宮中人絕大多數仍是善良的,如能以誠相待,先得其心,彼輩亦必赤誠相報,再說,他們不過多咱們五人而己,縱欲蠢動,我又何懼呢?”


    於是,連墨黃二燕都撤離門口,坦然退出數丈,遠遠在園中等候著。


    大夥兒剛退離室門,突聞練功室內傳出一片呼叱聲響,顯然已經發生了爭鬥。


    歐陽王兒變色道:“魔黨中已起內鬥,必有刁頑之輩作祟,咱們不能不出手廠…”


    桑瓊依然鎮定地笑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麵,但善惡之分,見解卻無二致,咱們隻須靜觀結果,就知道人讓終是向善的多,頑惡的少,玉妹如謂不信,稍等即可分曉。”


    大家聽他說得堅定,隻好耐住性子等待,約莫過了盞茶光景,室內呼叱爭鬥之聲漸漸平息,不一會,屠龍手紀浪滿身血汙,左右脅各挾著一個人,大步走了出來。


    他把脅下兩人放落在門前石階旁,垂手躬身道:“同隊弟兄計議結果,六人願忍毀家之痛,決心棄暗投明,四人頑憨不悟,仍欲從賊,現已格斃二名,生擒二人,聽候定奪。”


    四燕聞言,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齊齊目注桑瓊,既驚訝,又悅服,更由衷讚佩無已。


    桑瓊笑對四燕道:“這是天壽宮的家務事,姑娘們有何意見?”


    紫燕欣然道:“咱們沒有意見,一切請公子代為作主就是。”


    桑瓊揚眉笑道:“難道宮中委派職務之權,也由在下越俎代皰?


    四燕微微一怔,同聲道:“悉依公子高見。”


    桑瓊拱手道:“在下何敢擅專,不過,假如姑娘們不反對,在下倒有一個建議,生擒者免死,特衛隊依舊,另委屠龍手紀浪為天壽宮總管。”


    紀浪一驚,“卟通”跪了下去,含淚道:“紀某僅係陣前降卒,承桑莊主曉以大義,示以至誠,方始獲得信心掙脫孽海,怎敢……


    紫燕截日道:“桑公子的意見,也就是咱們姊妹的意見,何況你本任特衛隊領隊,升任總管,乃是順理成章的事,如再推辭,便辜負桑公子推薦和咱們姊妹的倚重了。”


    紀浪激動得熱淚紛落,顫聲道:“姑娘們不以叛逆相鄙,反以重任相付,紀某無功無才,除一命報答厚思,實不堪膺此大任,敢請將總管之職委托李明兄,紀某願仍就特衛隊一員,舍此餘生,效死本宮。”


    桑瓊道:“這卻不必,李兄和何兄,我另有借重之處,目下盡可從旁協助紀兄,暫勿委以職務,待攻破五台第三魔宮後,再決定此事也還不遲。”


    紀浪頓首道:“總管之職,紀某決不敢當,情願請命充當前驅,助破第三魔宮。”


    歐陽三兒笑道:“你擔任了天壽宮總管,正是名正言順相助破除第三魔宮,這兩件事並不衝突,為什麽堅持不就呢?”


    桑瓊又道:“紀兄不須再推辭了,在下如此安排,另有一個目的,此事關係天壽宮上下百餘姓命,若無紀兄協助,勢將全宮盡毀。”


    紀浪低聲問道;“桑莊主是否指的天壽宮地底埋藏的炸藥地雷?”


    桑瓊道:“正是,地雷一旦引爆,全官玉石俱毀,這是何等嚴重的事……”


    紀浪輕歎一聲,愧恨地道:“宮中所埋炸藥,本係紀某和於壽臣受命布置,其中一部分且是紀某親手所埋,可惜引發炸藥的樞紐之處,卻是於壽臣秘密安置的,位置圖形業已送往五台山第三分宮,除非取得秘圖或擒獲於壽臣,無法將引線總樞清除。”


    歐陽玉兒忙道:“你既然知道一部埋有炸藥的地方,至少咱們可以先把這一部分炸藥除去,所受威脅也小一些!


    紀浪卻搖搖頭道;“清除炸藥並非易事,何況各處炸藥都有引線相連,稍一疏忽,一炸百爆,後果不堪設想,假如能尋得樞紐,加以毀壞,則各處炸藥永遠不會爆炸,那時再-一清除,方稱安全。”


    歐陽玉兒道:“就算不能除去炸藥,咱們也可以命令危險地區的人先行遷離,以防萬-……”


    桑瓊急忙搖手道:“玉妹千萬不可操之過及,宮中一動,風聲必然外泄,如被火靈官陳童得知,反使他加速發動,那就更不妙了,現在咱們最好假作不知,一切仍按平時情形,務使陳童不起疑心,一麵照原定計劃,追攝於壽臣,先擒人妖,再取秘圖,然後進擊五台魔宮。”


    紀浪道:“桑莊主運籌十分妥當,但追躡於壽臣卻務必要盡快些,遲了恐有變故”


    紫燕詫問道:“為什麽?”


    紀浪道:“於壽臣臨行時,已認出那車把式的本來麵目…”


    眾人聽了這話,俱各大吃一驚,桑瓊忙道;“他怎會識破何衝的喬裝呢?”


    紀浪道:“於壽臣在第三分官護法時,何衝尚未派往金陵分壇,曾在祁連見過何衝一麵,也許時隔甚久,何衝已經記不起來了,可於壽臣卻一眼就識破了何衝來曆,所以,在臨去之時,曾暗中叮囑我等預作準備,隻等抵達嶗山,何衝必遭毒手,於壽臣返來,陳童和人妖也將隨後發動毀滅天壽宮的陰謀密計了。”


    桑瓊機伶伶打個寒噤,跌足道:“如此說來,何兄已陷危境,我得盡快趕去才行!”


    歐陽玉兒道:“桑哥哥,我跟你一塊兒去!”


    桑瓊道:“事既有變,官中亦須加強戒備作防範,玉妹維護天壽宮不可擅離,我再留李兄在此協助,若無其他意外;三數日即可趕回,這段時間中務希多加警覺。”


    歐陽三兒雖然不舍分離,惟鑒於情勢嚴重,不便強求,於是叮囑道:“他們才離燕京不久,若能中途追上,擒住於壽臣,就不必再去嶗山了,咱們等候你早日回來。”


    桑瓊一麵答應,一麵匆匆改裝,換了天壽宮傳訊弟子打扮,飛龍劍斜插肩後,用一頂寬沿鳳帽遮去半個麵龐。


    歐陽玉兒命人由後廊挑出兩匹良種駿馬,鞍轡俱全,以備途中換騎趕路,桑瓊拱手作別,飛身上馬,一人二騎,奔出了天壽。


    紫燕隨即下令閉宮,將兩名被擒魔黨囚禁在練功室內,另委飛天鼠李明暫代藍衫特衛隊領隊,仍然駐守園中,藉掩外人耳目。


    斷碑手於壽臣托詞前往嶗山覓取解藥,乘坐由何衝駕駛的馬車離開天壽宮以後,一路疾駛東下,途中甚少停頓,當天將晚,已駛出百餘裏外。


    日暮時,抵達一處小鎮,何衝趁停車用飯之際,含笑問道:“天色已晚,過了此地須二十餘裏才有鎮甸,敢問於總管準備今夜投宿何處?”


    於壽臣冷冷搖頭道:“我有急事耽誤不得,咱們今夜不投宿了,盡一夜時間,再行一二百裏休息不遲。”


    何衝為難地道:“可是,小的已經連趕了一天一夜路,人受得住,牲口也熬不下去。”


    於壽臣道:“你若疲備,咱們可以交換著駕車,牲口不堪奔馳,可以另換,一切費用由我支付,早些趕到嶗山,我另有賞金,不會叫你吃虧就是。”


    何衝方自遲疑,於壽臣又不耐地接道:“假如你不願意,盡可留下來,我立即付你車資銀子,另外雇車上路也行。”


    何衝無奈,隻得答應,將兩匹疲備不堪的牲口,向人折換了精壯健馬,連夜繼續趕路。


    這一夜,何衝坐在車轅上備受顛簸之苦,於壽臣卻在車廂中呼呼大睡,天亮時,好夢已盡,才探出頭來問道:“進人滄州州界沒有?”


    何衝正困頓不堪,冷冷應道:“快啦!前麵就是滄州府,您老要是不打算休息,在滄州換馬,今天就能越過德州城,再有兩天一夜,包準趕到嶗山山下。”


    誰知於壽臣聽了毫無不悅之色,反含笑說道:“原說夜裏咱們交換著休息的,不料一覺就睡到天亮了,老大多辛苦,到了滄州,我請老大喝酒。”


    何衝雖然氣惱,仍未忘記自己的身份,笑答道:“人家都說燕京天壽宮最體恤貧窮人,看來的確不是假話,天下駕車的,誰聽說過和客人替換著幹的,您老有這份心,小的卻招待不起。”


    於壽臣笑道:“你也聽過天壽宮的聲名?”


    何衝道:“北五省誰不知燕京天壽宮,不然,小的也不會冒冒失失把兩位快斷氣的人送到燕京去了。”


    於壽臣道:“你一番熱誠代本宮搭救貴客,本該留你在宮裏好好款待,想不到又叫你勞累了一天一夜,咱們今天在滄州府好好休息一天,我得加意謝謝你才成。”


    兩人談談笑笑,車輛已入滄州城門。


    於壽臣用手一指左方,道:“不須投店了,東大街上有本宮產業,你順著城牆根下去,向左一轉就到了。”


    何衝照他所指途徑轉過車頭;剛駛進東大街,果然看見臨街有座氣勢頗大的宅子,黑漆大門,紫銅吞口,門前石階兩側,還蹲著兩頭高大的石獅子。


    車停妥,宅門猶自緊閉,於壽臣欣然跨出車廂;親自上前敲門。


    好半晌,才聽見門裏有人粗聲喝問道:“什麽人?”


    於壽臣低聲應道:“喜鵲鬧東窗,佳訊到宮牆。”


    宅門應聲啟開,一個滿麵濃須大漢探出頭來,一見於壽臣,頓現驚訝之色,脫口道;“老於,是你”


    於壽臣急忙用目示意,笑接道:“開門吧,外麵還有車輛。”


    那濃須大漢閃目向馬車掃了一眼,低問道;‘有人?”


    於壽臣嘴唇蠕動,輕輕說了幾句話,濃須大漢打開宅門,卻經自轉身如飛而去。


    何衝看在眼裏,暗覺蹊蹺,按理於壽臣身為天壽宮總管,這宅第若真是北宮產業,言語態度決不會如此輕慢,尤其那濃須大漢竟脫口直呼“老於”,更令人疑雲頓生。


    心正驚疑,但聞於壽臣含笑招呼道:“老大,進來吧!車輛盡管停在這兒,我已經吩咐下人照料馬匹,咱們先喝幾杯,好好休息一天。”


    何衝口裏答應著,暗暗凝神戒備,跳下車轅,將馬韁盤在門前石柱上,坦然舉步走進了宅門。


    進門是一片空曠天井,左右各有一列耳房,卻靜悄悄不見人影。


    於壽臣在前引路,穿過天井和第一重廳房,才看見兩名仆婦模樣的婦人從後院迎出來,向於壽臣檢任為禮道:“總管一路辛苦了。”


    於壽臣哈哈笑道:“沒什麽,我是去嶗山公幹,路過此地,順便進來歇歇,也代宮中姑娘們看看各地同門的實際情形,你們主人起身了沒有?”


    兩名仆婦互相望了望;似不知應如何作答,於壽臣又自顧打了幾聲哈哈,揮手道:“去告訴一聲,就說我來了,叫他起身後再過來見麵,其餘同門不必驚動,隻去準備兩間客室,送些酒菜來,咱們趕了一夜路,想早點休息。”


    兩名仆婦匆匆應喏離去,何衝卻在心裏冷笑不己,從所見情形觀察,於壽臣不僅語無論次,簡直透著幾分慌亂,宅中諸人也顯得惶然無主,這情形,已經證明這座宅第根本不是天壽宮的產業,隻是被於壽臣臨時惜用的魔黨巢穴之一。


    但他為什麽不惜冒暴露秘密的危險,把自己誆騙到魔窟中來?難道他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何衝越想起驚,表麵雖力持鎮靜,心中已驚駭萬分,一麵提聚功力,準備應付突變,一麵在暗地裏打量此宅形勢,作奪路脫身的打算。


    於壽臣領著何衝在正廳落坐,不一會,仆婦送來酒菜,兩人便在廳上吃喝起來,何衝小心的試過,證明酒菜中並無毒藥,也就放膽暢飲,存心混它個酒足飯飽,動起手來也有精神些。


    飲食之間,於壽臣盡找些不關痛癢的話閑扯一通,何衝樂得少開日,酒過數巡,漸漸情形不對了。


    首先,廳中侍候的仆婦突增至七八人之多,其中並有年輕婦女,神態妖嬌,舉止嬌捷,分明練過武功。


    接著,廳外院落中也出現了幢幢人影,不時有暗影閃掠而過,顯然已將正廳前後團團包圍。


    於壽臣的廢話也逐漸減少了,代之是一聲聲得意的冷笑,似已勝算在握,躊躇滿誌。


    何衝情知已陷重圍,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索性大碗喝酒,大塊挾肉,神色鎮定如恒,毫不為險惡形勢所動。


    直到酒足飯飽,站起身來,拍了拍肚子,笑道:“多謝總管的酒菜,小的實在吃不下了,如有下房,求借一間睡卜一覺。”


    於壽臣笑道:“時間還早,怎不多喝幾杯?”


    何衝伸個懶腰,道:‘小的量淺,不能再喝,總管請慢用,小的自去車上睡一會兒。”


    說著,功凝雙掌,藉躬身告辭之際,便待奪門脫走。


    身猶未動,突聞一聲冷笑,門口閃出那濃須大漢,冷喝道:“何壇主,見見老朋友再走不遲。”


    隨著喝聲,廳中仆婦霍地疾分,門外緩步走進來一個青衫小帽的白淨文士,手搖折扇,滿臉詐笑道:“難怪小弟瞧著眼熟,果然真是何兄,怎麽樣?還認識小弟嗎?”


    何衝掠目疾掃,心頭不禁一震,原來那文士唇塗朱丹,渾身邪氣,一隻左袖空飄飄的,赫然竟是武林中人人不齒的“嶗山人妖”夏玉珍。


    夏玉珍武功雖非上上之選,但其無恥穢形,在武林中卻是大大有份臭名,何衝在金陵設壇,曾見過夏玉珍一次,那時正是夏玉珍從淮陽萬梅山莊斷腕逃生,途經金陵,欲結奧援尋趙公亮報仇,故而厚顏自蔗,前往金陵分壇拜謁何衝,被何衝不齒斥退,以後才勾搭上火靈官陳童。


    何衝身人虎穴,隻猜測這座宅地是魔窟之一,卻沒想到也是火靈官陳童私置的藏“嬌”


    金屋,驚怒之下,反而忍不住失笑起來。


    夏玉珍平生無恥之事幹得太多,最忌諱人家無緣無故發笑,當下臉色一沉,冷哼道:


    “何壇主想不到吧,十年河東轉河內,咱們居然還有再見麵的時候?”


    何衝大笑道:“不錯,歲月輪流轉,今天的夏姑娘已經不是當年狼狽模樣,可笑的是,狐披人皮,仍然掩不住那股難聞的騷臭氣味”一句話,登時將人妖惹得勃然大怒。


    但人妖天性陰沉,隻陰笑了兩聲,又把滿腹怒火強壓下去,目光一轉,卻問斷碑手於壽臣道:“對付叛宮逆賊,應用什麽刑罰?”


    於壽臣道:“依律應寸磔處死,不過,對何壇主也許會例外夏玉珍挑眉笑道:“為什麽?”


    於壽臣道:“何壇主並非獨自叛變,而是裹脅金陵分壇武士一同反叛,又導引敵人窺襲第五分官,致使龍劍風刀得而複失,若按罪行論斷,雖萬死不赦,可是,如今何壇主的令妻已經成一本宮司馬少俠的專寵,也許宮主會看在司馬少俠情麵,從輕發落此事…”


    夏玉珍吃吃陰笑起來,輕蔑地道:“啊!這就難怪何壇主膽大包天了,敢情是伏恃嬌妻裙上那根香噴噴的帶子?”


    何衝怒目喝道:“無恥匹夫,竟敢譏諷何太爺!”聲出人動,折腰,探臂,一式“虎爪搏免”劈麵揮去。


    人妖夏玉珍唰地收扇疾退兩步,身邊那濃須大漢卻大喝一聲,揮掌橫攻而到。


    大廳中人影交錯閃動,七八名侍女仆婦紛紛搶出,將何衝團團圍住。


    那濃須大漢蠻力十分驚人,硬拚了一掌,仍如石柱般紋風未動,反把何衝逼退了好幾步。


    於壽臣冷笑道:“何壇主,以你那點伎倆,怎能脫得天羅地網,倒不如俯首受擒,彼此留點情麵。”


    何衝明知脫身無望,把心一橫,昂然叱道:“何某人了無牽掛,生死早已不在意中,但你們也體得意,巢覆卵碎不過遲早之間而已。”


    夏玉珍吃吃笑道:“你以為桑瓊和天壽宮那幾個丫頭有多大能耐?老實告訴你吧,咱們隻須舉手之勞,北宮立成灰粉,最多再容她們活上三四天;那已經是閻羅開恩,判官徇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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