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血戰一觸即發,摹地,咚!咚!咚!一連三聲鼓響,那奇醜老婦,兩手分扶兩名帶領桑瓊到祭場來的野女,巍顫顫走過來。


    嘩叫之聲,頓時斂止,野女們都恭敬地讓開路,低聲叫著:“沙雅達!”


    奇醜老婦目注桑瓊,微微頷首,然後舉起手來,向四周野女緩緩說道:“孩子們,不許動手,這位沙裏是我們的朋友。”


    野女們立時愕然相顧,議論紛紛,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巫婆大聲叫道廠‘沙雅達,不要受他們的騙,他們不是朋友,是從囚洞中逃出來的魔鬼!”


    老婦搖搖手,道:“不!他們是朋友,我的兩個女兒,被壞人捉去,就是他們救回來的。”


    “啊!”全場野女爆發出一聲驚訝輕呼,紛紛退了開去。


    魯無塵得此機會,迅速撲出替麥佳風扭斷牛筋繩,拍開了穴道。


    麥佳鳳從木架上跳起來,嬌喝一聲,便向那巫婆撲去,指掌兼施,刹時攻出七招。


    那巫婆果然不是庸手,骷髏拐揮動,接連化解了七招猛攻,毗目喝道:“沙雅達,你反抗神意,絡柯木神不會饒你的!”


    老婦平靜地道:“神教我們知恩報恩,自有猥族,漢蠻子都是欺侮我們,一隻有這位沙裏肯救我的女兒,而且把她們送回山區,更醫好她們手腳的傷,他是猥族的恩人,我們不能害他。”


    巫婆咬牙切齒罵道:“好!等著吧,納柯木神要用天火把你們燒死,用洪水把你們淹死,天會震怒,山峰會倒塌,你們等著瞧吧!”


    說完,拐杖一頓,騰身便向黑暗中掠去,用的竟是內家絕學“長虹橫天”輕功。


    桑瓊沉聲喝道:“截住她,不能讓她逃脫。”


    趙公亮和魯無塵雙雙躍起,一掠數丈,四掌齊出,橫擊了過去。


    那巫婆嘿地一哼,身在空中,竟然提氣換式,淩空一個“死人提”,硬從趙魯二人掌勁上緣翻了過去,一連幾次起落,已遁入一旁密林中。


    這一展露“躡空身法”,野女們都看得驚呼出聲,沙雅達也駭然失色。


    麥佳風失聲道:“想不到這家夥是個武林高手?”


    桑瓊遙對趙魯二人道:“無論如何要把她追截回來,千萬不能讓她逃了。”


    趙公亮陰陰道:“落鳳峽四麵絕地,放心,她跑不了。”當下和魯無塵聯袂追了下去。


    桑瓊這才上前重新跟沙雅達相見,並且把那巫婆原是漢人假冒的可疑之處,詳細說明一遍。


    老婦聽了,驚疑不已,道:“猥族神師,都是世代承襲,此地從無外人進人,她怎麽混人會假冒神師的呢?”


    立命野女們搜索巫婆所居洞穴,不多久,一野女們竟抬著另一名氣息奄奄的巫婆回來,問起經過,巫婆含淚答道:“那人三天前偷進洞穴,不知用什麽邪法。使我手腳都不能活動,她又整日逼問祭神規矩,稍不如意,便用邪法治得我死去活來,連叫也叫不出聲。”


    桑瓊驚道:“這是她知道猥族人迷信,對巫師都很尊敬,而且,巫師又須紋臉,較易偽裝,故想出這條狡詐的毒計,準備借刀殺人,叫我們糊裏糊塗死在這裏。”


    麥佳鳳又恨又羞道:“幸虧被你識破,要不然,我就第一個做了冤死鬼,這家夥,捉住她決不讓她痛痛快快就死!”


    桑瓊歎了一口氣,道:“我看八成被她逃掉的可能很大,她既能潛入峽中,必有脫身暗路。”


    於是,對老婦道:“請沙雅達多派人手,凡是能到穀外去的通路,盡快把守,如果被她逃掉,一定會替猥族帶來大禍。”


    野女們如今對桑瓊已經敬如神明救主,立即分頭出動,一部分人去協助追捕假巫婆,另一部分去放出麥家兄弟和羅天奇等人,各人幸都無恙,隻是八名日月武士,已有三人被拋人麥田喂了金蚤子毒蟲,此外,跟隨趙公亮、魯無塵同來的黑道高手,除傷重死亡的外,餘下還有近十人。


    沙雅達下令大開獵宴,錯列山珍奇味,款待桑瓊等人,廣場中火光複熾,鼓聲又起,隻是奏的節拍,已改成了迎賓歡娛的曲調。


    青天為幕,大地為席,熊熊火堆旁,野女獻舞,宴間雖無美酒,這些大難不死的武林高手,卻一個個都欣悅沉醉了。


    天色將明,追捕的人陸續回來,盡都垂頭喪氣,果不出桑瓊所料,那假冒巫婆的女人已經不翼而飛。


    趙公亮恨恨道:“整個林子都快掀翻,終不見那婆子人影想必樹林裏另有秘密通路。”


    桑瓊沉吟片刻,轉問那兩名野女道:“峽口外石梁已經斷了,你們是用什麽方法回到峽裏來呢?”


    野女答道:“穀後有一條小河,是從山洞裏流進來的,我們常去那兒洗澡,有一次,大家結伴向洞裏走,走了很久,卻走到山外一條大河邊了,後來,沙雅達不許大家再去,但我們還記得那個山洞。”


    桑瓊駭然一驚,道:“既有這條秘密水道,難保那婆子不是由那兒脫逃的,咱們快去……”


    秀珠道:“現在再追去,恐怕已經太遲了……”


    飄道:“我並不是去追那婆子,其秘密水道,可能就是咱們二十餘人唯一出穀生路,萬一被人堵塞,豈不糟糕、!”


    眾人一聽,俱都失驚,慌忙推席而起,由兩名野女帶路,急向後穀奔去。


    抵達後穀,天色已經大亮。所見到的,隻是深深的河床中一條涓涓細流。


    兩名野女驚訝道:“奇怪!河水怎會變得這麽淺了呢?”


    桑瓊沉聲道:“定是有人正在堵塞河水入口,大家快些循河道追上去!”


    眾人各展身形,搶人山洞,洞中盡是泥漿,隨腳飛濺,而洞內河道又甚多彎曲,偶一大意,便會碰上洞壁,大夥兒踉蹌摸索而行,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達山洞盡頭,果然觸手全是巨大的石塊,整個洞口,已被堵死。


    麥佳風感歎道:“可惜仍是遲了一步……”


    羅天奇忽然輕噓道:“你們聽,洞外好像有人聲!”


    眾人一齊側耳傾聽,果然聽見呼叱之聲隱隱傳進來,好像有個粗大嗓音在罵:“……好呀!老子問你們話,你們不理,卻在這兒堆石頭做啥………”


    接著,有人沉聲喝道:“蠢物,你要找死麽?”


    桑瓊聽著聽著,突然麵現喜色。低聲道:“天奇,你聽那粗嗓門像不像霹靂神葛森?”


    羅天奇凝神片刻,也喜道:“一點不錯,正是他!”


    秀珠忙道:“咱們快些喊叫,讓他知道咱們被堵在洞裏………”


    桑瓊附耳石上,卻聽外麵呼叱之聲已經漸去漸遠,不覺歎道:“太遲了,他們已經把他誘離洞口了。”


    索命吊客魯無塵怒從心起,大聲道:“他們能堵塞洞口,咱們就不能衝開石塊嗎?”翻手一掌,直向洞口大石劈去。


    掌力一觸大石,“轟”然悶響,全洞嗡然,魯無塵拿樁不穩,噔噔向後倒退了三四步,大石卻紋風未動。


    趙公亮陰聲笑道:“這些石塊,少說都有數百斤,壓在洞口,合大家之力,未見得便推它得動,魯兄何必太不自量力呢?”


    魯無塵惱怒道:“你他媽的就會冷言冷語,何時見你出過主意?”


    趙公亮冷笑道:“老夫向不輕言,一言出口,必有把握。猥族野人神力天生,現成有兩位在此,為什麽不叫他們來試試?”


    桑瓊喜道:“這倒是個主意。”當下轉詢兩名野女。


    兩名野女欣然答應,她們不會排空運掌,隻會用笨辦法,各以肩頭抵住大石,一齊用力前推,連推三次,大石果然有些搖動,縫隙中滲進一股混濁的河水。


    麥龍威低喝道:“大家也別袖手,快助她們一臂之力!


    二十餘名武林高手一擁上前,或用雙掌,或用肩頭,哼!嶺!嘿!群力撼山,當中重達千斤以上一塊巨石,竟被推開。


    桑瓊急叫:“當心河水……”一語未了,“轟”地一聲悶雷般暴響,大股河水,猛可灌進洞;來許多人未及防備,登時被水流衝倒,翻翻滾滾,順流而去。


    桑瓊幸得麥佳鳳和羅天奇死命拖住,未被衝走,等到水流趨緩,清點人數,搜尋之下,又有四名黑道高手和一名太陽穀武士活活淹死在山腹河道中。


    五條性命,總算換來一條生路,當大夥兒淌著沒及腰際的河水,鑽出石洞,東方朝輝,正冉冉從山巔播散下來,河麵蕩漾著薄薄水霧,曠野中竟是那麽幽美而寧靜。


    絕地生還,人人都懷著滿心喜悅,爭先恐後爬到岸上,歡呼不已,隻有桑瓊仰望雲天,劍眉深鎖,獨自默然沒有出聲。


    麥佳風挨在他身邊,柔聲輕問道:“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了,你還有什麽不高興的呢?”


    桑瓊輕歎一聲,道:“我在想,人世間的敵友恩仇,變幻何其大速,昨天夜裏,咱們還是石洞中待死的祭品,短短一夜,便又化敵為友。猥族人頭腦呆笨,尚且能分辨善惡恩仇,為什麽武林中人彼此猜忌陷害,句心鬥角,竟像永無止境?難道咱們連報族人也不如嗎?”


    麥佳風一時沒有領會他話中深意,閃著一雙秀眸,迷憫地道:“咱們不也是一樣嗎?譬如在萬梅山莊的時候,爭奪藏珍秘圖,彼此不惜以命相拚,到了生死關頭,連趙公亮他們也跟咱們同心協力尋求生路了!”


    桑瓊苦笑道:“不錯,但那也隻限於生死關頭之時而已,一旦危機解除,仇忌之念必然又起,唉!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的確是太遙遠了。”


    麥佳鳳低聲道:“不管怎麽說,咱們太陽穀受了你的大恩,從此永為摯友,這是決不會變的。”


    桑瓊淡淡一笑,轉問道:“天道無常,武林隱禍不遠,賢兄妹今後有何打算?”


    麥佳風臉上掠過一抹愧色,道:“我們兄妹雄心勃勃到中原來。想不到十二名日月武士傷亡大半,落得灰頭土臉,一事無成,當然是必須先回太陽穀去看看爹……”


    語聲微頓,接著又道:“不過,我們很快就要再來中原,那時候,我們一定會去找你的。”


    桑瓊微笑又問:“東海藏珍,還有意再去試試嗎?”


    麥佳鳳粉頰一紅,低啐道:“去他的!從今以後,再不找什麽藏珍啦!”


    兩人正隱隱低語,羅天奇和秀珠領著霹靂神葛森飛步而至。


    葛森見了桑瓊,喜得咧嘴大笑,連忙施禮拜見道:“幫主,您可讓俺找苦了,好端端地,幹麽躲在山洞裏?”


    桑瓊含笑為他引見了麥家兄妹及趙公亮、魯無塵等人,然後問:“你不是跟伍一凡同路的嗎?怎會獨自一人?”


    霹靂神嚷道:“別提那伍一凡啦;俺跟他在合肥附近見到幫主暗記,一路追到節崍,走得好好的,昨天夜裏他忽然說發現敵蹤,把俺撇在亂山裏,一去不見回來,俺急得各處找他,剛才在河邊看見幾個王八羔子在推石頭,俺問他們話,他們倒跟俺賭狠,把俺引到那邊山下,七八個人圍著俺一個人,虧得俺好一陣殺…”


    桑瓊臉色一沉,急問道:“那些人什麽打扮?現在何處?”


    霹靂神翻翻眼睛,道:“這個俺卻沒有注意,那些家夥都用纏腳布蒙了臉,隻有一個使拐杖的婆子塗著花臉,活像是個唱戲的……”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葛森把眼一瞪,叱道:“你們笑什麽?俺又沒有說錯!”


    桑瓊點頭道:“那婆子必然就是從落鳳峽脫逃的巫婆,我隻問你,他們現在何處?”


    葛森道:“正幹得有勁呢,偏是舒兄弟趕了去,那些王八羔子見機都溜了。”


    羅天奇也接口道:“他們對此地山勢十分熟悉,沒待追趕,已跑得不見了。”


    桑瓊聽罷,沉吟道:“或許他們在附近山中另有巢穴,伍一凡孤身涉險,令人堪慮,咱們必須找一找他,同時也趁機查一查那婆子的來曆,這一點十分重要。”


    趙魯等人都道:咱們都願追隨楊幫主走一趟!


    桑瓊點頭答應,便將這意思轉告兩名野女,不料兩野女竟依依不舍,問道:“沙雅達曾說要留你們多住幾天,怎麽就要走了?”


    另一個道:“這件事我們不敢作主,必須告訴沙雅達。”與同伴匆匆泅水鑽進石洞而去。


    有人歎息道:“落鳳峽倒真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世外桃源,要是咱家裏沒有黃臉婆,真想找個野女,就在落鳳峽成家養子算了。”


    又有人接口取笑道:“老哥別忘了,猥族是女主外,男主內,老哥隻要不煩燒飯抱孩子,又要忍得住一女數夫,不吃飛醋,那就盡可在此落籍了。”


    眾人說笑一陣,卻見那名野女竟帶著沙雅達親自涉水而來。


    沙雅達手裏捧著一隻石壇,恭恭敬敬交給桑瓊,說道:“沙裏!你們是外邊人,猥族無法留你們,這壇中是落鳳峽神泉泉水,飲後自生神力,許多漢蠻子千方百計想喝,卻一口都得不到,沙裏你請收下吧!”


    眾人聽說是峽中聞名的“力士泉”泉水,都怦然心動,一雙雙貪婪的目光,注視桑瓊,卻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桑瓊自然會意,含笑接過道:“承沙雅達盛情,卻之不恭,在下就拜領了。”


    隨手卻將石壇交給了麥龍威,又道“神泉泉水,乃是武林朋友夢寐以求的東西,麥兄權代主人將泉水分給在場諸位朋友,均沾同享,也不枉大家死裏逃生曆劫一場。”。__眾人轟然歡呼,於是由麥龍威分派,輪流飲用,連霹靂神在內,每人都喝了一大口,壇中還剩下小半……


    麥龍威將石壇送還桑瓊,笑道:“楊兄磊落胸襟,眾人都分領厚意,餘下來的,應該由楊兄自己飲下了。”


    一秀珠也低聲道:“大哥,這泉水說不定對你大有用處。”


    桑瓊推卻不得,舉壇一飲而盡,隻覺那泉水略帶腥味,人口似冰,其寒澈骨。


    沙雅達雙手合十,虔誠地道:“猥族永遠是沙裏的朋友。但這條通路,我們卻要封閉起來,以防壞人進人落鳳峽,除了沙裏重來,永遠不會再啟開了。納柯木神保佑各位。”


    老婦領著兩名野女作別而去,不多久,洞中果然傳出隆隆之聲,河水漸漸高漲……


    桑瓊目注那漸被河水淹蓋的洞口,頷首歎道:“誰說猥族人愚笨,這位沙雅達,卻是一位思慮周到的好…”話未說完,忽然住口,刹那間,神色大變,嘴唇蒼白,額上冷汗籟籟而下。


    秀珠驚問道:“大哥,您怎麽了?”


    桑瓊以手掩胸,呻吟道:“我………我覺得胸口裏……好像………好像絞一般的痛……”


    霹靂神大喝一聲道:“兀那野婆子,一定在泉水裏下了毒了!”


    秀珠叱道:“胡說,泉水若是有毒,咱們怎麽會沒事………”


    桑瓊隻覺心如刀絞,腦中嗡然作聲,兩腿一軟,便昏了過去l


    椎心般的痛楚,使他昏厥,渾忘了一切,朦朧間,似覺有人搶過來扶住他,將他輕輕放平地上,又似乎有人在附近奔走、叫嚷、呼喊……但他神智更越模糊,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孤燈熒熒,已是深夜。


    桑瓊揉揉眼睛,才看出自己正躺在邛崍山麓那家曾經休息過半日的簡陋旅棧裏,薄板牆,破木床,小而暗的房中,一燈如醜。


    他輕輕撐起半個身子,床板發出一陣吱吱低響,奇怪的是,胸口痛楚竟已全失,隻是感到口如火灼,渴得厲害。


    床頭小幾上放著一把錫茶壺,伸手可及,桑瓊探身去取茶壺,卻見小幾那一邊也有一張床,床上仰麵躺著一個麵如紫金的長髯老人,赫然竟是鐵麵金鉤伍一凡。


    他不由一怔,連忙翻身坐起,低叫道:“伍兄!伍兄!”


    伍一凡毫無動靜,房門卻“依呀”一聲打開,秀珠挨身而人,關切地問:“大哥醒了?


    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桑瓊點點頭,茫然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到這兒來的?”


    秀珠微笑道:“已經三天了………”


    “三天?”桑瓊驀地一驚,道:“你是說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秀珠笑道:“昏睡三天三夜倒不要緊,大哥一直呻吟不停,不時全身顫抖,好像得了什麽惡病,把咱們都嚇死了,後來幸虧麥姑娘看出了病因……”


    “她怎麽說?”


    “她說大哥是心脈斷裂,真氣渙散,偏巧飲用了凝氣聚勁的泉水,喝得太急太多,一時內腑承受不住,才有這種現象。”


    “這麽說,她已經知道我是個失去功力的人了?”


    “知道又有什麽關係呢?麥姑娘倒是個好心人,還仗她拚耗自己真力,運功出手,以太陽穀獨門‘截脈續命’之法,暫時將你體內鼓動的真氣逼聚在右腰‘天樞’穴上,她說:這樣雖然還不能使你完全恢複失去的功力,至少真氣不會再渙散為害,以後你再提氣運功,也可以發出從前三成勁力,大哥的病,等於好了一小半。不過,每次運氣時間不能超過一盞熱茶時光,仍然不宜跟人動手。”


    桑瓊聽了,暗忖道:歐陽玉兒曾說我真氣破散,必須百日內尋到千年冰蠶蛹,才能救治,現在計算時日,恰好已有五十天左右,千年冰蠶蛹沒有找到,卻意外獲得落鳳峽力士泉泉水,恢複三成真力,已屬異數,難道冥冥中真有神抵,要我重獲武功,再度仗劍江湖?


    秀珠見他沉思不語,忍不住又道:“可惜那位沙雅達已將石洞封閉了,假如能夠再得些泉水,也許您失去的內力,就可完全恢複了呢!”


    桑瓊笑道:“為人不可太過貪心,這次因禍得福,應該心滿意足了,現在麥姑娘他們已經走了沒有?”


    秀珠道:“她運功替您療傷,真力耗損大多,現在後院養息,太陽穀人馬和趙公亮、魯無塵他們一個也沒走,都住在附近民家,要等您病好了才肯離去。”


    桑瓊感歎道:“真是難為了他們了,由此可見,無論黑白兩道中人,本性都是善良的,隻要推誠多半相待,照樣可以結成好朋友,珠妹,咱們抱此誠意,將來一定能替伯父他們報仇雪恨。”


    目光一落,又問道:“伍大哥怎麽樣了?我看他臉色不對,好像負了內傷?”


    秀珠黯然道:“要不是雲嶺雙煞梁氏兄弟第三批及時趕到,伍大哥險些死在邛崍山中哩……”


    桑瓊驚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快去把梁氏兄弟請來,我得仔細問問他們”


    秀珠去不多久,即將梁金虎、梁金豪兄弟領進房來,羅天奇也隨後而至,三人都以幫規見禮問候。桑瓊命他們在床沿坐下,急問伍一凡負傷經過。


    梁金虎輕歎一聲,緩緩說道:“咱兄弟追循沿途發現的暗記,一直趕到落鳳峽前絕峰下,暗記忽然中斷,正在彷徨無主,突見峰側密林中有人影疾掠而逝,同時聽得有人呻吟,循聲追尋,卻發現伍見身負重傷,倒臥林內,距他不遠處,還躺著一個身披獸皮、麵塗斑紋的老婆子,也已經奄奄一息,咱兄弟急忙救治伍兄,從他口中,才知道他因追趕那老婆子直追了一夜,剛剛得手,卻被隱匿林內的強敵突擊負重傷。”


    桑瓊忙又問道:“那老婆子是被伍兄打傷的嗎?她死了沒有?”


    梁金虎道:“據伍兄說,那老婆子是被他活捉住的,後來突遭強敵暗襲,就將她點了穴道,放在地上,想不到那兩個偷襲伍兄的家夥,臨走時也給了老婆子一掌……”


    桑瓊岔口道:“你們趕到的時候,老婆子不是還奄奄一息嗎!”


    梁金虎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不錯,當時咱兄弟見她一息尚存,也將她和伍兄一起帶下山來,誰知她半路竟咽了氣。”


    桑瓊跌足道:“可惜一條極好線索,卻白白斷了,不知她臨死之前,吐露過什麽話沒有?”


    梁金虎搖頭道:“這個咱兄弟倒忘了查問她,幫主欲悉詳情,隻有問問伍兄。”


    桑瓊頷首沉思,忽然又問:“你們在林外看見的人影,共有幾人?什麽裝束?”


    梁金豪接口答道:“共有兩人,身法都極高明,咱們沒有看清裝束,仿佛隻看見一個穿的是紫色衣服,另一個卻是黃衣。”


    黃燕和紫燕?


    桑瓊隻覺心頭猛然一震,但他卻緊抿著嘴,沒有說出口來,一雙劍眉,又深深鎖住一起。


    他負手繞室徘徊,內心反複自問:會是她們嗎?北宮五燕中已有四人涉嫌,藍燕和墨燕打傷鬼偷邢彬,現在紫燕和黃燕,又傷了伍一凡,其中隻有一個彩燕歐陽玉兒沒露嫌跡,她到底知不知道真假藏珍圖的內幕?如果知道,為什麽在寶覺庵又對自己表現得那麽誠摯友善呢?


    最初,鬼偷邢彬述說負傷經過,他還在半信半疑,北宮五燕一向自視頗高,很少聯袂出手,而且,老實說,他對鬼偷邢彬也不太信任;如今伍一凡又遭毒手,以伍一凡的機智、武功、沉穩、幹練,錯非是雙燕聯手,當今武林中能夠在一擊之下,使伍一凡身受重傷的人並不多,因此,他不能不相信了。


    可惜的是屢次遭到暗算,都未能擒到一個活口。第一次在萬梅山莊出現的灰衣蒙麵人,是個最難得的線索,結果卻因鬼偷邢彬負傷而中斷,這一次,那假冒巫師的老婆子又被滅口,真是不幸。


    室中一片沉寂,伍一凡昏睡未醒,羅天奇等人見桑瓊蹙眉凝思,也不便開口,慘淡的燈光,照耀著一張張呆滯的麵龐,大家的心情都顯得無比沉重。


    桑瓊徘徊良久,目光忽然落在伍一凡身上,輕問道:“他的傷勢怎樣了?”


    羅天奇答道:“傷在督脈,本來很重,幸虧梁氏兄弟營救及時,三天調養下來,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桑瓊又問:“這三天內,有沒有清醒過?”羅天奇道:“昨天醒過一次,但他滿口吃語,含混不清,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桑瓊歎道:“既然如此,天明之後,大家動身先向合肥,咱們一事無成,幫中兄弟已連傷二人,唉!這都是我才疏德薄,累及全幫……”


    羅天奇等異口同聲道:“幫主怎的這般說”


    桑瓊揮揮手道:“你們都請去休息吧,讓我一個人仔細想想。”


    眾人默然片刻,隻得告退離去。


    桑瓊獨坐房中,心潮起伏,難以抑止。眼見伍一凡青中泛紫的臉色和微弱鼻息,映著燈光,分外淒涼,使他不禁油然而生愧作之感。


    他輕輕替伍一凡掖好被角,又試試他的額溫,一關切之情,流露眉際眼中。


    枯坐一陣,渴意又生。


    桑瓊走到小幾邊,取過錫壺,卻發覺壺中空空,隻剩下一點茶渣了,於是提了茶壺,輕輕推開房門,想到前廳去弄些茶水來,誰知走過轉角一間房門外,卻見房內燈火未滅,而且有人正低聲談著話。


    他無意間凝神一聽,不由心中一震,原來房中住的乃是雲嶺雙煞梁氏兄弟,隻聽梁金虎的聲音正恨恨說道:“……他對武庫藏珍的事,一字不提,就叫咱們天亮動身,分明東西已被他們弄到手了,瞞的隻是咱們兩個,這口氣,實在叫人咽不下去!”


    片刻之後,梁金豪才歎了一口氣道:“大哥,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恨隻恨那老巫婆堅不吐實,咱們又不能偷偷帶著她一起上路,依我看,不如趁現在把她弄死算了。”


    梁金虎粗聲道:“那是為什麽?”


    梁金豪道:“咱們既然問不出實情,若被頭兒知道了這件事。反落得結義不誠,陰謀叛幫的罪名,豈不是駝子摔筋鬥兩頭不著實!”


    這番話顯然打動了梁金虎,梁金虎默然好一會才憤憤說道:“我總覺得不甘心,走!趁天亮以前,咱們再好好審她一次,要是仍得不到實情,再弄死她也不遲。”


    話聲甫落,燈火立滅,遙聞窗性輕響,梁氏兄弟已越窗而出。


    桑瓊意外地聽到這段談話,大吃一驚,梁氏兄弟口氣中,分明對自己落鳳峽之行存有疑心,他們所稱的“老巫婆”又是誰呢?


    他一顆心突突狂跳,又是難過,又是驚詫,本想叫喚羅天奇與秀珠,轉念又忖道:梁氏兄弟不過是私心太甚,相處之日過短,尚不夠了解我的為人行事,這事如被幫中其他兄弟知道了,將來勢將影響同門情誼。


    想到這裏,毅然放下茶壺,悄悄打開店門,閃身而出。


    小鎮街上沉寂如死,昏暗的下弦月斜掛天邊,桑瓊運聚目力,但見兩條人影已經越過街角向鎮外馳去,當下把心一橫,拔步也向鎮外飛奔。


    疾奔數丈,他已感體內勁氣流轉,腳下遠較先前快捷,在飛雲寺散破的真氣,果然能夠提聚幾分了,心裏一喜,身法立時加快。


    遠遠隻見梁氏兄弟馳出鎮外後,直向一棟竹林圍繞的茅屋走去,那茅屋倚山而建,麵對一列荒蕪的梯田,地位偏僻。而且附近,沒有鄰舍,加上竹林掩遮,若非走到近處,很不容易發現,此時更黑沉沉宛如死地。


    梁氏兄弟毫無顧忌,推門進入,轉眼,屋中便透射出一片燈光。


    桑瓊略一沉吟,也壯著膽越過梯田,及至接近茅屋,才看出這棟茅屋共分兩間,左邊是一間臥房,房中一張簡陋木床,床上躺著的大約就是茅屋主人,因被蒙臉,籟籟發抖,燈光卻在另一間廳屋裏。


    桑瓊屏息躡足。輕輕欺近廳屋窗前,偷眼一望,不禁為之呆住了…——”


    原來廳屋中一張竹榻上,仰麵躺著的一個人,竟是那在落鳳峽假冒猴族巫師的老婦。


    隻見那老婦除了胯間一片破布,全身赤裸,雙手分縛在竹榻頭上,兩隻腳赫然已然齊膝砍斷,滿身滿臉,都是鐵條烙過的火印,嘴角和腿膝下,一片血跡,人也早已奄奄一息,但卻並未斷氣。


    這時候,梁金豪正用一隻火爐燒著鐵條鐵叉,梁金虎二腳踏在榻上,手邊放著一盆冷水,沉聲問道:“老巫婆,我勸你還是實說了的好,咱兄弟有的是絕活,盡夠慢慢消遣你這老東酉的,你不怕皮肉受苦,咱兄弟也不嫌麻煩。”


    那老婦目眶深陷,業已不成人形,幹癟的嘴唇不住蠕動,其聲細如蚊蚋,哀求地道:


    “求……求你們,讓我死……了吧……我隻求早死………求求你們……”


    梁金虎嘿嘿冷笑道:“想死?哪有那樣容易!你不說實話,就別想痛快一死。”


    老婦道:“你們究竟想知道什麽呢?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啊!”


    梁金虎臉色一沉,道:“咱們不問旁的事,隻問你落鳳峽武庫藏珍,被誰得去了?


    說!”


    老婦不覺淚水盈盈,呻吟道:“我早已實說,根本就沒有什麽武庫藏珍,那幅圖,原是假的……”


    “呸!”


    梁金虎沒讓她說完,狠狠碎了一口,罵道:“老巫婆!你他媽的還要嘴硬?既然沒有武庫藏珍,你這老東西犯得著打扮成野人巫婆模樣混進落鳳峽嗎?”


    老婦道廠‘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梁金虎喝道:“奉誰的命?你說!”


    桑瓊心頭一震,急忙凝神側耳,想聽聽那老婦人怎麽說?不料梁金豪卻岔口道:“大哥,問她這些不關重要的話幹什麽?時間不多,咱們還是早些用刑,多叫她吃些苦頭,一她自然就會實說了。”


    說著,從爐中抽出一根燒得通紅的鐵條,一反手,按在老婦左胸上。


    一陣焦臭觸鼻,那老婦慘叫了一聲,登時昏厥廠過去。


    梁金虎順手取過水盆,兜頭潑在老婦臉上,片刻之後,老婦悠然複蘇,呻吟不絕。


    梁金豪沉聲又問:“你說藏珍秘圖是假的,定然還有一份真圖,那真圖又在誰手裏?”


    老婦哀聲道:“我的確不知道,我隻是奉命潛進落鳳峽唆使猥族野人殺害入峽尋寶的人,其他事情,真的一概不知……”


    梁金豪冷哼道:“既然不知道,為什麽又說圖是假的?哼!看不出你這老東西倒硬不怕死。”


    話聲甫落,“嗤”地一聲,另一根燒紅鐵叉,又上了老婦右胸,慘呼隨起,老婦隻痛得全身抽搐,刹時又昏死在竹榻上。


    梁金虎濃眉微皺,低聲道:“老二,手下輕一些,我看這老東西挺不住了。”


    梁金豪笑道:“放心,我已先閉住了她心絡脈三處穴道,隻要不傷及心肺,皮肉之痛,決不礙事的。”


    回頭見盆中已無餘水,於是取了水盆,徑自往屋後取水去了。


    桑瓊至此已恍然領悟雲嶺雙煞心猜疑,偽稱老婦已死,實則偷偷將她藏在這茅屋中.私用酷刑逼問武庫藏珍下落的底蘊。行徑雖不可諒,天幸尚未將老婦弄死.有此活口,或許可資追查出一些有關“藏珍圖”公案的實情。


    他正盤算著應該如何現身,才不致使雙煞過分受窘?突聽梁金豪在茅屋後發出一聲厲吼.高叫道:“‘大哥!有人到了!”


    廳屋中梁金虎聞聲一驚.翻手撤下肩後仙人掌,身體疾旋,向屋後撲去。


    桑瓊急忙快步繞過茅屋,掠目處,隻見月光下人影倏起倏落,梁氏兄弟已和兩名蒙麵人殺得難解難分。


    那兩名蒙麵人一式灰衣,麵罩布巾,武動俱都不弱,長劍盤旋飛舞,緊緊纏住雲嶺雙煞,看情形一時半刻,難判勝負。


    桑瓊突然心中一動,暗忖道:“趁此良機,我何不先將那老婦帶回客棧去……”


    誰知當他再繞回茅屋前麵,推門人屋一看,竹榻上那重傷瀕死的老婦人竟已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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