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援笑道:“她們一共有四位,如果都問起話來,真不知應該先回答哪一位才好,咱們有三個人,如果都回答,也不知道應該先聽誰的。我有個建議,不知貴穀願不願意采納?”


    那姓童的老嫗道:“你說說看。”


    馮援道:“幹脆,你們四位由一人發問,咱們三人也公推一人回答,這不是省事得多嗎?”


    姓童的老嫗眼中一亮,回顧左右同伴道:“哦!這倒是個好主意。”


    四個老太婆便互相謙讓推舉起來。


    馮援趁機對何淩風道:“七郎,你來答話,態度不妨強硬一點,一切照實說,但暫時別提天波府的事。”


    何淩風道:“老大哥為什麽不願出麵?”


    馮援低聲道:“這穀中事事如謎,咱們要想活著出去,就得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預留轉環的地步。”


    何淩風會意的點點頭,心裏不禁詫異:馮大哥一向傲視群儕,幾時也學會通權達變起來了?


    這時,四個老太婆商議也告結束,仍由那姓童的老摳發言道:“你們商量好了嗎?誰是答話的?”


    何淩風應聲道:“我。”


    童姓老嫗道:“很好,不過本座要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出麵答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負完全責任,一字一句,咱們都留下筆錄,絕不能反悔。


    何淩風道:“這是當然。”


    童姓老嫗點頭道:“現在,你先報你們三人的姓名和居處。


    何淩風便自稱天波府楊子畏,同時也照實報了馮援和費明珠的姓名來曆。


    那四個老太婆聽了,不由露出驚訝之色,大家急急低聲商議起來。


    過了片刻,仍由童姓老嫗問道:“你說你是天波府楊子畏,他們兩人分別來自千歲府和香雲府,這都是真話嗎?”


    何淩風道:“是的。”


    童姓老摳又道:“那麽,天波府中共有幾個楊子畏?”


    何淩風道:“隻有一個。”


    童姓老摳登時沉下臉來,道:“希望你最好說實話,本穀對於謊言訛詐的人,處治一向極重。”


    何淩風抗聲道:“怎麽?難道天波府的事,你比我還清楚?難道你這穀裏還有另外一個楊子畏不成?”


    童姓老嫗臉色連變,卻沒有爭辯,話題一轉,道:“你們三人到大巴山來,是為了什麽原因?”


    何淩風毫不隱瞞,將姊妹會如何假冒馮婉君,如何盜取胭脂寶刀,如何用借刀殺人之計,引誘自己三人前來大巴山,以及如何以特製木牌和繩索,企圖嫁禍……等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他一麵說,兩個負責筆錄的女子運筆如飛,一一都記了下來。童姓老嫗道:“剛才你所說的姊妹會,究竟是什麽組織?首腦是誰?你都知道嗎?”


    何淩風道:“我若知道這些,就不會中她們的借刀嫁禍之計了。不過,有件事可以肯定,昨夜田伯達四人被殺的時候,她們一定在附近,現在可能還留在山區沒有離開。”


    童姓老嫗道:“這是不可能的,本穀的巡山使者,無分日夜,都在山區巡邏,從未發現她們的行蹤,何況,她們既然千方百計盜取胭脂寶刀,怎會得手之後,又將胭脂寶刀送還給你?所謂嫁禍之計,實在很難令人置信。”


    何淩風道:“信不信是你們的事,我說的卻句句都是實話。”


    “你敢跟本穀巡山使者當麵對質嗎?”


    “當然敢。”


    “好,傳本旬當值巡山使者上庭。”


    那紅衣少婦應聲上前,道:“屬下木蘭藍隊第七隊巡山使者花琴應訊。”


    童姓老姬道:“花琴,你是本旬期的當值使者嗎?”


    花琴道:“是。”


    “死者屍體是否由你發現?”


    “是。”


    “這三人也是你擒回來的嗎?”


    “是。”


    “很好,你把事情經過再呈報一遍。”


    “屬下輪值本句巡山,奉命接應……。”


    童姓老嫗突然截口道:“簡短一些,隻說說發現屍體的經過就行了。”


    花琴應了兩聲“是”,才接著道:“屬下是昨夜子夜以後發現慧元大師等四人蹤跡,天亮時猱到窟穴岩下,四人已死在一個火堆旁,經過分頭搜索,在一處洞穴外截住了三名凶嫌,當時三人曾持械拒捕,最後才俯首就擒。”


    童姓老嫗道:“有沒有查獲凶器?”


    花琴道:“經查證,四人都是被胭脂寶刀所殺,傷口吻合,凶器在姓楊的手中。”


    童姓老嫗道:“屍體上有沒有木牌?或者被繩索捆綁過的痕印?”


    花琴道:“沒有。”


    童姓老嫗又道:“當時凶嫌可曾否認過殺人?”


    “沒有。”


    “附近可有其他可疑人物出沒?”


    “也沒有。”


    童姓老嫗目注何淩風道:“聽見了嗎?你還有什麽話說?”


    何淩風大聲道:“這些情形都是我說過的,當時這位姓花的巡山使者並沒有問起殺人的事,要我們從何否認?”


    童姓老嫗冷冷一笑,道:“就算她沒有問,你們眼看著四具屍體躺在岩下,豈有不申辯的道理?再說,凶器物證俱全,你們持械拒捕,更證明心虛情怯,如今徒作狡辯,已經來不及了。”


    何淩風還想再說,童姓老嫗已站立起來,高聲道“偵訊終結,聽候宣判。”


    其餘三個老太婆也同時站起,廳中氣氛突然變得十分嚴肅。


    童姓老嫗跟其餘三人低語了一陣,肅容道:“凶嫌楊子畏、馮援、費明珠,共謀殺人,幹犯本穀禁例,犯後不知悔悟,猶欲設詞狡賴,罪行重大,不堪原宥。經本庭合議,判處極刑,以警效尤,凶嫌暫移監禁,待命行刑。”


    說完,拂袖退去。


    費明珠低問道:“極刑是什麽?”


    花琴冷冷答道:“就是斬首示眾。”


    費明珠大怒道:“這簡直太不講理了,馮大哥、楊大哥,咱們動手……。”


    她口裏才喊著動手,嗆嗆連聲,十二名鑲藍邊的女子已同時長刀出鞘,一擁而上。


    寒嗖嗖的刀光,直逼三人腹背,馮援等卻赤手空拳,手無寸鐵。


    何淩風望著馮援苦笑道:“老大哥,咱們這才是真正中計了。”


    馮援哼了一聲,道:“姓花的,你說穀主要親自問話,原來竟是誆騙咱們的?”


    花琴道:“穀主要聽過四位姥姥回報之後,才能決定是否親自訊問你們,因為判決執行,還得穀主批準,如果你們運氣好,仍然有機會見到穀主。”


    馮援道:“咱們若托你轉達一句話,你能替咱們轉告穀主嗎?”


    花琴道:“可以。”


    馮援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那就麻煩你轉告貴穀穀主,胭脂寶刀和破雲八大式刀譜都是假的,如果她想知道真正胭脂寶刀和刀譜的下落,請她來當麵問我。”


    頭-昂,接道:“監牢在什麽地方?諸位帶路吧!咱們累了一夜,正好去牢裏休息休息。”


    花琴張大嘴,怔仲的呆望著他,似在咀嚼這些話中的含意。


    甚至何淩風和費明珠也想問問他。


    馮援卻昂首闊步,當先走出了花廳……。


    牢房在莊院後的山腳下。


    兩排宛如地洞的石屋,雖嫌狹小些,倒很幹燥整潔,每間石屋都設有桌椅床鋪,還有盟洗和方便等用具,頗具“套房”風味。


    牢房都編了號,左邊是單號,右邊是雙號。


    管理牢房的一名鑲藍邊的中年女子,名叫尤二娘,帶著四名“木蘭白隊”的年輕少女。


    這位尤二娘待人倒很親切,一點也沒有“牢頭”、“禁子”的凶狠樣,或許是牢房的“生意”太清淡了吧!一見送來三位“貴客”,竟高興得合不攏嘴,忙進忙出,又是茶水,又是飯菜,“招待”真是無微不至。


    馮援等三人被安置在左邊相連的三間牢房,馮援住一號,何淩風住三號,費明珠住在第五號。


    吃過飯,洗過臉,尤二娘特地為每人送來一杯熱茶,笑著道:“各位遠來是客,有罪無罪,都不幹我的事,我隻把各位當客人看待,缺吃缺用,盡管告訴我,千萬別做出傻事教我為難。各位既然來了,就別想再出穀去了,就算能逃出穀口,也絕對逃不出大巴山。”


    馮援笑道:“尤二娘,你放心吧!咱們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但決不會越獄逃走,咱們要堂堂正正進來,風風光光出去,否則,用八人大轎也請不走咱們。”


    尤二娘連聲道:“這樣最好,等各位出去時,我替你們掛紅放鞭炮送行。”


    馮援道:“送行倒不必,現在請你先出去,讓咱們舒舒服服睡個午覺。行嗎?”


    “行!行!行!”


    尤二娘笑著連連答應,自和四名少女退去。


    馮援張臂伸腰,打個嗬欠,喃喃道:“折騰一夜,真該好好睡上一覺了,養足精神好跟穀主談談條件。”


    說完,果然倒身上了床。


    隔室的何淩風卻無法這樣平靜,用手敲著牆壁道:“老大哥,別睡呀!咱們該商議商議……。”


    馮援懶懶的道:“商議什麽?”


    何淩風道:“你告訴她們,說胭脂寶刀和刀譜都是假的,這究竟是真話?還是哄她們的?”


    馮援含混的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人生若夢,又何必認真。”


    語音漸漸低沉,接著,便響起了鼾聲,竟然真的睡熟了。


    何淩風滿腹納悶,無從問起,隻好長歎了一口氣,仰麵倒在床上。


    正心中煩亂,忽聽費明珠在隔室低叫道:“楊大哥,快來,快來……。”


    何淩風不耐道:“幹什麽?”


    費明珠啞著聲音道:“你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一件事。”


    何淩風道:“別煩了,沒有什麽可談的,先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費明珠道;“不行,我一定要現在就告訴你,我在這邊牆上看到一些字……。”


    何淩風道:“字怎麽樣?”


    費明珠道:“好像是大嫂留下來的。”


    何淩風一翻身跳起來,急道:“你說什麽?誰留的字?”


    費明珠道:“看口氣,好像是馮姊姊,語句含意又好像不是。”


    何淩風道:“你讀給我聽聽。”


    費明珠讀道:“為雪挫折之辱,寧冒生死之危,郎入冰官,妄囚石牢,天波一脈從此斷矣……下麵還有好些字,已經看不清楚了,落名卻是婉君兩個字。”


    “婉君?”


    何淩風倒抽一口涼氣,低語道:“他們果然來了迷穀。”


    費明珠道:“可是,你不是好好在天波府嗎?她為什麽說郎入冰宮?又說‘天波一脈從此斷矣’,這些話是什麽含意呢?”


    何淩風沒有解釋,也不能解釋,隻好催促道:“你再仔細找找看,還有別的留字沒有?”


    過了好一會,費明珠才道:“沒有了,隻有這些字刻在床頭旁的石壁上。”


    何淩風又問:“落名下麵可有日期?”


    費明珠道:“沒有……啊!等一等……這兒有個‘甲’字,下麵一個字隻有一半,好像是‘寅’字,可惜沒有寫全。”


    何淩風喃喃道:“那是去年了,不錯,時間很符合,一定是她。”


    馮援突然接口道:“是她又怎樣?你們就不能安靜一會,讓別人休息休息?”


    何淩風忙移向右邊石壁,低聲道:“老大哥,婉君和楊”


    馮援道:“我都聽見了,此事早在我意料之中,但咱們必須裝著不知道,無論誰問你,都別改口,除非當麵見到婉君,了解了全盤經過。”


    何淩風道:“依你推測,婉君會不會還在迷穀?”


    馮援道:“咱們最好不要胡亂推測,隻要見到穀主,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


    何淩風歎道:“穀主真會見我們嗎?”


    馮援道:“為什麽不會,這不是來了嗎?”


    果然,腳步聲由遠而近,尤二娘領著花琴走了進來。


    馮援低聲道:“八成先要見你,記住,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刀譜的事盡可推在我的頭上。”


    他料得一點也不錯,尤二娘和花琴直接到了三號牢房門前才停住。


    花琴向何淩風上下打量了一遍,問道:“你真是天波府的主人楊子畏?”


    何淩風故作冷漠,道:“怎麽?難道會是假冒的不成?”


    花琴笑了笑,道:“你運氣不錯,穀主要召見你,希望你一切實話實說。”


    尤二娘用鑰匙打開了牢門的鐵柵,笑道:“楊大俠,好走,但願你別再回來了。”


    何淩風聳聳肩,道:“二娘招待周到,看樣子還得打擾一些時候。”


    走出石屋,外麵早有四名鑲藍邊的女子等候押送,人人長刀出鞘,戒備十分嚴密。


    花琴領路,一行人轉進一座幽靜院落,繞過回廊,直赴一間大廳。


    這間大廳除了寬敞幽靜之外,內外收拾得一塵不染,廳門開著,裏麵的布置跟上次“會審”的大廳相似,隻是缺少了警戒的人。


    四名押送女子也在廳外停了步,僅由花琴領著何淩風走進大廳。


    廳中靜悄悄的,既無侍衛,也不見刀劍兵刃,一個紅衣少女坐在桌案後,正低頭看著案上一疊文件。


    少女身後五尺外,另有一張椅子,坐著一個麵垂黑紗的女子。


    何淩風初以為那戴麵紗的女子必是穀主,仔細看時,卻吃了一驚。


    敢情那戴麵紗的女子雖然也穿紅衣,襟上卻沒有鑲邊,那低頭審閱文件的少女,衣上竟赫然鑲著閃亮的金邊。


    少女低著頭,一時無法看清她的麵貌,但無論從任何角度估計,她的年齡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


    這麽年輕一位少女,竟是迷穀穀主?


    何淩風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驚異,剛跨進廳門,便停了下來。那少女仍然低著頭在審閱文件,卻輕輕擺了擺手,道:“給楊大俠看座。”


    花琴搬過來一張椅子,何淩風遠遠地坐下,竟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他隻覺那少女舉手吐字,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令人不期然有自慚形穢之感。


    廳中一片肅靜,落針可聞,誰也沒有開口,隻有那麵垂黑紗的女子,目不轉瞬注視著何淩風。


    何淩風也偷偷打量她,卻猜不透她是什麽身份?


    好半晌,那少女才緩緩抬起頭來,向何淩風淡然一笑,道:“楊大俠是天波府的主人?”


    她一抬頭,越證實何淩風的估計沒有錯,看上去,她頂多隻有十八九歲,麵帶稚氣,人也生得很美,隻是那雙眼睛,卻宛如兩道深不見底的水池,澄澈、幽深,含著懾人的寒意。


    何淩風不由自主移開了目光,輕輕答道:“是的。”


    少女道:“不知天下共有幾處天波府?”


    何淩風道:“隻有九曲城天波府一處。”


    少女道:“那麽,楊大俠是天波府第幾代主人呢?”


    何淩風怔了一下,道:“天波府是由先父手創,生我兄弟共七人,自從先父去世,長兄漢威及五位兄長,都先後離府一去不返,如今才由我繼承父業。”


    那少女一邊聽,一邊點頭,微笑道:“這麽說,楊大俠是天波府最後一位主人了?”


    何淩風道:“不錯。”


    少女道:“楊大俠剛才說,你六位兄長都先後離家,一去不返,知道他們到什麽地方去了嗎?”


    何淩風道:“穀主何必明知故問,在下六位兄長都是為了尋覓紅衣慧娘遺留的絕世刀法,先後來了迷穀,難道穀主會不知道?”


    少女笑了笑,既未承認,也沒否認。卻轉換話題道:“楊家神刀業已獨步天下,你們何須再尋覓什麽絕世刀法?”


    何淩風道:“這是因為上屆羅浮刀會,‘天下第一刀’榮銜被嶺南香雲府奪去,兄長們才立誌欲求重振家聲,而據說紅衣慧娘遺留的刀法,正是楊家神刀的克星。”


    少女搖搖頭,道:“世上武功本無極限,克製隻是取巧的手法,怎能稱為絕世?你們偶遇挫折,不圖反省自問有沒有發揮家學的威力,有沒有使楊家神刀發揚光大,卻一心隻想學巧,真是舍本逐末,何其愚蠢。”


    何淩風想不到她年紀輕輕,居然說出如此精辟的道理,不禁動容道:“穀主立論確是至理名言,可惜這世上能反省自問的人太少,愚蠢的人卻又太多。”


    少女接口道:“楊大俠自問是那一種人?”


    何淩風道:“我……自然也是愚蠢之人。”


    少女緊接著道:“那麽,楊大俠到本穀來,也是為了尋求絕世刀法?”


    何淩風道:“那倒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迷穀的位置,咱們一行三人,是為了追查姊妹會巢穴,被誘來大巴山。”


    少女道:“姊妹會是怎麽一回事?”


    何淩風道:“詳細情形還不太清楚,在下隻知道那是武林中新近出現的一個神秘組織,會中全是女人為主,要與天下男子一爭強弱。”


    少女笑了笑,道:“這些人野心也太大了,天地造物有男女之分、陰陽之別,原是各有所屬,各司其事,男主外,女主內,本來沒有什麽強弱可爭的。就拿本穀來說吧!咱們雖然命女人習武,那是因為祖傳武功比較適合女人練習,並不表示女人比男人強,咱們除了武事一途之外,仍然尊男子是一家之主,彼此相敬相親,這不是很好嗎?”——


    葉楓小築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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