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明珠又笑了笑,道:“剛才我看見二位大哥的刀法和劍法,真是高明得很,下一屆羅浮刀會,咱們香雲府一定又要落敗了。”


    何淩風道:“隻怕落敗的不僅是香雲府,武林三府都將同遭慘敗。”


    費明珠道:“噢!那誰會獲勝?”


    何淩風道:“當然是姊妹會。”


    費明珠詫道:“她們真的那麽曆害嗎?”


    何淩風道:“倒不是她們有多曆害,而是她們先獲得嶺南絕學,‘現在’又偷學了千歲府和天波府的武功,自然容易想到破解之法。”


    他故意把“現在”兩個字說得特別重,以試費明珠聽後的反應。


    誰知費明珠絲毫沒有窘赧之色,點點頭道:“楊大哥的話不錯,咱們武林三府的絕藝,都被她們偷學去了,這可的確是件麻煩事,不過,咱們也可以聯合起來,互相研創新招,共同對付她們,二位大哥認為如何?”


    何淩風和馮援又答不上來了。費明珠道:“其實,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理當同心協力,使武學發揚光大,如果彼此都秘技自珍,不肯把祖傳武學公諸於世,武林一道隻有越來越衰微,到最後,曠世奇學逐代失傳,都會變成真正的‘絕學’了。”


    這番話,義正詞嚴,語重心長,直聽得何淩風和馮援聳然動容。


    馮援仰麵長籲了一口氣,喃喃道:“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竟具有如此磊落的胸襟,難得啊!難得。”


    何淩風接口道:“隻可惜武林中人都是貪婪自私的多,不像姑娘這般高瞻遠矚。”


    費明珠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這些話一時很難叫人聽得進去,等二位大哥去了嶺南,見到了我家的情形,你們就會相信我說的不是狂言奇想,而是有感而發了。”


    馮援道:“好,事不宜遲,咱們決定明天就動身。”


    何淩風沒有讚同,也沒有反對,從他的神情看來,似乎也對“守株待免”的計劃失卻了信心。


    由關洛往嶺南,千裏迢迢,長途跋涉,論理應該曉行夜宿,兼程趕路才對,可是,這一行男女三個人,卻走得很緩慢。


    何淩風和馮援一路吃喝玩樂,訪名勝,遊古跡,慢慢吞吞,好像故意在等候什麽。


    費明珠居然也不急,而且興致很高,陪著兩人遊山玩水,嘻嘻哈哈,好像完全忘了香雲府的事。


    離開九曲城已經半個多月了,才走到襄樊附近。


    何淩風道:“這一路都是騎馬坐車,實在煩人,不如坐船循水路南下,又快又舒適。”


    馮援還沒有開口,費明珠已經搶著道:“好啊!咱們可以雇船直放兩漢,順便繞去洞庭湖遊玩,然後再換馬越五嶺山,正是捷徑。”


    何淩風道:“俗謂:南舟北馬。費姑娘生長在九粵,對坐船還不嫌膩嗎?”


    費明珠笑道:“那兒會膩,我最喜歡坐船了,但以前坐的都是海船,還沒有坐過江船呢[”


    馮援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就決定到樊城以後雇船。”


    當天抵達樊城,住宿一宵,第二天上午,馮援留在客棧裏休息,何淩風便和費明珠相信赴碼頭選雇船隻。


    雇船的事本可吩咐客棧夥計代辦,但費明珠想挑選一艘舒適些的船,順便瀏覽渡口風光,才由何淩風陪同前往。


    到了江邊渡口,滿目帆牆,卻大都是載運藥材貨物的貨船順路搭客,很少專程受雇的客船。


    兩人沿江探詢,問了好幾戶船家都同樣回答:“樊城這邊都是貨船,要雇客船,得過江到襄陽去才有。”


    何淩風道:“也罷!咱們就去襄陽逛逛也好。”


    費明珠用手一指江麵,道:“楊大哥,你瞧,那兒不是一艘客船嗎?”


    順著手指望去,果然,好漂亮的一艘雙桅客船下碇在江中,船身沐漆全新,客艙整齊,距岸大約十丈遠近。


    何淩風招來一艘小舟,指著那船問道:“老大哥,你知道那條客船是誰的嗎?”


    撐舟的水手望了好一陣,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沒見過,船上插的也不是本地船幫號帶,隻怕是有錢人家的私船。”


    費明珠道:“管它官船私船,咱們問問總不要緊,或許他們回程空著,願意讓咱們搭次便船也難說。”


    何淩風笑了笑,沒說什麽,扶費明珠登上了小舟。


    駛近那艘船舷邊,卻發覺船上靜悄悄的,半個人影也沒有。


    費明珠攀上甲板,大聲道:“喂!有人在嗎?”


    連叫幾聲,才見後艙伸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應道:“幹什麽的?找誰?”


    那是個六七十歲的幹癟老頭,滿臉皺紋宛如蛛網,頭上童山濯濯,寸發全無,大約正在後艙睡覺,被叫聲吵醒,顯出頗不耐煩的樣子。


    何淩風拱拱手,道:“對不起,吵擾老人家,咱們是雇船的客人,想問問這艘船可願搭客?”


    老頭側臉道:“你說什麽?”


    何淩風無奈,隻得又說了一遏。


    這一次,老頭算是聽清楚了,卻揮手道:“去!去!去!這是自用的私家船,不是做生意的客船,你們上別處雇船去吧?”


    費明珠道:“私家船也沒關係呀!咱們願出高價,順途搭次便船,難道不行嗎?”


    老頭迷著眼睛向兩人打量了一遍,道:“你們是夫妻嗎?”


    費明珠脹紅了臉,忙道:“不,我姓費,這位是我楊大哥,也就是九曲城天波府的楊大俠。”


    老頭道:“我不知道什麽楊大俠、李大蟹,隻問你們要到哪裏去?能出多少錢?”


    費明珠道:“咱們想去洞庭湖遊玩,然後再換馬往嶺南,隻是單程,船資隨你開價好了。”


    老頭屈指計算道:“單程去洞庭,隻去不回……由這兒往兩漢是順水,再繞洞庭卻是逆江上行……去程須五天,回來得七八天……。”


    忽又問道:“隻有你們兩個人?還搭不搭客?路上泊不泊岸?”


    費明珠道:“直行洞庭,沿途不用泊岸,咱們一共是三個人,包下你這條船,不搭其他客人。”


    老頭又喃喃計算了一會,道:“既然這樣,船錢算你們一百兩銀子吧!”


    費明珠失聲道:“呀!要這麽貴?”


    老頭臉色一沉,道:“嫌貴就別雇。老實告訴你們吧!這條船是荊州府蔡翰林的私家船,本來不能答應,因為我家主人陪老夫人去高山進香祈願,要半個月才能回來,這段日子,閑著也是閑著,我才私自作主,送你們一趟賺外塊。”


    費明珠道:“那也要不了一百兩銀子呀!”


    老頭道:“百把兩銀子就多了嗎?我算給你聽聽,船上水手連我四個人,冒著砸飯碗的風險私接生意,每人總要賺二十兩才值得吧?二四得八,已經去了八十兩,另外二十兩還得伺候你們三位的夥食吃喝,能說貴嗎?”


    何淩風接口道:“不貴,咱們雇了。”


    取出一片金葉子揚了揚,道:“這是十兩金葉,足折百兩銀子,老人家,咱們什麽時候上船?”


    老頭望望金葉子,再望望何淩風,忽然笑道:“你一次付足船資,不怕我開船溜了嗎?”


    何淩風道:“沒關係,我信得過老人家。”


    老頭伸手接了金葉子,道:“很好,咱們一言為定,今天上午加添食水,午後開船,你們正午時分上船就行。”


    何淩風道:“老人家貴姓?如何稱呼?”


    老頭道:“我姓金,你就叫我金老大好了。”


    何淩風拱拱手,和費明珠轉身下了小舟。


    返岸途中,費明珠不停回顧那艘客船,道:“我看那姓金的老頭不是什麽好人。”


    何淩風道:“噢?為什麽?”


    費明珠道:“他態度無禮,講話又那麽衝人,一點也不像有教養的富貴人家出身。”


    何淩風笑笑,道:“正因為他是富貴人家出身,態度才那麽無禮,講話才那麽衝人。”


    費明珠道:“楊大哥,我總覺得你不該先付船資,萬一他真是騙子,拿了錢跑了,咱們豈不白丟銀子嗎?”


    何淩風笑道:“放心,我敢打賭他絕不會跑,就算拿鞭子趕他也不會走。”


    正午時分,三人上了船。金老大果然沒有溜,船上食物和飲水都已加添齊備,何淩風等人一到,立刻起碇開船。


    船上另外三名水手,都是二十來歲小夥子,一個個壯得牛似的,解纜操舟,既純熟又利落。


    何淩風讓費明珠獨自一人住了正艙,自己和馮援同住另一間艙房。


    金老大是舵手,住在舵艙裏,三名水手則住在前艙通間,其中一名水手負責瑣事,另兩人負責帆索操作。


    客船由樊城啟碇南下,順水順流,當天就過了宜城,晚泊轉鬥灣過夜,第二天抵達潛江縣,距兩漢已隻有一日水程。


    兩天來,船上平靜無事,何淩風卻發現有一艘船始終跟隨在後麵。


    那是一艘貨船,滿載藥材雜貨,從樊城開始,一直若即若離尾隨著,有時雖然超越了客船,卻必定在前途等候,直待客船通過後才啟碇。


    貨船上,隻有五六名水手,沒有客艙,也未發現紮眼的人物。


    何淩風暗地將情形告訴了馮援。


    馮援冷笑道:“我早就注意到了,還有金老頭和這條船上三名水手,個個都是練家子,身手都不弱。”


    何淩風道:“那他們為什麽不動手?”


    馮援聳聳肩,道:“誰知道?或許他們在等機會,或許在等援手,反正遲早總會有行動。”


    何淩風笑道:“我猜他們是因為顧忌一個人,不敢貿然動手。”


    馮援道:“誰?”


    何淩風道:“老大哥您。”


    馮援一怔,道:“他們顧忌我什麽?”


    何淩風道;“他們最大目的是想知道‘刀劍合壁陣法’,現在你已經傳授了我,他們隻要將我擄去逼問就行了,對付我,本是輕而易舉的事,有老大哥在旁,卻不能放手施為。”


    馮援道:“這麽說,我還得回避一下了?”


    何淩風點頭道:“不錯,老大哥最好上岸去玩玩,小弟留在船上……這就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馮援仰麵一笑,起身踱上甲板。


    艙麵一片漆黑,隻有舵房門邊閃樂著火星,是金老大蹲在那兒吸旱煙。


    馮援慢慢走過去,道:“老大,船上有酒沒有?”


    金老大頭也沒抬,冷冷道:“沒有。”


    馮援道:“能不能請一位夥計上岸去買些?”


    金老大道:“對不起,水手們辛苦了一天,明天一早還要幹活,都去睡了。”


    “那”馮援沉吟了一下,道:“隻好我自己去買啦!老大,替我雇隻小舟總可以吧?”


    金老大道:“這兒又不是什麽大碼頭,那有小舟可雇。”


    接著用手向後舷一指,道:“喏!那是我們船上自備的小舟,如果你自己會劃船,我可以幫你放下水去。”


    馮援道:“駕船我會,也不用麻煩老大幫忙,我自己會動手。”


    他有意炫耀功力,大步走到小舟邊,雙手扣住船沿,一運力,將一艘可載三四人的小舟輕輕舉了起來。


    誰知金老大臉上竟毫無驚駭之色,隻淡淡一笑,道:“赫!力氣倒不小。”


    馮援冷哼道:“金老大,你也能做得到嗎?”


    金老大搖搖頭,道:“我是掌舵駕船的,又不是碼頭上扛麻袋的力夫,要那麽大力氣幹什麽?”


    馮援氣得一跺腳,吐氣開聲,將小舟直向江水中擲出去。


    “砰”地一聲,小舟落水已距大船十餘文。


    馮援身形緊跟著縱起,飛落在小舟上,不用槳,也不用櫓,雙袖一陣輪動,勁風呼嘯,小舟已箭也似地向岸邊駛去。


    金老大仍然蹲在甲板上吸旱煙,對馮援抖露的這一手“淩空虛渡”的功夫,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煙袋上火光明滅,三長、三短,竟是那麽疾徐井然。


    那艘貨船泊在上遊半裏處,船尾也有人正在吸旱煙,火光明滅,也是三長、三短。


    沒過多久,一隻小舟悄沒聲息靠近了客船。


    舟上站著五個女人,正是柳阿姨和四名身佩長短雙刀的黑衣矮婦。


    金老大快步迎到船邊,低聲道:“二馬猴子上岸去了,費明珠在正艙,‘點子’住左舷第二間艙房。”


    柳阿姨頓首道:“知道了,你留在艙麵望風,咱們自己會動手。”


    振臂一揮,帶著四名黑衣矮婦飛身而上,直趨內艙。


    她顯然對船上艙房位置十分熟悉,毫不費力便找到左舷第二問,舉手敲門。


    何淩風在裏麵應道:“門沒有閂,請自己進來。”


    柳阿姨推開艙門,當先跨了進去,四名黑衣矮婦也一擁而入。


    艙內,燈火通明,何淩風麵對艙門,坐在一把木椅上,膝上橫放著一柄刀、一柄劍。


    刀和劍並放在一起,柄端卻朝著不同方向,刀柄朝右,劍柄朝左。”


    何淩風臉上堆滿笑容,微微領首道:“沒想到阿姨來得這麽快,恕我未曾出迎,請隨便坐。”


    柳阿姨沉聲道:“你知道咱們要來?”


    何淩風笑道:“是的,我不僅知道諸位要來,而且猜想到諸位不願跟馮大哥見麵,所以才支使他上岸去了,現在這兒沒有外人,咱們可以清靜的談一談。”


    柳阿姨道:“你想談什麽?”


    何淩風道:“諸位想要什麽,咱們就談什麽。”


    柳阿姨目光轉動,向艙內掃了一遍,道:“好,你既然大方,咱們也不會小氣,談談也好。”


    何淩風一擺手,道:“請坐。”


    柳阿姨橫移兩步,在門邊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四名黑衣矮婦卻並肩站在艙門口。


    何淩風笑道:“四位大娘不坐沒關係,最好把門關上,省得閑雜人進來打擾。”


    四名黑衣矮婦望望柳阿姨,見她點了頭,才反手掩上艙門。


    何淩風輕籲一口氣,道:“好了,現在咱們可以正式開始談話了,在談及正事以前,希望咱們彼此都有誠意,誰也別弄花招,誰也別盛氣淩人,這樣才能以平等地位解決問題,柳阿姨以為如何?”


    柳阿姨道:“我同意。”


    何淩風道:“既然同意,咱們就閑話少述,言歸正傳吧!是柳阿姨先說?還是我先說?”


    柳阿姨道:“你先說。”


    何淩風點點頭,又輕咳了一聲,才緩緩道:“首先,我得聲明自己的立場,既不是武林三府的人,也不想在下屆羅浮刀會上爭雄,更無意參與任何門派的恩怨是非。今天-這渾水,完全身不由己,也可以說是姊妹會逼我的,硬推我下火坑,這一點,想必柳阿姨不否認吧?”——


    葉楓小築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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