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婆子一聲幹笑,聲若狼嗥。直震得徐文蘭耳膜隱隱作痛,她猜想這老婆子必然就是老教主了,一時間,驚得手足失措。


    曉梅連忙搶前一步,噓道:“古奶奶,你老人家小聲一些,教主內傷未愈,別驚著了她。”


    老婆子笑容一斂,沉聲道:“什麽?誰打傷了她?”


    曉梅笑道:教主私行暗訪,一時未防,被一個小輩暗算負傷,現在服了‘瓊瑤丹’,正調息著哩!‘那老婆子猛可裏~頓手中鋼拐,怒吼道:“他媽的,甚麽小輩恁大狗膽,我老婆子去會會他!”


    曉海道:“奶奶別生氣。歐陽護法已經派人追查去了,少不得擒住他,讓你老人家好好打一頓鋼拐消氣一”


    老婆子怪眼一睜:“什麽?他們連人也沒有擒住?”


    曉梅聳聳肩頭道:“歐陽左護法趕到的時候,那小輩早已逃啦。”


    老婆子“騰”地一頓鋼拐,粗話又脫口而出:“他媽的,飯桶!飯桶!全是一群飯桶!”。83。那些抬轎侍女都忍不住“卟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


    “笑什麽?”侍女們忙斂笑容,一個個垂頭不語,顯見對這位暴躁粗魯的老婆子,都有幾分畏怯。隻有那名叫玉桃的掩口說道:“我的好奶奶,人已經跑了,生氣有什麽用?教主傷勢未愈;老教主等著見她呢!你這樣嘮叨沒完,回頭又害咱們挨罵了不是?”


    老婆子憤憤地搖著頭,道:“嘮叨?嘿!你們沒有養過孩子,不知帶孩子的辛苦,貞丫頭雖然不是我生的,卻是我一泡尿一泡屎帶著長大,現在被人不明不白打成這樣子,叫我怎能不心疼。”這些話,直把玉桃羞得粉麵通紅,不禁嬌嗔說道:“古奶奶,你老人家有完沒完?老教主在內廳裏等哩!”


    老婆子猶自拄著鋼拐迎到轎前,探出枯瘦的右手,愛憐地輕撫著徐文蘭的臉頰,口裏喃喃說道:“唉!可憐的孩子,從小連蚊蟲也沒叮過一口,跟這些蠢貨出去,竟被人打成了這個模樣。”徐文蘭在轎中既不敢出聲,又不敢動彈,隻得緊閉雙目,任她那冷冰冰的手拿在麵頰上撫摸,曉梅看見,暗地冒出一身冷汗,連忙推推玉桃,向她送個眼色,那玉桃咳嗽一聲,沉聲向抬轎的侍女喝道:“盡站著幹什麽?快走!”侍女們應一聲,不顧那老婆子,徑自邁步抬著軟轎,急急進了月洞門。那老婆子被冷落地拋在園子裏,好一會,才氣得哼了一聲,喃喃詛咒道:“臭蹄子,爬到高枝兒。敢連我老婆子也不放在眼裏,且讓你去表功,總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婆子的厲害。”玉挑和曉梅隻當沒有聽見,並不搭理。


    徐文蘭斜躺在軟轎裏,暗中長長鬆了一口氣,心忖:這老婆子乃是萬毒教主的保姆,從小帶她長大,對她身上特征,必然十分熟悉,況且又是身負武功的內家高手,若不除去,將來必然對自己大大不利。


    思念之間,軟轎又穿過幾重廳房,驀地轎身忽然頓止,徐文蘭偷啟眼角,見置身處已是一間光亮的敝廳,廳上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


    她隻偷望了那麽一瞥,便連忙閉目不動。裝著傷勢仍很沉重。於是,她感覺到軟轎正輕輕放落地上,兩側履聲——,仿佛是抬轎的侍女已經悄悄離開,緊接著,曉梅的聲音在近處傳過來:“參見老教主,願您老人家福壽無疆!”


    徐文蘭聞聲警惕,屏息靜臥,同時慌忙默運內功,將一口真氣留停在胸腹之間,呼吸登時緩滯了一倍,渾身血行減速,體溫漸低。


    她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闖過老教主這一關,但不能不盡量裝得好像內傷很重的樣子,以免露出破綻。


    真氣沉悶凝結了片刻,另一個蒼邁的聲音,說道:“你們跟隨教主赴君山大會,就該好好侍奉不離左右,怎麽由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以致受人暗算?”


    徐文蘭忽然心頭微驚,因為那語聲雖然冷峻嚴酷,語音卻蒼邁衰弱,毫無武林人物充沛的內家勁道,很明白地,是出自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人之口。這倒大出她始料之外,難道說堂堂萬毒教,老教主竟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她幾乎忍不住想睜開眼睛來看看,始終又強自按捺住。


    曉梅的聲音接著道:“君山大會,各派都能預期飲下了迷魂神水,不想突然有個來曆不明少年,這爾發動反抗,毀去了五瓶地心火毒-一。”


    蒼老的聲音插口道:“這些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問你為什麽讓教主孤身離開?”


    曉梅道:“教主因那少年曾經目睹六大門派被迫服飲迷魂神水,沉湖後又未發現屍體,耽心他並未死去,所以立意要親自追查那少年生死下落。”


    蒼老的聲音冷峻地一笑,道:“嘿!抱瓶沉湖,竟會不死?洞庭湖濱百萬生靈也都無恙,照你這麽說,那少年簡直成了神仙了。”


    曉梅忙道:“正因有這些疑問,所以教主放心不下,必要親自前去追查究竟。”


    隔了一會,那蒼老的聲音又道:“我隻說你曾在我身邊,心思慎密,做事又謹慎,才叫你跟教主同去,想不到你也跟他們一樣糊塗。”


    曉梅怯生生道:“婢子該死。”


    蒼老聲音緩緩說道:“那少年和一瓶地心火毒去向不明,固然值得生疑,但查訪的事,歐陽護法兄弟足可擔當,就算教主年輕好奇,必欲親往,你是她的貼身侍女,也應該跟隨她一塊兒去才對!”


    “婢子也曾請求過教主,但教主一定不許婢子同住,後來婢子放心不下,才和歐陽左護法隨後追去,可惜已經。”


    蒼老的聲音斷喝道:“不許你再強辯,事情既已發生,你難辭其咎。玉桃!“把她押進水牢去,等教主傷愈後再說。”徐文蘭聽到這裏,駭然大驚,連忙假作蘇醒,身子扭動了一下,鼻孔裏又“晤”了一聲。


    玉桃叫道:“教主醒過來啦!”


    蒼老的聲音沉聲問:“教主受傷以後,一直沒有醒過嗎?”


    曉梅答道:“服過瓊瑤丹,在舟中曾經清醒一次。”


    徐文蘭索性表演得再*真些,故意又“唔”了一聲,伸出手在室中摸索,喃喃吃語叫道:“曉梅曉梅呢?”


    曉梅連忙接住她的手,應道;“教主,婢子在這兒。”


    徐文蘭緊緊握住,模糊了幾句,語音漸低,又像是已經沉沉睡去。


    這辦法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隻聽那蒼邁的聲音歎息道:“抬她回房去休息吧!唉!


    究竟年紀太輕,初次出道,就遭此意外。”


    玉桃接口問:“那麽,曉梅-一。”“讓她跟去,等教主傷愈以後再說。”


    徐文蘭心裏一寬,握著曉梅的手不放,隻覺軟轎冉冉升起,退出敞廳,左轉右折,行約盞茶光景,轎身重又停止,他偷偷辦啟開了絲眼縫,見到了另一間幽靜的臥室。


    侍女們放下軟轎,輕輕將她扶到繡榻上臥下,便都悄然退去。


    曉梅掩了房門,含淚謝道:“多蒙姑娘機智保全,要是真被押送水牢,縱能不死,這一輩子也全毀了。”


    徐文蘭抹去手心冷汗,忙著扶她起來,道:“剛才真是好險,多虧你隨時暗示我,才沒露出馬腳,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曉梅低聲歎道:“老教主這一關,總算僥幸暫時闖過;但那粗老婆子,卻是一個極大障礙。”


    “她是什麽人?”


    “那老婆子姓古名秋霞,是教主保姆,這老婆子人雖魯莽,武功卻十分了得,又對教主身體特征,言談習慣,了如指掌,姑娘務必要防範她一些。”


    “我正想問你,那位老教主又是怎樣一個人物?方才我沒敢偷看,但聽她的語聲,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曉梅道:“這件事,說來令人難信聽說二十年前,她不但一身武功超凡人聖,而且是一位風靡過武林的絕世美人。”


    徐文蘭忙道:“怎麽回事?你快說給我聽聽。”曉梅笑道:“真實情形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她年輕的時候,容貌既美,武功又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豪客,不知有多少,那時她眼高於頂,一個也沒有中意的,磋跎到四十歲,仍然是小姑獨處。歲月老逝,昔日如花容顏,隨著日月消失,也逐漸失去了昔日光輝,從前傾慕她的,已經淡忘了她,從前追求她的,更早已兒女繞膝了。她發覺自己正被人遺忘,芳心既氣又急,性情也越來越陰沉,行事難免也趨向偏激,出手狠毒,因此聲名更劣。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卻邂逅了一位令她第一次心動的男人。那男人無論人品武功,樣樣都是上乘之選,初晤一麵,便緊緊吸引了她的勞心,這正是她企盼了四十年的夢中情人,四十年,她的心第一次為他而蕩漾起來,一縷情絲,蒙繞難以,但她卻自怨自艾,始終不敢向他吐露-一。”


    徐文蘭忽然插口問道:“為什麽呢?”“因為他們相逢太晚,她縱是吐露出來,也必然隻換來一陣譏笑罷了。”“那男的已經。”


    “不!他還沒有成家。”


    “那麽,為了什麽?”


    “那男人當時年僅三十,足足比她小了十歲。”


    “啊-一她怎麽辦呢?”


    “她癡癡慕上那位男人,卻又自慚年華老大。不敢表露出來,又不甘心讓這番癡情,永遠理藏在心底,於是,她做了一件大錯而特錯的傻事。”


    “傻事?”


    “是的。傻事。她在細心安排之下,利用一種烈性媚藥,終於得到了他。”


    “啊!”徐文蘭失聲驚呼道:“那太可恥,太下流了。”


    曉梅笑道:“果然可恥下流,所以,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什麽代價?”“一身武功、滿麵羞慚和四十年固守的純潔情*。”


    “那男人廢了她一身武功?”


    “是的,據說是他氣憤之下,用重手法點斷了她的心經陰脈。”


    徐文蘭默然半晌,才低聲說道:“這代價也太重了一些。”


    曉梅繼續說道:“從那次事件以後,她羞憤難當,獨自遠走南荒,第二年,下嫁給當時凶名遠播的‘南荒毒叟’田烈,也就在她下嫁田烈的同時,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兒田秀貞。很顯然,田秀貞不是田烈的女兒,而是可恥的代價之一。”


    徐文蘭脫口道:“田烈會心甘情願。”


    曉梅道:“論人品,田烈貌如夜叉,論年紀,田烈當時已在七十以上,足可當她的父親了,垂暮之年,得此美婦,他還有什麽不願意的。不但願意,而且對她百依百順,唯恐不得她歡心,除了將自己一身煉毒奇技傾囊相授之外,因為她不喜南荒土女,田烈使派人帶了大批金銀珠寶、遠來中原替她收買中原女孩子去南荒侍候她,又因為她不慣南荒山區終年不散的瘴氣,田烈便在洱海之濱,斥巨資另築了一座‘萬毒堡’。哪知不到三年,田烈卻一命嗚呼了,於是,她便在堡中創立‘萬毒教’,自任教主,十餘年後,萬毒教勢力漸大,她因記很當年那段傷心恨事,決意要把萬毒教帶回中原來,誰知才離開南荒,忽然在煉製‘地心火毒’的時候,被火毒浸染雙腿,不能行動,隻得把教主大位,傳給了田秀貞,自己卻隱在這洞庭湖中小島調養毒傷。”


    徐文蘭聽完這段經過,歎息一聲道:“這樣說起來。傷心人別有懷抱,她的本意,必在二十年前那位男人身上,不知那人叫什麽名字?“曉梅搖搖頭道:“這卻從未聽她提起過。”


    徐文蘭又問道:“她自己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曉梅道:“聽說她娘家姓花,本名叫做花月娘。”


    徐文蘭低聲喃喃道:“花月娘?怎麽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曉梅笑道:“她既是失意之後,獨走南荒,也許這個名字,隻是個虛構的故事而已。”


    徐文蘭點頭道:“不錯,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二十年前武林知名的人,不會沒有人提起。”


    不料語聲甫落,窗外突然有人“嗤”地輕笑,接口道:“好呀,什麽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聽聽。”


    兩人猛吃一驚,相顧愕然變色。徐文蘭連忙擁被倒臥榻上,向窗外努努嘴,焦急地問:


    “怎麽辦?”


    曉梅臉上一片蒼白,怔怔而立,竟似沒有聽見。


    這時候,房門上又響起“篤篤”兩聲輕畸。曉梅渾身一震,匆匆從壁上取了一柄鋒利的匕首,藏在懷裏,低聲道:“姑娘看我眼色,必要時,出手要快,不能讓她叫出聲來。”


    徐文蘭才點點頭,曉梅已疾步上前,飛快地拉開了房門開門處,出現在門口的,卻是玉桃。


    玉桃淺笑盈盈,蓮步輕搖,姍姍移進房中,目光掃了榻上一眼,笑道:“好啊,教主醒了,你也不去回報一聲,卻偷偷在這兒嚼舌根,什麽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聽聽!”


    曉梅瞼上一陣紅,一陣白,強笑道:“教主剛醒,問起那落湖未死的少年,竟跟暗算她的小輩有些相像,隻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你耳朵長就聽去了。”


    玉桃嬌道:“這也值得費心去猜想它,諒那小輩逃不出咱們萬毒教之掌握,隻要擒住他,自然分出真假來,教主傷勢剛好些,理宜靜養,別多想這些喪氣事兒。”


    徐文蘭靦腆一笑,含糊應道:“謝謝你,我現在自覺已經痊愈了。”


    玉桃又道:“老教主正惦掛教主著呢!特意叫我來看看,要是教主醒了,她老人家立刻就要過來看望教主。”


    徐文蘭忙道:“不必了,她老人家行動不便,歇會兒我自會去請安。”


    玉桃咯咯笑了起來,道:“教主今天怎麽客氣起來?以前對待咱們下人,一向不多搭理,到底是出去逛了一次,竟比從前知禮得多了。”


    她一麵說著,一麵遊目四顧,目光灼灼,仿佛在搜尋什麽東西,俏目瀏向壁上懸掛匕首的地方,忽然“卟嗤”一笑。


    曉梅臉色過變,腳下疾移,欺近一步,問:“姐姐笑什麽?”


    玉桃揚揚黛眉,笑道:‘’我忽然想到那天和廚房裏傻姐兒在湖邊捉到一隻肥胖的野鴨子,兩個人商量好,別讓姐姐們知道,偷偷煮熟了下酒,我還特意叮囑她宰鴨的時候:‘出手要快,別讓它叫出聲來。’偏是傻妞兒笨手笨腳,殺了一刀,那鴨子就滿房亂叫亂飛,吵得連老教主也聽見了------。”


    徐文蘭和曉梅聽到這裏,不約而同,心頭猛震。


    玉桃語聲忽住,嬌軀一閃,人已飄到房門口,輕笑道:“盡顧說話,老教主正立等回報裏!我這就先走一步,教主隨後請早些過來。”說到最後幾句,笑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長廊盡頭。


    徐文蘭麵如土色,駭然道:“她已經偷聽到我們對話,這一去,必然飛報花月娘,這……。這可怎麽辦呢?”


    曉梅也亂了主意,哇地哭出聲來,掩麵道:“姑娘,是我害了你。”


    徐文蘭道:“剛才你怎麽忘了動手?咱們兩人截住她,未必會讓她奪門逃去!”


    曉梅痛哭地搖搖頭,道:“她跟我平時最知心要好,叫我一時狠不下心-一。”


    徐文蘭道:“你們既然要好,依你看,她會不會去向花月娘告密?”


    曉梅搖搖頭,道:“咱們都是被毒害脅持的可憐蟲,誰也不敢公然叛離,她是否念平時交情,就很難說了。”


    徐文蘭掀被而起,急聲道:“咱們難道就這樣等死不成?走,索性去尋那花月娘拚一拚,運氣好奪得解藥,一同逃生,運氣不好,臨死也找幾個墊背的。“曉梅連忙攔住,泣道:“千萬魯莽不得,此地是萬毒教總壇,宛如龍潭虎穴,姑娘人單勢孤,決然難以成功-一。”


    徐文蘭道:“行藏已露,不這樣,又怎麽辦呢?”曉梅咬咬牙道:“姑娘暫請在房裏候我一盞茶時間,讓我設法盜取解藥,婢子知道島上有一處秘道,勢迫之際,寧拚毒發慘死,也要護送姑娘逃出島去。”徐文蘭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助你盜藥。”


    曉梅堅毅地搖頭道:“不用了!你的身份不同,反易惹人疑心。”說著,匆匆抹幹淚水,便掩門而去。


    徐文蘭在房中獨自焦急地走來走去,他雖不畏死,卻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受縛,何況她還有一樁難以排遣的沉痛心事,如果不能替韋鬆查明殺父仇人,以證自己無辜,就是死了,也難瞑目。


    躁急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曉梅要她等候一盞熱茶時間,但這盞茶的刹那,在她的感觸上,竟像比十年百年更長。


    她一會兒躡足潛到房門口,側耳傾聽動靜,一會兒又悄悄掩在窗後,舔破窗紙,向外偷窺。


    臨窗之處,有一張書桌,靠牆更有一列書櫥,徐文蘭偶爾目光掃過書桌,忽然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斜置案頭,已經翻過數頁,那掀開的一頁上,畫著一幅圖畫。


    她順手拿起書來,見畫上是一處山穀,兩側奇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空際飄舞著點點花瓣,畫側有一句詩,寫著:“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徐文蘭翻過封麵,卻是“碧羅秘冊”四個字,心中微微一動,連忙塞進懷裏。剛將書本藏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怪笑,道:“貞丫頭,已經全好了嗎?”


    徐文蘭迅速扭頭望去,卻見那性情粗暴的老婆子古秋霞,正拄著鋼拐,緩步踱進房來。


    當下不禁心頭~陣狂跳,連忙堆笑答道:“已經好啦。”


    古秋霞咧著一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哩!什麽臭小子,區區一掌就能傷得了咱們貞丫頭嗎?那些小蹄子見風就是雨,偏把那臭小子說得成了天上雷公,海裏龍王-一。”


    徐文蘭心裏對這位老婆子十分寒懼,不敢多說,默默踱到榻邊。


    古秋霞鋼拐篤篤連聲,緊緊也跟了過來,關切地道;“來,貞丫頭,把那臭小子的相貌說給姆娘聽聽,下次讓我遇見,定要狠狠揍他一頓拐頭,替你報仇。”


    徐文蘭不耐地皺著眉,道:“他趁著我未備,偷偷打了我一掌,連我也沒看清楚是什麽相貌,怎麽告訴你?”


    古秋霞濃眉一沉,叫道:“什麽?你連他相貌也沒看見?傻丫頭,臨敵應變,怎麽不用姆娘教你的那一套‘鬼影’步法?那種步法專為防範突擊,最是神妙莫測,難道你忘了?”


    徐文蘭隨口應適:“我臨時心裏一慌,竟忘了。”


    古秋霞跌足道:“可惜!可惜!唉!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千萬要記住了。”


    她見徐文蘭慵懶地倚在榻上,忙也在繡榻上坐了下來,牽著她的柔荑,柔聲道:“好孩子,快讓姆娘細細看看,幾日不見,真的消瘦了許多,告訴姆娘,這次你收服了中原六大門派,心裏高興嗎?”


    徐文蘭漫聲應道:“嗯,高興。”


    占秋霞笑道:“這一來,你成了中原武林新盟主,姆娘也跟著你好好享幾年清福。”


    徐文蘭又應道:“嗯。”


    古秋霞突然笑容一過,道:“啊!讓媽娘看看你腿上舊傷怎麽樣了?沒有被人看出破綻來吧?”徐文蘭大吃一驚,趕忙把雙腳收藏到榻下去,忽道:”沒什麽,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古秋霞臉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歎道:“貞丫頭,你變了,從前你對姆娘一向親熱,怎的才幾日不見,竟顯得生分了許多?”


    徐文蘭忙堆笑道:“誰說的?姆娘你真會多心,我隻是心裏煩,不想多說話。”一麵說著,一麵忙也握著她的手,故意做出無限依偎之態,心裏卻直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生焦急。


    那古秋霞被她虛情假意,逗得感觸萬端,緊挽著徐文蘭的香肩,謂然道:“好孩子,難為你這片孝心,如今你既是教主,又是天下武林主宰,姆娘無兒無女,從小帶你長大,你就是姆娘的乖女兒,你再不孝敬我,誰還會關心我這老婆子呢?”徐文蘭見她嘮叨著沒有完,心中更是焦急,這時,她又盼曉梅趕快回來,又怕她貿然推門進來,衝口說出什麽話,引起古秋霞疑心,因此意亂心煩如坐針氈,默計時間,一盞茶時光早已過去了許久,為什麽曉梅竟會去如黃鶴,不見影蹤呢?


    這時,古秋霞正與她依偎而坐,絕未防備,要是徐文蘭突起發難,可說很易得手,但她卻為了未得曉梅消息,遲遲不敢妄動。


    又過了半晌,古秋霞兀目嘮叨不休,並無離去的意思,長廊上,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之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眨眼已進房門,徐文蘭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裏跳出來,假作親熱之狀,手指已暗暗搭在古秋霞“曲池”穴上!


    她的意思,一旦曉梅已經盜得解藥,便準備立刻下手製住這粗魯厲害的老婆子,先除去一個勁敵。


    驀然間,房門“呀”地推開,一個人氣急敗壞的衝了過來。


    徐文蘭正要運勁落指,立下煞手,誰知目光一掠那撞進房來的人,心中登時一陣涼,連忙鬆手站起身來。


    原來那人並不是曉梅,卻是玉桃。


    玉桃顯然末料到古秋霞也在房中,一腳撞進房來,臉色蘧然立變,似有說不出的驚愕和意外。


    但她略作尋思,麵上刹時又恢複了常態,舉手拍著胸腔,笑著道:“唉呀!我的古奶奶,哪裏沒尋遍,你老人家卻躲在這兒?”


    古秋霞正向徐文蘭傾吐著心事,說得上勁,忽被玉桃打斷了話頭,心裏大感不悅,沉著臉道:“找我老婆子幹什麽?”玉桃道:”我哪兒敢驚動你老人家,是老教主傳下來的話。


    說是有件過世老爺留下的字畫,不知收在哪一口箱子裏,要請古奶奶去找一找。“古秋霞沉吟道:“什麽字畫?老爺除了毒經毒典,沒有第二本寫字的書本,什麽時候又鑽出一件字畫來了?”


    玉桃笑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老教主一定說有,大約總是有的,隻好辛苦古奶奶一趟了。”古秋霞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猶自依依不舍向徐文蘭道:“新傷初愈,記住要多靜養些時候,姆娘去去就來,還是咱們娘兒們說說話,解悶兒。”鋼拐狠狠一頓,舉步離了繡榻,玉桃連忙上前道:“古奶奶,我攙著你老人家-一。”


    古秋霞一摔手,道:“躲開,我老人家比誰都健朗,誰稀罕你攙。”


    玉桃也不生氣,笑盈盈側身讓路,待古秋霞從身前擦身剛過,突然閃電般疾探左手,飛出一掌,直襲她背上“背心”大穴。


    這一掌,變起倉促,不但古秋霞絕不防範,連繡榻前的徐文蘭也大出意外,險些駭極驚呼出聲。


    然而,那古秋霞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在這種全然無備的情形下,玉桃掌勢方落,她那裏警覺立生,腳下快如電光石火向側橫跨一大步,鋼拐順勢反手揮出,叱道:“玉桃,你。”


    “你”字才出口,玉桃竟一橫心欺身而上,左掌變劈為推,硬接那反掃過來的鋼拐,右手卻貫足真力,一招“乘浪推舟‘,疾送而出。


    掌落拐至,隻聽一連兩聲悶哼,古秋霞直被一掌劈得前衝數尺,栽翻地上,玉桃倒退三步,臉上蒼白;一條右臂已被齊肘打斷。


    陣陣冷汗,從她額角上簌簌而落,眼中淚水滾動;可見斷臂之痛,痛徹心肺,但她屹立未動,隻是舉起右手,抹去額角上汗珠,然後卻用迅捷矯健的手法,把重傷倒地的古秋霞,拖塞在繡榻下麵。


    徐文蘭眼睜睜目睹這突然的異變,這時才漸漸恢複了知覺,輕聲問道:“你一一你這是為什麽?‘玉桃從壁上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徐文蘭,一柄自己握在手裏,沉聲道:”徐姑娘,請跟我來。”


    徐文蘭聽她竟然一口叫出自己姓氏,更是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玉桃搶著道:“事已急迫,無暇詳述,曉梅盜藥被人發覺,已經身負重傷,我是特來引你逃生去的。”徐文蘭聽了這話,心膽俱裂,忙將劍藏肘後,跟著玉桃。疾步出房。


    長廊上靜悄悄地,未見有人,玉桃快步繞過廊簾,向徐文蘭招招手,便徑向園中一堆花叢後奔去。


    此時天色不過正午,驕陽當空,絕難有隱蔽的地方可以掩藏身形,她們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持劍硬闖,委實危險萬分。


    徐文蘭提心吊膽閃過花園,尚幸無人發現。兩人穿花越池,又繞過一座亂石堆成的假山,一路疾步如飛,毫未稍停。


    奔了一陣,已到花園深處,她實在忍不住,低聲叫道:“玉桃姑娘,咱們現在到哪兒去?”


    玉批聞言停了腳步,長歎了一聲,答道:“曉梅形跡已盡,你焉能存身下去,這花園後有一條秘道,可以直達湖邊,我是替曉梅姐送你離開這兒的。”


    徐文蘭忙問道:“她呢?”


    玉桃用手指指假山,道:“她現在正躺在假山頂上。”


    徐文蘭驚道:“為什麽她不跟我們一塊兒走?”


    玉桃淚水盈盈,黯然道:“她負傷很重,縱然能夠逃出去,也活不久了,何況,她殺死四名教中高手,要是脫身一走,一定會害了旁的姐妹-一。”


    說著,微微一頓,忽然發出一聲苦笑,接著又道:“可笑她臨死之前,仍然不肯信任我,定要躺在假山頂上,親眼看著我如約送你離開此地。”徐文蘭鼻頭一酸,道:“不,我們一定得帶她一塊兒走。”使欲返身向假山奔去。


    玉桃伸手攔住她,道:“徐姑娘,不必了,她的傷的確很重,而且一一你現在奔上假山,很容易被人望見,豈不連自己一線生機也斷送了?”


    徐文蘭熱淚迸流,堅強地搖搖頭道:“不,我一定要帶她一起走,她不走,我寧可也不走。”


    說完,拔步如飛,宛如一道輕煙,徑自奔上了假山。


    那假山雖不甚高,但卻聳立園中,極為顯目,山上隻有幾株稀朗垂柳,旁無掩蔽之處,徐文蘭一口氣奔上山頂,果然見曉梅遍體血汙,躺在一棵樹下。


    她輕呼一聲,閃身上前,扶起曉梅的頭部,隻見她星眸微闔,櫻口半張,嘴角掛著一絲腥紅血汙,真正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徐文蘭輕輕喚了兩聲,自己忍不住心酸,淚水紛紛直落,曉梅嘴角牽動,隱約現出一抹淡淡笑容,斷續說道:“快-一快-一走-一。”


    玉挑在旁邊感傷地說道:“她一心以為我會不念姐妹情感,怕我去向老教主告密,使鋌而走險,想盜取解藥逃走,不料被人發現,聲張起來,她一口氣連殺了四人,自己也負了重傷,恰好我聞聲趕去,見附近沒有旁人,便把他偷偷背到這裏-一這事全由我一人而起,要是我不跟你們開那個玩笑,也不至害她。”


    一陣感傷,淚如泉湧,長歎了一聲又道:“曉梅!曉梅!你真是太傻了,咱們姐妹是什麽情份?我豈會圖功去告發你呢?”


    曉梅緩緩睜開眼來,淺淺一笑,道:“是的,我-一我太傻,你-一你這玩笑卻-一太大了-一。”玉桃苦笑道:“咱們姐妹相處了許多年,平常時,哪件事不是笑著鬧著玩兒,偏偏這回你就當了真!”


    正說著,假山下突然一聲暴喝:“上麵是什麽人?”


    徐文蘭和玉桃駭然一震,扭頭望去,但見人影如虹,刹時間,從山下掠上四五個執刀壯漢,並肩攔住了去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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