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毒教主田秀貞黛眉輕揚,嬌聲笑道:“諸位不肯飲用歐陽護法所奉的酒,想必因為咱們名叫萬毒教,一定在酒裏下了毒藥,其實,那是諸位疑忌太多,咱們雖準備了毒藥,卻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掃了那五名紅衣侍女高舉的瓷瓶,繼續又道:”本教將為今日君山盛會,準備了五瓶天下絕毒的毒液,就在那五隻瓷瓶裏,那些毒液,名叫’萬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場眾人,都被這四個字駭然一驚。“不錯。”田秀貞傲慢地點點頭,“地心火毒雖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卻不是為了諸位而準備的。”群雄心中都泛起無限疑惑,暗想:既不是為我們,那是為誰?


    田秀貞輕顰淺笑,緩緩說道:“本教主有個怪想法,這洞庭湖浩翰無垠,周圍數百萬百姓,平時飲用,一定都依靠著湖水,許許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萬萬漁民,都靠這湖中出產的魚蝦維生,各位以為對不對?’群雄畫麵相覷,不知她忽然提到這些不相幹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貞語氣一變,粉臉之上,殺機畢露,陰笑道:“這種地心火毒,隻要有一瓶傾進湖水中,洞庭湖濱數百萬居民,不出三日,盡將中毒而死,就連湖中魚蝦水族,也都難逃厄運,何況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門派掌門齊吃一驚,少林方丈了塵大師厲聲叫道:“無辜生靈,與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萬毒教主田秀貞咯咯笑道:“諸位如肯賞臉飲幹杯中水酒,我們自然不會使無辜生靈受害,否則-一”


    說到這裏,突然鳳目一瞪,轉頭對那邊躍躍欲動的伍菲沉聲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動,縱或你能出其不意奪得一兩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聲令下,其餘毒液,立時傾入洞庭湖水,這個後果,盼你多作考慮。”


    伍菲原已蓄勢欲發,被她一語喝破,不期然心頭一寒,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立刻扭頭低喝道:“伍師弟,千萬不可衝動。”


    伍菲憤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動地道;“掌門師兄,難道咱們就這樣聽任她擺布。”


    田秀貞嘿嘿冷笑道:“願與不願,咱們無意勉強,現在就請各位冷靜地考慮,由歐陽護法連數十下,待數到第十,如果諸位還不肯賞臉,咱們也就顧不得百萬生靈了。”接著,以目向歐陽琰微一示意,歐陽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皆係以俠義自居,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與區區門戶私見,孰輕孰重?不難自辨,老朽現在就開始念數了。”


    話聲一頓,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掃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門派中人個個心頭一震,彼此互望,默然無聲。歐陽琰接口又吟道:“二!場中仍然無人舉動,隻有一片匆促的呼吸聲響。歐陽琰朗聲道:“三!’”‘四!’“五!’武當青冥道長奮然而起,厲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無恥的手段,武當門下,誓不屈服。”


    歐陽琰神色不變,繼續念道:“六!’


    在場數十位武林高手,個個手心溢出冷汗,許多人提氣蓄勢,許多人探手按著兵刃,但誰也不敢貿然發動。


    歐陽琰冷笑一聲,道:“七!”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朗暄一聲佛號,道:“阿彌防佛,田施主高抬貴手;饒了沿湖百萬生靈,資增願舍一命,自斃當場。’


    歐陽琰理也不理,繼續念道:“八!”


    伍菲渾身顫抖,側頭去望韋鬆,卻見韋格正將桌上竹筷,一折兩斷,目光灼灼注視著萬毒教主田秀貞,顯然內心也正激動難抑。


    歐陽琰提高嗓音,大聲吟道:“九!”


    田秀貞臉上殺氣陡現,玉手疾舉,作勢欲下。


    伍菲厲聲罵道:“不要臉的丫頭,有種的跟你伍大爺痛痛快決鬥個三百招。”


    田秀貞充耳不聞,精目一瞬,斜視歐陽琰,歐陽琰怒目疾視,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貞玉臂方要下沉,“在命判官’藍榮山突然厲叱道;“且慢!”


    歐陽琰霍地回頭,沉聲道:‘藍大俠還有什麽話說?’藍榮山用發抖的手,舉起酒杯,激動地道:”為了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藍某人-一’他說到這裏,眼含淚光,已經哽咽不能成聲,一仰頸脖,將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師兄,你?”


    藍榮山好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言不發,揮揮手,重又坐下。他身後十餘名華山派弟子,也都默默舉起麵前酒杯,一飲而盡。


    了塵大師黯歎一聲,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後人。’說著,和門下十餘名少林高僧,全部舉杯飲幹了酒液。


    其餘各派,眼見華山、少林已經忍辱飲幹了那杯酒.迫得紛紛舉杯而盡,酒一落肚,大家麵上的凝重隱憂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個個垂目而坐,反顯得一片寧靜。


    武當青冥道長惶愧地對五派掌門人稽首說道:“貧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牽累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話末說完,也和門下弟子,一齊喝幹了酒。


    伍菲咬牙切齒,突然一按桌麵,身形嗖地騰飛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從懷中抽出一隻兩尺多長,遍體烏黑的鐵簡,方才落地,雙手捧著那隻鐵簡,指著“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琰,厲聲喝道:“你不要以為拿洞庭湖數百萬生靈性命,就可以要挾天下英雄就範,我現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毀去地心火毒,否則,先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


    田秀貞目光灼灼注視著他手中那兩尺長鐵筒,瞼上神色竟十分鎮靜,緩緩笑道:‘是嗎?你就仗持手中這件玩意兒?”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覷咱們‘華山火簡’,隻要我一接機紐,筒中烈火噴出,片刻之間,可以把你們這些陰險歹毒的家夥燒成灰燼。’田秀貞毫不驚慌,不屑地笑道:“你縱然殺得了本教主,也難以挽救洞庭數百萬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齒道:“伍某人自知此舉有遭天譴,但留你們在世,將來仍然遺禍人間,且等殺了你們,在三天之內,難道還不能搶救湖濱千萬條人命。”


    韋鬆看到這裏,心中猛然一動,他本要挺身而出,協助伍菲跟萬毒教一拚,但轉念又放棄了這個念頭,隻是緊緊扭著那四截折斷的竹筷,凝神蓄勢而持。


    田秀貞笑容忽斂,鳳目一瞬,冷冷道:“藍榮山何在?’說也奇怪,”奪命判官”藍榮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聽她一聲輕呼,竟然如奉綸音,離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師弟嗎?


    藍榮山拱手道:“不錯,他正是在下師弟。”


    田秀貞冷冷一笑,道:“你這位師弟不聽教誨,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藍榮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麵前,木然道:“伍師弟,來,喝了它。”


    伍菲被這出人意料的情形,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師兄,你一一你怎麽?”


    藍榮山卻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伍菲,你敢不聽愚兄的口諭。”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藍榮山不待他說完,斷喝道:“不許多說,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師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萬毒教主田秀負,田秀貞冷屑地笑著,歪著頭,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聽掌門師兄的令諭?


    他眼中熱淚滾滾,棄了手中“華山火簡”,顫抖著接過那杯酒-一。


    韋鬆再也忍不住,一閃身,搶掠而出,沉聲叫道;”伍兄千萬不可飲那酒液,令師兄已經身中迷藥,迷亂了本性了~。


    任菲含淚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總是華山派掌門人。’說到這裏.淚水紛落,一仰頭,將酒飲了下去。


    韋鬆怒火上衝,大喝一聲,繞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閃電般射出。


    眨眼間,。”啵啵”連響,那五名紅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韋鬆竹筷一舉擊中四隻,瓶中“地心火毒”灑落地麵,頓時發出一陣畢畢剝剝的碧綠火花。


    韋鬆一橫心,雙掌交錯,直撲那最後一名捧著瓷瓶的紅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毀了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濱數百萬生靈.遭受魚池之殃。


    田秀貞和歐陽兄弟都不料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驚不小,但此時韋鬆快如閃電般向懸崖邊撲去,距離他們更遠,一時已經攔截不及。


    田秀貞瞥見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正坐在那名紅衣侍女近處,連忙嬌聲喝道:“了塵大師,速護瓷瓶;截住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發生了。


    了塵大師聽了她的嬌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聲,大袖揮動,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向韋鬆迎頭襲到,拿力未至,空中已響起一聲震人心魄的破空銳嘯。


    韋鬆大吃一驚,猛地移形換位,斜跨四步,閃身急避!少林掌門,武功果然非同凡俗,這一掌,先聲奪人,力道何止萬鈞,韋鬆雖然閃讓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掃中,登時身形連晃,向後直退了四五步。


    他驚魂未定,抬頭望去,卻見了塵大師手裏抱著那最後一個瓷瓶,目光呆滯,怔怔直瞪著他。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喝道:“了塵,殺了他,這小輩已經毀了咱們萬毒教中四瓶至寶啦!”


    了塵大師精目一瞬,也厲聲喝道:“好小輩,你敢毀咱們萬毒教至寶,再接貧增一招。’


    喝聲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虛空一劃,突然*近三步,揚手向韋鬆擂去。一股挾著“轟轟”雷鳴的無形勁氣,破空擊到。


    韋鬆知道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誌已昏,自己絕非敵手,而且,此時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鐵桶般圍困者自己,隻要”萬毒教主’一聲令下,自己立時便得橫屍當場。


    但如今時間已不容他再作考慮,唯一的途徑,隻有速戰速決,避實就虛,設法先毀掉那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圖挽救洞庭湖百萬生靈。


    這念頭在他腦中隻是那麽飛快地一轉,當下氣納丹田,使出師門”玄門隱形罡氣”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沉步定樁,左臂一收一撥,卸卻正麵一部分壓力,右手駢指如戟,“呼”


    地一招畫龍點睛,直向了塵大師懷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卻太低估了少林派“羅漢手”石破天驚的駭人威力。


    右手指招才出,當麵一股威猛拳風早已直撞過來,“蓬!一聲悶響,韋鬆指力頓時落空,人也被了塵大師發出的拳風,震得登登連退七八步,內腑翻騰,“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了塵大師既來追擊,也沒有喜怒之情,隻是目光呆滯地站在那裏,直如一尊石像。


    韋鬆心頭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翻騰的內腑暫時壓製住,緩緩道:“大師,你-一忘了少林寺數百年成名了嗎?”


    了塵大師茫然道;“什麽少林寺,貧俗不懂。”


    韋鬆歎了一口氣,又道;“達摩祖師麵壁十年,留下少林寺這點基業,大師,請你連念三遍金剛經,試試看能不能驅去心魔,重返蓮台?”


    了塵大師似乎微微一震,移動目光,環顧四周一眼,臉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嬌滴滴的聲音,又從田秀貞口裏傳出來:‘奪命判官藍榮山速用華山火筒燒死這小輩。了塵,趕快將你手中瓷瓶,擲入洞庭湖去”


    這幾句殘酷、凶狠的話,卻是用曼妙,悅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美妙的聲音一落,了塵大師和奪命判官藍榮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動。


    藍榮山大喝一聲,搶出人群,從地上抬起那隻烏黑的長筒,了塵大師袍袖一拂,整個身子斜飛疾掠,向懸崖邊線飄去。


    韋鬆暗叫“不好”!腳下疾移,撲向了塵大師。


    但他身形才動,就聽“克嚓”一聲機簧響。一團耀眼刺目的紅光,兜頭直射過來。


    韋鬆早已防備藍榮山有此一著.前衝之勢未停,左腳一點地麵,雙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條人影,衝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從他腳下疾射過去,身後傳來幾聲慘呼,幾名站得較近的華山弟子.盡被大筒噴出的烈焰,燒得滿地亂滾。


    了塵大師寬大的袍袖擺動,其速如風,眨眼間,已經奔到懸崖邊緣,驀地身形一頓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掄起手中瓷瓶,徑向萬丈絕壁下擲去。


    韋鬆瞥見那滿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經出手,嚇得心膽俱裂,等地搶奔到崖邊,瓷瓶早已飛出老遠。


    他無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猶用,雙腳一頓崖邊,緊跟著也躍出了懸崖。


    人影,瓶影,宛如兩點午夜隕星,劃空飛墜,直向萬丈絕壁之下落去,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小白點。


    絕崖下,回風激蕩,雲霧迷蒙,了塵大師站在崖邊,茫然望著崖下,心裏更加紛亂,暗付道:“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幹什麽?


    自然,在他還沒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對這個問題.永遠也想不到答案的。


    韋鬆躍了懸崖那一刹那,心裏再沒有恐懼,更沒有對了塵大師懷著有絲毫憤恨,有的,隻是一個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夠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傾入湖中。


    他身為俠義中人,決不能讓那瓶毒液,毀滅了洞庭湖周圍數百萬生靈百姓,因而奮不顧身,衝落絕壁,設法在途中抓住那隻瓷瓶,將它毀去。


    是以,自從躍離懸崖,他的兩隻眼,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黑點。


    崖下勁疾的回風,呼呼怒吼,刮得他膚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無比堅忍的毅力,咬牙忍受著。


    慢慢地.那個小黑點,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大黑點。


    終於,他已能清楚地看見了整個瓶身,謝謝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離他隻不過三尺來遠了,韋鬆心中一陣狂喜,身軀一擰,竟憑空施展出“千斤墜’功夫,下落之勢,頓時加快。


    兩個黑影由遠而近,繼之並而為一。


    他終於探出手臂,抓住了那隻飛墜的瓷瓶,但身軀略側,卻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在半空中連滾了幾滾。


    這急驟的變化,使他壓抑的內傷又告複發,心中一陣劇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鮮血。


    可是,他始終未曾忘記手中的瓷瓶,任他怎麽翻滾,總保持著瓶口向上,不讓“地心火毒’傾流出來。


    粼粼水波,飛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隻瓷瓶,卻仍無善策毀去。


    其實,要毀去一隻瓶子固然輕而易舉,然而,用什麽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韋鬆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聽見翻騰洶湧的湖水,衝擊著岸邊岩石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著瓷瓶一齊躍入湖中,豈不是前功盡棄,於事毫無裨益?


    於是,他開始盡力揮臂、扭腰、提氣,想用師門輕身絕技,盡量減緩下墜的速度。這些動作,並沒有幫助他達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過度,引發了內傷,身子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唉!一聲悲憤、絕望的長歎。他一橫心,想道:反正我已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要是能用一條性命,換得數百萬生命,這個死,仍然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心靈突然平靜了許多,父仇、親情、戀人、師恩一這些,在刹那間,仿怫都變得那麽微不足道了。


    他一橫心,雙手將瓷資瓶高高舉起,借那一翻之勢,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氣,用力一吸


    一股無色,無味的流質,由瓶口流進韋鬆口中,頃刻而進,他一愕,暗付:怎麽隻有這樣不足兩杯的地心火毒,卻用如此大的瓶子裝盛?


    這念頭尚未轉完,內腑一陣刺痛,忽覺腦中“轟”然雷鳴,他心知是完了,驀地在他俊秀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類聖潔、純真的光輝,他飲盡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結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暫的生命,但卻拯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人,這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撲通!’水花四濺飛射,韋鬆兩手一鬆,墜入了波濤滾滾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陽西下,洞庭湖上,映著片片金黃色的波光,這聞名天下的大湖,隻有黃昏時最美,也是富有詩意。


    晚風陣陣,拂麵生涼,一群群白鷗,時而低飛徘徊,時而斂翅棲息在水麵,這情景是那麽安詳而迷人。


    西天斜掛的彩虹,像一座黃金嵌成的長橋,這時候,橋下櫓聲欽乃,箭也似飛過來一艘梭形快艇。


    艇頭斜臥著一個身著翠色彩裙的少女,口裏正輕輕哼著歌曲,烏黑的秀發,鬆弛披散在肩頭上,她依著船艙,仰麵倒臥,伸出一隻雪藕似的手臂,斜掛船外,指尖劃過湖麵,掀起一道晶瑩的水花。


    一個十四五歲健壯少年在艇尾搖著槽,這少年一件粗布短裝,露出黑黝黝兩條粗臂,每一次推動櫓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衝出一大段,顯然少年臂力,極是不弱。


    男女兩個,一般粗衣布裙,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俊秀清朗的氣質,而且,從他們十分相似的模樣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兩人少年一麵搖櫓,一麵望著西方漸漸低垂的夕陽,滿臉焦急地道;“姐姐,別偷懶了,幫忙搖搖櫓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會罵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現在知道求人啦?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說好了的.誰釣的魚大,誰的魚自多,誰就不用搖槽。唔!這水好涼,我得蕩蕩手才行。”


    一麵說著,一麵索性兩隻手全垂下船舷,嘩啦啦地蕩著水,口裏又哼起未完的歌兒來。


    那少年緊皺眉頭,又道:“好姐姐,別盡鬧著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家。回頭換了罵,看你拿什麽臉見人。’


    翠衣少女咯咯嬌笑道:“我才不怕哩!爹要問,我就說你隻顧尋大魚,把船都蕩過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趕不回來。”


    少年聽了這話,心裏更急,賭氣用力搖著櫓,一麵低聲咒罵道:“好,算你狠,將來總有一天,老天爺叫你找個更厲害的婆家。”


    他聲音雖小,那翠衣少女卻耳目極靈,霍地一擰嬌軀,從艇頭上跳了起來,一邊卷袖子,一邊叫道:‘小虎子,你在說什麽?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誰知剛說到這裏,忽覺一個黑忽忽的東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邊,隻聽“撲通”一聲,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來,艇身已有些不穩,再被這黑忽忽的東西直墜下來,激起浪頭,隻一鍁,艇底已朝了天,姐弟兩個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們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兩人浮出水麵,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艙裏所捕獲的魚物,早已跑得幹幹淨淨。


    小虎子氣得跺腳,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現在好啦,白忙了半天,連個屁也沒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渾身濕淋淋,鳳目一瞪,道:“你別亂怪人,明明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驚道:“天上掉下來的?是什麽?”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麽?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屍,就是個水鬼!’小虎子忙過:“姐姐,你別嚇唬我,天都黑了,人家不害怕麽?”


    話未說完,小艇不遠處湖麵上,突然有個黑影在水麵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見,指著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麽?”


    小虎子扭頭一看,頭皮頓時發麻,一句話也不答,抬起船櫓,拚命地搖。


    翠衣少女叫道:“搖過去看看,剛才就是這東西作怪小虎子哪裏肯聽.隻顧搖船離開,漫聲道:‘別管它是什麽,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去要緊。”


    翠衣少女膽量卻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個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驚,閉著眼睛,沒命地搖櫓,喃喃道:“倒黴,魚跑了。卻撞見個尋死的,倒黴!”


    翠衣少女一把搶過櫓炳,道。“別忙,爹平時怎麽告誡咱們,見死不救,豈是咱們俠義道的行徑,小虎子,咱們救他起來、”


    小虎子哭喪著臉,道:“從君山那麽高跌下來,早死了,還救什麽。”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來再說。”一麵說著,一麵運臂搖櫓折回船頭,片刻間,艇身靠著那屍體停下來,


    翠衣少女玉臂輕探,一把提著那屍體衣領,竟然毫未見費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頭細看,見是個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麵紅似火,雙目緊閉,鼻息間,但尚有一絲遊息未斷,不禁訝然失驚道:“小虎子,快看,這人不是無緣無故墜崖,他是中了劇毒!


    小虎子皺眉道:“既是中毒,大約是救不活了,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翠衣少女沉吟片刻,毅然道:“不.咱們要盡力試試看,把你那一粒’九陽神丹’給我。”


    小虎子叫道:“什麽?‘九陽神丹’?這東西是爹爹數十年心血製成一共僅有十位,隻給了咱們一人一粒,你要拿來救他?’


    翠衣少女點點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靈丹妙藥,無非活人濟世,別多說了,快拿來了!


    小虎子不悅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嗎?幹嘛不舍得用自己的,專檢人家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臉色一沉,道:“我那一粒放在家裏忘了帶在身上,現在借你的用用,回去就還你一粒,誰像你這樣小氣!’


    小虎子紅著臉,從懷裏掏出一隻白瓷小瓶,靦腆送了過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聲,將小瓶敲破,裏麵竟然隻有一粒龍眼般大的白色藥丸。


    她輕舒左臂,捏開韋鬆牙關,右手捏碎藥丸外衣,向他口裏一送,然後將他平放艇艙中;搖起櫓來,向小虎子道:快,咱們帶他回去,請爹爹親自看看。’小虎子聽說回家,連忙*起另一柄短槳,姐弟二人一齊動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劃過湖麵,向西北方飛馳而行。


    頓飯之後,已近湖岸,前麵一片蘆葦,藏著許多曲曲折折的狹窄水道,浮礁處處,湖水漸淺,擔那翠衣少女兩姐弟十分熟練地*舟飛馳,左轉右折,哪消盞茶工夫,已抵達一處憩靜的沙灘。


    翠衣少女緊搖兩櫓,蠻腰輕擺,小巧的嬌軀淩空撥起,輕飄飄落在沙灘上,反身挽住艇頭;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將小艇拖上了沙灘,拍拍手,道:“小虎子,背著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膽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胡說,人還沒有死,背背有什麽要緊。”


    小虎子道:“不要緊,你自己幹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臉微微一紅,啐道:“呸,他是個男的,叫我怎背著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聽話,回頭見了爹,瞧我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的,你當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隻求你別在爹麵前說我壞話叫我挨罵就得了,我已經不小了,老害人家挨罵,你心裏也過不去吧?’翠衣少女“卟嗤’笑道;“怕挨罵就乖乖背起來,時間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願,愁眉苦臉將韋鬆背了起來,那翠衣少女在前領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舉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讓我先去看著和尚伯伯走了沒有?”


    小虎子道:“對,有客人在家,弄個死人回去,隻怕翠衣少女道;“其實,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麽客人-一’不料語聲來畢,茅屋中忽然揚起一陣震耳大笑,一個粗渾的聲音接口道:“好呀,鴦兒丫頭,你在背地裏說伯伯什麽壞活?伯伯不算客人,誰還能算是客人?’緊跟著,另一個蒼勁的嗓音也笑道:鶯兒,有什麽話進屋裏來講,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諱。”


    翠衣少女應了一聲,向小虎子伸伸舌頭.扮個鬼臉,然後閃動嬌軀,奔進茅屋。廳上一張方桌邊,相對坐著一僧一俗兩個老人,那俗裝的一個,眉鬢俱白,穿一襲粗布對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漁民打扮。


    坐在他對麵的僧人,卻是個長發披肩的頭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嗬嗬直如一尊彌勒佛。


    這兩人正在對弈,桌上放著棋盤,零零亂亂散布一些棋子,那頭陀麵前,另有一大壺美酒。


    翠衣少女奔進茅屋,桌上兩位老人連頭也沒抬,自顧思忖著棋勢,那頭陀麵含笑容,不時舉壺,壺口對著嘴巴,咕嚕嚕大口喝著酒,狀態悠然。


    俗裝老人“啪”地落下顆黑子,目光仍注視棋盤上,口裏卻慢聲問:“鶯兒釣到幾尾魚?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魚雖然釣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給跑了。”


    頭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顆白子,揚眉道:“啊?伯伯還等你們的魚下酒,這下不是吹了嗎?”


    翠衣少女笑道:“魚沒釣到,咱們卻救回來一個人。’那俗裝老人霍地扭回頭來,微訝道;“一個人?什麽樣的人?”


    ‘是個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著他在屋外呢!”


    俗裝老人霜眉一皺,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來。’小虎子應聲進屋,那俗裝老人一見韋鬆麵如赤火,僅存弱息,神色不覺一變,順手取了一張躺椅,將韋鬆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脈門,霜眉皺得更緊,直在搖頭。


    頭陀仰麵又喝了一大口酒,笑問道:“怎麽樣?死的?還是活的?”


    俗裝老人麵色凝重,搖頭道:“這孩子身中奇毒,本來已該斷氣了,但卻餘脈猶存,尚未畢命,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們經過君山,忽然見他從君山絕頂上直跌下湖,救起來的時候,正值毒性將發,所以-一所以___,,


    俗裝老人訝問道:“所以怎樣?’


    翠衣少女靦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賠了他一粒‘九陽神丹’。’俗裝老人恍然道:“這就難怪了,但他身內之毒,乃是萬年地心火毒,你雖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陽神丹’,也難挽回他一條性命。”


    那頭陀忽然做聲笑道:“是嗎?我就不信,憑你‘洞庭漁隱’東方異,居然還有解不了的毒?”


    俗裝老人正色說道:‘你哪裏知道,若是平常毒藥,我東方異自信還不致丟醜,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隻是少許,憑我那‘九陽神丹’,也還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這孩子所服火毒,少說也有兩杯茶之多,別說東方異,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頭陀聽了這話,也是一驚,忙道:“什麽地心火毒,竟有這麽厲害!’東方異道:“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傳來的東西,常年蘊藏萬尺以下地層之中,翻騰洶湧,卻因地層所製,毒性不會泄溢出來,是以不為人知,縱或有時攻穿地層,噴灑地麵,也能見風凝固,為害不大,但若沒法鑽探萬年地穴,取出這種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種毒草配合煨煉,便能長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劇,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後,三日內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爛而死,唉!不知這孩子從什麽地方,竟吃下了這麽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頭陀三人,聽得默默無語,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顯得焦急異常,不住低頭揉弄著衣角,好幾次欲言又止,似有什麽話要說,又不便開口。


    頭陀冷眼瞥見,微笑著道:“據你這麽說,這小子能一口氣喝了這麽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緣不薄,如此珍貴的東西,咱們想喝還尋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頓著蠻靴,道:“和尚伯伯壞死啦,人都快死了,還在窮開心,你們念佛是怎麽念的?”


    東方異沉聲道;“鶯兒,不許對長輩如此放肆無禮!”


    頭陀不但不怒,反哈哈關道:“好丫頭,罵得好,衝著你這一頓罵,和尚伯伯就結他這個善緣吧!”說著,從懷裏取出一粒臘封藥丸。


    東方異一見那藥丸形狀,掠過:‘這是艾長青獨門珍品‘寒冰丸’,艾老兒人稱‘袖手鬼醫’,從不肯施舍藥物,你從哪裏弄到這一粒聖藥?”


    頭陀笑道:“你先別問我東西從哪裏得來,你隻說說,這玩意兒能救得了他的命嗎?”


    東方異道:“憑你這位北天山神手頭陀,歧黃之術,絕不在我東方異之下,能否救得,你豈有不知道的?”


    神手頭陀搖手笑道:“你別跟和尚打哈哈,我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們彼此被此,你倒是說正經的,這東西管用不管用?”


    東方異皺眉沉吟,好半晌,才道;“論理說,寒冰正可克製火毒,應該是能夠奏技才對,但據我看來,地心火毒遠非尋常陽亢火毒可比,你這粒藥丸,至多能使他暫時清醒過來,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其毒必然再發,那時依然無法救他性命。”


    鶯兒聞言,脫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內,可以再想辦法,好伯伯,你就舍了這粒‘寒冰丸’好嗎?”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看在你這丫頭份上,伯伯就舍了這粒丸藥也罷,救得他固好,數不了,也算和尚柏伯為你盡了一番心意。”


    鶯兒粉臉緋紅,啐道:“又不是我要死,盡個鬼心意!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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