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雲遊求學的讀書人,大多都相信個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書上道理得來終究覺得淺薄,但從行腳路程裏印證著書上的道理,再得來就多了些味道。


    謝宗師存的可不是印證書上道理雲遊的心,既然要給老秀才送一個弟子,總不能打眼讓人看出,很丟麵子的,不怕丟錢,就怕丟麵子,但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其中的心酸隻有自己知道。


    王元寶練拳之餘,總在心中安慰自己,住持老和尚說的好好活,大概就是讓自己按著最想要的方式活著,反正自己沒有真出家,頭頂的頭發都老長了,誰還在意所謂的“戒律”。


    但是他永遠不會想到,邋遢且還吝嗇的神君謝宗師,送他的可不止一場造化,世人皆知讀書開山門,但是追尋至臻的道理,還得到源頭活水處,龍場鎮就是一座至臻學問道理的書山學海。


    王元寶要推開的,是座書山大門。


    ……


    煙雨隙是南瞻洲南楚王朝,龍泉王朝和北陽王朝之間的一塊緩衝地帶,當年三家分晉時,煙雨隙還是大晉王朝都城最負盛名的山水景致,文風昌盛,以至於大晉書院也選擇在此開山講授聖人學問。


    世事多變,唯有山水景致不變。


    大晉書院舊址仍在,隻是曾經幕天席地坐談聖人微言大義的讀書士子不是做了南楚和北陽兩王朝的官員,就是棄了一身功名學問做了閑雲野鶴的孤舟蓑笠翁,獨守著一江煙水和一冬寂寥。


    但是念舊的人,還是有的。


    趙謙之借勢打擊了南楚文脈,又藉著收斂了北陽山野散修的名頭,震懾山上宗派,這些都是賭局裏的小勝,真正的不穩定的變數,卻已經往龍場鎮去,若是不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保不齊會在後續的賭局中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至於龍場鎮,小師弟的名字,倒也真是有夠俗氣,若不是脫不開身,他還真想看看老秀才那氣急敗壞的神態,武夫弟子,還是個半吊子和尚,有趣有趣。


    南楚大批武將和皇室宗親通過各種手段投效北陽王朝,而朝堂上的風向更是與北陽曖昧不清。


    既然要做,那就把路打平,小師弟走的時候穩穩妥妥的總是好的,不過買路的錢,趙謙之也就提前收了。


    延川江的龍脈氣運,趙謙之勢在必得,老秀才給自己未來小師弟留下的手段確實大手筆。


    大晉王朝的文武國運被北陽徐家、南楚錢家、龍泉劉家各分其一,而大晉的龍脈氣運卻未曾染指分毫,文武氣運再如何昌盛,沒了龍脈氣運鎮壓,就如同高屋建瓴,雖然好看,但經不起風雨,一經觸碰便如夢幻空花,泡沫般消散。


    南方的雨太過柔媚,養出的士子清高有餘而骨氣不足,武運昌盛的北陽鐵騎重甲,想要踏上南楚土地卻是極為不易,原因便是大晉書院中那位南楚讀書人的脊梁。


    延川江的水神的玉冊仍舊是大晉王朝大晉王朝所封正的,一江的河兵水將都以大晉書院那位脊梁為尊,而延川江水神堪比中四境金丹地仙,更是對那位脊梁先生俯首稱臣。


    趙謙之此來卻不是以北陽王朝宰輔身份,而是龍場鎮棄徒的身份而來。


    一個前朝讀書人的脊梁,一個前朝禦江水神,卻替南楚阻擋了北陽鐵騎數十年,但南楚皇室卻絲毫不領情,反倒無時不刻不想著將延川江百裏方圓納入自己的版圖,自毀“長城”這種蠢事,在南楚滿朝大勢中卻是理所當然。


    當真諷刺。


    說是愚忠,也不為過。但趙謙之卻很是佩服這位讀書人的脊梁。


    延川江水神是位約莫雙十年齡的年輕宮裝女子,但凡神祗年歲不過是過眼雲煙,但據趙謙之所知,這位國色天香的水神娘娘,可是當年大晉王朝的長公主蕭豫,至於她與脊梁先生的關係,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曳波而來,飄飄乎猶如洛神臨世,但這份美卻是攜著山水氣運威勢而來。


    中四境金丹地仙在延川江地界上與水神娘娘蕭豫爭鬥,絕對討不了好,就僅僅憑借著延川江百裏方圓的山水威勢,除卻金丹劍修外,铩羽而歸是意料之中。


    趙謙之不為所動,反倒饒有興趣地觀賞著延川江水神娘娘不為人知的美。


    風雨興盛,山水近來。


    水神娘娘蕭豫本攜威勢而來,但河邊踏水的讀書人卻絲毫不為這雄渾山水氣運威勢所懾,反倒是這位北陽宰輔深如古井的眸子,惹得水神娘娘蕭豫麵上飛起一抹緋紅。


    君子當如是,發乎情,止乎禮。


    這些手段對於那些心存叵測的修士或許有用,但若是對上一個真君子,卻是多此一舉。


    揮手撤去延川江百裏方圓的山水氣運威勢,水神娘娘蕭豫斂衽一禮道:“不知北陽宰輔到此,倒是小女子失禮了。”


    溺死在延川江的北陽士卒不少,水神娘娘知曉趙謙之的身份自然是在情理之中,所以趙謙之並未放在心上,拱手道:“不告而自來,是在下失禮了,水神娘娘護佑這延川江百裏生靈不受兩朝戰火荼毒,著實是大功德,請受在下一拜。”


    說罷,便躬身一禮。


    一陣清風徐來,其間夾雜著書墨香。


    “來便來,何必如此折煞這延川江小小水神,就算是如今稷下學宮的七十二賢,也受不得你這一拜吧?”


    來人正是如今南楚讀書人的脊梁,金歎兮。


    趙謙之聞言淡淡笑道:“如何受不得,土雞瓦狗都拜得,這等大功德人物如何拜不得?”


    禦風騰雲的手段,趙謙之不屑於用,此時一身素白儒衫,褪去了上位者的威勢,踏波過江,百丈寬的延川江如履平地,頗有呂簡白衣渡江的風範。


    金歎兮受得起南北兩王朝所有讀書人的跪拜,三家分晉時,大晉書院裏多少頂著君子頭銜的讀書人都望風而降,各自投效了可平步青雲的主上。


    就連大晉書院頂著稷下學宮七十二賢下名-器的山長鄧邦彥也棄了大晉,去了南楚做得半壁王朝的文脈共主。


    唯有金歎兮一人在三家亂軍前,破口大罵分晉三家為亂臣賊子,憑借著一己口舌和滿腔浩然正氣,生生罵退了三家亂軍,在大晉書院前,哭悼大晉王朝的滅亡。


    這延川江畔的大晉書院,就隻有金歎兮一人。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趙謙之走上江畔的一座小山,身著青衫的金歎兮獨麵延川江。


    金歎兮冷淡道:“這一洲山水氣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揮師南下,滅了南楚和龍泉,你的功德華服早就在稷下學宮織就,做這些貓捉戲鼠的姿態,當真有意思嗎?”


    趙謙之上前與金歎兮並肩而立道:“你當真以為我會貪慕功德華服?”


    江麵有一葉扁舟,順流而下,其上有人釃酒臨江,唱著人生幾何,去日苦多的牢騷調子。


    金歎兮聞言一愣,趙謙之所言不假,稷下學宮七十二賢之首上早就有了趙謙之的名字,若是趙謙之願意,怕是此時的稷下學宮的大祭酒根本輪不到那個不修德行的禮聖弟子。


    趙謙之道:“當年從棠棣洞天這片養龍地出去的,不回來的,皆躋身上五境宗正,回來的不是死,就是一身根基皆毀,形同廢人,牧龍人,哪個不是一洲聖人,傀儡的道理,哪比得上他們高居廟堂的功德華服?”


    江上秋風秋雨愁煞人。


    金歎兮道:“氣運早就壞了,你來不止是僅僅是閑談吧?”


    趙謙之淡淡道:“縱橫,陰陽和名家相繼入世,不管你如何看,這個賭局的排麵越來越大,不加賭注,怎麽可能遮掩那些人精的眼睛?”


    賭徒最可怖的一點,就是得了蠅頭小利,就深陷其中。


    金歎兮轉瞬就想到了其中的關竅,果然,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趙謙之這是看上了延川江的龍脈氣運。


    “你想做什麽?”


    趙謙之傲然道:“加大賭注,鋪平後路,他們走的愈發平坦,後麵就會輸得越慘,廟堂再怎麽高,輸得一塌糊塗,也得迎接來自江湖的風雨。”


    這番道理是龍場鎮老秀才經常說的,廟堂隻所以高,是因為每個凡夫俗子心中懷有對聖人道理的崇敬,但江湖在廟堂之下,有了聖人道理學問的支撐,行走千裏萬裏,也隻是廟堂之下的江湖,但若是廟堂不再為人敬畏,那來自江湖之遠的憂樂,就會打碎那虛妄的功德華服,讓那些狗屁聖人嚐嚐啥叫凡夫俗子的拳頭,幹他娘的!


    粗俗的話裏,誰說沒有至高的道理學問?誰又能說穿衣吃飯不是聖人道理。


    懂了這些,又何懼人間憂樂和風雨。


    “不借。”


    金歎兮斜瞥一眼道貌岸然的趙謙之淡淡說道。


    趙謙之苦笑一聲,敢情兒自己剛才的那番話是白說了,口幹舌燥的說理,結果還是……


    金歎兮道:“別苦著張臉了,延川江的山野散修,歸你梳理。”


    趙謙之無奈一笑,好歹比沒有要強。


    風波不驚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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