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托的根本就不是花瓣,而是……而是兩顆圓滾滾、滑溜溜的眼珠子!!!


    我一邊尖叫一邊就要將這從天而降的眼珠子扔出去,突然,心底一陣陰風卷過,我的魂靈瞬間出竅,我突然置身於一個腥氣撲麵的水潭邊,站在一片淩亂的雜草上,潭中水汽翻滾,腳下蠢蠢欲動……濕地僵屍……潭中大魚……姐姐被扯爛的紅衫……我那鋼鐵一般的拳頭……


    ——我心中的某樣東西被喚醒了。


    我穩穩托著那兩顆眼珠子,緩緩抬起頭來——饒是我此刻惡氣充盈、膽氣無邊,也還是被我看到的一幕給愣住了。


    從那紫袍人的肩上飛至麵前的粉紫色花朵,花瓣一片片剝落,等堪堪到我眼前時,已化成了一隻貓,一隻淡紫色皮毛的貓!


    貓,我不是沒見過,躺在床上的那些年,哥哥把無數本書舉在我麵前,耐心地、認真地,一遍一遍教我認字、教我識圖,所以,我怎麽會認不出來一隻貓呢?


    但,這隻貓,居然是花朵變幻而成,色澤甚是稀有,關鍵是,它有兩個頭!


    兩個頭還不算,它那兩個頭仿佛是剛剛才被什麽東西從中間劈開的,貓頭中間血汙不堪,兩個半邊臉是那種烏亮亮的青紫色,一邊一個黑洞洞的眼眶——那黑洞正懸浮在我麵前的上空,死死對著我的臉,感覺下一秒它就要把我吸進洞去!


    見鬼!這雙頭貓的眼珠子上哪兒去了?!


    見鬼!!我手裏的那兩顆膩滑冰涼的東西是什麽?!


    我低頭看看眼珠子,又抬頭望望那雙頭貓,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紫雲、紫霞,你們兩個又把眼珠子給弄掉了,是不是?”紫袍人仍未回頭,卻將一切看個清清楚楚,語氣又是溫柔又是寵溺。


    聽在我的耳朵裏,卻是一陣涼意,毛骨悚然。


    “美意,你拿著那眼珠子也沒用,還給紫雲、紫霞吧。”紫袍人語氣裏有淡淡的哀傷。


    我去!你以為我想要啊!天上掉眼珠,我能攔得住!


    我惡心得不想再看第二眼,托著眼珠朝那雙頭貓舉了過去——還紫雲、紫霞呢,自己是個什麽鬼自己不知道?


    “美意,得勞煩你親自給他們安上去,”紫袍人又極好脾氣地要求道:“哦,這是我的貓,5000年前他死了,我給他埋在紫樹下,有一天他自己破土出來,就一會兒是朵花的模樣,一會又成了這副醃臢模樣——說過他多少回了……”


    “原來是隻僵屍貓!喂!這可是你的貓,眼珠子都看不牢,骨碌碌滾出來,還不得你自己來撿、自己來安!”我生氣道。真是豈有此理!


    再說這到底是哪兒,這紫袍人又到底是誰,月魂使呆呆立在一旁,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得趕緊走,哥哥他們還等著我呢,仙女小奈終於答應了要帶著我們一起去精靈古國,小呢和小幻也撐不了太久,“暗夜之淚”還沒有著落,我在這兒磨蹭什麽!


    一想到這兒,我心中一熱,揚起那兩顆眼珠子就朝紫袍人扔了過去。


    “你這孩子……”紫袍人淡淡道,將身子轉過來,麵對著我。


    你終於轉過身來了!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能長成什麽樣子,這般的見不得人!


    “你——”我迎著他的臉,張嘴正要說話,順便想將他打量個清楚,隻見他伸出手指,輕輕一點,那兩顆飛在空中的貓的眼珠子就定住了,堪堪懸在半空中。


    我看著他,非常努力地想看清楚他,但不知怎麽回事,眼前總是有點模模糊糊不清楚。我揉揉眼睛,再看,還是不夠清楚,好像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薄霧籠在他的周身四處。


    “哎——”我忍不住想走得更近些,但心裏幹著急,腳卻挪不動。


    “這眼珠是不能再由我來安了……”紫袍人樣子看不清楚,聲音倒很清晰,隻是總帶了一股哀傷,聽上去讓人想哭。


    “我久不見外人……誰能想到那人竟然用自己的血氣生生弄出這樣一種玩意兒來……唉,果然是既不信他人,亦不信自己,唉……”紫袍人悲哀地說。


    “這有了血氣的黑影自作聰明,將你引入暗魂道,誰知你驚怒交加,惡濁之氣遠勝於他,這二氣相碰,居然誤打誤撞,墜入我這裏來……美意,”紫袍人歎口氣道:“我倒還沒準備好與你相見,但既然來了,一見之下……甚好。”


    又一個他知道我、我不知他的人!自從醒來,怪異之事接二連三,我都懶得去尋個究竟了。果然如同哥哥曾經在我耳邊念叨:“天下誰人不識君!”


    識得又如何,我心中所求不過是那真心喜愛之人,常伴身旁,就算一個,也已足夠!


    “去吧,我知道你忍了很久了。”朦朧中,依稀看到那紫袍人朝著我們的方向揮了揮手:“去把它取出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隻見懸在空中的那隻僵屍雙頭貓突然前爪一展,一個俯衝,準確地衝到了我身邊的月魂使頭上,大嘴一張,滿口利齒,一口就朝那黑影咬了上去!


    我嚇得一個後退,心中砰砰狂跳——這僵屍貓,連眼珠都沒有,還如此的方向準確、下嘴凶殘!


    但不知為何,害怕是害怕,我還是忍不住死盯著看,又殘忍又興奮,仿佛不是我在看,而是我血液中有一隻獸在借了我的眼,貪婪地望著外麵。


    隻見月魂使的腦袋被那貓的利齒撕開,貓的一隻前爪隨即跟上,探進黑影的腦袋裏去,像是在裏麵打撈什麽。


    我眼睜睜地看著僵屍貓的爪子在月魂使的腦袋裏摸索探尋,我胸口下方突然一陣緊縮,然後猛的向上翻騰,我一下子“嘔”出聲來。


    僵屍貓一隻前爪支在月魂使的腦袋上,另一隻前爪還留在月魂使的腦袋裏,把它那被劈成兩半的頭轉過來看我——哪裏是看我,一對烏洞洞的眼眶,要生生溺死我!


    我盯著它那青紫色的破碎的臉,心中惡心害怕已到極點,但埋伏在我身體裏的那隻獸,用力頂住我的脖子和後背,我甚至聽到他的聲音,在透過血液的汩汩流動,淌了出來:“一隻死了5000年的貓,怕它作甚!”


    僵屍貓不再跟我對峙,轉過身去,突然,爪子一沉,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從月魂使的腦袋裏掏出來一樣東西——


    ——居然是一滴小小的、猩紅色的血滴!


    那連人形都沒有、隻有一個輪廓、隻能在照映的世界裏才能顯現的一坨子黑影裏,居然隱藏了一滴血!


    而這滴血已在哥哥身上附了400年!


    血滴被取出,黑影瞬間碎成齏粉,轉眼飄散無蹤。


    我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翻江倒海,“哇——”一聲吐了出來!


    哪有什麽東西可吐,但我根本無法自控地連連幹嘔,嘔得我腰都直不起來,直到從嘴裏吐出一些苦澀的汁液。


    難受得眼淚都被逼了出來,湧在我的眼裏,眼前一片模糊。


    “好了,你再不用擔心這月魂使依附在你哥哥穿雲的身上了。”一個聲音就在我近旁,淡淡道。


    我猛一下直起身子,淤在眼眶裏的淚水嘩一下墜落——那個人,那個紫袍人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我麵前站著!


    他穿著灰紫色長袍,長袍上暗紋翻滾,似有波光流動。手指修長,頸脖白皙,一雙眼睛隱在兩道長眉之下,顯出優美的陰影。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令人疲憊的睿智和永無止境的哀愁。


    但是,但是,這不是關鍵。我盯著他的臉,確切地說,是盯著他潔白的額頭上的一樣東西——那是一枚紫色的翅膀!


    一枚紫色的、精致的翅膀輕輕巧巧地鑲在他的額頭正中,絲絲縷縷,栩栩如生,仿佛是一隻紫色的鳥無意中落下,隨時都會飛回來,把它帶走。


    我癡癡地望著那片翅膀,半晌無語。那枚翅膀,給他那張哀傷的臉混合了一種奇異的生動氣息,仿佛隨時,那枚翅膀都會奮力一振,將他也給帶飛起來。


    他說完剛才那句話,就閉口不言。平靜地看著我,臉上是柔和的悲憫。


    “這……這……”在他那淡淡憂傷的注視下,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何須著急,慢慢來,別聽他們說的,美意,你還有大把時間。”他淡淡道,仿佛話中有話。


    “好,”我點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謹慎道:“你知道我是美意,你還知道我哥哥穿雲,你對月魂使看樣子也很是了解,你還知道什麽,自不必說了,那麽第一,你是誰?”


    紫袍人輕輕搖頭,臉稍稍側一點,他的雙眼從陰影中顯現出來。


    神哪,我看著他的雙眼,如同心門豁然打開。如果我說,整個天下的美好與哀愁都盛在他的眼裏了,哥哥會不會嫌我矯情地朝我屁股來一腳?哦,哥哥不會,落英會。


    “還不是時候。”紫袍人淡淡說,話語中點點憂傷,仿佛不是他拒絕了我,而是我拒絕了他。


    “好,”我也無意糾纏,咬了一下嘴唇繼續道:“你怎麽知道這月魂使是由血族聖王的血氣凝成,你又怎麽知道那摸都摸不著的黑影裏藏了一顆血滴,還有你那隻僵屍……貓,它怎麽能從一個根本摸都摸不到的、幾乎是不存在的影子裏掏出東西來?”


    “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呢?又有什麽是我那並蒂紫雲霞辦不到的呢?”紫袍人輕嗤道。


    “並蒂紫雲霞?”我失口問道。


    “我的貓,它的名字。”紫袍人的語氣裏有點波動,稍頓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不過,從這一刻起,它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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