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了寄城!她居然甩了寄城一巴掌!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寄城,那樣膽小、怯懦又羞澀的寄城,人人都可以欺負他、嘲笑他,現在姐姐甚至毫不客氣打了他!寄城,我要到你身邊,摸摸你的臉,抱一抱你……


    但是,我無法挪動腳步,我釘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我害怕,因為,月亮出來了,一個黑影從我的身後慢慢踱出來,一點一點顯現在月光下的草地上。


    ——已經這麽晚了,什麽時候天黑的,我都不知道。


    我聽到有人倒吸涼氣的聲音。我頭皮發麻,盯著那黑影,那跟哥哥一模一樣的輪廓的黑影。我知道它什麽都不是,甚至沒有可以碰觸的軀體,光明之處它根本無法現身,永遠隻能存在於倒映的世界裏。但我仍然怕得發抖,它曾經試圖爬進寄城的嘴裏去!


    它就是依附在哥哥身上的小魂哥!


    “穿雲啊穿雲,弄到這步境地,難道不是因為你動了私心嗎?”那黑影慢慢低語,聲音沙沙,根本不是人類說話時發出的聲音,如同一條長了很多腳的動物,緩慢地拖過草叢的動靜。


    這小魂哥竟然能在哥哥醒著的時候分離而出!竟然能說話!竟然用了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他到底是誰!跟哥哥什麽關係!


    “你自己說說,我應該如何向聖王稟報,你……”黑影正在沙沙地像爬行一樣說著話,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哦……謝謝你們等我到現在……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那些藥劑不夠了,我在忙著配置……哎呀!那什麽東西……”仙女小奈從水澤中浮出,匆匆朝我們而來,一邊走一邊說。


    隻見她一身利落青衣,纖腰上係了一根絲帶,背上縛了一個包袱,隻是她那一頭長長的卷發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頭貼著頭皮的短發,短短卷卷,看上去完全是一個雪白清秀的小男孩。


    她正說著話,突然聲音就變了,話沒說完就斷掉了,單薄的小身體突然拔地而起,她麵色驚恐,兩腳在空中蹬著,兩隻手去拉扯脖子。


    我嚇得朝那草地上的黑影看去,果然!月光映照下,黑影正伸長了胳膊,一隻手就掐住了小奈的頸脖,將小奈舉了起來!


    “月魂使!萬萬不可!聖王命我們取的第一樣聖物還要著落到這個小仙女身上!”哥哥出聲製止。


    “依附在你身上已有400年之久,我什麽時候好好說過話?!我最恨的就是那打斷我說話之人——閃一邊去吧!”那被稱作“月魂使”的黑影話音剛落,就看著小奈身體一個斜拋,遠遠又被扔回水澤裏去了。


    “怎麽,看月魂使這話說的,頗有怨氣啊。”落英淡淡道。


    “怨氣不敢。聖王選取每個月當中月下陰影最為濃厚的時刻,將他的血氣與陰影融合,再將陰影片片分開,賜名‘月魂使’,然後種在每一個500歲以上的聖族成員身上,那是聖王的英明和智慧……”月魂使沙沙說道。


    “啊……那血族之王的氣血豈不是附在每一個血族身上……咦,想想都好瘮得慌,難道是為了監控年長血族……啊……啊……對不起,著實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再也不岔你的話了!”風間一疊聲說道。


    我聽了她的話,心中一動。這風間,看她嬌憨莽撞,也不是豬腦子啊。


    “哼……”月魂使的黑影已經朝風間的方向猛移過去,又慢慢縮了回來:“小心著點……我們月魂使和附主向來是相安無事,幾百年、上千年不都過了嗎,但是——若那附主心有異動,那就讓我們很為難了……”他沙沙沙的聲音鋸著我的耳朵,真真是難受得緊!


    “哼!何難隻有,如實稟告即可,那可不就是你的職責所在嗎?”落英老實不客氣地說。


    我趁著他們正說的帶勁,悄悄悄悄地往寄城那邊挪。我惦記著他,姐姐打了他,他也沒回手,但不知道有多難過呢。


    “我們的職責所在是關乎聖族安危,若附主有此類異動,那自是馬上稟告,但若附主有其他異動,告還是不告呢?附主的心思情緒,我們感同身受,但又能怎樣,我們也不過是依附其上的無根之魂,短暫出現在一個倒影的世界裏,可悲,可歎。”月魂使說著說著,居然心生感歎起來。


    我終於走到了寄城的身邊,在黑暗中輕輕牽起他的手,還好,他沒有掙脫。


    “哥哥的小魂哥!”我對著那黑影揚聲道:“你說完了嗎,我現在說話算不上岔了你的話頭?”


    “小魂哥?什麽小魂哥?”月魂使沙沙道,不明所以。


    “小魂哥就是你啊!”我說:“這樣叫你,可比你那‘月魂使’親切有趣多了,希望你喜歡這種稱呼,但,喜不喜歡也不重要了,因為你馬上就可以走了!”


    “嗯?”眾人聞聲都向我看來。


    我繼續不緊不慢道:“是的,你自由了,你待在我哥哥身上400年,彼此早就厭倦了,你去尋找你的魂之所依,我家哥哥亦可以我行我素、一身輕鬆!謝謝!慢走!不送!”


    “你這小丫頭開什麽玩笑!我附在穿雲身上400年,早就習慣了,你讓我現在上哪兒去?況且這是聖王意旨,豈是你讓我走我就走的?”月魂使很不高興,沙沙說道。


    “400年!你附在我哥哥身上400年,讓我哥哥不得安生,你還好意思說你‘習慣了’,你有沒有問過我哥哥的意見!再說,這400年來,我哥哥又被你查找到什麽異動?!”我越說越氣,走近那黑影,大聲斥道:“你若安安靜靜、形同虛設倒也罷,就當你不存在,但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害得我差點誤會哥哥,你……你快快滾開!”


    “笑話!我乃聖王血氣鑄就,是聖王親自種下,履行神聖職責,何來什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嘿嘿,我可知道你是誰,你可要掂清楚自己的分量,可別覺得自己……”黑影氣惱,月光下扭動身子,顯得極為激動。


    “呸!你亂翻我姐姐的背包、偷看她的信件,還非逼著讓我也看!你還趁著寄城睡著了,想要爬進他的嘴裏去!這是在履行什麽‘神聖職責’?!你可別想抵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說著話,我已經走到了黑影麵前,腳尖正正就對著黑影的腳。


    “啊——”寄城一聲低呼,伸手捂住嘴。


    “什麽信件……”畫海突然出聲,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極不自然,又尖又抖:“美意……你……你看了那封信嗎……”


    “當然沒有……”我理直氣壯道,看向姐姐,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臉。


    “美意!腳下!”耳朵裏聽到忘言的一聲低喝,下意識就低頭看腳,不知何時我的腳已觸碰到月魂使的黑影,而月光下,看得分明,那月魂使的黑影旁又出現了另一個黑影——那是我的影子!


    兩個影子已通過腳下連成了一片!


    我心中突然沒來由的一陣狂跳,甚是驚惶,拔腿就跑,隻覺得萬萬不能將自己的影子跟月魂使的影子連在一起!


    我躥出身子,一個趔趄,就要倒下,低頭一看,原來我腳被我的影子牢牢固定在地上,而我的影子又被月魂使死死拖拽、動彈不得!


    我張口正要呼救,身邊已有人衝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來者何人,就突然眼前一黑,騰雲駕霧一般,被一個極大的力道扯進一片灰茫茫的混沌中去!


    那力道扯著我,腳不點地,一路狂奔!我拚命掙紮、喊叫,但掙脫不得,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我心中又怒又怕,整個人如同燒灼,要炸裂開來!仿佛有一個聲音從身體深處隱隱傳來:“她在召喚我呢,每次這種時候,她最需要的還是我。”那聲音又小又輕,卻透著洋洋得意。


    “去!!”我大喝一聲,胸中濁氣轟然一空,力量陡然劇增,我一把掄起那拖拽著我的力道,將它遠遠拋了出去!


    “回!!”我又是一聲巨喝,意隨聲動,手隨意動,我根本就看不清是不是我的手或者胳膊什麽的,隻知道話音未落,那力道又被我拽了回來,我一把將它緊緊攥住!


    “你呀,這般的不受拘束,同個小獸有什麽分別?”一個聲音淡淡道。


    我心中一震,那聲音極其溫柔悅耳,瞬間散發成千萬個小刷子,耐心輕柔地刷著我的皮膚,讓我整個人舒服的散成千片萬片,轉眼便要融化;突然,那刷子倏的一變,幻化成千根萬根鋼針,照著我不動聲色地紮了進去,渾身如同滾水灼過、萬馬踏過,猶如萬箭穿心、痛不可當!


    極度的痛楚居然清醒了我的雙目,眼前霎時豁然開朗,劇痛中,我看到麵前不遠處有一株繁茂的花樹,樹上開滿了大朵大朵粉紫色的花朵,花濤湧動,燦若煙霞。


    花樹下,立了一人,背對著我,一身灰紫色長袍,頎長清秀,一大朵粉紫色的花堪堪別在他的右肩上。


    痛楚似乎稍減,我心中忍不住讚歎:這人是誰,僅一個背影,已美不勝收,讓人挪不開眼!


    “剛才……是你在說話嗎?”我出聲詢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好了,鬆開手,放他出來。”那紫袍人並不回答我的問題,淡淡道。


    是他,剛才說話的就是他,溫柔悅耳,如同花瓣在微風中片片飄下。


    他的聲音充滿魔力,如同一卷浪衝湧著我的手掌,我不由自主攤開了剛才攥緊的手。


    一個黑色的小小的影子飄然而下,下落的過程中影子越來越大,轉眼就立在了我的麵前——看那輪廓,赫然便是依附在哥哥身上的月魂使!


    他不再是方才那樣,平攤在月光下的地上,現在,他直接就立在了我的麵前。


    一片黑影,隻有輪廓,沒有麵目。我第一次這般清楚地看著他,心中略有驚惶,忍不住朝後退了一下。


    “美意,你好好看著。”灰紫長袍人淡淡道,隔著不算遠的距離,卻仿佛就在我的耳邊柔聲低語。


    我舉目一看,隻見他並不回身,隻是伸出左手,將自己右肩上的那朵粉紫色的花朵輕輕一撣,花朵如同得令,直接朝著我和月魂使的方向飛了過來。


    我盯著那花朵,眼睛一眨不眨,花朵漸飛漸近,花瓣慢慢打開,有一兩片花瓣在空中輕輕墜落下來,我無意識地伸出手去,接住那花瓣,低頭定睛一看,心中大震,狂叫出聲:“啊——”


    這哪裏是什麽花瓣,這分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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