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火光, 照亮了半個黑暗夜空。


    四周全是吵雜的聲音, 警笛聲, 哭叫聲, 嘶吼聲, 混合成一片, 衝的人腦袋發疼。


    白年錦趕回來的時候, 屋子已經被一片火光掩埋。他神色狼狽,衣服上還沾著血跡,下車後, 有人立馬走過來同他說些什麽,但這些人說了什麽,他聽在耳朵裏, 卻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人呢。”白年錦開口, “人呢?”


    “正在找——”終於能斷斷續續的理解那人說的話了,白年錦聽到他說, “但是根據攝像頭來看……好像, 是沒出來的。”


    白年錦說:“沒出來?”


    那人被白年錦的臉色嚇的不輕, 結結巴巴的說:“沒、沒出來。”


    火光映照在白年錦的臉上, 照出他慘白的臉色, 他淡淡道:“我要進去找他。”


    那人聞言露出驚恐之色,他急忙勸道:“裏麵已經燒的差不多了, 人不可能還活著——”


    白年錦瞅了那人一眼,並不說話, 轉身快步走向了正在燃燒著的別墅。此時別墅正在熊熊燃燒, 稍微靠近一些,便能感到身體好像在被火焰燒灼——甚至無法想象此時還在裏麵的人,遭受的是什麽。


    白年錦走到門口後抬步就要往裏麵衝,萬幸的是被一直跟著他的人抱住腰強行攔了下來。


    “白年錦——你瘋了——”那人驚恐道,“快來幾個人攔住他,他要往裏麵去!!”


    幾個站在旁邊的人都上前按住了白年錦。


    “草擬嗎的放開我——”白年錦瘋了似得掙紮著,他道,“別他媽的攔著我,李寒生在裏麵,李寒生還在裏麵!!!”他雙目刺紅,猶如中邪了一般,不斷的想要從禁錮中掙脫。攔著他的人實在無奈,隻好去找了繩子,幹脆將他綁了塞進了車裏。


    都說人的潛力是巨大的,白年錦果然也如此,五個男人一直製住他,他居然還能不斷的掙紮,甚至差點掙脫出來。


    火勢越來越大,消防人員的救火卻不過是杯水車薪。


    白年錦被鎖在了車裏,他發出絕望的哭嚎,那聲音悲涼的好像要把靈魂都從口中嘔出來,悲涼的讓旁邊守著的人都心中發顫。


    “放開我——讓我進去——他還在裏麵!!”白年錦用頭不斷的撞著玻璃,很快腦袋就出了血,看著他的人實在無法,隻能重新綁了一遍,將他牢牢的固定在了座位之上。


    火越來越大,幾乎將黑夜都照亮了,白年錦的嗓子已經咳血,他不叫了,就這麽呆呆的看著燃燒的屋子。


    “老師。”白年錦啞著嗓子喃喃道,“老師。”


    消防人員最終壓下火勢的時候,天已經快要大亮,整間屋子被燒的隻剩下骨架。別說人了,就連土地都被燒的龜裂。


    白年錦還被綁在車裏,他呆滯的看著搜救人員檢查廢墟,第一次開始乞求上天的憐憫。


    但就和小時一樣,上天從來不會憐憫他,他似乎生來就該遭遇這些——搜救人員有了結果,他們在客廳裏,找到了一具已經被燒的差不多的骨架。


    “白年錦。”有人旁邊說話,白年錦卻分辨不出他是誰。


    那人說:“你冷靜一點。”


    白年錦額頭上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他眼神終於沒了之前的癲狂,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說:“嗯,你放開我吧。”


    那人伸手在白年錦的麵前晃了晃,小心翼翼道:“你、你能看出我是誰不?”


    白年錦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李深泉。”


    被叫出了名字,李深泉總算鬆了口氣,他道:“白年錦,你冷靜下來,你要是出事了,李寒生的仇誰來報?”


    白年錦說:“嗯。”


    李深泉道:“那、那我把你放開,你不要過激……”


    白年錦垂眸點頭。


    李深泉這才慢慢的給白年錦解開了繩子,解繩子的時候他才發現,因為白年錦掙紮的力氣太大,已經深深的陷入肉中,李深泉看了都覺得疼,可白年錦卻從頭到尾好像沒有感覺一般。


    他鬆開白年錦後,拍了拍白年錦的肩膀,道:“做好心理準備。”


    白年錦冷漠的看了李深泉一眼,李深泉被白年錦這眼神看的渾身發涼,他張了張嘴還欲說些什麽,卻又閉了嘴。他感覺得到,這時候無論他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白年錦從車裏走了出來。


    他之前癲狂的模樣,讓周圍的人都對他有了印象,還有人旁竊竊私語,說這人的愛人好像沒出來,所以才這麽瘋狂的想要衝進去……不過這些話,白年錦都聽不見的。


    他緩步走向已經是一片焦虛的廢土,東西燒焦後的刺鼻味道灌入了他的鼻腔,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可是白年錦卻還是有種自己在黑夜中的錯覺。


    消防人員將遺骸轉移了出來,用裹屍袋裹住放在一旁。


    “是家屬麽?”有人這麽問。


    白年錦沒答,他慢慢的走到了那個裹屍袋麵前,拉開了拉鏈。


    袋子裏放著一具麵目前非的屍體,已經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白年錦手抖的厲害,他一點點將拉鏈拉到了最下麵。如遭雷擊,白年錦看清楚了屍體腳上那個已經被燒的黑乎乎的環時,瞬間便嘔出了一口鮮血,他伸出手,將屍體牢牢的摟入懷中,絲毫不覺得可怕。


    “老師,老師……”低低的喃語著,白年錦的目光遊離,他說,“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被關無法逃離的牢籠中活活燒死,很痛苦吧。


    焦黑的屍骨,仿佛要被白年錦揉進身體裏,他的嘴角淌著鮮紅的血液,眼神也跟著黯淡下來,猶如一根即將熄滅的蠟燭。


    白年錦的好友李深泉在旁邊看了白年錦的反應,隻覺得毛骨悚然。他其實並不是很了解白年錦和李寒生的事情,畢竟這而兩人才相聚不久,雖然他心中八卦,可也沒打探出個所以然。


    李寒生來了他這裏不過一次,李深泉覺得這人性格溫和,應該是個好人,隻是不知道怎麽會莫名其妙的招惹了白年錦。


    這是個還沒開始的故事,但是好像才寫下序章,就被迫結尾了。


    白年錦抱著李寒生的屍體不肯放手,他幻想了好多好多關於他和老師的未來,有的甜蜜有的悲傷,可從未有一個結局,是如現在這樣。


    白年錦在地上跪了很久,他一點也不在乎屍體有多猙獰,甚至低頭親了好幾次。


    李深泉在旁邊看了心慌,實在是沒忍住,上線按住白年錦的肩膀,他說:“白年錦。”


    白年錦沒動。


    李深泉莫名的對白年錦有點虛,他咽了咽口水,繼續努力低聲勸說道:“白年錦……你,你還好嗎,你不要太傷心……”他說到一般就住了嘴,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他說的話沒有任何說服力。


    白年錦連個眼神都沒給李深泉,他死死的抱著屍體,根本是已經聽不見周圍的人說話了。


    竟是這般情根深種,李深泉苦笑,他還以為白年錦不過玩玩,沒想到這一場火,居然對白年錦的打擊如此巨大。想來製造這一切的人,也很願意見到白年錦徹底崩潰的模樣吧。


    李深泉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讓白年錦繼續這樣下去,他加重了自己手的力道,慢慢道:“白年錦,你要想清楚,要是你倒下了,誰為你的老師報仇呢?”


    白年錦渾身僵住了。


    李深泉知道他說的話會有些過分,但是如果不刺激一下白年錦,這人就算徹底完了,他說:“你想想,這些人害死你老師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打垮你麽,你難不成就打算讓你老師枉死,還如了他們願?”


    白年錦沉默著。


    李深泉見他沒有反應,心中流露出絲絲的失望,他正欲再說些什麽,便聽到一聲“對”——白年錦終於說話了。


    白年錦說:“我不能死,我要為老師報仇。”


    李深泉鬆了口氣,他想著,隻要把最難過的時候熬過去,那白年錦就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畢竟時間能衝淡一切,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可以治愈傷口的風景。


    白年錦站起來,帶著屍體上了車,李深泉本來想跟著去的,卻被白年錦拒絕了。


    白年錦說:“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我。”


    李深泉目露不忍之色,心想白年錦你這樣都叫沒事兒,那什麽是有事兒啊。可白年錦的表情非常固執,沒有再給李深泉說話的機會,毫不猶豫的開著車離開了這裏。


    李深泉看著絕塵而去的白年錦,心裏嘴上都在歎氣,不知道白年錦會怎麽樣。


    別墅起火的原因很快就查明,說是廚房煤氣泄漏導致的爆炸,警方居然幹脆的將這件事定性成了自殺。這結果實在是太敷衍,連李深泉都看不過去。反倒是白年錦從頭到尾神色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果,除了臉色白了幾分,任誰都想象不出當天的他是何種悲痛欲絕。


    李寒生的葬禮,舉行在另外一個城市。


    李深泉沒去看,所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唯一知道的是白年錦回來的時候又瘦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像個骷髏架子。


    李深泉看了不忍,說你別把身體搞垮了。


    白年錦把麵前的酒喝了,看了李深泉一眼,笑道:“我挺好的。”


    李深泉歎氣,道有的事情都是意外,你報仇之後,心中也不要太自責。


    白年錦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酒杯,慢慢道:“如果他腳上沒有鏈子,就不會死。”


    李深泉語塞。


    白年錦繼續道:“那些人也是衝我來的,如果沒有遇到我,他更不會出事。”


    李深泉還欲再勸,可開了口,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這件事上,白年錦的確要負責任的。


    白年錦說:“他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遇到了我。”他說完,居然笑出了聲,“太倒黴了。”


    李深泉看著白年錦這笑容,寧願他不笑,這笑容實在是太難看了。


    “好了。”白年錦說,“謝謝你,李深泉。”


    李深泉看著白年錦,目露擔憂,但他作為一個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看著白年錦喝完酒後,便起身告別。


    之後,李深泉和白年錦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坐在一起喝酒。不過,白年錦的消息,李深泉卻一直沒有斷過。


    那場火災私下裏也出了結果,出手的人居然是白年錦的一個弟弟,那人也是私生子,隻是運氣沒有白年錦好。白文安從頭到尾都沒有將他認回白家。當然,除了他之外,還有不少白家的人在裏麵動了手腳,其中牽連之廣,連李深泉也沒有想到。


    李深泉本來就是個喜歡挖八卦的人,李寒生去世的這件事突然燃起了他熊熊的八卦之心。於是找了個時間,李深泉去深查了所有關於白年錦和李寒生的事情。結果查出來的很多事情,都讓他十分的驚訝。


    比如當年白年錦被接回家的原因,是他的腎髒和白文安的女兒匹配,白文安原本是打算將白年錦的一個腎換給他女兒的,隻是後來出了點意外,他女兒居然沒有撐過去,在手術之前就突然死了。按理說,作為被匹配對象的白年錦,應該會受到白文安的惡待,可李深泉沒想到,這竟然是白年錦在白家跨出的第一步。


    白年錦的性格,和他父親極為相似,到底是有白家的血脈,在白文安的調/教下,很快就展露出了驚人的才能。


    李深泉和白年錦相遇的時候,是大學第三年,他和白年錦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偶然相遇,意氣相投。


    但在看到了這麽多關於白年錦的資料後,李深泉才發現,他其實並不了解白年錦。


    看到了白年錦少年時的經曆,李深泉大概明白了白年錦的絕望。在白年錦如寒冬一般的歲月裏,李寒生大概是他生命裏唯一的一點溫暖吧。他疼他,待他如子,最後,卻因白年錦而死。李深泉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覺得自己也受不了。


    這些故事被歲月鋪上了一層暗淡的黃色,就好像即將褪去的記憶,苦澀又甘甜。


    李深泉看的有些入迷,然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現在的白年錦。


    此時距離火災,已經有兩年了。


    白年錦還活著,似乎還活的不錯,他在白家的位置越來越穩固,名聲也越來越響。


    一個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成為大眾的目光聚集處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李深泉有時候會思考,白年錦到底有沒有從那場火災裏走出來。


    然而還未等李深泉找到答案,白年錦給出了真相。


    當年涉及到火災的人,都開始一個個的離奇死亡,並且死法一個比一個殘忍。


    李深泉注意到這件事,還是因為社會版的報紙,他看到報紙上說,某少女走夜路被歹徒搶劫,人才盡失之後,竟是被活活肢解。最恐怖的是,路人報警,救護車趕到的之後那少女還活著,隻是四肢都沒有了。


    李深泉越看這新聞越覺得不對,最後去查了一下,然後查出了一身冷汗。從這一天開始,他意識到,白年錦的複仇,開始了。


    這是一場漫長的複仇。因為火災中涉及的不少人,都身居高位。他們恐怕臨死都不明白,不過是對著白年錦下了個小小的馬威,怎麽會招致如此瘋狂的報複。


    察覺了這件事的李深泉,又見了白年錦一次。


    “歡迎。”在原來燃燒殆盡的別墅上,白年錦又重建了一棟別墅。


    李深泉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棟別墅和白年錦之前被燒掉幾乎是一模一樣,從裝修到家具,甚至於園中一草一木,都經過了完美的還原。李深泉的背上生出些涼氣,莫名的感到一陣不舒服。


    白年錦見到李深泉進來,笑著迎接。


    “年錦,好久不見。”李深泉在白年錦麵前坐下,他喝了一口麵前的熱茶。


    白年錦道:“嗯,好久不見。”


    和記憶中的白年錦相比,眼前的人似乎更加漂亮了。他瘦了一些,反而讓臉上的線條鋒利了起來,渾身上下都在散發如冰雪般的氣息,此時漫不經心的坐在李深泉麵前的模樣,反而美的好像一幅畫。


    “最近過的怎麽樣?”李深泉的態度很謹慎。


    白年錦慢慢道:“不錯。”他也低頭喝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說,“還不錯。”


    白年錦的狀態看起來像是真的不錯,然而李深泉的心中還是存了些疑惑,沒有細細詢問。


    兩人聊了些近況,白年錦說話言談與常人無異,如果不是李深泉見過他那般撕心裂肺的模樣,恐怕也想象不出在他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麽。難不成,那樣猙獰的傷口,真的已經在時光的作用下緩慢愈合?


    李深泉正想著,卻聽到白年錦說請他吃飯。李深泉應了聲好,白年錦便說要上樓換衣服,讓李深泉等他一會兒。


    李深泉點了點頭,看著白年錦緩緩上了二樓。然而當他忽的注意到了二樓樓梯上的東西,卻感到一盆冷水劈頭淋下。那是一條鎖鏈,從二樓蔓延下來,繞過客廳,進了廚房。鎖鏈的樣式李深泉有點熟悉,他似乎曾經在火災現場見過。而他思考思考片刻,終於想起了自己在哪裏見過這樣的鎖鏈,沒錯,就是在當年的火災現場,鎖鏈的盡頭,應該套著一個環——


    李深泉心裏發顫,他想去廁所裏看看鎖鏈到底套在哪裏,剛站起來,卻見白年錦已經下來了。


    “走吧。”白年錦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怎麽了?”


    不知怎麽的,李深泉沒敢和白年錦提這件事,跟在白年錦身後慢慢的出了屋子。


    因為心裏有事,李深泉的這頓飯吃的頗為鬱悶。白年錦倒是胃口很好,吃飯時眉宇之間,甚至還帶著盈盈笑意。李深泉看著笑意不似作假,於是心中疑惑更濃。


    眼見飯局就要結束,李深泉沒忍住,他舔了舔嘴唇,幹澀道:“年錦……你,還記得李寒生麽?”


    白年錦聞言夾菜的筷子一頓,道:“當然。”


    李深泉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白年錦的表情,他發現提到這個名字時,白年錦的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反而神色淡淡,好像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事。


    李深泉道:“他……”


    白年錦笑了,他道:“深泉,我們都被騙了。”


    李深泉一愣。


    白年錦道:“你是我好朋友,我才告訴你,李寒生,沒有死。”


    李深泉一聽,第一個反應是白年錦瘋了,當時那屍體就擺在那裏,所有人都見到了,李寒生怎麽可能沒有死。除非有人偷天換日……將李寒生腳上的鎖鏈……


    白年錦猜到了李深泉在想什麽,他笑道:“沒錯,他被人換走了。”


    李深泉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他眨著眼睛,盡量消化著白年錦說的話。白年錦說李寒生沒有死,那李寒生人呢,難不成屋子裏的鎖鏈……


    白年錦麵上露出些無奈,他道:“老師還不肯回來,隻肯給我寫信。”


    李深泉道:“那你還沒有見過他?”


    白年錦道:“見過。”


    李深泉眉頭撇著死緊,這樣的解釋,似乎終於能夠說明為什麽這些年白年錦過的不錯了。他深愛的人還活著,他犯的罪孽還有補償的可能。


    “不過雖然如此。”白年錦用手撐著下巴,語氣散漫,“該死的人還是都得死。”


    李深泉咽了口酒,道:“既然如此,就祝你早日成功吧。”


    “好。”白年錦眉間笑意盈盈,燦如春花,美不勝收。


    李深泉心道,笑的這麽好看,大概是因為在人生最為錯誤的事情上,有一次後悔的機會吧。


    之後,白年錦的報複繼續了下去。


    和火災有關的人,一個個的死掉,依舊手段殘酷,不留餘地。


    李深泉心中生出些疑惑,想著既然李寒生沒有死,那為什麽白年錦心中的怨氣會如此大。白年錦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某次見麵的時候,開著玩笑說那些人敢動他的人,都該死。而且,要死的特別難看。


    那白年錦應該是殺雞儆猴吧,李深泉再也沒有多想什麽。


    眼見仇人一個個變少,李深泉想著白年錦的仇也快報完了,於是去找白年錦喝酒。


    秘書把李深泉帶到白年錦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半掩著,李深泉敲了敲門見裏麵沒回應,便自己走了進去。


    他看到辦公桌前空無一人,隻放著一疊白色的紙,旁邊的廁所燈亮著,白年錦應該在裏麵。


    如果是平時,李深泉大概會坐在乖乖的等著,但這天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看到周圍沒人,居然悄步走到了書桌之前。


    書桌上白色的紙,全是信紙,李深泉注意到,信紙旁邊還擺著一個雪白的信封,他想到了什麽,彎唇一笑。這些應該李寒生寄給白年錦的信吧,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是不是全是情話,亦或者是對白年錦的苛責。這麽想著,李深泉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渾身僵住了。


    信紙是白的,沒有一個字,信封也是白的,看不到任何筆跡,李深泉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萬一這其實是白年錦給李寒生的還沒寫的信呢……


    然而他剛這麽自我安慰,身邊就響起了白年錦的腳步聲。


    白年錦走到了李深泉的一側,笑著道:“脖子湊那麽長做什麽,偷看老師給我的信,小心長針眼。”


    李深泉渾身發涼,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白年錦卻不覺的異樣,他在桌子後麵坐下,溫柔的撫弄著那些信紙,嘴裏還委屈的嘟囔著。說老師這麽久才肯給他寫信,肯定是還在生他的氣,等到他把事情弄完了,就去把老師接回來,好好哄哄。一邊說著,白年錦一邊將那些信件一點點疊好,放進了抽屜裏。


    李深泉看著這一幕,嘴唇發幹,他發現,原來白年錦的傷口並沒有愈合,隻是他隱藏的太好,讓大家都覺得他毫無異樣。事實上那猙獰的傷口已經腐爛入骨,眼見就要奪了白年錦的性命。


    “年錦。”李深泉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勸,是該讓白年錦活在幸福的幻想中,慢慢的死去,還是從夢中蘇醒,痛苦的活下來。


    “怎麽了。”白年錦抬眸,慢慢道,“你有什麽想說的?”


    “……”李深泉到底是什麽都沒有說,他深吸一口氣,艱澀道,“沒事。”


    白年錦說:“嗯。”


    本來是要叫白年錦去喝酒的,李深泉也沒了興致,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走了。他走的時候一直在想,白年錦還有救麽,如果有救,該怎麽救呢。可是想了一路,想一天,都找不到答案。汲取白年錦性命的,是李寒生的死亡。世界上有辦法讓死人複生麽?答案是沒有。所以白年錦,患的是絕症。


    李深泉心中難過,回去醉了一場,他女朋友問他怎麽了。他說:“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麽辦?”


    他女朋友卷著他的頭發,笑眯眯道:“我那麽愛你,當然是陪你一起走了。”


    李深泉閉上眼睛,心中尋到了答案。


    白年錦太愛李寒生,或許在李寒生離開的時候,他就想要跟著離開,但他不能,他還要為李寒生複仇。所以自我欺騙創造出了一個李寒生,騙自己他還在,騙自己活下去。隻是不知道,這樣的騙局可以堅持多久。


    李深泉看到了真相,卻深感無力。


    白年錦就像一個陷入了沼澤的人,他想要伸手將他拉出來,白年錦卻不願意回應他,不但如此,大概沼澤的深處,還有一雙屬於李寒生的手,在把白年錦往下緩緩的拽。


    自從那天之後,李深泉每次看到白年錦的消息,都覺得膽戰心驚。


    白年錦卻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過平靜且滋潤。他在白家徹底站穩了腳,加上手段狠戾,任誰都要畏他三分。


    李深泉之後和白年錦見麵時,委婉的提過一些李寒生的事情。但白年錦都神色冷淡,像是聽不出李深泉的暗示。如果李深泉說的稍微太明顯,白年錦還會直接生氣,說李深泉你什麽意思,是不是在咒老師死?


    李深泉無奈,隻能不提。


    當年和那場火災有關的人,越來越少。李深泉正擔心著,這日就突然接到了白年錦的電話。


    白年錦在電話裏的語氣很興奮,他說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李深泉卻感覺有些不對,問他什麽意思。


    白年錦不答,隻是喃喃的說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李深泉心中發寒,趕緊詢問白年錦在哪裏,出了什麽事,千萬不要衝動。


    “李深泉。”白年錦說,“我真的好難熬。”


    白年錦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李深泉渾身都冒著冷汗,拿了車鑰匙就朝著白年錦的住所衝了過去。


    一路上闖了不少紅燈,李深泉一直在心中祈禱,祈禱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當他到達白年錦所在的別墅時,那裏已經是一片火海,和當年李寒生被燒死時的場景一模一樣。隻是這一次,卻沒有了崩潰著想要衝進去的白年錦。


    李深泉呆立在別墅麵前,看著這衝天的火光,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火警來的倒是挺快,可是白年錦早就做好了準備,在家裏澆了不少助燃的汽油,火氣迅猛無比,毫無撲滅的可能。


    李深泉的臉被火焰烤的通紅,他抖著手抽著煙,絕望的等著眼前的火焰熄滅。


    這一等,就等了一晚。相比當年白年錦被所在車裏,看著李寒生被活活燒死的心情,比他現在的難受百倍吧。


    最後火焰終於熄滅,李深泉也見到了白年錦的屍體。


    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在白年錦的腳上,發現了一根鎖鏈。和他在白年錦家裏見過的一樣,金色的,細細的,套在一個環上麵,而環則套在腳上。奪走了逃生的所有可能。


    “瘋子,白年錦你這個瘋子——”李深泉眼淚一直在往下掉,都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那隻不過是未到傷心處。


    即便是白年錦最好的朋友,李深泉也從未發現,他的朋友其實早就瘋了,在李寒生死去的那一刻,白年錦就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他這幾年到底是如何在那棟李寒生去世的屋子裏熬過來的,李深泉都不敢去想。當一切複仇結束,白年錦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坦然的走上他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道路。


    最後有人想來將白年錦的屍體收走,卻被李深泉攔住了,他道:“白年錦委托我處理,你們就不用管了。”


    然後他李深泉將白年錦帶去殯儀館,火化掉了。


    無父無母,無子無女,白年錦隻有李寒生一人,他活著,便隻為了一人。


    白年錦身處高位,卻葬禮簡陋,甚至一個捧靈的親人都沒有。從火化到下葬,全是李深泉一人操辦。


    李深泉將白年錦的墓,擺在了李寒生的旁邊。


    他上香的時候,口中念叨,說你在下麵好好過,要是你的老師等著你你就乖乖的跟他一起去投胎,要是沒有等,也不要傷心,趕緊過了奈何橋,隻差兩年還追的上。


    他又和李寒生說,這人蠢,求李寒生別怪他了,他隻是不知道怎麽去喜歡人,也沒人好好教過他。


    上了香,又放了其他的貢品,李深泉在墓前抽了根煙,然後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女朋友好奇的問白年錦和李寒生的故事。


    李深泉淡淡道:“不是什麽好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女朋友麵目疑惑。


    李深泉摟著他女朋友的肩,慢慢的把他所知道的白年錦說給他女朋友聽。他女朋友聽到白年錦死去的那段,也是落下淚來,她道:“之前你問我這個問題,就是因為這個?”


    李深泉說:“對啊。”


    “你也不要太難過。”他女朋親了親他的唇,神色憂愁且溫柔,她說,“對於有的人來說,活下去才是折磨。”


    的確,對於白年錦而言,死亡是解脫,是應該慶祝的事。


    李深泉也想開了些事,他說:“謝謝有你陪著我。”


    女人笑的溫柔,她說:“嗯,我也謝謝你。”


    兩人見見遠去,身後的景色飛快後退。


    鬆柏蒼翠的墓園中,一尊墓碑上的兩張照片上的麵龐,都是那樣的年輕且溫柔。就好像他們的時光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雪夜。


    他背著他,好像背著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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